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趙鵬程匆匆忙忙推著自行車跑過車站的坡道,趕著去派出所交接班。因為他昨天晚上連著做了好幾個聯係不上的夢。夢境裏自己仿佛又拿起了久違的手槍,向著不知名的地方不斷地扣動扳機,說來也怪,子彈卻從槍膛裏滑出來砸到自己的腳麵上。他反複幾次強迫自己繼續這個夢境,可就是迷迷糊糊地接不上,以致於起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匆忙騎著自己的破鐵驢奔向派出所。

這到底代表嗎呢?一路上他總在心裏盤算著這個奇怪的夢。自行車剛經過車站民警值班室門口的時候“砰!”傳來一聲槍響。

槍聲來得邪乎,是從民警值班室裏麵傳來的,肯定出事了!

他慌忙扔下車子,右手下意識地迅速朝後腰摸去,胳膊取捷徑快速平舉完成了出槍動作。雖然手裏沒有槍,但他仍側身急步向門內衝去。

踢開門,衝進屋,順勢拉出一個準備戰鬥的姿勢。這一係列動作他完成得快如閃電。

可是,屋裏的情景卻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民警劉長路舉著手槍正愣神兒呢,警長陳其嘉,民警許彬驚恐慌張地盯著劉長路手裏的槍,屋裏飄散著濃濃的火藥味。

甚至三個人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他。這情景頓時讓趙鵬程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槍,走火了?”趙鵬程心想。

劉長路此時已經從最初的驚慌中回過神來,他看著自己手裏的槍:“我走神啦……忘記關保險了?怎麽就扣了扳機呢,真他媽的……”

陳其嘉不由分說,上去一把將槍奪過來:“我的劉師傅啊,你想嗎啦!!”許彬看看陳其嘉,又看看劉長路,然後對著趙鵬程,嘴裏不停地叨咕著:“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趙鵬程對這件事情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匆忙中抬頭看見掛在正麵牆上的鍾表:“我,我今天要遲到啦,你們,你們自己處理吧。”說完轉身走出屋,順手帶上了門。

跑過站台,跑上樓道,因為跑得太急,上樓的時候差點撞上前麵的內勤民警單文。單文回過頭來抖摟著手裏的食品袋:“老趙,你搶頭一名有獎啊?急嗎呢,我的漿子都灑了。”

他連忙擺著手:“沒注意,沒注意!我有點急,今天晚啦……”然後快步奔向自己的辦公室。

民警值班室裏。劉長路懊喪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嘴裏不停地在嘟嚷著:“真他媽的邪門兒,真他媽的邪門兒。”

許彬仍然驚魂未定地看著陳其嘉手裏的槍:“其嘉,這可怎麽辦呀?”

陳其嘉沒好氣兒地衝著他:“怎麽辦,怎麽辦?就他媽的知道問這個,天天逗,嘴也沒個把門的。你要不戳長路肺管子,他能走火嗎?!”

“這也不能全怪我呀!”

“不怪你怪走道兒的呀!”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接班的時候劉長路來晚了,剛進屋許彬就和他逗:“老大,昨天晚上又煉了吧?眼眶子都青啦,別太隻爭朝夕啦,身體可是拚命的本錢。”

“我願意!又沒和你姐屍塊煉,你搞政工有癮怎麽著?想當教導員?”

在派出所的民警裏邊劉長路說話衝,嘴損是出了名的,這點陳其嘉已經習慣了。從穿上警服到派出所的那天起,就是劉長路帶著他值勤,帶著他解決旅客之間的糾紛,帶著他抓流竄犯罪嫌疑人,他從心裏佩服劉長路。直到現在自己當了警長了這種心態也沒改變。

“你又繞著圈兒罵我是吧?”說著話,許彬把手槍遞過去:“發你杆槍,抓緊找人多的地方轉轉去吧。”

“老子扛槍的時候你還得喊我叔叔呢。別忘了咱可是當過正規軍的!”劉長路接過槍,熟練地擺弄著,先按卡簧彈出彈匣到右手,抬高槍筒用力來回拉動槍機,當證實槍膛裏沒有子彈蹦出,扣動扳機,然後“哢嚓”一聲順手將彈匣推了回去。他是在按交接槍程序進行驗槍。

“噢,那解放軍叔叔幹嗎還複員呀,繼續混下去不就得啦。到最後怎麽不弄個團長旅長的幹幹?”

