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扇子麵聖展絕技 天難測熟稻入蝗口

乾隆坐在大商船椅上,一旁坐著劉統勳。張六德領著大扇子進來。大扇子欲行禮,乾隆抬手止住。

乾隆道:“朕已見過你兩次了,不必再施禮。張六德,給大扇子端把椅子,讓她坐下。”

張六德端椅。大扇子儀態端莊地坐下。

乾隆道:“記得朕幼年在暢春園讀書之時,師傅曾讓朕猜過一個謎語:‘有風就不動,一動就有風,你要它不動,等到起秋風。’當時,朕還真沒能猜出謎底就是扇子。師傅說:你之所以沒猜著,那是因為你手不執扇,隻知有風,不知有扇。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件童年之事,朕還一直記得。為何還記得呢?就因為朕從這件事上記住了一個道理:世事如扇,不親自執在手中,就不知扇為何物。言歸正傳,朕剛才問了劉統勳,將你父親周伏天的案子大體問了一遍,回京後,朕會下旨重查,這你放心吧!”

大扇子眼睛紅了,起身:“民女替父親謝皇上了!”

乾隆道:“對了,劉統勳對朕說,你記憶超群,過目不忘。這就讓朕更好奇了。能讓朕考考你麽?”

“皇上真要考民女,若能寬宥差池,就請出題吧。”大扇子道。

劉統勳有點兒不安:“大扇子,倘若為難,那就……”

大扇子道:“劉大人,皇上這麽說了,就讓民女試試吧。”劉統勳道:“那好。”乾隆道:“張六德,將朕的書篋打開,取出《康熙禦製耕織詩圖》,遞給大扇子。”

張六德從書篋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詩畫冊,大扇子雙手接過。乾隆道:“朕給你半支香的工夫,你將此冊上的序文和四十六首耕織禦詩看一遍,然後朕有話問你。”

大扇子道:“民女遵命。”

張六德點起了一支香。

大扇子閱著詩圖冊,就像平日看書一般,邊看邊一頁頁地翻過。桌上的香才燃了一小截。大扇子抬起臉,將冊子合上,雙手捧還張六德。

乾隆微微吃驚:“還不到半寸香,你都看完了?”大扇子道:“看完了。”乾隆道:“禦製的每句話、每句詩,你都已記住?”大扇子道:“十有八九吧。”乾隆搖頭:“朕不信。才這麽一會兒,你就能將這麽一本冊子全記住,斷無可能。”

劉統勳道:“我也覺著玄。”

乾隆取過《康熙禦製耕織詩圖》,打開:“玄不玄,一會兒就考出來了。皇祖為此冊寫了一篇長序,就從‘序’中開始吧。皇祖在開篇首句中這樣說的:朕早夜勤毖,研求治理……”

大扇子背道:“念生民之本,以衣食為天。”乾隆念道:“朕每巡省風謠,樂觀農事……”大扇子背道:“於南北土疆之性,黍稌播種之宜,節候早晚之殊,蝗蝻捕治之法,素愛谘詢,知此甚晰,聽政時恒與諸臣工言之。”

乾隆念道:“於豐澤園之側治田數畝……”大扇子道:“皇上念錯了,不是畝,是畦。”張六德臉一沉:“大膽!你怎敢說皇上念錯了?”乾隆一笑:“張六德,別難為她。朕是有意的。對,治田數畦。”

大扇子繼續背:“環以溪水,阡陌井然在目,桔槔之聲盈耳,歲收嘉禾數十種。”

乾隆念道:“古人有言……”大扇子背道:“衣帛當思織女之寒,食粟當念農夫之苦。”乾隆抬起臉:“康熙三十五年……”大扇子也抬起臉:“春二月社日題並書。”

乾隆麵露吃驚之色,卻很快掩飾住,平淡道:“序文流暢,一氣嗬成,當然易記,閱一遍而能通背,並不是難事。而難背之句,當屬詩句,朕再接著考你。耕第二圖,皇祖的禦詩是如何作的?”

