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鐵靴子千裏進朝堂 背棺材初心仍不改
落帆閣會議的前幾日,高掛“果毅公府”匾額的訥親府大門門首,停著一頂頂官轎。
訥親的一群心腹官員端坐在廳堂太師椅上,看著坐在正首的訥親。訥親在廳裏來回踱步數匝,站停道:“一口密折盒、十把大鑰匙,猶如大鼓重擂,震得紫禁城落瓦紛紛。”
眾大臣紛紛點頭議論。訥親起座:“不擾貪官,不得民安。民安不在,豈有國安?國安不存,豈有君安?君若不安,哪有臣安?隻有將裕善、十大臣給毫不手軟地殺了,才是順了民意、安了君心、穩了臣營!”訥親歎了口氣,“今年圓明園的落帆閣會議,這一二日就得開了,你們之中有好多位是要赴會的。往落帆閣上一坐,若是隻當個看戲的,還不如換身行頭上戲館去坐著嗑瓜子!”隨後甩下一屋子的大臣,進了廳後的廂房。
大臣們看向潘八指,潘八指道:“今年此會之主旨,定然是如何處置二案。這次訥中堂找大家前來,訥中堂給各位一個尺寸,那就是‘殺’這個字,各位得同個嗓門給喊出來!”
落帆閣會議在冬日陽光閃著的刺目光暈下看似平靜地開始了。大臣們臉色嚴肅地走在圓明園的甬道。偃伏在晴空下的圓明園恢宏壯麗。海晏堂階下噴水池裏,十二生肖獸首銅像在噴著水柱。一塊黑底紅字的禦匾“落帆閣”掛在緊閉的紫紅閣門上。
張六德道:“各位大臣!皇上有旨,各位進落帆閣之前,都將花翎頂戴摘下!”大臣們一驚,**起來,滿臉狐疑地相互觀望。訥親一咬牙:“摘!”大臣們紛紛摘帽,擱在門邊的長案上,落座。
乾隆掃視了一眼分坐兩旁的大臣:“剛才,朕讓你們摘去了大帽子才能進來。你們定是會想,身為大臣,摘大帽子那就是革職。其實,朕隻是想告訴你們,摘帽的意思就是今日別把自己當成大臣,以便將此次‘北遠會議’開得隨意些,就當今日是跟朕聊聊家常。”
大臣們互相看著,鬆了一口氣,繃緊著的臉終於有了笑容。
乾隆道:“今日,朕給各位一個字,一個‘官’字,讓各位好好說一說當官是怎麽回事?”
大臣們都低頭沉默,誰也不敢第一個回話。
乾隆道:“你們都是些官居一品、二品的大臣,不會不知道,官怎麽當。說錯了,朕不責怪,更不懲罰。你們就輕輕鬆鬆地說話!”
大臣們齊聲道:“臣等遵旨!”
乾隆道;“今日沒有‘旨’,更不必‘遵’。君臣之間是在嘮家常。”
張廷玉道:“那老臣就先來個信口胡言吧!方才在門外摘帽之時,老臣突然覺著,頭頂的官帽這麽一摘,頭頂不是輕了,而是重了!重在熱血湧頂,不得不去想一想,什麽才是為官之德、為官之責、為官之難、為官之險、為官之懼!”
眾臣紛紛點頭。乾隆麵露讚許之色。
訥親接口道:“這五個‘官’字,其實是在說官員百態!咱們這些人,在做官之前,就開始學官話,走官步,入官學,讀官版書,做官樣文章!等好不容易做上了官呢,就打官腔,擺官架子,有人甚至做官商,繳官課,披甲為官軍,嫖官妓,吃官宴,找官媒,聽官戲,還有使官奴,行官法,坐官監,蓋官印,執官帖,最終免不了下官牢!這小小一個‘官’字,無所不在,無時不在!”
乾隆頻頻點頭。
梁詩正道:“早幾年,我聽劉統勳大人說過,有的人拚了命爭官做官,有個‘六字訣’。”
“哦?真是劉延清說的麽?好,說來聽聽!”乾隆道。
梁詩正道:“劉大人說,這六個字是:空——也就是空閑,有時間去鍥而不舍地求官;鑽——也就是鑽營奔走,無孔不鑽,有孔必鑽;吹——也就是吹牛,什麽場合都吹,不吹得七竅生煙不罷休;捧——也就是捧場,給自己、給上司、給親朋好友捧場,隻要有機會,什麽都捧;恐——也就是恐嚇,對下官、對百姓,甚至還要抓住同行的把柄,把同行恐嚇得坐立不安,以便從中換取好處;送——也就是送禮,隻要沾著個禮字,什麽都敢送,轎子,屋子,銀子,女子,補子,什麽都送,就連官帽子也有人敢當禮品送!劉大人說的這六字訣,全在此了。”
眾臣紛紛議聲:“說得好!都概而全之了!”