“要不說你缺心眼呢。和平年代呀,沒有戰爭顯不出我們偵察兵來,所以才複員回來,找個顯出能耐的工作,也算是為人民服務吧。”劉長路舉著驗完的六四式手槍說。

“你就吹吧,一百斤的牛到你嘴裏就二十斤肉,剩下80斤那個……”許彬眨眨眼跟上一句。民警之間的玩笑和調侃有時候很過分,大家都習以為常。陳其嘉也沒在意,繼續翻看著最新下發的協查通報。查緝外逃的犯罪嫌疑人是車站值勤民警的業務之一,經常查看協查通報能使他們在工作中有目的地進行查緝。

“你小子跟我冒壞是不是?我抓的那些被通緝的,作案後外逃的嫌疑人少說也能編個加強排啦。為嗎?還不是叔叔我眼毒!”

“對!你毒。毒得一眼就瞄上個開寶馬的富婆。”許彬譏諷道。

“你少我和貧。”劉長路的語氣突然間有點升溫:“開寶馬怎麽了?富婆怎麽了?我自己的事我他媽願意。我就煩你們傳老婆舌頭,跟老娘們兒似的。”說完話,順手又拉動了槍膛。

陳其嘉正好抬眼看見這個動作“唉喲”聲還沒喊出來,劉長路已經又按照驗槍程序再次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子彈從槍膛飛出,打進對麵的牆內,然後反彈出來,走了個斜線直鑽進大門裏麵,彈頭重重地鑲在鐵皮大門的背後。屋子裏的三個人頓時直了眼兒,一動都沒敢動!

此時,陳其嘉的腦子飛速地思考著:不能讓這件事情走漏風聲。

自己馬上就要競聘副所長了,這個機會來之不易。師傅劉長路這麽多年來也總是陰差陽錯地趕不上點兒,最近所裏已經研究他的組織問題了。一旦“走火”這事曝光,對他來說就意味著雞飛蛋打,對自己更意味著……想到這兒,他一咬牙對二人說:“事情已經發生啦,咱就得趕緊彌補。長路,去找找你過去的戰友,弄顆六四子彈補上應該沒問題吧?許彬,你負責擦槍,動作要快。我去找膩子和油漆想辦法處理現場。這支槍擦好後我帶。趕在交接班前,不!最好中午以前就把事情辦好。”

許彬忙伸出手,好像要攔阻他似的:“其嘉!老趙看見了呀,他會不會報告去啊?”

陳其嘉猶豫了一下,把目光移向站在門口的劉長路:“他不會!這麽多年他不招災兒,不惹禍的。再說幾年前為了救他,我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他欠我人情,他肯定不會說。”劉長路的聲音雖小,但很堅決。

“那好,事不宜遲,抓緊辦!”陳其嘉看看仍猶豫不定的許彬,眼眉一立脾氣上來了:“出了事我負責!許彬,別忘了,長路可是咱們的師傅!”許彬懦動幾下嘴唇,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辦公室,趙鵬程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停地圍著桌子轉圈,很懊悔自己為什麽衝進去。其實完全可以透過窗戶先觀察一下呀,而且走火的還是平時跟自己很說得上來的哥們兒―劉長路,這下可是進退兩難啦。憑他對陳其嘉劉長路的了解,這倆都屬於膽大敢幹的那種人,沒事的時候嘻嘻哈哈,出了事絕對敢搪事兒。倒是許彬膽子小,隨風倒。可他架不住陳其嘉劉長路這老二位招呼,肯定會裝聾作啞。槍走火的事他們就敢烏七麻黑地瞞住,百分之百的不上報。想想這麽多年來教導員韓建強對自己的那副嘴臉,他心裏就發恨,今天又是他值班。平時他注意觀察過韓建強對民警的交接班,知道他從沒按規定帶班交接驗槍。正好借這個機會給督察隊打個匿名電話,捅他個屁滾尿流。可就因為當事人是劉長路……他一時拿不準主意了。他在辦公室裏不停地抽煙,不停地轉圈,不停地悄悄念叨著……