大扇子背道:“耕:土膏初動正春晴,野老支筇早課耕。辛苦田家惟穡事,隴邊時聽叱牛聲。”乾隆道:“耕第七圖。”大扇子背道:“初秧:一年農事在春深,無限田家望歲心。最愛清和天氣好,綠疇千頃露秧針。”

乾隆道:“耕第十五圖。”

大扇子背道:“收刈:滿目黃雲曉露晞,腰鐮獲稻喜晴暉。兒童處處收遺穗,村舍家家荷擔歸。”

乾隆道:“耕第二十二圖。”大扇子沉默。乾隆道:“怎麽,背不出了?”大扇子道:“在二十二圖上,民女並未看到詩句。”乾隆沉下了臉:“胡說!二十二圖分明有詩一首!你定是背不出來了,才托言沒有看到!”大扇子道:“民女確是沒有看到!”乾隆冷聲:“若是有詩,你該給朕一個什麽說法?”

大扇子欠身:“民女確是未能看到!”

乾隆道:“嗯,那首禦詩,朕夾著一張紙蓋著,你當然沒能讀到!”

大扇子道:“民女在此頁上並沒讀到康熙皇帝作的禦詩,隻讀到宋人樓璹作的《入倉》詩一首。”乾隆道:“這不是有詩麽?”

大扇子:“皇上讓民女背的是禦製詩,若是民女將樓璹之詩背出,那不就是犯有欺君之罪麽?”

乾隆看了看劉統勳。

劉統勳道:“她說得有理。”

乾隆道:“嗯,朕收回剛才的責怪之言。這本圖冊,就是以宋人樓璹的底本複繪的,他的詩也都配在冊中。既然在此頁中未能讀到先帝禦作,那就將樓璹的入倉詩看上一遍,背它出來讓朕聽聽!”

大扇子道:“民女在閱禦詩時,也將樓璹的詩全都記下了。讓民女將二十二圖上樓璹所作之詩,背給皇上聽一聽。”

乾隆道:“朕已知道你身懷絕技,不必再往下背。”

大扇子道:“方才,皇上在讓民女讀冊子時,民女讀到此詩,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民女想,詩能催淚,必可催問。皇上若是能允民女背完此詩,民女想在皇上麵前催問一件事。”

“朕當皇上十餘年,還是第一回聽到有人敢在朕麵前說這個‘催’字!好吧,朕允你先將詩背出,然後再追究於你,到底要‘催問’朕什麽!”

大扇子點了點頭,背詩:“《入倉》:天寒牛在牢,歲暮粟入庾。田父有餘樂,炙背臥簷廡。卻愁催賦租,胥吏來旁午。輸官王事了,索飯兒叫怒。”

乾隆道:“背完了?”大扇子眼裏含著淚光:“背完了。”劉統勳似乎明白了什麽,不安地看著乾隆。乾隆沉默。

大扇子欲言,乾隆突然抬起了手,止住了大扇子開口。乾隆道:“這首秋糧入倉詩,朕聽懂了。你不必再催問於朕,讓朕自己催問自己吧!”大扇子道:“皇上!”

乾隆道:“朕隻告訴你一句話:朕不會讓農人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入了胥吏之手!更不會讓一個官員為了索飯而讓鄉人怒在心頭!你還有話要催問於朕麽?”

大扇子道:“沒有了。”

乾隆道:“不,朕敢斷定,若是日後你再見到朕,定是不會放過朕,會拿更大的事催問於朕!甚至有可能不是催,而是逼!”

大扇子一時無言以對,想擠出笑來,卻將滿眶的淚水生生逼了出來。乾隆道:“把淚擦了,趁著天還沒黑,陪朕去海邊大堤看看!”

海邊大堤上,乾隆背風而立,大扇子、劉統勳陪隨在旁。幾個侍衛站在不遠處。大扇子道:“民女並非身懷絕技,而隻是平日苦練所得。父親在寧古塔有個習慣,入夜之時必看一段《大清律例》,評說一番才能睡去。後來他眼睛瞎了,就讓我每夜替他念上一段。日子一久,整部《大清律例》三十多萬字我都給背了下來,無論父親問到哪律哪例,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背給他老人家聽。”

乾隆道:“大扇子,你有這等奇技,還得謝你的瞎眼父親。”大扇子道:“沒有父親,不會有我今日。”乾隆道:“朕聽說,你與穀山做夫妻,是拜墳結親,這等奇婚,天下當有幾人?好好珍惜吧!”大扇子道:“民女記住皇上的話了。”

劉統勳道:“皇上,大扇子的古浪之行,還查出了一個驚天秘密,那就是:那兒的千頃糧田之所以失蹤,是因為河水斷流、山林被毀,以至於難擋沙侵,將大好糧田成片成片地掩埋殆盡。”

乾隆道:“嗯,這事兒,四川、貴州巡撫去年就有奏報。朕回朝後,將向全國頒發開荒諭旨,其中必須添上一條:禁止借開荒為名,對山林河川亂加墾伐截流。在這件事上,朕得謝大扇子!”