唐思訓道:“我也來放膽說幾句!自從我當官之後,連我女兒都問我,做官是咋回事?我就告訴小妮子,這官啊,一做上,就清靜不了,那些不想好好做官的人,整天跟唱大戲似的,說的全都是戲詞兒。見了麵,抱拳作拱,其實肚裏沒準就在罵著你的十八代祖宗!我這麽一說,我那寶貝女兒倒說,那做官多好玩啊,天天有戲看!”
乾隆大笑道:“你女兒說得好。她叫什麽?”唐思訓心慌:“區區小女鄉野之名,不敢玷汙龍聽!”乾隆道:“說來無妨。”唐思訓提膽:“小女官名唐紫琪,外號小放生。”
大臣們再次被逗得哄堂大笑。
乾隆也笑起來:“那你就好好放她的生,別讓她跟你學!”
唐思訓急忙頓首,一臉認真:“臣領旨!”
鄒子旺道:“我給唐大人接個茬吧。這做官哪,這麽做著做著,總有一肚子話要說,回家給老婆孩說了,他們不信,也不願聽。那就有了兩種去處。有一種人,就喜歡上外頭找女人說去!還有一種人,就找自己的狐朋狗黨,找個避人耳目的地方,把肚裏的事,全端出來!這叫啥,這就叫結黨營私!”
鐵弓南冷聲一笑,閉目不理。一時沒人接話。
梁詩正見快冷場了,開口道:“鄒大人說的這兩種人,在咱們官場上比比皆是!可話說回來,他們不這麽做,也沒轍。他們身邊有那麽多把鎖,那些朝堂要辦的事都擱大箱子裏,嚴嚴實實地鎖著,讓他們做官做得不踏實,想本分為官,又怕蒙在鼓裏,連辦差立功的機會也沒了……所以,朝堂之事若是能件件像頭頂上的明瓦似的透著亮,讓為官者都能看明白、聽明白、想明白,那麽……”
張廷玉注意到乾隆的臉色在變,輕輕拱了下梁詩正,低聲道:“舌頭打個結。”梁詩正看了看乾隆的臉色,意識到什麽,把底下的話咽了回去。
唐思訓的近視眼沒看清乾隆臉上的不悅,還在想借著話題表現一番,將膝蓋一拍:“唉,這麽窩囊地混著做官,官就做疲了,對朝廷也就越來越沒指望了!官員要是對朝廷沒了指望,他就得找出路啊,出路在哪,在銀子上啊!這就是貪官的來路!……”
乾隆猛地打斷唐思訓的話:“朕怎麽越聽越離譜了?天下之治,眾君子成之而不足,一小人敗之而有餘。你們議了這麽多,句句都在刺痛著朕的心。你們是不是真的都明白了什麽是為官之弊、什麽是為政之要、什麽是為國之難?”
眾臣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下跪,齊聲道:“臣等明白了!”
乾隆道:“朕要的就是這‘明白’二字!好吧,今年的‘北遠會議’開始吧!製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朝中出了裕善案和十大臣案,舉國震驚。此次北遠會議的主旨,就是要你們好好議一議,對這些人該如何處置?是寬是嚴,是留是斬,給朕拿出一個說法!”乾隆說完,站起向門外走去。
圓明園上空烏雲推湧,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如注,一片簷溜聲。大雨連下了三日,北遠會議也在雨簾中連開了三日。
三日之後,張廷玉與訥親到養心殿西暖閣向乾隆稟報“遠山會議”的結果。會議中歧見頗多,連張廷玉與訥親都是各執一詞。張廷玉主張施以嚴懲,但不可全殺,而訥親則就一個字:“殺。”
乾隆聽完,思緒沉沉。遣了張廷玉和訥親,來到瀛台,想理一理思緒,恰遇皇後也在瀛台,二人便並肩漫步在亭台樓閣間。
乾隆心情沉重:“平日,朕來瀛台走走,圖的是一日之清閑,可現在,朕心重如鉛。曆年的北遠會議,都開得非常好,朕本指望今年的北遠會議也能開出個好結果來,能將滿朝文武都引歸正道。可是,朕這回失望了。這也讓朕想起了劉統勳當年說過的一句話:彎下腰來的,未必都是在收割糧食,還有卑躬屈膝的奴才。”
皇後道:“是啊,有些人對貪官汙吏的寬容,甚至視惡而不見、懲惡而不堅,那才是大清國的危險所在。”
乾隆道:“朕之所以沒有下旨斬了裕善和十大臣,並不是舉刀而不忍,實在是為了讓臣工們都能參與議案,從中得出教訓,往後不再違政逆法。”