這麽多年來,他既想看見槍,摸到槍。聽見槍聲,又怕聽見槍聲。槍與槍聲就是趙鵬程的夢魔,就像多年纏繞不清的亂麻始終捆綁著他的肉體和神經……

那還是二十年前秋天的一個夜晚,車站的燈火照例映紅了沉沉的夜幕,仿佛告訴出門在外的人們,這個地方有暖和的氣息,這個地方可以打尖歇腳,還可以奔赴久違的家鄉,所以無論春夏秋冬車站的人流總是川流不息。

仲秋的夜風夾雜著絲絲涼意,不斷地吹拂著趙鵬程的衣衫。

他穿著便衣,跟在徐雷的身後,已經將車站內外容易案發的地方巡視了一遍。從上夜班起,師傅徐雷就帶著他們幾個師兄弟巡視站區。說起來凡是有車站的地方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小偷和騙子。他們有的三三兩兩聚居在車站周圍的小旅店或澡堂子裏,有的則單人獨騎,逢旅客高峰的時候就會出來覓食。有的夾雜在進站旅客當中掏兜,俗稱“挑皮子”。有的發現大活兒就跟著旅客進站,趁上車擁擠的時候在車門邊下手行竊,俗稱“吃車門”。這些人給車站的治安帶來不小的隱患,他們好像與生俱來的就對警服大殼帽這類東西敏感,所以車站總會在著裝民警上崗的同時,配有便衣民警交插值勤。任務就是發現和抓獲在車站偷盜的不法人員和被通緝的犯罪嫌疑人。行內的話叫“搞發現“打現行”。

已是深夜十二點多了,他想過去讓徐雷回去休息,昨天辦公室的同事偷偷告訴他說,徐雷很快就要升任刑警隊副隊長了。他心裏仿佛有許多話要和自己的師傅聊聊。忽然走在前麵的徐雷原地不動了,慢慢地從口袋中掏出根煙叼上,雙手不停地在周身摩掌著。跟隨徐雷多年的他,從這個細小的動作中立即感覺到:有情況!師傅發現目標了!

果然,徐雷轉回身小聲對他說道:“給我點上火。”他拿出打火機湊上去把徐雷舉著的煙點著。借著低頭點煙的空隙,徐雷用眼神帶著他的眼睛迅速朝廣場的柵欄處瞥了一下,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兩個男青年,一高一矮,稍高的那個拎包在前,另一人差幾步跟在後麵,混在旅客中間往車站內走,兩人不斷地用眼神交流,緊張地掃視著四周。他們穿得略顯破舊,頭發好像幾天都沒有梳洗。但從他們相互交流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們倆認識,卻又不走在一起:“這兩個人肯定有問題。”

兩個男青年走過柵欄,經過他們身邊走向進站口。

徐雷向前方的兩名便衣民警發出了攔截信號。兩名便衣注意到走向進站口的“目標”,馬上呈夾擊之勢,上前擋住了去路。

兩名便衣民警迎上前去,向男青年出示證件後,對其進行著簡單的詢問。當示意他們將提包打開時,兩名男青年當中的一人極不情願地把包放在了地上,彎下身去拉動提包拉鏈。

情況瞬間發生了變化。站在旁邊的另一名男青年突然伸手向懷中摸去,一直在警惕著的便衣民警馬上做出反應,一把按住對方的手,上前順勢將他掀翻在地。與此同時另一名民警也向放提包的男青年撲去,四個人扭打在一起。徐雷和他不約而同地衝上去協助同事緝拿嫌疑人。但就在他們剛剛移動腳步的時候,多年來積累的經驗使他倆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種來自側麵的危險:“是急速的腳步聲!”他不由自主地回轉身去。在他們身後側麵,一名男青年邊向這邊跑著邊向腰間掏著什麽··…他們是同夥!這個人是來解救被擒同伴的!快速反應過來的趙鵬程沒有猶豫,迎向目標大聲喊道:“不許動!我是警察!”