大扇子道:“皇上,民女擔憂的還不止於此。”

乾隆道:“快快說來!”

“據民女所知,康熙、雍正二朝都對墾荒田畝有過諭旨,下令對新墾之田永不許圈,更不準將生田報為熟田,向鄉民開征稅賦。”大扇子道,“可是,嚴令之下,地方官吏紳衿並未將此視作金矩鐵規,瞞著朝廷另行其事,找出種種借口,尋出條條理由,仍在向鄉民開征重賦重稅。更可怕的是,在丈量新墾之田時,以少報多,使得鄉民雪上加霜,逼得他們有荒不敢開,開了也不敢種,到頭來紛紛棄耕、流離失所。”

乾隆道:“劉延清,這事你怎麽說?”

劉統勳道:“有旨不遵,已成通病。我以為,要搞大開荒,須將上令無法下達之風狠狠刹住。”乾隆點頭:“沒錯!朕此次要在全國號令大開荒,再不能功虧一簣,該說的重話必須說,該行的嚴令必須行!”

掛著的“禦”字燈籠往船頭投下紅晃晃的光亮。乾隆和劉統勳步出艙門,在船頭站下,看著河麵上的粼粼波光。

乾隆道:“微風習習,大有爽意。可惜的是,今晚就得與你劉延清作別了。此行錢塘,讓朕倍感振奮,增田保糧大計也油然而生!”

劉統勳道:“大清國缺田缺糧確已到了刻不容緩之時,皇上回京之後,盡快頒下在全國大開荒的諭旨,速速扭轉困局。”

乾隆道:“對了,朕要在十八個省及各將軍轄區實行開荒增田,得用幾個字就將這意思給說明白才行。你替朕想想,如何將這意思言簡意賅地說明白,讓臣民們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劉統勳沉思了一會兒:“有八個字,不知能不能概括。”乾隆道:“哪八個字?”劉統勳道:“萬民墾荒、舉國增田!”

乾隆道:“萬民墾荒、舉國增田……好!這八個字,將朕的意思都給說明白了!朕要搞大開荒,就指望用這八個字管住八荒,延及八方,廣至八極!”

劉統勳道:“八個字能不能八達,還得看皇上身邊的八座。”乾隆道:“對,朕身邊的八座大臣要是不動心、不動情、不動手,那麽,這八個字就算是八麵來風,也奈何不了他們的四平八穩。”

乾隆和劉統勳會心地笑起來。乾隆目光中充滿了信心:“不過,也不用擔心,今非昔比了,既然朕下定了決心,想辦的事就不會半途而廢。朕在想,萬民墾荒之日,也就是舉國增田之時!這兩句話若能堅持三年、五年,大清國增田就何止幾千萬頃?”

劉統勳道:“是啊,到了那時,無論人丁如何滋生、吃口如何暴漲,都有足夠的田畝長出五穀,有足夠的糧食養活他們!民有溫飽,國有餘粟,那麽,國庫就能得以充盈,而國庫盈滿,皇上要辦的那些大事,就有了足夠的錢糧一一辦成。”

乾隆道:“到了那時候,朕念念不忘要實現的‘三代之治必可變,堯舜之道必可行’的願望,不再是遙不可及了。”

劉統勳道:“聖上要行堯舜之道,第一要務就是施行糧政。”

乾隆道:“說得好!‘萬民墾荒、舉國增田’這八個字,就是朕的糧政之要。而要施行這一糧政,還得要有新法、新策、新舉。”

劉統勳道:“聖上說的這‘三新’,其實也連著‘三民’,那就是愛民、養民、足民!”

乾隆道:“還得加一個‘民’,那就是教民!要讓萬民都受到教化,懂得這麽一個道理:糧政就是國政,也是民政!政興則國舉,國舉則民富,民富則國強,國強則天下大同也!”

劉統勳興奮道:“聖上之心聲,須讓天下皆知!那就是:立教化之本,以臻漢唐之盛治!”

乾隆豪氣滿腔,麵對著河麵上閃動跳躍的波光,雙目炯然。乾隆對著浩**的流水自語:“漢唐盛治,漢唐盛治,是啊,這就是朕的夢中所念啊!”