皇後道:“皇上的這番苦心,未必人人都能明白。或許還會有大臣以為皇上肅貪隻是權宜之計,畫了張虎皮嚇唬一下人而已。更有甚者,或許還會有人這麽私議:皇上打貪是在清君側、除異己,立帝家之威。”
乾隆笑了笑:“皇後想得真細。倘若真是如此,他們就高看自己一眼了。誤了一趟渡船,就沒有下一條渡船了。”乾隆停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唉!朕身邊能得心應手的大臣越來越少,不知孫嘉淦到了山東,有沒有將劉統勳給勸回。”
“劉統勳若是知道皇上此時的心境,哪怕爬也會爬來。危天下之臣不可不逐,安天下之臣不可不任。這句唐人的話,他以往是常掛在嘴邊的。”皇後道。
乾隆道:“你給他送去了一隻鐵靴子,他真要是穿上了,想必他的這條殘腿也就入史冊了。”
令乾隆和皇後翹首以盼的劉統勳卻正在諸城縣城看一出好戲。
幾日前,從京城趕來奉命查驗官倉的戶部主事侯祖本住進了諸城的“洪升客棧”。
客房的桌上擺著四碟炒菜、一壺燙酒。侯祖本正獨自坐在桌旁,邊喝酒邊哼著小曲兒。忽然門聲一響,手臂上紮著綁帶的紀衡業披著一身雪花走進來。
在這雪夜的會麵,紀衡業開門見山地告訴侯祖本,諸城官倉本就是個空倉,驗不得。在侯祖本被嚇出一身冷汗,斷定紀衡業此次必死無疑的時候,紀衡業倒出六個銀錠——三百兩銀子,將那個“死”字換成了“生”字。兩人合力導演的一場驗糧大戲,便在諸城縣城,敲鑼打鼓地上演了。
侯祖本收了那三百兩銀子之後,也無心喝酒了,在客棧住了幾日,便做了幾日的噩夢。終於挨到驗糧當日,四杆火銃對著天空放響,諸城官倉大門外“嘭嘭嘭”衝天冒出一朵朵白煙。一支鑼鼓嗩呐隊頂著風,吹打著喜慶樂曲。放銃的衙役齊聲高喊:“山東諸城官倉今日驗糧,萬事大吉!”
臨時搭起的“驗糧台”上,擱著一張大桌子,正中並排坐上了侯祖本和紀衡業。韓縣丞登台,在擺放著一大堆簽牌的桌子跟前站定。一排大桌後頭,十來個地方紳商依次走來,擇位而坐。顯然,他們是被請來監督驗糧的。
侯祖本低聲道:“後頭這班人靠得住麽?”紀衡業道:“他們都是地道的當地紳商,我要的就是借他們的眼睛。”
韓縣丞在驗糧台前雙拳一抱,大聲道:“諸城官倉今日奉旨驗糧,已萬事齊備,隻等侯大人發驗倉之令!”
侯祖本正襟危坐,重咳一聲:“今日驗倉,章程你知道麽?”
韓縣丞道:“知道!本倉有倉廒四十八座,分甲、乙、丙、丁四個倉場,為讓倉糧粒粒見驗,將倉糧全部運上馬車,從甲倉開始運到這兒的驗糧台來開驗,依次到丁倉驗完,每驗完一車歸倉一車,以保每粒糧食都在侯大人和各位紳商的法眼之中!”
侯祖本站起,對著身後的紳商抱拳相問:“各位大賈,這等驗法,意下如何?”紳商們齊道:“此法甚好,甚好!”侯祖本道:“好,那咱們就一塊睜大眼睛,替朝廷掌眼了!”
他回過身,坐回椅子,取過桌上的驚堂木,重重地一拍。侯祖本道:“開驗!”鑼鼓嗩呐班子震天動地地吹奏起來。侯祖本威嚴地步下台去。
令紀衡業和侯祖本沒有料到的是,這出喧鬧的大戲也落入了明眼人的眼裏。
穀山、小放生、王不易一行人,從寧古塔出來後,繞道諸城,來尋穀山的老師劉統勳,見諸城已然成了一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空城。正納悶時,卻在路上看到一群士兵領著十來個穿著鮮亮馬褂的紳商從橫街走過。愛看戲的小放生按捺不住,拽著穀山和王不易跟上前來,正當了這出驗糧大戲的觀眾。
驗糧台邊的鑼鼓聲突然停下,第一輛運糧的馬車在大門外的圍牆邊拐出,向著驗糧台駛來。車上,裝滿糧食的麻袋堆得高高的,趕車的車夫是個大麻子,執著長鞭,抽得啪啪響。
這輛馬車後頭,緊跟著四輛馬車,車上也裝滿了糧袋。趴在牆頭看大戲的三人露出頭來。
王不易道:“看,來糧車了!”
穀山道:“來了幾輛?”
小放生踮著腳看了一會兒:“像是有五輛!”
韓縣丞高聲唱報:“甲倉頭車糧到,滿車重二十石!驗——!”
