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主事命喪臘梅水 杜訓導宣平燒煙草

兩個都察院的司官一身短打扮,沿著錢塘梁詩正老宅圍牆外跑來,準備翻牆入內。四周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兩人打了個人梯,翻身上牆,悄悄跳進了宅子,摸黑在樓屋間一間間地尋找著。一間雜房裏堆著柴草,十來個執刀的衙兵埋伏在後頭。一士兵低聲道:“有動靜了!”

洪把總示意別出聲:“果然不出五爺所料,來的定是朝廷查案的人!要讓他們親眼看到銀子!”

兩司官進了雜房看了一會兒,退了出去,借著月光摸向梁宅樓梯口,樓梯門上掛著的鎖卻是半開的。

兩人對視一眼,摘鎖推門,躡手躡腳地走上樓去。

銀箱在樓屋裏壘得滿滿的!兩司官震驚。

房杠幾乎是與兩司官一同到達錢塘,先去了宋府,宋五樓抬臉看著坐在正堂太師椅上的房杠,驚喜道:“梁詩正下獄了?” 房杠道:“梁案通了天,皇上限十日之內嚴審定案,要斬立決。”宋五樓眼裏放光:“我女婿這一招可真靈哪!”

宋五樓將一個小銀瓶遞給房杠道:“箭飛所要的臘梅水,早已配好,你帶走吧。”

房杠將銀瓶放入懷中,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縣大獄環水的後院獄樓牆根下,房杠的腦袋從水裏冒了出來。

昏黃的燈光下,兩個喝醉了酒的獄卒趴在小矮桌旁打著呼嚕,桌上翻倒著酒瓶,滿是剩菜殘羹。頭頂的明瓦被掀開,一條繩索垂下。房杠倒懸著身子,緣繩而下,一個鷂子翻身,兩腳輕輕落地。

一個胖獄卒醒來,拍著嘴打哈欠。房杠取過酒壺,塞到胖獄卒手裏。胖獄卒對著壺嘴猛喝了幾口,又趴上桌,昏沉沉睡去。房杠從胖獄卒的腰裏摘下牢門鑰匙,看了看牆上的囚犯掛名水牌,從牌上找到了兩個司官關押的牢門號,臉上浮起笑意。

他向走廊深處關押兩司官的牢門走去。銅鑰匙插進鎖孔,鎖打開。房杠不慌不忙地走進牢門。

靠在草堆裏的宋主事和石主事嘴裏塞著大鐵丸,聽到動靜,猛地睜開眼,口裏發出“嗚嗚”的聲音。房杠站在黑暗中,打量了兩人一會兒,慢慢抬起手,從懷裏取出宋五樓交給他的小銀瓶,拔去塞子。

兩司官看著房杠的舉動,頓時明白了什麽,掙紮著,欲從草堆裏爬起。房杠抬腳,將兩人踩住。

他摁住宋主事的腦袋,將銀瓶裏的臘梅水從鼻孔裏麵灌了進去,然後取下鐵丸,隻一會兒,宋主事舌頭吐出半截,牙齒狂咬,將舌頭咬爛,滿嘴淌出紫血,很快咽了氣。

房杠利索地毒殺了宋主事後,用同樣的方法也將石主事毒殺。見兩人已死,房杠收起銀瓶,將兩人照原樣靠在草堆上,然後退出了牢房。

房杠重回酒桌旁,將牢門鑰匙重又掛回胖獄卒的腰間,攀著繩,從明瓦窟窿裏爬了出去,隨後取出兩枚小石子扔在獄卒頭上。房杠收繩,明瓦覆上,一切如舊。兩個獄卒被石子打醒,取過燈籠:“看看去,別出事了!”兩人朝牢房走去。

不一會兒,牢廊深處傳來獄卒的狂喊聲:“死人啦!死人啦!”

梁宅閣樓上,兩個司官輕輕打開一口口銀箱,銀錠排列得整整齊齊。

司官甲道:“九十萬兩水利銀全在這兒!”司官乙道:“咱們能給劉大人回話了!對了,帶上一張銀箱封條回去,可以作證!”兩人扯下一張封條藏起,正要往外走,樓下傳來腳步聲。

兩人急忙在黑暗中趴下。

樓下傳來士兵的大嗓門:“洪把總!關在縣大獄的兩個盜銀賊,全都咬舌自盡了!”洪把總的聲音:“自盡了?仵作驗過屍了麽?”士兵的聲音:“驗了,屍體已運往火化場。”洪把總的聲音:“娘的!便宜他們了!”

司官甲道:“怎麽又冒出兩個盜銀賊?”

司官乙道:“走,咱們從窗戶爬下去,上火化場看個明白!”