在大扇子在商船上麵聖之時,穀山也趁鐵弓南仍在錢塘,將鐵弓南帶到宋五樓被拆的窯場,麵對著一堆廢墟,看著遠處還完好無損的一大片磚窯,向鐵弓南講述了自己帶人毀窯的始末。鐵弓南聽完之後,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回到商船將所見所聞原封不動地告訴了乾隆。乾隆聽說錢塘最肥沃的糧田竟然不種糧食蓋磚場,震怒之下,頒下聖旨:

“錢塘燒磚,取用糧田之土,日積月累,江南糧田必定毀於窯口,下令永行禁止,不得取土造磚;已毀之田,一尺一寸如數複還,不得再犯!若查明再暗中毀田建窯,以律懲治!”

送走了皇上的商船,馬旗門懊喪地回了巡撫衙門。他剛當上浙江巡撫,又得天之佑,恰逢皇上到浙江巡視,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本該一展風采才對,可偏偏事與願違,不僅一句正話沒說上,還在宋五樓那幾座破窯上差點被燴進去。風頭全讓劉統勳和穀山給搶走了,連大扇子也讓皇上給記住了。想到這,馬旗門恨得牙根癢癢,突然想起皇上臨走之前,讓他盡快找一批糧食運到錢塘墾荒營去,眼珠一轉,心生一“掛著大魚餓死貓”的計策。糧食給他劉統勳堂而皇之地運到,但是他收不收得到就不關他馬旗門什麽事了!

稻田一片金黃,一群農人在放水曬田。田埂上,穿著一身便服的穀山和葉書辦走來,後頭跟著王不易。穀山道:“今年的稻子長勢真好。你看,鄉民都在放水曬田了,再有三五天,稻子就能開割。”

“田裏有了收成,就能向鄉民買到糧食,加上皇上下旨接濟墾荒營的糧食,錢塘大墾荒就能越來越紅火。”葉書辦道。

穀山道:“等秋收之後,鄉民就有了空閑,到時候讓縣衙的人都到各村各戶去,把能墾荒的人全都召集起來,將劃定的荒地分給大家。”

葉書辦道:“我這就去張羅此事。對了,馬旗門答應皇上運來的糧食,想必這幾日該到了吧?”

穀山道:“馬旗門讓人送來消息,已從閩南買到這批糧食,糧船啟運已有好多天。王不易!”王不易道:“在!”穀山道:“記著,等糧船到了碼頭,要連夜搶運入庫,不得耽誤!”王不易道:“穀大人放心,有我王不易在,一粒糧都不會給落下!”穀山道:“那就好。”

突然,王不易對著自己的腦門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往手掌上看去,是一隻拍死的蝗蟲,叫起來:“咦?哪來的大蟲子?”

穀山笑起來:“是隻母蟲子吧,準是看上你這個小白臉了。”

話音未落,穀山感到頭頂上和脖子上一片刺痛,用手一抓,竟然抓到了十來隻大大小小的蝗蟲!葉書辦的臉上、身上全都叮滿了蝗蟲!三人朝身後看去,頓時驚呆!

一片“沙沙沙”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越來越近。隻一轉眼工夫,一片黑壓壓的“雲塊”貼著稻田席卷而來!在田裏忙活的鄉民慘聲喊叫:“來蟲爺了!蟲爺來吃糧了!”

從稻田上漫過的大片像濃煙似的蝗蟲,很快將田和人全給吞沒!隻片刻工夫,“沙沙沙”的咬噬稻子的聲音漸漸遠去。

太陽重新出現在這片稻田上。

穀山、葉書辦、王不易從田埂上爬了起來,抬眼看去,驚得目瞪口呆:剛才還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田,像被一把巨大無比的鐮刀攔腰割過似的,全都消失了稻穗和稻葉,隻剩一根根站著的光禿禿的稻稈!

蝗災過後,恐慌籠罩著墾荒營。劉統勳、唐思訓、穀山、大扇子、葉書辦在墾荒營工棚開著會。

穀山道:“真沒想到,糧食眼看著要入倉了,突然來了一場大蟲災!各鄉遭災的地畝都已報到縣衙,六成顆粒無收,二成減半,隻有二成沒遭蟲口!”