侯祖本走近第一輛馬車,打量著鼓囊囊的糧袋。每個糧袋上都印著“諸城官倉”四個紅字。侯祖本將大釺子往其中一個有隱秘標記的糧袋裏一戳,抽出一看,是黃燦燦的穀粒。他聞了聞稻穀,又往嘴裏扔了幾粒,一嚼,嘎嘣響,滿意地大聲道:“大好稻穀!發簽!”庫官立即將一支竹簽遞出,韓縣丞對著一排官紳一照,往馬車上豎著的一根草柱子上一插。
韓縣丞重聲道:“甲倉頭車驗畢,入倉——!”
小放生道:“驗倉原來是這麽驗的,真無趣!”
穀山皺著眉頭:“驗倉該是進到倉裏去驗,怎麽把糧先裝到車上,再運到大門外來驗呢?”
穀山趴在牆頭:“王不易,看出什麽名堂來了麽?”王不易道:“進去一輛又來一輛,就這名堂。”穀山道:“可這趕車的車夫難不成都是孿生兄弟?”
王不易道:“穀爺是說……”
穀山道:“已有五十多趟車進大門了,可趕車的隻有五個人。那五輛車一進,最後頭那個準是個大麻子,等五輛一過,這麻子又來了。”
小放生道:“這不奇怪,卸了車又裝上車,就這麽幾個車夫在運糧。”穀山道:“可他們從大門進去,也沒見著從大門出來。”王不易道:“對啊!這麽一說,我也覺著納悶了!”
王不易盯著看了一會兒道:“我也看清了!這麽多輛車在往倉裏運糧,其實隻有五輛車,趕車的一個大麻子,一個大胡子,一個燒餅臉,一個塌鼻子,還有一個長得跟我有點像!”
小放生道:“你在給人看相?”
穀山道:“這五個人趕五輛車運二千五百石、共三十萬斤糧食,這不能辦到!除非,這五輛馬車壓根就沒卸車,進了大門又從後門拐出來,再繞個圈,又回到了大門,藏下簽牌又從後門繞出來!”說著起身道,“你們待在這兒,我去倉裏看看!”說完,他翻過牆,趁著暗下來的天色,貓著腰朝官倉跑去。
穀山原本以為這個驗糧的大日子,自己的老師劉統勳一定會出現,卻未承想,驗糧時沒見著,官倉裏沒見著,卻在諸城府的大牢裏完成了師生二人時隔多年的再次見麵。
原來,白天劉統勳乘著馬車前來觀看驗糧時,被紀衡業安排的饑民纏住,耽擱了驗糧的時辰,到時,驗糧台上早已空無一人,便在城中打聽了朝廷派來的驗糧官住在何處,又踏著雪夜的淡淡月光向洪升客棧行去。
劉統勳下了馬車,剛在客棧門口站定,突然,不遠處“嘣”地響起了清脆的火銃聲。正駕著馬車的琴衣,聽到火銃聲,飛身下車,順手從馬車的轅杠夾縫裏抽出了一把劍,幾乎是眨眼間工夫就躍到近前,挺著劍,擋在劉統勳身前。
劉統勳道:“別急,聽聽是哪兒來的動靜。”琴衣側耳一聽,道:“東邊傳過來的,像是火銃聲。”話音未落,緊接著又是一聲火銃響。
漫天大雪中,小放生邊向後開著火銃,邊和王不易奔跑著過來。兩人身後,一群執著刀槍的士兵緊追不舍。
小放生靠在客棧的門邊,對著追兵又開了一銃。王不易掀起棉衣,露出腰間的一個布口袋,往裏掏出一把野核桃,對著追兵擲去。兩個追兵被野核桃砸中,滑倒在地。
琴衣“嗖”的一聲將劍揮出去,橫在了小放生和王不易麵前。
小放生打量著琴衣:“你是誰?”琴衣道:“你,把火銃放下!你,把手裏的核桃也放下!劉統勳大人在此,誰也不得造次。”小放生和王不易看著劍,無奈地將手垂下。
劉統勳道:“琴衣,去告訴追來的士兵,讓他們也把刀槍放下。”琴衣將劍指向追兵,重聲道:“劉大人在這兒,把刀槍放下!”
劉統勳問士兵:“為何追殺這兩人?”士兵道:“這兩人私闖官倉!對了,他們還有一個同夥進倉去了,已被捉拿!”小放生跳起來:“你們敢捉拿穀爺?”
劉統勳道:“穀爺是誰?”小放生道:“穀爺是從寧古塔回錢塘的爺!”劉統勳眼皮一跳:“他叫穀山,對麽?”王不易吃驚:“對啊!莫非您認識他?”
劉統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很快就斂去了。
小放生道:“你真要是認識穀爺,就幫著去把他給救出來!”劉統勳道:“你這個小丫頭,怎麽稱呼?”小放生道:“我外號小放生,官名唐紫琪,管我叫小放生就行!”