對方沒有聽從警告,衝他們掏出了手槍。

“不許動!警察!”他邊喊著邊用右手迅速的往後腰摸去,一把握住槍柄,快速將槍拔出,取快捷方式平舉槍口對準目標扣動扳機。

槍,竟然沒有打響。他腦中一片空白,愣在那裏不動了。

“閃開!”隨著這一聲喊,他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倒在一邊,就在他要倒地的時候,看見徐雷已經舉著槍迎著對方衝了過去……

以後的事情,是他趙鵬程終生最不願意想到和提起的,他被徐雷推倒的時候,歹徒已經射出了第一發子彈,師傅徐雷用身體擋在他和戰友的前麵,迎著子彈衝了上去。那是兩支五四式手槍,敵我二人近距離地對射,子彈呼嘯著從雙方的槍膛裏飛出,雙方都被對方的子彈打得血肉翻飛,不住地趟超,直到徐雷一槍命中歹徒的眉心。看著對方倒在地上,才轟然倒下。這一切,僅有短短的幾秒鍾。

他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抱起徐雷,看見他艱難地張開嘴:“你的槍,槍,怎麽沒,沒打響啊……”然後緊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師傅,師傅,我打了呀!槍沒響啊!”

事後經審訊其他兩名歹徒,知道他們是在原籍撬了一個武裝部的保險櫃,盜竊大小共七隻槍,一路搶劫到平海市的。這可是特大案犯。歹徒受到了應有的製裁,徐雷被授予烈士,一級英模的光榮稱號。另兩名民警也被授予立功獎章,而他趙鵬程卻天天關在屋裏書寫著那天的事情經過。事後同誌們幫他解開了這個結,他在完成拔槍這一係列過程中缺少了一個環節―那就是打開保險。如果當時他能再冷靜一些,如果當時他能像平時練習那樣拔槍擊發,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假如,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但他從此遠離了歡笑。不知道是不能原諒自己關鍵時刻的失誤,還是想懲罰自己的無能,他總是每天挎著手槍練習著同一個拔槍的動作,快速出槍,在出槍中順勢打開保險,取快捷方式平舉槍口,對準目標,連續不斷地扣動扳機。時間一長,屋裏的同事都認為他魔怔了,誰也不敢進辦公室。這樣的舉動自然引起領導的注意,於是有一天領導找他談過話後,他便交出了手槍,不情願地來到平海站派出所當了一名內保民警。

也許是出於對他的關心,也許是了解到他平常近乎於瘋魔般地拔槍練習,派出所換了幾任所長,都沒有讓他接觸過槍支,即使有緊急任務,也隻讓他留守在所裏值班。就在幾年前一次圍捕扒車越貨的歹徒時,無論他怎麽急赤白臉,甚至有點哀求的要一同執行任務,教導員也沒有把槍發到他手裏。

上任不久的所長張東平知道這件事情後說了一句話:老趙太想打響這一槍了。

在屋裏來回走動的趙鵬程又將思緒拉回到眼前。 自己這麽多年點兒太背啦,就因為二十年前的一次失誤讓他吃了不少虧。現實的反差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同期的師兄弟們兩個當了處長,好幾個都在科室和派出所裏負責主要工作。論各項業務,自己不比他們差甚至還要強;論說,論寫,自己可以說是出類拔萃;論能力,誰比誰傻多少呀。可現在,別說是以前的師兄弟們和自己疏遠了,所裏的領導也不待見自己,就連剛剛幹幾年的小毛孩子都要競聘副所長, 自己想競聘,麵子沒地方擱歲數又過了崗,想想心裏就不平衡,往哪兒說理去呀。反過來再說教導員韓建強,和自己歲數差不多,不到五十歲,可整個一**時期的遺留物,革命旗幟高舉外帶著馬列主義上刺刀,專紮別人不紮自己。成天價跟誰都沒個笑模樣,仿佛麵容和善一點架子就端不住了,長得就跟政治似的。新來一年多的所長張東平人倒是不錯,有魄力,敢想敢幹,耳朵根子硬,心裏有主意。可對自己總是敬而遠之,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在刑警隊的時候他還是個剛進公安的小民警,也許是心理上沒什麽優勢吧。