唐思訓道:“這場災太嚇人了!飛蝗蔽天,無田不進;蝗蟲由東而來,僅僅一瞬之間,就將千頃熟稻幾乎吃盡。”

大扇子道:“這是雪上加霜啊,錢塘大墾荒,缺的就是糧食,本指望秋之後能從各村收到些糧食,以作墾荒營今冬之用,可眼下看來,不光墾荒營的糧食買不到,連鄉民自己吃的糧食都沒了。”

“一轉眼工夫,錢塘就成了災省,這老天爺也太損人了!分明是跟咱們過不去!”葉書辦道。

劉統勳道:“現在最怕的就是災民不想再留下,全都背井離鄉外出逃生。眼下,要讓災民不外出逃荒,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將他們都收到墾荒營來,以工代賑。這麽做,既能讓災民活了下來,也能墾出大片荒地,來年就可耕種。”

“隻要咱們手頭有糧食,就能將災民給召進墾荒營來。”大扇子道。

唐思訓道:“馬旗門送來的糧食,這一二日能到錢塘嗎?”

穀山道:“我已派人騎馬沿運河觀望,剛才接到飛報,十二條運糧船已經在浙江境內,要是風順,三五日就能到錢塘。”

“十二船糧一運到,咱們就能將錢塘的災民給留住了!”葉書辦道,“對了,寫有‘五條營規’的墾荒營告示,還得貼,要家喻戶曉!”

劉統勳道:“眼下,接到十二船糧食是頭等大事,不可出一丁點差錯!穀山,這事就交辦給你了!”

穀山道:“明白!”

微明的天色中,神武門打開,一群群上朝的官員魚貫而入。乾隆坐在須彌座上,麵對著滿殿文武百官。這是他出巡歸來後的第一天臨朝。在朝堂上,乾隆給滿殿的大臣們,講了此次外巡的所見所感。

乾隆看著大臣們表情各異,道:“剛才,朕講了此次外出巡視的那麽多見聞,看你們的臉色,都像是在聽戲似的,有聽懂的,也有沒聽懂的,更有裝聽懂的。好吧,不論怎麽說,聽戲總是件雅事。朕想問問你們,除了聽戲,天下雅事還有多少呢?”

訥親道:“依臣愚見,天下雅事無外乎這麽八種:栽蘭、賞竹、折桂、采菊、撫鬆、分柳、看山、數峰。”

張廷玉道:“讀書更是雅事:曬書、論畫、敲詩、臨帖。”

馬旗門道:“閑藝之中,焚香、調弦、煮茗、得石,也算是雅事。”

乾隆道:“鐵弓南,你說呢?”

“天下的雅事,在殿的大臣還能說出幾十種來,比如:澡雪、追霞、坐雨、浴露、聽霜、聞雷、臥風、憶雲等,誦經、禮佛、布施、放生,當然也是雅事。”鐵弓南道,“可有一件最雅的事,他們都沒能說出,那就是‘務農’!在微臣眼裏,天下最雅之事,莫過於:犁田、播種、插秧、除草、施糞、收割、入倉。”

眾臣紛紛議論。

訥親出班:“鐵大人說得好!務農是家國之本,自商周起,就把務農當做頭等大事;秦國之時,凡努力務農者,都能得到封賞;到了漢朝,更是將勤於耕耘的農人破格提升為官吏!”

眾臣點頭。張廷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訥親暗暗瞪了張廷玉一眼,收回目光。

乾隆道:“聽了鐵弓南剛才這番話,朕心裏突然冒出這麽兩句:爾將農事作雅事,得罪古今多少人!果真是得罪了麽?得罪就得罪吧!鐵公此次隨朕出巡,朕能見到的,他都見到了,所以,他剛才說的這些話,也就是朕想說的話!”

眾臣滿臉感慨。

乾隆道:“要問朕此次出巡最大的收獲是什麽?那就是,在朕的心中理清了一團亂麻!鐵弓南說,務農最雅,其實務農最苦。務農的頭緒千條萬條,歸根結底隻有一條,那就是種田!孟子說,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朕要說,務農之本在於增糧,增糧之本在於增田,增田之本在於增墾!大清國幅員廣闊,空地甚多,要告知天下百姓,唯墾荒增田之道,才可望富庶;也得告知天下百官,若是舍此不為,束手無策,那就是坐視民窮財盡,國家永無安寧之期!”

訥親瞅出墾荒已是乾隆決斷,再不可更改,當即出班,朗聲道:“臣訥親,恭請聖斷,立見恩施,仰答上天仁愛之心、下慰四海蒼生之望!”乾隆道:“宣旨!”

宣旨官從屏後走出,緩緩展開旨軸。

“聖旨下,務農之本在於增糧!增糧之本在於增田!增田之本在於增墾!新墾糧田不準清丈征稅!山林河川不準亂墾濫伐、肆意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