西湖湖麵上,“三潭印月”的小石塔上落著一隻隻白色水鳥,湖風吹過,白鳥驚飛。

杭州清河坊嘈雜而又繁榮的商街掛滿了店招和幌子。行人轂擊肩摩。人群中,疾走著頭上紮著綁帶的杜霄。

一家專製官袍的袍服店裏,幾個官員在試穿著新製的袍子。杜霄站在店門前,往裏看著。好一會兒,他臉上露出一絲倔傲的冷笑,拉了拉肩上的褡褳,繼續往前走去。

杜霄來到清河坊一家醫館的小客房,積著血汙的紗布從杜霄的後背上一圈一圈地解下。郎中給杜霄還未愈合的傷口抹了藥,纏上布條,拎起醫籃退出房去。杜霄邊穿上孝衣,邊喊住了郎中。

郎中道:“您還有吩咐?”杜霄道:“醫館的這間客房能租多久?”郎中道:“這就要看先生您帶沒帶夠銀子。”

杜霄從褡褳裏摸出幾塊碎銀放在桌上:“這是我的老師送給我的盤纏,我沒舍得用,擱你這兒了。等把我的傷全都治好了,再結算吧。”郎中道:“行!”杜霄道:“對了,送一副筆墨紙硯來。”

清河坊空****的街道上,風打著旋子,在街麵上掃著隔宿的積塵。案上的燭火在醫館客房忐忑地晃動。杜霄坐在案前,臉色異常平靜,看著執在手中的劉統勳托交的那封信。他動作敏捷而果斷,用手指往水碗裏蘸了蘸水,抹在信口,將信拆開,抽出信,然後取筆蘸墨,往信箋上塗改起來。

信箋上凡有“穀山”的字跡,都被他一個個抹去。他將信重又看了一遍,將燭火移近,取過一張無字信箋,照著劉統勳的筆跡,在白紙上重寫起來。筆擱下。兩張信紙放在一塊,紙上的字跡竟然一模一樣,隻是沒有了“穀山”二字。

杜霄將劉統勳托付的信件交給唐思訓之後,如願以償地在唐思訓那裏謀了個訓導的八品官兒做。杭州城內,閑來無事,杜霄便日日泡在浙江巡撫院署檔房裏翻著一函函曆年的《邸報》。因為那裏有他曾經驕傲過往的全記錄。

十年前,在大清的官場上,暗地裏流傳著四個字——“六雀堂主”。上至樞廷大臣聘請的幕賓,下至四品道員雇下的師爺,他們都知道,江湖上有個名叫“六雀堂主”的高人。此人擅長代寫奏疏,凡經他那雙捉刀代筆之手寫出的奏疏,十有八九都是名疏。那幾年,無論是幕賓還是師爺,要替主子撰寫奏疏之時,就千方百計找到“六雀堂主”。

這些找人代筆寫下的奏疏,有的是直遞內務府的明折,有的是往軍機處過手的密折,無論明走暗走,最終都到了皇上跟前,都成了經皇上朱批之後的名疏,都刊在了《邸報》上,傳遍天下。六雀堂主代筆的奏疏全都登在《邸報》上,一字不差。這個六雀堂主是個天下奇人!

看著櫃上一排排自己捉刀代筆寫的《邸報》,一股無比得意、激奮、自豪而又失落、嫉妒、憤怒的感覺,五味雜陳地湧上杜霄的心頭。這種感覺逼得他幾乎發狂。當年名滿江湖的六雀堂主隻能像龜一般把腦袋縮在殼中,像狗一般蹲在暗處,像魚一般潛在水底,像鳥一般匍在枝頭!

當年,二十歲的“國子監”監生杜霄在禮部會試考場上,下筆如風,先於眾生考畢,得意地放下筆,正要起座,忽又靈機一動,捉筆在文章的最末添起詩來:“胸中有長劍,一日幾回磨。”

杜霄無比自負,將筆一擲,用鎮紙將卷壓住,推椅起身,哈哈大笑著得意地揚長而去。意氣風發的杜霄從國子監大門裏走出,一群同窗監生圍了過來。監生抱拳:“恭喜杜兄!聽說此次會考,你得了個滿堂彩,三日後殿試,就看你的了!”杜霄抱拳回禮:“哪裏哪裏,小試牛刀而已!”

穀山背著一個包袱,垂頭喪氣地從大門裏走出。杜霄道:“穀山,怎麽,這就回浙江?”穀山苦笑著:“考砸了,回老家待著,聽天由命吧。”杜霄道:“記著,別給國子監丟臉!回浙江後,靜候佳音吧。依我估計,你弄個縣衙的書辦當當,不是沒有可能。”

穀山抬頭看看頭頂“國子監”的匾額,真誠道:“杜兄,聽說你這回考得不錯,恭喜你了。等你考上狀元,當上了朝中大員,別忘了給我來封信,我也好替你高興高興!”

杜霄春風得意:“那還用說麽,一言為定!”

