02
淦昌,快來抱抱你的囡囡!臨行前,王淦昌回到江蘇常熟老家,一進門,大哥興卨采烈地抱出一個繈褓塞在王淦昌懷裏。
眼鏡擱在鼻梁上的王淦昌看了一眼大驚:怎麽是男囡?
當然是男囡嘛!要不我們全家非得讓你回來看一看!大哥衝著滿身書生氣的弟弟邊笑邊說。
我又多了個兒子王淦昌不無驚詫地問。當得到大哥首肯後,他把肩上的書包一扔,抱著新生嬰兒在原地轉起圈來:哈哈哈,真有趣,真有趣,我有兒子啦!這一年,王淦昌24歲,其實他自己也還是個滿身孩子氣的人呢。有趣的是在他初入清華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回到家,當他聽說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女兒時,每天紅著臉不敢多看家人一眼,尤其是家人讓他給女兒起名時,王淦昌就是躲著不出聲,最後還是大哥出麵圓場給小侄女起了名。這實在難怪王淦昌,當時他才18歲。
1930年的秋天,景色迷人的柏林迎來了一位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中國青年。
王淦昌踏上歐洲這塊美麗的大地時,就有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強烈衝動。因為他赴德國留學的時候,正值以德國為中心的世界物理科學處在黃金歲月。像愛因斯坦、居裏夫人、海特勒、蓋革、邁特內等一批頂尖科學家都在這段時間內相繼產生了影響20世紀整個人類政治、軍事與經濟的偉大科學成果,那種今天你宣布發現了霈、明天我說己經提煉出鈾、後天他言相對論的火熱場麵,使每一泣科學泌都熱血燃燒,躍躍欲試。一年一度的諾貝爾獎大有來不及取舍當年度的科學家們所發現的驚天動地的成果之勢。然而更為重要的原因是,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歐美各工業強國從自身利益出發,紛紛開始重視起科技革命,並將推進科技革命與本國社會發展緊緊聯在一起,於是大量閏家資本投入科研工作,使得本來就比較活躍的歐美物理學研究呈現熱火朝天的景象。已經嚐到甜頭的歐洲政治家們想借助科學家們的重大發現,達到天下以我為王的目的。我們稍稍回顧一下,仍可以記憶猶新地想起,當居裏夫人發現鐳元素之後,人們很快發現了放射性射線的醫療作用,於是X光被廣泛運用到全人類並在今天依然成為了解和戰勝疾病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麵,人工放射性元素製成後,很快就有人製成廠標記原子,用來研究磷在植物枝葉中的分布,進而發生了一場農作物的肥料革命。最突出的例子要數原子能的運用了。1938年,物理學家剛發現中子會引起鈾核裂變,在不到4年工夫裏,第一個反應堆便建成,美國人在不足7年的時間裏便製造出第一顆原子彈。而正是這一顆原子彈的發明,使美國的國際地位和國力劇增,並一發而不止,直到今天,當年根本不把山姆大叔放在眼裏的歐洲各工業強國也不得不任其擺布。
科學家為自己熱愛的事業而發狂,政治家們則利用科學家的科研成果而瘋狂地稱王稱霸。王淦昌在20世紀的30年代初,在柏林大學留學的日子裏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也因此決定了他後來一輩子獻身於自己民族的科學強國夢的實踐。在20世紀,世界格局的變化是異常複雜的,其實又是極其簡單和明了的,因為它幾乎是僅僅沿著物理學發展的變遷而變遷。這個過程便是:從科學家發現了鈾元素開始,到科學家發現了中子,再到科學家建成了原子反應堆,之後便是某國家擁有了上述成果後開始製造原子彈,於是誰有了原子彈,誰便一躍成了國唚霸主,從此隨心所欲地掠奪他人,最終成為政治、軍事和經濟上的巨人。美國的崛起是最有代表性的,因為它擁有了愛因斯坦和一批最有成就的物理學家。