劉統勳道:“要是我沒猜錯,你是浙江巡撫唐思訓的女兒。”小放生深感意外:“你怎麽知道?”劉統勳道:“我和你父親曾經同朝為官,當然知道他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外號叫‘小放生’的野丫頭。”王不易吃驚:“小放生!你……你是巡撫大人的千金?”小放生道:“沒你的事——我說這位爺,要是我沒猜錯,你就是劉統勳大人,穀山的老師!既然劉大人是穀山的老師,學生有難,總不會不救吧?不然,你就不是我父親的同……同什麽來著?同僚!”
劉統勳沒說話,一瘸一拐地朝一旁的士兵走去,“告訴我,是誰把穀山給抓了?”
士兵道:“小的隻是奉紀部郎之命,別的就不知道了。”
劉統勳吃驚:“這麽說,抓穀山的是紀衡業?”
劉統勳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諸城官倉的時候,韓縣丞正揮著馬鞭子狠狠地抽打著被捆在柱子上的穀山。案桌旁坐著紀衡業和幾個隨行官員。韓縣丞道:“說!你是哪來的?為何私闖官倉?”穀山咬著牙關不作聲。鞭聲呼嘯。
紀衡業看到進來的劉統勳,先是一驚,示意韓縣丞停鞭。
劉統勳看見穀山血淋淋地被綁在柱上,暗暗皺眉。紀衡業急忙行禮:“劉大人,什麽事把您給驚動了?”穀山抬起臉,震驚地看著劉統勳,雙目圓睜:“老師!我是穀山!”他絕對沒有想到,竟會在這樣的地方見到自己的老師!
劉統勳沒理會穀山,問紀衡業:“紀大人,手臂上的傷如何了?”紀衡業道:“好多了。剛才那兒一碰,又在淌血。”
劉統勳道:“琴衣,帶著傷藥麽?給紀大人一瓶。”琴衣取出一隻小瓷瓶,遞給紀衡業。
劉統勳道:“紀大人,把穀山交給我吧。他曾是我的學生。如今不管他犯下何罪,我都有脫不了的幹係,容我把他帶回去,細細盤問。”紀衡業一臉為難:“這……”劉統勳道:“看來,你讓韓縣丞抽鞭子還沒抽夠,還想著再抽。那好吧,幹脆將師生倆都綁柱子上,一塊兒受鞭吧。”
紀衡業道:“卑職不敢!——將穀山放了,讓劉大人帶走!”韓縣丞著急,一語雙關道:“紀大人!若是放了他,朝廷追究下來,怎麽辦?”紀衡業瞪起了怒眼:“由我頂著!放了他!”
韓縣丞無奈,鐵著臉給穀山鬆了綁。
穀山抹去臉上的血跡,在劉統勳跟前跪下,抱拳一拱:“穀山見過恩師劉大人!”劉統勳從椅上站起,冷冷道:“大湖裏不死,死在尿壺裏,不值!”
琴衣把馬車趕到穀倉門口,劉統勳、穀山、小放生和王不易坐上了馬車,車上的“劉”字燈籠在風雪中搖晃。
穀山的臉上還在淌血,他邊擦拭邊包紮著。劉統勳道:“說吧,怎麽回事?”
穀山道:“我看出那些馬車不像是在驗糧,就趁著他們還沒把燈籠點亮,翻過斷牆,跑了過去。”
劉統勳攏著袖,閉眼聽著。
穀山慢慢回憶著:
借著越來越濃重的夜色,穀山東躲西藏地向一輛正在領簽的馬車跑去。穀山鑽到車底下,趁著車夫和庫兵不備,抓住了車杠。車夫領了簽,馬車向大門內駛去。穀山淩空掛在車底,隨著馬車一起進了大門。
車輪轉動,根本就沒有停下。馬車沒有去倉廒,而是徑直往官倉的後門駛去,馬車輪子碾過一條滿是泥漿的小道,駛出了後門。燈籠已經點起,從後門駛出來的馬車徑直奔向大門。
穀山看明白了,這五輛運糧車沒有進倉運糧、卸糧,原封不動地在大門和後門之間來回繞著圈,每繞一回,取一支糧食進倉的簽牌……
馬車在官倉大門前停下,等著“驗收”領簽。穀山從車底下朝外望去,借著燈籠的光亮,驗糧台前的每個人的嘴臉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馬車在韓縣丞的大聲唱牌聲中又駛進大門。
穀山透過車板栓,用力扳下一小塊木茬,紮了一下車上的糧袋,流出來的全都是沙子!
在這些繞圈馬車上,糧袋裏裝著的竟然不是稻穀,而是沙子!穀山突然想到,這座諸城官倉會不會是座空倉?穀山朝倉廒跑去。
穀山把四大倉場都查看了一遍,沒有一座倉廒不是空的!穀山明白過來,今晚他遇上的是大清國一樁駭人聽聞的空倉案!