可是杜霄和穀山都沒想到,杜霄在卷子上畫蛇添足的那兩句詩,改變了他的命運。那句“胸中有長劍,一日幾回磨”被考官斷定此生為狂生,杜霄被開除出國子監,仕途無望,心灰意冷,回到了杜家莊,辦起了一間小小的“六雀堂”,以收受學童教書為生。

或許是命中注定,一個偶然機會,杜霄代官員撰寫起了奏疏,屢獲成功,後來一發不可收,來找他的京中幕賓和地方師爺絡繹不絕。短短幾年,杜霄竟然捉刀代筆寫下的奏疏有六七十篇之多,而且十有六七都成了刊行《邸報》的名疏。他代筆的奏疏,時不時地在朝廷中引起轟動,那些因遞了名疏而升官晉爵的官員更是不在少數。然而,唯獨他杜霄被撂在了官場之外,默默無聞。

按大清律,替人捉刀代筆撰寫奏疏,是犯罪之事。後來,滿京城都在傳說有個“六雀堂主”憑著一支筆,既可定人生死,又可主人升降,越傳越廣。為了能安然活著,更為了有朝一日能一酬抱負,杜霄關了“六雀堂”,重又赴京會考,總算出仕任了錢塘縣令。可萬沒想到,在錢塘上任才短短一年,就受人陷害,和穀山一塊被發配去了寧古塔。

如今,一切都時來運轉,杜霄慶幸自己能重新回到官場,而那個穀山,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在檔房閑了幾日之後,浙江巡撫唐思訓就讓杜霄跟他一同出門去往宣平了。浙江巡撫唐思訓的車馬隊伍行進在鄉間泥道上,載著唐思訓的馬車旁,穿著一身八品官袍的杜霄騎在馬上,臉色青峻。

唐思訓的車窗打開著,與杜霄說著話:“本大人在浙江走了十來個縣,發現好多地方的糧田並沒全都種上糧食,至少有二三成的糧田都在種黃煙,還有不少富戶人家買下大片風水好的田地,蓋樓造宅、修築庭院,觸目驚心哪!”

杜霄道:“占田修宅,對糧田的傷害還畢竟有限,嚴令之下或許還能禁止,可種黃煙要是蔓延開來,那就麻煩大了,光憑地方官吏喊幾聲,鄉間地頭貼幾張告示,恐怕禁不了。”

“劉統勳大人在按著《大清律例》整治戶部,咱們也得照著劉大人的辦法,用《大清律例》處置此事!”唐思訓道。

杜霄道:“我已查過《大清律例》,禁煙一例寫得明明白白。”

唐思訓道:“好!劉大人沒看錯你,咱們在宣平縣先辦個樣板出來,然後讓那些種黃煙的州縣都照此辦理。所以,宣平一役打不打得好,不單事關浙江春糧能否播齊,更是事關浙江能否還田於糧!”

杜霄道:“下官明白中丞的意思!此去宣平,下官定然不負厚望!”唐思訓滿意地打量著麵前這位剛剛提掖上來的年輕人:“杜霄哪,劉統勳大人向我舉薦了你,本大人破格讓你當上了八品訓導,這當然是暫時的,若是這趟差事辦得好,本大人自會向朝廷給你請功。”

杜霄道:“為朝廷立功,是我夢寐以求之事,要不然,就對不起在刑部大獄救我一命的劉大人了!”

二人到了浙江宣平之後,便在浙江“宣平縣署”衙門前的空場上,燃起兩盆熊熊大火。旁邊是一捆捆煙葉堆積如山。臨時搭成的木板高台上,坐著浙江巡撫唐思訓和省衙訓導杜霄。一隊護兵扶著腰刀拱衛在後。場子邊,圍滿了紳商、鄉民和鎮民。十來個被綁著的吏胥、煙販子跪在地上。省衙司官大聲道:“處州府宣平縣的各位紳商!各位鎮人!各位鄉人!浙江巡撫唐思訓大人今日來到此地,高坐台上,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是來焚燒煙草的!”

眾人**起來。唐思訓戴上近光眼鏡,大咳一聲站起,掃視著台下道:“有人說,本大人是個傻子,城磚拍在臉上,還以為是請帖到了,當這個巡撫隻是徒有虛名。所以,有些人就想來看本大人的笑話。本大人說糧田就得種糧,他們就把話倒著說:想吃糧就得不種糧,得種煙!本大人說,種了那麽多煙,要是有個三災二荒,你能將煙嚼嚼當飯吃麽?他們又把話倒著說:老天爺真要給災,就是不種煙,也沒糧食收!行啊,本大人還真是個傻子,沒法跟不講理的人玩舌頭!既然本大人舌頭不行,還有什麽行呢?那本大人告訴你們,隻有一樣行,那就是能讓你們哭,能讓你們認不了家門!”

圍滿場子的眾人小聲議論起來。

司官厲聲道:“安靜!”

“什麽是哭?就是眼珠子淌水!什麽是認不了家門?就是一去不回!把這兩句話中‘水’給取出來,再把這個‘去’字取出來,你們說,三點水加個去,是個什麽字?”唐思訓道。

“是個‘法’字!”眾人嚷道。

唐思訓大笑了幾聲:“看來,你們把本大人的話聽明白了!本大人沒別的本事,隻有手裏拽著個‘法’字來跟你們玩!怎麽個玩法呢?既然你們戴著鈴鐺在做賊,那本大人就舉著火把來抓賊,都玩明的!這麽個玩法,玩出什麽來了?玩出了今日這場麵:火燒煙草!”