王淦昌作為一名著名的實驗物理學家,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完成了數項影響中國社會乃至國際社會的科學成果,但在90歲高齡時,他坐在沙發裏與我這位小他半個世紀的科學門外漢談話時,發出了深深的感慨,他說他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年輕時沒有堅持一次重要的實驗活動。如果那一次我堅持了,那別說我王淦昌一定不會是今天的王淦昌了,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分景也可能大不一樣!那天王淦昌是用自嘲的口氣說這話的,但後來當我了解真情後,則實實在在地相信廠這確是每個中國人都應該牢記的一個非常令人惋惜的事件一一王淦昌到柏林大學後,有了一個傑出的導師,便是著名的女實驗物理學家、德國柏林大學第一位女教授邁特內。王淦昌是這位女物理學家惟一的中國留學生。不知是女科學家的成就在當時太光芒耀眼的緣故,還是她心裏根本沒有想到一個中國留學生能做出什麽偉大發現的偏見,造成了令人遺憾的事實。邁特內的個人能力確實不容忽視,連愛因斯坦都評價她是天賦髙於居裏夫人的我們的居裏夫人。在邁特內手下當研究生的日子,王淦昌是終身難忘的,女導師對科學研究的超人能力使王淦昌從井底探出頭顱看天下,科學天地巨大而且廣闊。
德國物理學家博特與他的學生貝克用釙的粒子轟擊輕元素硼和鈹,結果發現有一種穿透能力極強的射線放射出來,這射線能穿透10厘米厚的鉛板而自身的強度減弱得很少,博特師生倆認為這可能是一種波長極短的電磁波一一硬射線。自從從原子中發現質子後,科學家們紛紛開始向剖析質子組成的方向研究探索,所以博特他們的新發現立即引起諸多科學家的追蹤研究。包括約裏奧居裏夫婦也著手抓緊實驗,以便爭取新的發現。約裏奧居裏夫婦用他們自己的強大的射線源研究博特首先發現的奇異射線。這對著名的夫婦物理學家是用電離室測量射線的強度,以石蠟做屏蔽層,放置在鈹源與測量裝置之間進行觀察,結果發現計算機的數字大大增加。但是遺憾的是約裏奧,居裏夫婦沒有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這射線的物理現象包含著一種新的特殊物質,卻簡單認為那尺輻射能量極大的現象便隻是尺的射線效應,因而最後僅僅將自己的實驗結果寫了個簡單的報告發表便完事了。然而就在居裏夫婦把一項重大發現束之高閣時,邁特內年輕的助手、中國的王淦昌則特別關注著博特師生倆的那根神秘的射線以及他們沒有能解釋清楚的未知結果。
尊敬的邁特內教授,我知道您早在1922年就對輻射與元素衰變的關係進行過實研究,並對其性質也做過一係列研究。最近我聽了科斯特斯教授關於博特先生的有關輻射具有那麽強大的穿透力的介紹,我有所懷疑……
嗯?什麽懷疑?我聽著呢,你說吧,密斯特王。邁特內側了一下頭,繼續做著她的實驗。
王淦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大膽向導師陳述道:我以為實驗用的是探測器,那樣不會有什麽竊跡出現,如果改用雲室做探測器,然後對博特教授的實驗進行不斬的重複實驗,結果可能大不一樣。我是這樣想的,尊敬的邁特內教授。
邁特內放下手中的實驗,思忖了片刻,然後搖搖頭,說:不可能,這將是個永遠徒勞的汰驗,讓我們換一個課題吧,密斯特王。
王淦昌覺得導師這是怎麽啦,他翗道邁特內是公認的對任何可能出現的具有科學價值的現象都不會輕易放過的科學家,怎麽偏偏對自己提出的問題毫無興趣呢?王淦昌怎麽也想不通,而且他認定博特的實驗,壞就壞在計算器計數上,如果改用雲室做實驗,其結果必然兩樣:尊敬的邁特內教授,我還是想著雲室可能解決博特教授未解釋清的問題,所以能否允許我借用一下我的師兄菲利普先生的雲室對博特教授的實驗進行重新研究?密斯特王,我已經說過了,我們還有很多課題需要研究,博特先生的事還是讓別人太完成吧。邁特內的回答讓王淦昌感到十分意外,兩次要求都遭到拒絕,使得王淦昌無法再將自己認定的預見在實驗中加以證實。
然而科學總是在前進,尤其是在你追我趕的物理學黃金年代。就在王淦昌的建議被導師無情拒絕,約裏奧居裏夫婦同樣鑽了牛角尖之後的一個多月後,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查德威克先生像王淦昌一樣對博特和居裏夫婦認定的隻輻射效應產生了懷疑,他認為輻射不可能有這樣大的能量,便像上淦呂設想的那樣利用雲室,采用線性放大器對質子所產生的脈衝進行一個一個測鼂,並將其與電子所產生的脈衝加以分解,結果發現質子的數量奇多,與當時物理學界普遍認為的射線的理論不符。奄德威克認為從鈹源放射出的是一種由新的物質組成的輻射,於是他一鼓作氣,連續奮戰數了,終於證實了這種粒子是一種質量與質子相近的中性粒子,即後人所稱的中子。查德威克同時還認為這種粒子是原子核的主要組成部分。
了不得。中子的發現,轟動整個物理界,也同時轟動了整個世界。因為那些比科學家更企盼搞清原子核物質構成的政治家們早已等不及這一成果了。因為這太重要了,它緊接著就可以製造後來證明確實可以征服全人類的核武器原子彈!
