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鐵箭飛意外認幹爹 梁詩正蹊蹺遭栽贓

乾隆與孝賢皇後在長春宮院落的斜陽裏下棋。張六德和小齊兒伺候在旁。

乾隆看著棋盤,手中的玉棋在指間盤轉:“朕一直納悶,裕善掌管戶部,最容易侵貪的,該是倉裏的糧食,他真想貪,完全可以做得天衣無縫,而最不易貪的,恰恰就是災年的賑銀,更何況還得造假,還得瞞著天下人的耳目,他幹嗎舍易求難呢?朕在想,那一定是因為倉內已經無糧可貪,而倉內為何無糧,那一定是個天大之謎。這個謎,朕非揭開不可。”

皇後道:“裕善的案子又卡住了,是麽?”

乾隆道:“是啊,延清在刑部大獄擺下審案,上了大塊肥肉大碗火酒,裕善說,戶部藏著大清國最可怕的秘密,一個比密折造假案、驗鳥案、空倉案更可怕的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沒人敢說。因為,這個秘密若是被揭開,朕的天下將難以收拾!哎!他剛要把隱秘之事告訴朕,腦袋一紫,就不省人事了,太醫院去了太醫,看來是在死馬當活馬醫了。”

皇後道:“昨日在養心殿大門外遇著了劉延清,看他的臉,都青得跟袍子一個色了,想必是累成這樣的。皇上發句話,讓他回府歇幾天吧,別把他拖垮了,辜負了皇上勸他回朝的一番苦心。”

乾隆抬起臉,看著皇後,笑著:“你啊,要是投胎投了個男兒,定是朕身邊的一位好大臣,隻可惜投錯了胎。”

皇後也一笑:“臣妾不是一直陪伴在皇上身邊麽?”

乾隆道:“朕下回破個規矩,讓皇後也上朝堂議政,如何?”

皇後道:“這玩笑可開不得。臣妾就算是對皇上身邊的事有點兒見解,也不過是簾外之雨,權當做弦聲聽過便罷了。”

一墨一白兩枚棋子同時落下,乾隆和孝賢相視,笑起來。

劉統勳在刑部大獄連夜審十大罪臣,訥親也越來越坐不住了。氣氛凝重的訥府廳堂裏,潘八指臉色沉重地坐在椅上,訥親半閉著眼嗅鼻煙。

訥親道:“牢裏那幾個巡撫裏頭,最靠不住的是誰?”

潘八指道:“安壽國去年給駐大金川的兵營送軍糧,十萬石扣下了六萬石,兌成了銀票,送我這兒來了。他要是為了保命,將此事說出來,那不光我遭了殃,還得牽連兵部好幾位二品、三品大員!再說,像這種事不是一樁兩樁,要是全給抖摟出來,那咱們兵部這攤子就砸鍋了!訥爺,要不這麽辦,往牢裏給那幾個老家夥再遞個話,要是他們敢胡說八道,他們的腦袋和家眷就難以保全了?”

訥親閉著眼睛道:“遞話不行,得遞刀!”

當天夜裏,刑部大牢裏安壽國就被馮三鞭拽出舌頭,一拍顱頂,斷舌而死。這一幕被隔壁牢房的杜霄看見,被刑部殺人的手段震驚到不能呼吸。

東方漸白時,孫嘉淦和幾名刑部司官隨著馮三鞭前來查看安壽國的屍體,臉色鐵重。安壽國的屍體就躺在門板上,一截“咬斷”的舌頭耷拉在嘴角。孫嘉淦看了看屍體,問驗屍官:“是斷舌而死?”驗屍官道:“是的!”孫嘉淦道:“自己咬的?”驗屍官道:“牙縫裏有舌肉,確是自己咬斷了舌頭。”

馮三鞭在一旁暗暗鬆了口氣。

孫嘉淦搖了搖頭:“十大臣的案子還沒結,就有人死了!讓本官如何向皇上交代?十大臣裏,不能再死一個人了!九間牢房裏每間都派兩名獄卒日夜值守,再死一個人,你馮三鞭頂罪去!”馮三鞭道:“下官這就照辦!”

孫嘉淦回身離去。從杜霄的牢房裏突然傳來喊聲:“大人!我杜霄何罪之有?懇請大人重審!”孫嘉淦問馮三鞭:“他是誰?”馮三鞭道:“工部送來的,是諸城空倉案餘黨。”

杜霄急道:“我杜霄從寧古塔來京,是為了替百姓討個公道!我根本就不知道空倉案是什麽,更何談餘黨!再說,這位馮大人就是寧古塔的守備,我和他的鞭子之交,整整八年,他難道就認不出我麽?”