眾人們“哄”的一聲又議論起來。

唐思訓道:“一說要燒煙草,有人心疼了,是麽?你們要是早知道本大人執法如山,就不會有今日!各位都看見了吧,跪在台底下的這幫人,有蠱惑鄉民棄田種煙的吏胥,有坐收煙草收受暴利的商人,有走鎮穿鄉收購煙葉的販子,本大人依著這個‘法’字,讓人將他們給綁了,待煙草焚盡之後,就將他們交衙門議處,決不寬貸!那麽,各位又會問了,你唐中丞憑著的這個‘法’字,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呢?那好吧,就請浙江省衙訓導杜霄來告訴你們吧!杜霄,該你了!”

杜霄背著手,不慌不忙地掃視著台下:“我杜霄跟唐中丞不一樣!中丞大人手裏攥著的是印把子,我杜霄此刻手裏攥著的是刀把子!印把子喊一聲斬,刀把子就喝血了!而唐中丞的這個印把子憑什麽要喊出個‘斬’字來?憑‘法’!本訓導奉唐大人之命,就來告訴你們,這個‘法’字上是如何管著煙草的!《大清律例》中寫明:凡文武官員吃煙者革職,旗下人枷號兩個月,鞭一百。民人責四十板,流三千裏。如官員不行拿獲,革職究問,鞭一百,枷號兩個月。護軍不行拿獲,鞭一百,枷五個月。不聽勸諭種煙者,罰沒所產煙草,從重治罪,屢犯者,斬!”

場子上鴉雀無聲。

杜霄臉色威嚴:“其實,你們不該麻煩唐大人,要是你們不種煙、不收煙、不抽煙,唐大人今日就不該坐在這台上。雍正五年,先帝就曾向天下臣民頒下過一道諭旨,奉勸鄉民們要以糧食為重,莫受煙草厚利之**,更不可棄糧種煙!先帝是這麽說的:‘米穀為養命之寶,既賴之以生,則當加意愛惜。至於煙葉一種,於人生日用毫無裨益,而種植必擇肥饒善地,尤為妨農之甚者也。諄切勸喻鄉民醒悟,知稼穡為身命之所關,非此不能生活,而其他皆不足恃。’先帝如此苦口婆心,全為天下糧田計,為天下糧倉計,更為天下生黎計!可是,先帝的這番話,你們聽了麽,沒聽!這能不叫唐大人難受麽?今日,我將話說到這份上,已是欲哭無淚,不得不奉唐大人之命,將這堆收繳的煙草付之一炬!要是這把火還燒不醒你們,還廢了糧田去種煙,那就逼著唐大人明年這時候還來此地燒它一場!——點火!”四個士兵將手中的淋油火把點著,扔向煙草堆。頓時,幹煙葉燃燒起來,烈火濃煙騰空而起。

宣平的一把火讓處州之行大功告成,杜霄獻上的“火燒煙草”之策,燒掉的不單是煙草,還將那幫種煙收煙之人的念想也給一把火燒了。這把火也燒出了杜訓導的名聲,浙江的煙草商和官員都知道了唐思訓身邊有個叫杜霄的八品訓導。

京城的戶部院公房裏,劉統勳和孫嘉淦帶著四五個勘查案情的高手,拿著西洋放大鏡對著梁詩正的那封“親筆信”與梁詩正的其他書信反複地對照,仍然看不出任何的差異。擺在一旁的那頁留有空白的賬麵,在放大鏡前也幹幹淨淨一無所有。孫嘉淦站起身,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踱著,梁詩正親自將這筆銀子運出了庫房,卻沒有在賬麵上做任何登記,而這筆銀子據說又全都在他梁詩正的老宅裏。此事倘若是真,那隻有一個定論,那就是,梁詩正侵貪了這筆銀兩!

正當兩人痛心之時,兩個派往錢塘的司官渾身泥漿,相互攙扶著,幾乎是跌了進來。

劉統勳急忙起身,道:“如何?”

司官甲道:“銀子果然在梁詩正的老宅裏!”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張封紙,雙手遞上,“這是下官在銀箱上取下的封條,請二位大人過目!”劉統勳接過封條,看了好一會兒,遞給孫嘉淦。孫嘉淦看了一會兒,眼皮狂跳不止。

司官甲道:“還有一事!我們倆在梁宅見到銀子後,意外見到錢塘縣牢裏有兩具死屍拉出來火化,沒想到,這兩人是戶部的石主事和宋主事!”孫嘉淦道:“這兩人是梁詩正的親信!”司官甲道:“我們見到這兩位主事死了,就設法打聽了一下,得知此二人前往梁宅,要汪子複把銀子給運出去,被汪子複抓進了牢裏,或許是見事情敗露,才在牢裏自盡了。”孫嘉淦道:“自盡的?怎麽個死法?”司官乙道:“我們在火化場見到兩人舌頭嚼爛了,想必是咬舌而死。”

劉統勳驚得坐回椅子,看來,梁詩正一案已成鐵案了。可是,劉統勳還是不願意相信,他還要親口問一問梁詩正。劉統勳到了刑部大牢,將躺在草堆裏的梁詩正扶起靠上牆,拉過草垛,墊在他的腦袋下。大聲地問道:“梁詩正!看清我是誰麽?”梁詩正的嘴唇微微動一下,極力想把眼睛睜開,眼縫裏淌出血來。劉統勳道:“你的眼睛睜不開了,閉著眼說話吧!我是劉統勳!”