1935年,查德威克因發現中子而獲得諾貝爾物理獎。
柏林大學校園內一個綠陰蔽了的小道上,邁特內教授十分歉意地拍拍中國學生王淦昌的肩膀,說:很對不起密斯特王,我沒能支持你的建議。不過,這娃個運氣問題。女科學家朝自己的學生聳聳肩,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她的身後,王淦昌對天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因為他在這個問題上不同意導師的看法。王淦昌有自己的見地,他認為科學就是科學,與運氣是兩回事,科學是實實在在的事。王淦昌和後來所有了解事情經過的人,都肯定地認為,倘若邁特內聽進了王淦昌的建議,加上邁特內本人具有別人難以相比的實驗能力,這中子發現非她和王淦昌莫屬。然而猶太血統的大科學家邁特內教授卻把王淦昌當做科學娃娃看了。幾十年後,有人曾問王淦昌是否就此事抱怨過導師?王淦昌斷然搖頭道不不,我不僅不會有絲毫的抱怨,而且終身感恩邁特內女士,是她的卓越智慧和研究精神為我日後能在物理科學上有所建樹做出了榜樣。至於說到中子的發現有點遺憾,這不全怪邁特內教授。假如當初我能堅持自己的觀點,也可能獲得邁特內的有力支持,並最終可能獲得成功嘛!所以幾十年裏,我一直把這次自己犯的錯誤當教訓牢牢記在心頭。
王淦昌在柏林大學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至今仍被中國物理界認為是極其可惜的事件。但王淦昌跟隨邁特內教授在柏林大學威廉皇家實驗室度過的難忘歲月,使我們的這位中國未來的原子彈主要締造者領略和接受了許多寶貴的國際物理科學的前沿知識與技術本領。1933年底,王淦昌在完成他的畢業論文之後,用近半年時間,走訪了歐洲兒個著名實驗室,並有幸見到了盧瑟福、査德威克、埃利斯等他所敬仰的物理學大師,使他大開眼界,為日後從事獨立的科學實驗工作拓展了思路。1934年4月,王淦昌帶著桕林大學哲學博士這一令人萬分敬慕的學位回到了祖國,然而此時的中國正處於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之下,中華民族陷人了深重的災難……
經清華大學的恩師葉企孫先生介紹,王淦昌先是在山東大學任教,由於當時山東是口本侵略者眼皮底下最大的一塊東亞肥肉,局勢的動**,無法使王淦昌很好地進行教學與實驗,正好在浙江大學當校長的竺可楨盛邀他去當物理教授,浙江大學離王淦昌的老家很近,且浙大是所名校,當時政界、教育界和學術界久負盛名的陳獨秀、邵飄萍、陳布雷等都是浙大畢業生。浙江大學著名的樸實和濃厚的學術風氣,更是王淦昌渴求的。於是自1936年暑假起,王淦昌來到了他一生中曆時最長也是最後一次教學的地方一一浙江大學物理係,那年王淦昌不足而立之年,成為當時浙大最年輕的教授。由於他長相細嫩氐說話時易臉紅,所以浙大的師生們親昵地稱他是娃娃教授。
在浙大,王淦昌整整工作914年,這是他一生追求科學強國的黃金年華。因為在這期間,他用自己的才能直接培養和影響了一大批包括後來獲得諾貝爾獎的李政道在內的傑出科學家,加上他後來幾十年中培養的人才一起算進去,可以列出一個長長的王家院士軍。我手頭有本1995年版的中國院士名單,在106人的數學物理學部院士名單中,當過王淦昌學生的或受過他指導的近十分之一之多,他們有丁大釗、於敏、王乃彥、呂敏、朱光亞、周光召、鄧稼先、胡濟民、唐孝威、程開甲、何祚庥、方守賢、葉篤正、冼鼎昌,還有化學部的錢人元和李政道外籍等長長的一串名字,而這些當年在王淦昌教鞭下的學生娃,後來幾乎清一色地成為了中國核武器的主要研製者,並且在今天依舊為國家擔當著重任。
1987年,在王淦昌80壽辰時,李政道作為王淦呂的得意門生之一,在祝壽會上發表了題為對稱性與非對稱性的著名論文,表示對恩師的致謝心意。李政道博士在演講論文時說了一段富有**的話:我第一次見到王淦昌教授是在1943年浙江大學物理係,當時由於抗日戰爭,浙江大學在貴州湄潭。那時候與現在一樣,浙江大學是中國最好的大學之一。除了王教授外,物理係還有其他著名物理學家,其中包括束星北教授。在王淦昌先生教室裏聽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國際知名的物理學家,這種早期的接觸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們曾有過的討論以及他們使我激起的對物理的熱情。王淦昌和束星北兩位教授還特別慷慨地給予我關心與指導,盡管當時我隻是一個一年級學生。王淦昌教授對物理學和粒子物理學有幾項重大貢獻。他一直受到世界科學界的高度重視。在中國物理學的發展上以及對幾代物理家的教育培養上,他所起的巨大作用已經是曆史事實……而在王淦昌眼裏,凡是能發現一名對科學異常用心或在實驗中靈性異常的學生,他都格外高興。如他在浙大十餘年教學中遇見4個他非常喜歡的學生,湊巧得很,他們都姓李。他們是李政道、李天慶、李文鑄和李壽楠。四李的共同特點是不怕艱難,聰明好學,刻苦鑽研。半個多世紀過後,王淦昌還能想起當年的李政道是個什麽樣的學生:我給他一本書,上麵有10道題,我點95道讓他做,結果他把10道題全做了,而且都對了。誰不喜歡這樣的學生?