馮三鞭道:“住口!本官壓根就認不出你!”

孫嘉淦看著杜霄:“你是從寧古塔出來的?那你怎麽跑京城來了?”

杜霄道:“我是從寧古塔出來的!我遭人陷害了!大人,你聽我詳說!”

孫嘉淦不再說話,匆匆離去。

杜霄大聲道:“大人!我還得告訴您一件事,隔壁……”

馮三鞭一急,舉起鞭重重打下。一道血在杜霄臉上流淌。

馮三鞭道:“杜霄!本爺告訴你一個新規矩!這兒要比寧古塔更狠,受鞭之囚必受九鞭!若是本爺高興,就讓天饒你一鞭,地饒你一鞭,皇上再饒你一鞭,除去三鞭,還得抽六鞭!看鞭吧!”馮三鞭掄鞭猛抽,一道道鮮血從杜霄**的後背上淌下來。杜霄倒下,昏死過去。

刑部大獄裏安壽國的慘死的消息還未平靜,又有獄卒談論起,安壽國全家九口於昨夜全部死於非命。九個大臣聽聞之後,各自在牢房裏發愣,眼珠子瞪得滾圓,額上滾著冷汗,臉色全都青灰如鐵。

孫嘉淦從刑部大獄出來,想到杜霄的事,匆匆前去找劉統勳,劉統勳一聽學生杜霄居然被當成了諸城空倉案的餘黨,現在被關在大牢,怒從胸中來,拖著瘸腿,與孫嘉淦立即前往刑部大牢。

受完鞭刑的杜霄手裏抓著了一根麥草,往鐵門爬去,搖搖晃晃地硬撐著站起,將手裏的麥草從鐵柵裏探出去,一寸一寸地夠著掛在外頭牢廊石壁上的油燈。將麥草尖梢點著了火,杜霄縮回手,將地上一小堆麥草秸點著。麥草很快化成了灰燼。他往草灰裏倒了一碗水,一步一挫地走到牢壁前,用手指蘸著草灰糊,以指當筆,在牢壁上寫道:“糧田因修官道被占,按律需如數還田。青銅縣杜家莊鄉民未得朝廷所撥複墾銀兩之分毫,交涉無果,反遭殺戮,天理何容!杜霄絕筆。”

黑色字跡越寫越紅,收筆之處,竟然已是鮮血。杜霄扔下碗,如釋重負,兩腿一軟,重重地倒下。

劉統勳站在牢牆前,看完上頭的字跡,又回頭看看躺地上滿身是血的杜霄,突然怒目望向馮三鞭。

馮三鞭急忙問身後的獄卒:“快說!誰把他打成這樣的?”

獄卒苦著臉,替馮三鞭頂過:“小的見他……見他不老實,就……就給了他幾鞭子……”馮三鞭重重抽了獄卒兩耳光。孫嘉淦和幾個刑部司官匆匆進來。孫嘉淦道:“案卷上羅列的罪名全屬捏造!”劉統勳道:“誰幹的?”一司官道:“訥中堂的親侄子,工部郎中訥圖。”劉統勳一怔,沉默了一會兒:“立馬將杜霄送太醫院,請太醫治傷!”

後來下朝時,訥親被劉統勳攔住,劉統勳義憤填膺地說起此事。訥親回到中堂府,重重地給了侄子一個耳光道:“眼下這種時局,你真不知道利害?‘貪贓’二字跟個魚刺似的,紮在皇上的喉嚨口,他是恨不得割脖子將刺拔了!你這畜生偏偏撞在這個節骨眼上,叫叔怎麽救你?”

訥圖道:“怎麽救都行,隻要不下獄、不挨刀就成!”訥親道:“蠢成這樣,還穿著這身五品官袍,你是在給大清國丟臉!”訥圖道:“侄兒要是押往刑場當眾處斬了,更給您丟臉!”

訥親怒聲:“等你挨刀之時,我連斷頭燒餅都不會給你送一張!”

潘八指抬起臉道:“我說大侄子,你叔不是怕引火燒身,是怕引火燒家。你叔的家當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這個家當不能因為你就被人點著了火。”

管家匆匆進來:“鐵公子來了!”