又一道血從梁詩正的眼裏流出。劉統勳取出一塊帕子,拭去梁詩正臉上的血痕。

劉統勳道:“你要是能聽見我在問話,就點點頭,行麽?”

梁詩正的頭微微點了一下。

劉統勳道:“我看到你點頭了!梁詩正,你告訴我,你到底幹嗎要侵貪那九十萬兩水利銀子?”

梁詩正的眼裏湧出兩道紅色的淚水。

劉統勳道:“你告訴我,宋主事和石主事為何要去錢塘?”梁詩正的眼睛睜著更大,紅淚又湧出。劉統勳道:“你的眼淚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是冤枉的?”

梁詩正的喉頭嚅動著,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他抬起被夾爛手指的手,好不容易將內衣的一角扯起,放在牙上,狠狠一咬,扯下了一塊布角。他將這塊白色的布角顫抖著遞給劉統勳。

劉統勳看著布角:“給我這塊布角幹嗎?”

梁詩正抬手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口。

劉統勳突然明白過來,大聲問道:“梁詩正,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說,可你已說不出話,也寫不了字,你想讓我明白,在這件事上,你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良心,是不是?你還想借這塊白布角告訴我兩個字,這兩個字就是:清白!梁詩正,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梁詩正的頭艱難地點了一下。

劉統勳將白布角藏入袖中,俯過臉去,貼著梁詩正的耳邊大聲道:“你有沒有冤屈,這塊白布角說了不算!可既然你把它交給了我,我不能不把它給帶走!”

又有兩道通紅的淚水從梁詩正的眼縫裏淌出。劉統勳站了起來:“梁詩正,你給我聽著,如果你真的是冤屈的,那你就給我挺著,好好活下去!”他轉身匆匆走出牢門。

乾隆在乾清宮西暖閣房裏急踱著,猛地站停,回臉看著將染血的白布角托舉手中的劉統勳,道:“你是想告訴朕,他是清白的?”劉統勳道:“微臣之所以敢鬥膽將此白布角遞到聖上麵前,是因為微臣擔心限期一到,刑台上落下的是一顆不清不白的腦袋。”乾隆道:“朕給了你十日辦案限期。你別指望朕會改口。”

劉統勳心腸一硬,不再顧忌什麽,伏地大聲:“皇上給下的限期,微臣知道絕不可改,這是皇上的鐵律!”乾隆道:“既然知道,為何還來擾朕?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是梁詩正的好友麽?”劉統勳道:“請皇上容微臣抬起頭來說幾句實話!”乾隆道:“準!”

劉統勳直起腰,將頭抬起,臉上淌著汗珠子:“皇上!倘若微臣隻念及自己的大帽子,那麽,微臣甚至不用十天就能結案。因為對於梁詩正來說,皇上認定他該死,他橫豎已是個死人,微臣不用再憐憫他,隨便給他定案就成。可是,微臣是都察院左都禦史,肩上擔著的,是聖上的皇綱王憲,倘若連微臣也違心地說起假話來,那麽,天下還有公正明判之案麽?皇上,您的身邊,說假話的人還不夠多麽?難道還要劉統勳也算上一個麽?”

劉統勳眼裏閃起淚影道:“微臣不敢欺瞞皇上,這十日期限,微臣斷不能將梁案的細枝末節全都搞清;梁詩正的作案同夥,還未能捉拿歸案;那本留有空白的賬冊,微臣更是沒能弄清真偽。所以,微臣前來覲見皇上,想鬥膽給皇上說一句話:斬字之下,地獄或添冤屈之鬼;緩字之中,人間或留清白之人!”

乾隆目光銳利:“劉統勳,你在逼朕!” 劉統勳摘下大帽子,以額叩地:“微臣不敢!微臣隻是在說實話!” 乾隆道:“不,你敢!你一進來,朕就看出你要將朕往牆根兒逼!”

劉統勳道:“微臣沒在逼皇上,隻是逼自己在皇上跟前句句說的都該是實話!這個‘逼’字,微臣不敢想,更不敢用!”

“你想錯朕了,朕喜歡這個‘逼’字!滿朝文武,沒一個人敢用這個‘逼’字來逼朕,隻有你,敢逼朕更改聖諭,敢逼朕收回成命,敢逼朕在這塊白布角前退讓三步!”乾隆道,“那好吧,朕作三步之讓,換你三十日限期!你聽著,三十日之後,你再不把案情查明,那麽,朕給你的隻有三個字了:提頭見!”

劉統勳深深伏下腦袋,重重叩頭,重聲道:“微臣劉統勳,不敢辜負聖望!期限一到,倘若還未能結案,微臣自當提頭來見!”