馬車內,穀山已包紮完額頭上的綁帶,道:“說完了。”劉統勳道:“穀山,你說那糧袋裏麵裝著的不是稻穀,是沙子?”穀山道:“是沙子。”
劉統勳撈起車簾,對著琴衣重聲吩咐:“馬車掉頭,回官倉!”
是夜,都察院審房裏肩頭戴著重枷的十大臣的腦袋都架在了虎頭鍘下。十個院吏蹲著馬步,雙手緊扶著鍘刀的刀把,等待訥親下令開鍘。一旁的張廷玉閉上了眼。
訥親掃視一圈躺地上的十大臣,臉又浮起冷笑:“本中堂最後說一遍,眼下你們將還沒交代的事都交代出來,那還來得及,若是執迷不悟,想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藏在肚裏漚屎,本中堂就手不留情了!”
張廷玉複又睜眼,低聲:“訥中堂……這可是玩真的?”
訥親也低聲:“張大人少安毋躁。”
鍘刀下,十大臣緊閉上眼睛,牙關咬得鐵緊。
訥親回臉繼續望向十大臣:“把你們的狗眼睜開,本中堂這就把一隻手給抬起來,我問一句,你們就答一句,要是答錯了,本中堂將手往下一沉,你們的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十大臣將眼睛睜開,看向訥親的手。訥親的一隻戴著玉扳指的手緩緩地抬起。張廷玉的心一下懸起。訥親近乎於咆哮:“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把實話拉破嗓子給喊出來,喊得越響越好!還有隱瞞的麽?!”
十大臣在鍘刀底下迸力暴喊:“沒了——!!!”
紫禁城夜空中,傳響著十大臣的暴喊聲:“沒了——!”
餘音不絕。
火盆掉著火星。訥親那隻舉在半空的手曲動著手指。
張廷玉的眼睛盯著這隻手,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躺在鍘刀下的十個大臣個個臉色慘白,像惡鬼似的喘著氣,全都瞪大著眼,看著訥親的這隻手。訥親的手突然往上一擺,重聲道:“鬆鍘!”
十個院吏將鍘刀鬆開。十大臣大汗淋漓,癱成了一地。張廷玉也長長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訥親、張廷玉跪伏在養心殿西暖閣地磚上。乾隆背著手站在窗前,沉默著站了許久道:“如此說來,該招的,他們都招了?”二大臣齊聲:“都招了!”
乾隆猛地轉過身來,目光淩厲:“告知三法司,不要再拖了,盡快結案,朕要批斬立決!”
紫禁城裏的滔天大案在養心殿西暖閣畫上了句點,可乾隆心裏的波濤卻並未平息,他翹首以盼的劉統勳也正像他期望的那樣,穿著鐵靴子向京城進發。
當孫嘉淦的馬車和護衛騎兵奔入諸城時,雪已稀落下來,晶晶瑩瑩地在陽光下閃動。
城門前的雪路旁,穀山、小放生、王不易三人在等著和劉統勳告別。孫嘉淦的宮闈馬車和劉統勳的馬車從城門洞中駛出。大隊侍衛拱護兩側,蹄聲如雷。在劉統勳的馬車後頭,拖著一副大輪子車架,車架上擱著一具大紅棺材——這是十年前劉統勳治理天下糧倉時帶在身邊的那副紅棺。
馬車隊伍停下。琴衣打開車門,扶著劉統勳從車裏下來。穀山震驚地看到,劉統勳邁下車的一條殘腿上,穿著的竟然是一隻烏亮的鐵靴子!
穀山道:“老師,您怎麽穿上鐵靴子了?”劉統勳道:“是皇後娘娘托孫大人送來的,說是穿上它,我這條殘腿或許就有治了。試試吧,這十來斤熟鐵真要是能把彎曲的腿骨給吊直,那就萬幸了。你回到錢塘後,別忘了自己的身份,盡快找到當年錢塘決堤的實情。要是有了新的發現,上京來告訴我!”穀山道:“學生記住老師的話了!老師,學生還有一事相求。學生在寧古塔八年,見過不少在那兒服刑的罪臣,可據學生所知,他們之中有不少是冤臣!”
劉統勳道:“臣有三類:功臣、罪臣、冤臣,古來如此。朝廷每隔數年就會抽查舊案複審,真是受冤了,當會開釋。”
穀山道:“學生說的冤臣,已經是無法再開釋了。”劉統勳道:“哦?”穀山道:“他們都已死在寧古塔。”劉統勳道:“舉例說來。”穀山道:“刑部律例館纂修官周伏天。”
劉統勳道:“周伏天的案子,是雍正皇帝禦批的,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翻先皇定下的鐵案。”穀山道:“這麽說,就算為周伏天找到了無罪的證據,也是白費?”劉統勳拍拍穀山的肩:“先把你和杜霄的案子洗清了再說吧。”
穀山茫然地點了點頭。
劉統勳拖著左腿上那隻沉重的鐵靴,上了馬車,車剛要動,劉統勳又探出臉來。劉統勳道:“穀山,你為何專提周伏天的案子?”穀山道:“我娶了周伏天的女兒大扇子。”劉統勳道:“這麽說,你是這位大清律纂修官的女婿了?”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告訴你妻子一句話:父有冤,女來申!”