想了半天,趙鵬程還是克製不了自己心裏的衝動,決定再去值班室轉轉,驗證一下自己的推斷。

平海市地處渤海灣,本身就是一個集工商業和旅遊於一體的城市。車站地處城鄉結合部,因為有利的地理位置和來往頻繁的客、貨列車,使平海車站每天都川流不息地向外發送幾萬名旅客,幾百列貨車,又海納百川般迎來同等數量的旅客和列車。擴建後的站區按照各種功能分為前廣場、後廣場、候車區、售票區、操車場、貨場和與之相鄰的十個站台。派出所值勤組的值班室就位於前廣場和候車區之間。

趙鵬程特意在車站的售票處、候車室和前廣場踏了蹈,然後才裝作沒事似的推開了民警值班室的門。許彬看見他進來了忙從桌子後麵轉出身來:“趙師傅,您找長路吧,他出去啦,一會兒就回來。”

“嗬,我不找他。”

“那您坐會兒,我給您倒杯水。”

趙鵬程擺擺手沒有再說話,其實他也想不起要和許彬說什麽,因為他已經把屋裏的情況看清楚了。牆上的彈孔已經膩上了,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是決定把走火的事自己消化,選擇頑固到底了。

看著趙鵬程走出門的背影,許彬一把抓起手持電台:“警長,有嗎?警長,有嗎?”

“踩你尾巴上啦?叫喚嘛!有,有!”電台那邊傳來陳其嘉的聲音。

“老趙剛從屋裏出去,我看他去候車大廳了。”

陳其嘉也相信劉長路的判斷,趙鵬程不會把事情講出去。可當許彬從電台裏告訴他老趙來值班室以後,他的想法又動搖了。 自己剛剛把大門和牆上的兩個彈孔用膩子和油漆補好,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麽?來看看我們是怎麽糊弄的?還是想暗示一下讓劉長路放心。正猶豫著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喂,喂,其嘉,子彈我弄到了。估計過一會兒我就回來。”

“長路,千萬別是新子彈。”

“我知道……沒什麽事吧?”劉長路問道。

“沒什麽,就是老趙來找你,可能有話要跟你說吧。”一路走到候車大廳的趙鵬程還是沒改多年的老習慣,心裏想著事眼睛卻沒閑著。這也是鐵路民警的職業習慣,總是用眼睛掃視著周圍,別人看著還不知道他們重摸什麽呢。

還真讓他盯著一個家夥。不遠處第三候車室裏麵一位個頭不高,留著有點誇張的分頭,整個身材都讓隆起的肚子占踞了的四十多歲的男人,不仔細看就像個泰泰,兩頭尖中間圓,正對著一對年輕男女不停地連比劃帶說著什麽。

趙鵬程看見那兩個男女青年仿佛被說得動了心,不停地向這個泰泰詢問著什麽,他不由得輕輕地向前湊了過去。

“你們要去杭州就隻能坐這趟車了,其它的車次都沒票啦。不相信去售票處問問。一準沒有!我不多要你們錢,一張票才加五十塊錢。我也不容易呀!”泰泰還在遊說著。女青年看著身邊的男青年:“不行就買吧,反正也是臥鋪,多點就多點吧。”男青年下了決心衝泰泰點點頭:“我們買啦,票可得是真的呀!”