乾清宮西暖閣,乾隆背剪著手站在窗前,手裏拿著那塊沾血的白布角。一旁,坐著孝賢皇後。兩人一直在沉默著。

乾隆突然醒過神來:“皇後,你怎麽不說話?”

皇後道:“皇上剛才說的那兩句話,讓臣妾的心……又悲又喜。”

乾隆道:“朕對你說什麽了?”

皇後道:“皇上說,劉統勳跪在您麵前,說下了這麽兩句:‘斬字之下,地獄或添冤屈之鬼;緩字之中,人間或留清白之人。’這兩句話,正是臣妾想說而不敢說的,方才能從皇上口中說出,臣妾便把這個‘悲’字兒給放下了,心裏替皇上在高興。”

乾隆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壓抑,將白布角放下,推開了窗。窗外,是一個雪後的布滿陽光的大藍天。

浙江杭州的唐府中,唐家小姐小放生正在院子裏坐著發呆,古靈精怪的丫頭果然還是不適合這座精致的江南園林。想起穀山,她焦慮地站起身子,徑直往大扇子養傷的客房走去。

小放生回唐府的過程,也可謂是一波三折,有驚無險。當時,穀山在錢塘被關進大牢的時候,大扇子和小放生也到了浙江,想要丈量清楚當年父親在景安縣勘察的田畝數,卻沒想到鐵箭飛托嶽父派去抓他們的宋府護院也緊隨其後,伺機想殺人滅口。大扇子和小放生兩人決定先去浙江景安縣衙,找周伏天的舊友——景安縣令黃留頭。

這個黃留頭頭腦好使,做知縣多年,見本縣境內那麽多糧田都壞事了,被縉紳富戶侵占的侵占、圈走的圈走、毀壞的毀壞,加上造假的造假,一年比一年少,而縣裏的吃口,又一年比一年重,田少人多,景安的糧食就成了稀罕物,不光糧價暴漲,還時常為了點糧食到處開打,鬧出了一條條人命,他便想出一個“以田換命”的主意。

凡是奪了田的富戶中有人犯了法,隻要他們願意拿出所侵之田來,就能換回性命,就能“以田代刑”或是“以田代命”,交了田他們就能走人。那些被判了砍頭的犯人,為了保命,他們都願意把田交到縣衙來。幾年下來,先後照“以田代命”的私規辦理了幾十宗紳商侵田案,把上萬畝好田該發還的發還,該保住的保住。那些換回來的好田,被縣民們叫做了“留頭田”,日子一長,景安縣令黃大升也就得了個“黃留頭”的外號。

大扇子跟小放生說明來意之後,黃留頭先是倒了一碗酒,灑在地上,祭奠前輩周伏天,隨即派人與大扇子小放生一同下地丈田畝。

黃留頭和派來的幾個助手跟著大扇子一塊丈量著。幾把大弓尺在景安農田裏移動著。不遠處的溝坎邊,小放生已煮出了一鍋飯。小放生喊道:“大扇子,還有這幾位大哥,吃飯了!”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六七個宋府護院騎著馬,狂馳而來。大扇子剛到景安,鐵箭飛就得到了消息,給自己的嶽父宋五樓寫去急信,讓他務必將大扇子斬草除根。宋府護院不由分說地夾馬一擁而上!瞬間就將大扇子夾起,扔進馬車裏,疾馳而去。小放生和黃留頭反應過來,率衙卒策馬緊隨。

兩股塵頭卷起,兩隊人馬越來越近。很快,馬車被追上,停了下來。黃留頭勒馬大喝:“都給我聽著,本大人是景安縣令黃留頭!想活命的,把人給我留下!”

護院領頭穩住馬,冷哼一聲:“這不是找死麽!”

小放生猛地拔出腰間的火銃:“我看找死的該是你!”

“嘭”的一聲大響,火銃放出,護院領頭的帽子被打飛。護院領頭大怒,猛喝:“弟兄們,拔出家夥,給我上!”

護院們拔出劍,朝著黃留頭一幹人等殺了過來。黃留頭冷笑一聲,將手一擺,衙卒們紛紛出劍,迎戰而上。

劍聲交錯,鏗鏘作響!兩支人馬混戰成一團,打得黃塵卷動,盡掩人馬。黃留頭朝小放生伸出手:“大小姐,借火銃一用!”小放生將銃膛灌上火藥,擲給黃留頭。

黃留頭執著火銃,大笑著拍鞍而上,對著護院領頭的大腿猛地開了一銃。護院領頭發出一聲慘叫。宋府護院護著領頭,往前狂馳而去。黃留頭不依不饒,放聲大笑著,繼續追趕。突然,護院領頭回身飛出一鏢,黃留頭中鏢,一頭栽下馬來。

小放生領著衙兵衝上,護院領頭見敵不過,棄車而逃。

蹄聲遠去,江堤邊終於安靜下來。

小放生翻身下馬,跑到馬車邊,拔出刀子,將捆著大扇子的繩索一截截挑斷,黃留頭的嘴裏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血。

黃留頭搖了搖頭:“來不及了,我得去……去見周老前輩喝酒去了。大扇子,要是哪天能去京城,告訴……告訴京官們……都下來看看吧……看看吧……大清國的糧田快……快沒了,得……得保住它啊!”說著頭一歪,死去了。

大扇子和小放生狂聲:“黃留頭!”大扇子的身子突然一軟,昏倒在地。她的一條胳膊被血染得通紅!