嘿嘿,真有趣。那時我們的浙江大學名氣很大喲,有東方劍橋之稱。但日本侵略者把我們從西子湖畔趕到了偏僻的貴州湄潭山區,當時條件極差,連起碼的教室、實驗用具都沒有,但我們並沒有因此放棄教學和開展科學實驗,因為大家在0本鬼子炸彈之下更強烈地感受到科學強國的重要與迫切。王淦昌漫長的一生中,一直既是位泰山式的科學大師,同時又是渾身散發天真童趣的知識分子。當他遇七什麽卨興事時,準會冒出那句嘿嘿,真有趣的口頭禪,就是在課堂上當他講述導師邁特內等諾貝爾獎獲得者的科學發現時,也會情不自禁地冒出這句充滿童趣的話語。然而,王淦昌又是學生心目中的一位嚴師和充滿仁愛的兄長。
1937年七七事變後,日本俊略者以其軍事實力,迅速占領了我沿海廣大地區,這年1月份,浙江大學曆經苦難,在師生們同心協力下,用了兩年時間,步步西退,最後退至貴州山區腹地。這一路西遷的艱苦程度在世界教育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浩浩****的幾千人隊伍,既有弱不禁風的教授先生,又有婆婆媽媽的家屬小孩,而且敵機每天在頭頂扔炸彈。校長竺可楨的妻子和14歲的小兒子竺衡因半途患痢疾又無藥可醫而雙雙告別人世,浙大全體師生悲不可抑,數千人哭得天慟地哀。但是這一切並沒有阻擋浙大師生們教好課、學好知識、富強國家的信念。當時的王淦昌教授等都比較年輕,他們平時雖都是些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桃擔的教書匠,而在危難時個個以學校以學生為重,一麵身先士卒組織西遷,一麵仍利用一切時間和簡陋條件進行教課。1939年2月5日,這是浙大師生永遠不會忘卻的日子,那天日本鬼子出動18架飛機,以剛剛落腳的浙大為0標,竟在手執教鞭和書本的師生們頭頂七扔下118枚燃燒彈和爆烈彈。頓時,用茅棚和木板搭起的校舍騰起一片火海……好在師生們懂得防空知識,教職員工和家屬的人身安全沒受傷害。然而師生們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手中的書本外,幾乎被炸得一無所有。可是就在被炸的第三天,王淦昌等教授便給學生們恢複上課了。
日本鬼子的飛機又來啦,趕快躲呀一由於浙江大學在當時已是名揚中外的東方著名學府,所以侵略者蓄意徹底摧毀它,每天派出飛機進行空襲。這一天,王淦昌抱著教科書剛跨出家門,便看到對麵的山上已高高掛起報警的燈籠,於是便急忙招呼露天的同學躲到岩洞裏。令王淦昌感動的是在生命麵臨極度危險的時刻,一位坐在岩洞口的同學似乎根本聽不到洞口外震耳欲聾的轟炸聲,依然埋頭捧著書本。物理書?你對物理也感興趣?是哪個年級的?王淦昌走近一看是個低年級的同學。他感到特別奇怪,因為當時浙大隻有高年級大四才開設物理課。
王先生好,我是一年級新生,但我聽過您講的近代物理講座,所以就喜歡上了物理。那小同學的回話好叫王淦昌高興。
太好了,你叫什麽名字?我可以提前收你為學生。
謝謝先生。我叫許良英。
好,以後我講物理課時,你隨時可以去聽,而且還允許你不懂的問題可以直接找我。怎麽樣?
嗯,我一定學好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