泰泰臉上的表情更豐富了:“保證是真的,你們出錢還能給你假票嗎?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老四從沒幹過這種缺德事。”說完從口袋裏掏出個手機,按幾下號碼衝話筒說:“大哥,我聯係好啦,兩張杭州臥。對,對,一張多加五十。行,行,我這就帶人過去。”

趙鵬程已經全看明白了,這小子肯定是票販子。

這麽多年他很少與值勤民警接觸,也不去管站區的事情,省得讓別人說他手伸得太長。假如放在平時看見這事,他說不定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當沒看見。可是今天正趕上他心情不好,一股說不出的火氣頂上來,幾步走上去,一把抓住這個泰泰。

“你賣高價票還不算幹缺德事?走!”泰泰渾身一抖,猛回頭看見個頭發花白,穿著一身便服身材有點詢樓的人抓住自己,信心立即樹立了起來:“老頭,你別多管閑事兒,這兒有你的嗎?”說著就去扒拉抓住他衣領的那隻手,一下,沒撥動,他運了一下勁再撥,還是沒動。趙鵬程抓他的那隻手在衣領上入扣了:“你還想跑?我是警察!跟我走一趟!”然後回頭對那對男女青年:“麻煩你們也和我回派出所一下,作個證。”

“你是什麽警察,長得跟個老絲瓜瓤子似的,你有什麽證明?多管閑事。我告訴你呀趁早鬆開我,別我一用勁傷著你。”泰泰不屑一顧地看著趙鵬程。

“你小子嘴還挺硬,給你看這個!”說著話趙鵬程從口袋裏掏出工作證,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從上班到現在光想著走火的事,還沒來得及換上警服呢。

泰半剛看到工作證有點發休,但很快又恢複了流氓本相:“這東西我也能做,外麵假的多得是,你鬆開!你他媽的再不鬆開我抽你啦。”

趙鵬程真上火了,手裏一用勁擰得泰泰直咧嘴:“混賬玩意兒!你們家大人造你的時候沒造嘴是嗎!”

泰泰身子往下一褪,順手照趙鵬程的肚子給了一拳,誰知道趙鵬程早就有這個思想準備,在他褪身子的時候抬腳瑞了出去。泰泰的拳還沒打到, 自己已經先坐倒在地上,並且像冬天的小孩子滑冰車一樣,跳溜一下子滑出好遠。還沒等他爬起身來,趙鵬程的一隻腳已經踩到他胸口上:“跟我動手,你還嫩點。”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隨著半泰連聲的喊叫立即圍上來四五個人,還不停地推操趙鵬程:“你是警察還動手打人,你怎麽執法的!”

“哪有這樣的警察,簡直是土匪,上來就打人家!”

“大家看看,打完人還踩著人家不讓動,這不是欺負人嗎!”

這幾個人邊推操邊從趙鵬程腳底下往外使勁拽人。趙鵬程眉毛一擰臉繃得緊緊的,手又下意識地朝腰間摸去。

“都他媽的住手!”隨著陳其嘉的一聲喊,他人也來到了跟前。

其實這一幕陳其嘉早就躲在一邊看了半天啦。他到候車大廳來就是想去和趙鵬程打個碰頭,他想知道趙鵬程來值班室的真正目的。可剛邁進候車大廳的門他一眼就看見趙鵬程衝著老四在運氣呢,就知道老四肯定有麻煩了。這個老四也太囂張了,竟敢跑到候車室裏來拉客,真他媽的眼裏沒人了。他剛要過去轟走老四,可又一想,讓趙鵬程看見自己要這麽做,不等於是給票販子報信嗎?索性等等,等老趙處理不了了自己再出去,這樣效果也許會更好些。反正對這幫狗爛兒自己也鎮得住。

趙鵬程一抓泰泰他就樂了。心說,老趙呀,你抓嫩了!現在的票販子在經過無數次的打擊風暴後學得特別精。就拿眼前的事說吧,老四就是個對縫牽線兒的,票不會放在他的手上,他肯定是和旅客談好價錢後把活兒往外帶,離開民警的視野後找個安全的地方再交易。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避免了便衣民警的跟蹤,二是到了僻靜的地方,對這倆買票的傻蛋他們還不怎麽收拾怎麽有呀,到時候一張票再多加點錢你也得買。可當另外幾個人圍住趙鵬程的時候,他感覺不好,這個時候自己再不過去就不是小事兒啦。

“我這一眨眼的工夫,你們怎麽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在這亂蹦!老四!你長能耐啦?”