鐵箭飛進來,施禮道:“那筆複耕銀該有三萬六千兩,我已將銀子從寸土堂如數運出,不日就可發還鄉民手中!為讓此事辦得萬無一失,我讓江西按察使親自前往杜家莊,處理放火殺人之事。”

訥親道:“辦得周全!訥圖這個人,隻吃了三天素,就想著上西天,心也太急了。讓他辭了官,也算是給朝廷剔除了一個庸官。”

“圖兄是您的親侄,再怎麽說,也是上天的一方星宿。依我說,官門不開商門開,倘若圖兄能進商門,或許大有作為。不如讓他開個典當鋪,您看如何?”鐵箭飛道。

訥親道:“典當鋪?嗯,靠譜!”

鐵箭飛與訥親的交往還得從寸土堂說起,訥親聽聞鐵箭飛的寸土堂辦得有聲有色,便在與鐵箭飛喝茶的時候,語氣清淡地提了一句:“那寸土堂的內院修得十分精致,所請的修院工匠,都是修圓明園的禦匠,是你花了重金將他們請來的。”

鐵箭飛心裏猛地一震,請禦匠的事要是傳出去,腦袋不保。那時他就明白自己完全被訥親拿捏在掌心了。令他沒想到的是,訥親看重他腦袋機靈,手腳利索,不是等閑之輩,隨後居然收他為義子,從那以後,兩人的交情也隨著一筆筆的交易越發深厚。

鐵箭飛幫訥圖這廂把後路走得穩穩當當,那廂也在密謀著借訥親的勢力,做更大的交易。

又過了幾日,杜霄可以下地行走之後,立即前去戶部向老師劉統勳辭行。劉統勳看著杜霄,道:“你應該在太醫院好好地養傷,為何這麽快就要走?”

杜霄點頭:“老師的救命之恩,學生無以為報。眼下傷情已愈,我也該回錢塘任職了。無論所幹之事是大是小,都是回報於恩師!”

“對了,都察院派員下去,親眼見到那三萬幾千兩複耕銀全都在江西的藩庫存放著,如今已實數發下,還田之事有著落了。燒死杜家莊鄉民的案子,江西按察使親自在處理,已將凶手捉拿歸案,給死者的撫恤銀兩都已足額撥下。在此案中怠慢誤事、激變良民的工部郎中訥圖,也已知罪辭官。你屈死的哥哥和鄉民,能得以申冤了。”劉統勳道。

劉統勳將一封信遞給杜霄道:“我寫封信你帶上,到了杭州,你去院署衙門拜見浙江巡撫唐思訓大人,將信交給他。一是請唐大人協助你和穀山查清當年的那樁舊案;二是告訴唐大人,穀山和你都為朝廷立了功,巡撫署該好好保舉你們倆。穀山此次在山東揭露空倉巨案,立功甚偉,你有這樣的好兄弟,老師我替你高興!”

杜霄道:“穀山是您的學生,我也替老師高興!”

劉統勳依依不舍道:“走吧!”

劉統勳送杜霄出了戶部大門,坐上馬車。

劉統勳目送著馬車遠去:“但願他和穀山在浙江還能幹出一番大事來。”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奔向南方的土路上。掛在車廂一角的油燈也在搖搖晃晃。杜霄蜷縮著身子,想到劉統勳誇讚穀山這次在山東揭露空倉巨案立功甚偉的話,杜霄的瞳仁裏閃著從未見到過的嫉妒的火焰。

戶部出事之後,梁詩正和林劍鋒就開始在戶部檔房裏著手查十年前的魚鱗冊,每天夜裏在戶部檔房的窗上掛上黑布簾,翻閱一摞摞魚鱗冊卷宗。這些日子,他們翻遍了保定、河南等地記錄田畝數的魚鱗冊,隻要將新舊之冊相互對照,就會發現裏頭錯謬眾多,畝數不是急增就是驟減,上頭的這一個個數字,全像是兒戲。而且還發現了一個問題,朝廷發放賑銀都是按畝所發,地方為了從朝廷手中多拿些賑銀,每逢災年,田畝數必定比上一年報得多,造假騙賑,這比十大臣犯下的“虛報豐歉案”更勝一籌。劉統勳如今正忙著收拾戶部的這副爛攤子,梁詩正和林劍鋒當即決定,親自帶上戶部的印信,去一趟保定府,實地勘量一下有疑問的田畝,把數字拿準之後,再與魚鱗冊上的數字兩相對照,隻要有大出入,那就是拿到了鐵證。有了證據,再交由劉統勳處置。