如此在外麵飄**慣了的小放生,為了給大扇子治傷,才回到了杭州唐府。

就在小放生路過唐思訓書房的時候,突然聽見了穀山的名字,一驚,便躲在窗下靜靜地聽裏麵的人說話。

來人是錢塘縣令汪子複,住在來福客棧,特來杭州向唐大人報告案情的。可唐大人不在府上,他便將梁詩正藏銀案的種種情形說與了樓師爺,又說京城來了兩個劫匪,想要劫走銀子,那個穀山也卷進了劫銀案裏。

小放生聽到這裏吃了一驚。她轉身往廊外跑去,進了唐府後院一間樓屋內,猛地推開門,大聲道:“我打聽到穀山的消息了!”大扇子正洗著手臂上的傷口,急忙站起來道:“他在哪?”小放生道:“我說出來,你別害怕!他被汪子複抓進了縣大牢,還跟兩個劫銀賊扯上了!”

大扇子震驚道:“他下牢了?”突然,窗外響起隱隱的雷聲。大扇子臉色沉靜,解著胳膊上的綁帶。

小放生道:“你要幹嗎?”大扇子道:“你剛才說,那兩個劫匪上梁詩正老宅去劫九十萬兩水利銀,而現在又死在牢裏,這事真要是像你說的那麽簡單,想必穀山不會跟他們扯在一起。”小放生道:“看你的架勢,想去牢裏救穀山?”

大扇子道:“我救不了他,可救不了也得救!”小放生道:“你有什麽辦法?”大扇子道:“梁詩正是戶部侍郎,如果真出了這麽大一件事,朝廷肯定不會不知道。再說,此事又發生在浙江,朝廷定然會有加急公文發給你父親。若是能見到公文,事情的來龍去脈或許就能弄清楚了。”

小放生道:“對,隻有弄清楚了,才能救穀山!大扇子,我這就領你去父親的書房,說不定你說的那封加急公文就在案頭擱著!”大扇子道:“好,那就快走!”

大扇子和小放生幾乎是帶著雷聲一同進了唐思訓書房。閃電將書房照得慘白。小放生將書案上的油燈點亮,兩人在案頭的公文堆裏翻找起來。

小放生抓起一遝沒拆開的信件,一封封翻檢著。突然,她發現了什麽,將一封信抽出:“你快看這封!”大扇子接過信看了看。信封上寫著四個字“戶部梁緘”,上頭還加了個“急”字。“這或許是梁詩正寫給你父親的信。”小放生一把將信奪過,“別猜了,看看就知道了!”她一下子就將信封撕開,抽出了信件,湊近燈光讀了起來。

信內,梁詩正寫著:“唐中丞大鑒:今年三月戶部發往錢塘水利銀九十萬兩,按規出庫,運往彼地。而養仲近日查庫之時,意外發現銀冊之中竟無此銀出庫記錄。不知該銀是否安然運抵錢塘銀庫,甚為牽掛。為萬全計,養仲派宋、石二位主事前往錢塘查問。”

小放生抬起吃驚的臉,看著大扇子。大扇子道:“看來你我猜對了,事情果然沒有這麽簡單。按《大清律例》,帑銀撥下,必須存放在衙門藩庫,怎麽能進入私宅呢?由此看來,這就有了兩種可能:要不是梁詩正自己侵貪了這筆銀子,那就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於他。”

小放生道:“那你說,哪種可能比較大呢?”大扇子道:“就算梁詩正侵貪了這筆銀子,發現事情暴露,派兩名戶部主事來處理此事,可他又為何又會寫信給你父親呢?這裏麵肯定有蹊蹺。”小放生道:“你是說,梁詩正是冤枉的?”

大扇子道:“我看是冤枉的。”小放生道:“咱們誰說都不算,救出穀山才是頭等大事!”大扇子道:“你剛才見到的錢塘縣令汪子複,他現在在哪?”小放生道:“我聽他對樓師爺說,他住在來福客棧。”大扇子道:“走,我們這就去來福客棧!”

小放生道:“去那兒幹嗎?”大扇子道:“現在唯能解開這樁謎案的,是兩樣東西:一是梁詩正的這封信;二是汪子複的口證!”小放生道:“你是說,我們是要去把汪子複給帶這兒來,等我父親一到,什麽事都搞明白了?”

大扇子搖了搖頭:“不!梁詩正派來的那兩位司官如今已死,穀山也被牽涉其中,汪子複又連夜趕來見你父親說明此事,這裏頭絕非你我想象的那麽簡單。再說,我還有一種預感,梁詩正如今已不在戶部,而是下了大獄!”