“陳大哥,陳大哥!”泰泰點頭哈腰地應著。

“放屁,誰給你排的輩兒?”

泰泰一臉的痛心疾首:“陳伯,陳伯,怪我,怪我,我喊順嘴啦。”

陳其嘉伸手把他往旁邊一撥拉:“都散散吧,別圍著啦,也別閑得沒事瞎起哄,散散。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剛剛圍起來的人在他的喊聲中慢慢散開了,那幾個推操趙鵬程的人也很快散開了。他回過頭來問趙鵬程:“老趙,沒事吧。”

“沒事,沒事。”趙鵬程沒想到,自己抓了個現行的事,讓這個泰泰這麽一鬧會變成這樣?真是時代在變,自己跟不上形勢了。要不是陳其嘉及時出現,今天這關真不知道怎麽過,弄不好自己就得有嘴說不清,反讓人家倒打一耙。

陳其嘉看著剛從地上爬起來,邊拍打著身上的土邊偷眼看著他的泰半說:“老四,你知道他是誰嗎?”

“陳伯,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啊。”

“他是你大爺。你小子真他媽的長本事啦,趙師傅在所裏我都得尊重,你敢和他叫板?”

老四多機靈的一個人,馬上衝趙鵬程點頭哈腰一臉的謅媚:“趙大爺,趙大爺,您可別生氣,我不認識您啊。您老人家消消火,別跟我這混蛋一般見識,剛才您老那兩下子我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出手真快,一腳把我瑞老遠……”

“又放屁是吧,誰瑞你啦?”沒等他說完陳其嘉插上一句。

“陳伯,趙大爺,您看我這嘴,沒人瑞我!我自己滑的。”老四立即斬釘截鐵地表態。

趙鵬程此時已經不想探詢陳其嘉這麽處理是否得當,隻是還心有不甘地問老四:“你剛才賣票找人家要多少錢?”老四一咧嘴:“趙大爺,我是閑著沒事拿他們測著玩兒呢,我哪有票呀,不相信您搜。您要是從我身上搜出一張票來,你想怎麽收拾我都成。”陳其嘉心說,得,讓我猜對啦。準又是這一出,來人牽客異地交割。趙鵬程也明白了,自己這活兒抓嫩了。他知道再弄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不如就此拉倒。想到這兒他衝陳其嘉說,交給你啦,就向候車大廳的另一門走出去了。

陳其嘉回過頭盯著老四嘴裏罵道:“我看你個王八蛋是不想在車站這塊地兒混了,還敢圍攻民警,當我們值勤三組不存在是嗎?我告訴你,這事要是讓長路知道了你就等著挨辦吧!”

老四這次臉上流露出來的驚恐沒摻假:“陳伯,我真不認識他,當時他亮出工作證我就想跑,可他抓得我死死的我掙威不開呀。小立他們哥兒幾個也是幫我忙才這麽鬧的,我真沒有別的意思!您可別叫劉爺知道啊,我是真休他。”

“你也有怕的?”

“陳伯伯,求您啦,我在車站混飯吃不容易啊。說白了跟要飯的差不多,劉爺和您上回拘了我十五天,那滋味不好受,這回您沒證據要是再弄我,我也就隻能和您耍狗爛兒啦。”

陳其嘉心裏也知道,這樣的事情處理起來特麻煩,先別說負責批卷的法製科會挑三揀四,就說他是票販子吧,可手裏沒有票,說他擾亂車站秩序,他也沒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裏明文規定的違法的事情。來楞的強辦,肯定行不通。還是嚇唬嚇唬轟走算了。想到這兒他伸手一指老四:“知道自己是要飯的就行!以後別你媽的沒事往車站裏躥,哪涼快哪待著去!”