穀山、小放生、王不易站在路邊雪坡頂上,默送著馬車遠去。穀山道:“走吧,去錢塘。”
劉統勳的馬車跟隨孫嘉淦的車隊駛在大路上。琴衣遠遠地看到前麵路中間跪著一個人,吆馬放慢車速。
琴衣大聲道:“父親,前麵好像跪著一個人。”劉統勳從窗裏探出頭吃了一驚。
跪著的是個官員,額頭上盤著一根花白辮子,戴著一副大枷板。
劉統勳失聲:“紀衡業?!你不是逃跑了麽?為何又顯了身跪在這兒,非要我帶你去京城?”
紀衡業淌著淚水:“諸城官倉的事,您都知道了,又見您從官倉帶走了一袋沙子,卑職雖然逃跑,可也知道自己定然難逃一死。既然早晚會掉頭,還不如我自個兒把腦袋遞給皇上。死意已定,心裏再無牽掛,我給自己戴上了這副三十六斤五兩重的枷板,跪在這,來求您將我一同捎走。”
他說得淚水漣漣,不停地搖著頭。
劉統勳沉默了一會兒:“紀部郎,你能自個兒戴枷歸案,說明你天良未泯。我知道,要將諸城這麽大一座官倉弄成空倉,光憑你一個人辦不到。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
紀衡業不再猶豫:“山東巡撫薩哈諒!”
劉統勳眉頭一跳:“薩哈諒?他是驗鳥案中下獄的十大臣之一,難道他早在幹這種欺瞞朝廷的事了?”
紀衡業道:“幹了三五年了。不光諸城的官倉是空倉,臨清和滕州的官倉也是空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問你,你明知道朝廷查倉之後,就會將倉裏的貢糧轉為賑糧,若是倉中無糧,此事立馬就會穿幫,為何還要演這麽一出馬車繞倉的大戲?”劉統勳道。
“戶部要查倉的通知下到清吏司後,我越想越害怕,就拿出了自己曆年的俸祿和侵貪的銀兩,還將一幫狐朋狗黨平日侵貪的贓銀給逼出了三千兩,派人上兩廣買回二千五百石糧食,隻等著補進倉去。”紀衡業道:“可沒想到,戲一開場就演砸了……”
劉統勳一震,急道:“從兩廣買下的糧食運到哪了?”
紀衡業道:“我已收到急報,糧食不日就能運到山東!對了,我戴枷見您之前,已將一切安排妥當,等糧食一到,不再進倉了,立馬就給各座粥廠送去!”
劉統勳長長鬆了口氣:“幹得好……在這件事上,你幹得好!”他撩起簾子,看著外麵碧藍的天空,又深深地看著紀衡業,“能告訴我麽,你為何會在這節骨眼上一夢驚醒,想著將功贖罪?”
紀衡業道:“裕善出事了,十大臣出事了,他們這些事兒不都出在一個‘糧’字上麽?連他們都瞞不過皇上的眼睛,我紀衡業身為督糧的區區戶部郎中,能瞞得過去麽?與其被揪出來,還不如自己站出來,扛下這個罪,也好給子孫積點德,自個兒在來生也有個好的投胎。”
劉統勳道:“你這番話,在三法司審理此案時,我會替你作證。你剛才說,山東不光是諸城空倉,還有不少府縣也有空倉,戶部隸下的屬員還有一大幫貪官汙吏?”
紀衡業苦笑著搖搖頭:“我是罪有應得,知道會有個什麽下場,誰也救不了我。這些年,裕善對各省戶部清吏司疏於管束。官員與地方商紳相互勾結,像蝗蟲一般能吃則吃,全然不將朝廷放在眼裏,更不將天下百姓的生計放在眼裏!”
劉統勳道:“你把糧食補了回來,或許能免於一死。可那幫大大小小的貪官汙吏或許不會去想,他們這一窩窩蛀蟲不除不剪,會給大清國留下多大的禍害!”劉統勳說完,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在顛簸的土路上,馬車揚起的諸城塵土,也跟隨馬車一同駛向京城。劉統勳那輛拖著大紅棺材的馬車駛入城門的時候,京城雷聲隆隆,大雨瓢潑。
十多個荷著刀槍的士兵守衛在京城刑場大門兩側。劉統勳和孫嘉淦的車隊駛來,被士兵攔住。士兵道:“這路不通了,換道吧!”孫嘉淦從車窗裏探出臉來,邊咳邊大聲問:“這兒不是刑場麽,怎麽回事?”士兵急忙行禮:“回大人話,皇上批了斬立決,這幾日就要將十大臣押這兒來開斬。小的們奉令在加固刑場的行刑台和觀斬台。”孫嘉淦眉頭一緊。
劉統勳道:“搭了這麽大一個觀斬台,看來這場開斬氣勢不小啊。”孫嘉淦想著什麽:“難道十大臣的案子就審清了?”劉統勳開玩笑:“你以為缺了你這位刑部尚書,就辦不成事了麽?皇上是要快刀斬亂麻,盡快收拾民心,重整朝綱。錫公,這是好事啊!”