雖然兩人在戶部檔房的行蹤已經非常謹慎、隱秘,但是每夜都去翻查魚鱗冊,還是被侯祖本在戶部的眼線發現了異常。侯祖本知道之後,立即向潘八指邀功,訥親想要除掉梁詩正,又忌憚劉統勳,便想到了幹兒子鐵箭飛,他急於替父親鐵弓男剪除仕途攔路虎梁詩正,並且是借梁詩正的老師張廷玉之手,把梁詩正徹底推入深淵,如此,一張大網撲向了毫不知情的梁詩正。

梁詩正與侯祖本按照慣例,在戶部銀庫裏一前一後地巡視,一切看起來毫無差錯,但是走在前麵的梁詩正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今年三月,皇上親批九十萬兩帑銀撥往浙江錢塘縣,修理海塘水利工程,銀賬兩訖嗎?”就是這句話讓他清醒地看著自己跌進深淵。

當時這批運往浙江錢塘的水利銀放銀的時候,梁詩正是一箱箱親驗的,連賬麵也是他親驗的,他自己知道不會有任何差錯,可是當司務找出兩大本賬冊,翻到三月的頁麵上一一比對時,司務滑動在頁麵上的手指停住。

紙麵上有一行空白!也就意味著運往錢塘的這批水利銀子,賬麵上沒有。九十萬兩銀子真要是放走後沒有造冊,那就是說,有人故意在銷賬!

梁詩正臉色沉重,將所有的賬冊連夜核驗了一遍,自己親自送出去的這九十萬兩銀子在賬冊上消失了!梁詩正背後一陣冷汗,癱倒在椅子上。梁詩正是浙江錢塘人氏,這九十萬兩銀子撥往錢塘,而銀子運出去了,登記冊上卻找不到任何記錄。此事若一追查,落腳點必定會在自己身上,不管誰來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把銀子運到了自己的老家,再悄悄地把賬冊上的記錄給抹掉,這批銀子就自然落入自己手中!梁詩正意識到有人是做了個局,想借皇上的刀來除掉自己!

但是他怎麽也想不通,白紙黑字,為何就能消失得了無痕跡?讓他更想不到的是,運往他老家錢塘的九十萬兩銀子,如今就藏在他的老宅裏!

梁詩正從戶部出來,立即去找劉統勳,可是到了劉府門前又收步了。他突然想到,要陷害他的人,肯定算到他會將此事告知劉大人,而劉大人定然不會因為兩人是故交而稍有偏袒,定會先將他解職關押,然後再細查下去。而這一查,正合他們的心意。眼下的關鍵是要弄清那筆銀子到底運去了哪裏!如果銀子現在安然無恙地躺在錢塘衙門的銀庫,他便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找劉大人解釋清楚。

梁詩正立即給錢塘縣令汪子複修書一封,交給兩位主事,快馬加鞭趕赴錢塘。侯祖本站在戶部大門前看著兩位主事騎上馬馳去,臉上露出冷笑,殺意畢現。他早先已將兩位主事的肖像交給了鐵箭飛,這將是二位主事最後一次出現在京城。

錢塘縣此時風起雲湧,必將被這場颶風推上巨浪的頂峰。

高高的城門上掛著“錢塘”城匾。城門內外一派車水馬龍。錢塘宋五樓宅邸大門前,兩尊張牙舞爪的巨大石獅,四五個壯實護院執著刀槍,在門前巡回。

一頂縣衙的官轎停下,錢塘縣令汪子複匆匆下轎。他年已七旬,佝僂著背,一把大白胡子,幹瘦的身子撐著一件寬鬆的官袍,一下轎就連聲哮喘。汪子複提著袍裾,習慣性抬頭看看高掛著的府匾,不無惶恐地疾步走上高高的台階。

剛進宋府內院,就看見宋五樓穿著一身鮮亮的緞袍,一隻手背在腰後,一隻手盤玩著古玉,笑嗬嗬地與幾個官員寒暄道別。他四十六歲,寬額高顴,長著一顆常人莫比的紅亮大腦袋,一雙魚泡眼布滿了高深莫測的笑意。宋府大管家李堂跟隨在身後。宋五樓看見汪子複,笑道:“汪知縣,你親自登門,是有什麽事?”

汪子複道:“今日剛接到刑部寄來的這紙公文,本官就匆匆趕來稟告五爺了。公文上說,八年前犯下重案的錢塘縣令杜霄,對了,還有個傻不拉幾的縣丞穀山,已被從輕發落,要回錢塘來!”