小放生道:“那怎麽辦?”大扇子果斷道:“帶上這封信,再帶上汪子複,一同上京城!”小放生開心地笑起來:“好啊,又有得玩了!不過,大扇子,帶上信容易,要帶上汪子複,那就不容易了。”

大扇子拍了拍小放生腰裏的火銃:“這是幹嗎的?”小放生眉頭大展:“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做一回綁匪!”

窗外,大雨在雷聲中落了下來。汪子複正靠在來福客棧一間客房煙榻上吸著大煙,兩個煙花女子在給他點著煙燈。突然門推開,渾身淋著水的大扇子和小放生走了進來。汪子複猛地從煙榻上坐起:“你們是誰?”

小放生手裏轉著火銃道:“誰不誰的,你少問!我先問你,十二生肖裏頭,有屬鳥的麽?”汪子複道:“什麽意思?”小放生道:“照本姑娘說的答來就是。”汪子複搖搖頭:“未曾聽說過,十二生肖裏沒有屬鳥的!”小放生道:“錯!我看你就是屬鳥的。”汪子複道:“我汪子複不屬鳥,屬……”小放生道:“打住!本姑娘說你屬鳥,這是在抬舉你。滿朝文武的官袍補子上,上至一品,下至九品,繡著的不都是一隻隻鳥麽?”

汪子複的眼睛緊盯著火銃:“對,沒錯!”

小放生道:“這麽說,你認自己是鳥了?那好,我小放生幹的營生,就是捕鳥。今日來這兒,就是來捕你的!”小放生將腰裏的捕鳥網抖開,一下罩在汪子複的身上。

汪子複在鳥網裏掙紮:“唐大小姐,我早認出你來了!你可別胡來啊!”小放生收緊鳥網,將火銃重重地抵在汪子複的腰上,笑著:“咱們這就去京城遛遛鳥,走吧!”

這場雷雨將錢塘大牢的所有聲響都淹沒了,也將穀山澆醒了。被釘在門板上的雙手一動,便有大股大股的血湧出來。求生的欲望使他迸盡全身力量,用牙齒用力地把釘子拔出來,二寸長的釘子被一點一點地拔出,留下兩個冒著血的窟窿。擺脫了束縛的穀山將扔在地上的上衣拾起,快速穿上,奔到小門邊,悄悄摘下門板,斜著靠在石牆上,退後數步,猛地衝上門板,借著慣性縱身一跳,身子躍出牆外!

穀山出去之後找了隻船準備走水路去京城的時候,被前來追殺他的洪把總逮了個正著。

穀山逃出去之後,撐著篙行駛在運河裏。後船艙的底板推起,洪把總執著火銃爬了出來,不急不慢地走向穀山,舉起火銃,對準穀山。穀山道:“我還是沒躲過你。”洪把總道:“其實要殺你,我在錢塘大牢就能殺了你!”穀山道:“那你為何不出手?”

洪把總道:“我要找的,不光是你穀山,還有你老婆大扇子。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和你有點兒夫妻相。”穀山吃驚道:“這麽說,你連我老婆是誰都知道了。”洪把總道:“寧古塔的馮三鞭回京了,你不知道吧?他一回京,宋家的鐵公子能不知道你穀山和大扇子的來曆麽?”穀山道:“這麽說,你是不放過我了?”

洪把總道:“如今不是放不放的事了,而是殺不殺的事了!既然你已死到臨頭,那我就直言相告吧,大扇子和小放生在杭州府打劫了汪子複,不知下落。不過,用不了多久,我將抓住她。到那時,隻要五爺一句話,她就能下地獄找你去了!行了,受死吧!”

穀山急道:“慢!洪把總,你得讓我死個明白!告訴我,我穀山和杜霄從寧古塔一回來,你就三番兩次地追殺,這到底是為何?”

洪把總哈哈笑出兩聲,臉一沉:“這還不明白麽?誰讓你們倆活著回來了還不安分,還想著查清當年海塘決堤的事,還多管閑事,鬧到了梁詩正的老宅!你說,這不是找死麽?”

穀山道:“你這麽一說,我弄明白了兩件事!一件是,當年我和杜霄下獄,就是你們挖下了陷阱!第二件是,梁詩正的事跟你們脫不了幹係,他也掉進了你們設下的陷阱!告訴我,有杜霄的消息麽?”

洪把總道:“他可比你運氣好多了,如今投在了浙江巡撫唐思訓的門下,穿上了八品袍服,當上了省署訓導!”穀山道:“你在騙我!”洪把總道:“你在我眼裏已是個死人,見過大活人騙死人的麽?”穀山仍然不信:“我哥要是回到浙江,頭件事就是來找我!你再怎麽說,我都不會信!”洪把總大笑:“既然你不信,那就等下輩子投了胎,再去問他吧!”

水麵上,漸漸浮起了一團鮮血。

穀山挨了一火銃,居然命大地被河邊蘆灘打魚的漁夫救了上來,漁夫還幫他去錢塘鎮找到了王不易。謝過漁夫之後,穀山和王不易二人收拾行囊,去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