孫嘉淦也笑起來:“是啊,十惡不除,天下難寧。等開斬那天,我和你再來此地。”車隊掉過頭,朝另一條路疾駛而去。
打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的雨珠漸漸變得輕柔,流在養心殿的飛簷上的雨滴也斷斷續續,下得閑適。乾隆正陪著皇後看書,張六德滿臉喜色地快步走進來,跪下道:“奴才張六德給皇上請安!”乾隆道:“張六德,你嗓子眼裏透著個喜字,朕聽出來了。”張六德道:“主子爺,今日打了兩晌的冬雷,下了那麽大一場透雨,剛才娘娘還問這老天爺給下的是不是喜訊,這會兒,奴才替主子捎話來了:劉統勳已從山東趕來,此時正在午門外等候傳見!”
乾隆臉露驚喜之色:“好啊!孫嘉淦果然把他請來了!備輦!朕和皇後一塊兒去午門迎他!”
正門轟轟隆隆地打開,穿著一身青色土棉襖、戴著一頂瓦片帽、蓄著連腮胡子、穿著一隻鐵靴的劉統勳肩膀一高一低地站在自己的那具大紅棺材旁。
張六德快步奔了過來,大聲道:“劉統勳接旨!”劉統勳一撩袍子,扶著棺材,艱難地跪下。張六德展開旨軸,宣旨:“聞大學士劉統勳半夜回朝,朕與皇後親赴午門相迎。欽此!”張六德伸手去扶劉統勳:“劉大人平身!您瞧,皇上、皇後來了!”
乾隆和皇後的聲音從門洞裏傳出來,像空穀傳音。劉統勳瘸著腿,趨步迎向乾隆。他在乾隆麵前剛要下跪,被乾隆一把扶住道:“隻要你回來,可見朕不跪,上朝之時可摘帽代跪!劉愛卿,大老遠的給朕帶什麽來了?”
劉統勳道:“微臣帶來了三樣東西。一是給自己帶來一副棺材;二是給刑部大獄帶來一個犯官;三是給皇上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皇後微笑著:“這三句話,也隻有從劉大人的口裏能聽到。”
乾隆的目光落在劉統勳的鐵靴子上,彎下腰,用手指在鐵靴子上彈了一下,發出“鐺”的一聲錚響。乾隆道:“你少說了一樣東西,那就是皇後送你的這隻鐵蹄子!”劉統勳道:“延清在此謝過娘娘了!”
皇後道:“送你這隻鐵靴,一是為治你的腿疾,二是替皇上傳一句話予你:行路之時,腳下要有戰馬之聲!”
劉統勳道:“行路之時,腳下要有戰馬之聲!娘娘、皇上,劉統勳記住這句話了!”
乾隆道:“明日早朝,朕就想聽聽這隻鐵蹄子是如何上殿的!走,看看你的那口棺材去,幾年不見,朕還念著它。”
劉統勳陪乾隆、孝賢走向棺材。候立在馬車旁的琴衣急忙跪下。乾隆道:“這是何人?”劉統勳道:“從山東帶來的義女,名叫琴衣。”皇後看著琴衣,笑著:“姑娘,你能認劉大人為父,定有一番來曆吧?”
琴衣道:“回皇上話,小女子八歲的時候,父親死了,母親也病故了,成了孤女。有一天,劉大人來到我家,將我收為了義女,從此以後,劉大人就待我像親生女兒一般。等我長到十三歲,劉大人就把我送到了京師健銳營,跟著大內武師習武數年。如今,小女子既是劉大人的女兒,也是馬夫,危難之時,還是侍衛!”
乾隆點頭:“嗯,好一段父女佳話!琴衣姑娘,劉大人能將你收留在身邊,當他的女兒,是你的造化,好好侍奉這位腿殘的老父親吧,這是朕的旨意!”
琴衣道:“琴衣遵旨!”
乾隆走近大紅棺材,在棺身上拍了拍:“延清啊,朕記得,乾隆元年的時候,朕差點因為那幅《千裏餓殍圖》讓你躺進這口棺材去。此後,你人到哪,棺材就跟到哪,你是在借著棺材告訴世人,你劉統勳是鐵著心要替朕幹出一番大事來,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辭。”
劉統勳道:“微臣又把棺材給帶回來了,那就是說,微臣初衷不改。”
乾隆道:“朕要的就是‘初衷不改’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