李堂暗吃一驚:“這兩人不是終身為奴了麽,怎麽出來了?”宋五樓道:“汪知縣,當初正是你將他們倆給弄到寧古塔去的。如今,一個原縣令、一個原縣丞又回來了,想必回來的不會是兩隻光腳,而是一對拳頭。”

李堂道:“五爺,這事非同小可,我們該想想辦法,做點兒什麽!”

宋五樓背著手在客廳裏走動一會兒,站停,抬臉看梁:“說起來,將這兩人送往寧古塔的,是那場大颶風。這也是天意,那日大風掀起八丈高的巨浪,給本縣的護田海塘撕開了一條大口子,將萬畝糧田盡數淹沒,還連淹了六個村子,死了有……”

汪子複道:“有二十七口人。”

“死人是小事,淹田可是大事!你汪子複當初還是縣衙的一名書辦,給州衙、省衙、京衙都遞了狀書,告杜霄穀山犯下‘失察之罪’,結果將這二人給拿下了獄,發配到寧古塔去了。說起來,你汪子複當初在此事上可是功不可沒啊,要不,你如何能連升三級,接替杜霄當上縣令大人呢?”宋五樓道。

汪子複的額頭上沁出汗珠,瞪大眼睛:“……五……五爺,您可不能這麽嚇唬我!當初,您是為了占田辦窯廠,專等著這場大颶風,那天風一到,海浪一起,您半夜裏就派李堂帶著二三十個家丁來找我,將我帶到了海塘上,我可是親眼看著您領著幾十個家丁扛著掘堤的鐵鋤和鐵耙,頂著大雨把海塘挖了個口子的!這萬畝稻田被淹,死了人,被淹之田就成了無主之田!當年您開辦燒金磚的窯廠,購田買土可是沒花一分一厘啊!這兩人真要是回了錢塘,準會追查那次大決堤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旦被他們兩人給查出來……”

宋五樓打斷汪子複:“別說了!八年前的這樁舊事,要是漏了底,別說你汪縣令活不了,連我宋五樓也過不安寧!”宋五樓臉色一沉,狠道,“牆上掛棋盤,一個子兒不留!”

汪子複道:“或許五爺不知,杜霄和穀山是劉統勳的學生,聽說,劉統勳如今已經回朝,正在拿人頭跟咬糖葫蘆似的咬著呢!”

宋五樓一怔:“這有點麻煩了!”

李堂道:“老爺,依我之見,不妨來個武戲文唱!等他們二人回了錢塘,先不去理會他們,看他們如何演戲,他們一出招,我們就見招拆招,到了節骨眼上,讓他們一招斃命!更何況,您是朝中鐵弓南大人的親家,您女婿鐵箭飛更不是等閑之輩,萬一我們治不了這二人,還有鐵家父子!”

宋五樓想了想:“好,就照李堂說的辦!”

穀山、王不易、麥香三人到了錢塘之後,先去了穀山的老家稻香村,卻看見一群鄉民在掘著稻香村一處糧田的田土,挑往不遠處的幾座磚窯。穀山一行沿著田埂走來。穀山吃驚地望向高聳在田裏的一座座冒煙的磚窯。田埂上一個四十來歲鄉民蹲著,穀山一眼認出了他——萬春渠。

萬春渠是穀山的發小,從生下來就沒離開過稻香村。萬春渠給穀山講了稻香村曾經肥沃的百畝灣如何變成現在的禦磚磚窯。一行人邊說邊走,到了萬春渠的家。

吃過飯後,萬春渠家燈下,穀山從行李裏取出小布包,雙手捧給萬春渠:“這是四十兩銀子,一兩不缺。當年我爹娘借銀買田,如今連本帶利都能還上了。春渠,穀山托你幫著還了這筆欠債。”

萬春渠道:“行,你放心,當年借誰家的我都知道。”

穀山道:“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我此次從寧古塔回來,頭件大事就是找到當年受人陷害的證據,定是有風險,我將王不易和麥香留在你家,等我辦完了事,再來接他們。”

萬春渠道:“好!”王不易苦著臉:“穀爺,我還是跟你走吧,我就是小跟班的命!”穀山道:“別多說了!”

萬春渠的女兒萬蛉子道:“不易哥,麥香妹子,你們留這兒吧。”麥香抹著淚點頭。穀山道:“麥香,有蛉子姐跟你在一塊,你什麽也不用怕。”麥香淚汪汪地看著穀山:“穀爺,俺會跟不易哥、蛉子姐天天給你燒香,求菩薩保佑你平安!”

穀山道:“但願世上真有菩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