老四忙點頭:“謝謝陳伯,我現在就找涼快地方去!”說完話轉身就奔站外跑了。

陳其嘉心裏一直琢磨著許彬擦槍的事,這麽半天沒拿手持電台叫他也沒給他打電話,想必是擦完了,得回去看看。他草草地巡視了另外的幾個警區後走回值班室,一推門就看見許彬趴在桌子上正拿著通條來回蹭槍管呢,桌麵上放著拆散的槍支零件,桌子角上還擺著一瓶槍油。一見這場景就急了,操!這傻貨腦子進水啦!

“你怎麽把槍拆一桌子,擦槍連個報紙都不鋪?槍油特不好擦下去。”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麽,“許彬!這槍油你從哪弄來的?”

“找單文要的。”

“什麽?你還找他要什麽啦!”陳其嘉感覺後背有點涼。

“我就要槍油啦,開始我說擦自行車,他不相信不給我。最後我急了才對他說我是想把槍擦擦,因為槍太髒J泊檢查的時候不過關扣分。”

“你這麽說他就給你啦?”

“給了。他一直跟我到值班室。這槍還是他幫我拆的呢。”

陳其嘉這回是手腳冰涼了,他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許彬,心想真不知道這位爺小時候腦袋是不是真拿門擠過:“你還讓他動槍啦!你不知道這支槍有事啊?”

許彬沒反應過來:“其嘉,你太小心了吧,他來的時候你已經把槍眼都膩死了,我可沒跟他說咱們的事呀。再說了咱哥兒幾個可是警校的同學,我想應該沒嗎問題吧?”

“唉……”陳其嘉一屁股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單文是所裏的內勤。他和陳其嘉、許彬是同一天來派出所報到的警校學員。他人和名字一樣,單文少武。分到所裏後在值勤組沒待幾天就因為一手好字被前任所長挑走,頂替調走的內勤坐辦公室了。他在所裏給人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平時很少和大家交流。別人和他開玩笑鬧過了頭他也是一笑置之,唯一能讓他多說話的時候就是接聽電話,向領導匯報工作。除了他負責的事情,好像其它都與之無關。因為住的地方離派出所比較近,他總是提著個塑料提袋兒從車站的貨場內穿越。有時候著便服,有的時候穿警服,經常是衣服上遍布褶子,不修邊幅。一來二去與貨場、工務、運轉部門的職工混得挺熟。

一次派出所因為一起貨物被盜事件,去人到運轉部門進行調查訪問,正好當班的司機要出乘,可是必須讓他說明當時調車作業的情況。司機的敘述讓一起來的民警跟不上趟兒,看著司機不耐煩的表情,單文一把將筆紙拿了過來,對司機說道:“我記,你別說錯了就行。”火車司機又開始敘述自己當天的調車作業情況,在貨場6道掛5節車,然後撂在7道,又在8道掛3節車,然後11道甩。說著說著這個司機瞪大了眼睛問單文:“師傅,您以前幹過鐵路運轉嗎?太內行了。”因為他看見單文在紙上記的是:

6道+5=7道一5,8道+3=11道一3

單文翻了翻白眼:“這玩意兒太簡單了,我好幾年前就會。”

單文最大的愛好,就是上網遊戲。流行的網絡遊戲他全嚐試一遍了,這幾乎占用了他全部的業餘時間。大的遊戲網站裏也經常有他的身影出現,他還不斷地發帖子寫文章,因為他的人氣旺,索性自己在一個叫“連心”的網站裏成立了一個門派,他自任掌門,組織了門派自己的論壇。發表文章點評好的帖子,掌管門派財富,調解會員糾紛,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裏縱橫馳騁。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瀟瀟灑灑,暢所欲言。還經常登陸一些警察網站發表言論。可是到了現實生活當中,他又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因為總在網絡和現實生活當中交替,使他一上網就敏感,語言在指間中飛快地流動,與人交流幽默詼諧,旁征博引,深人淺出。可是回到現實當中,他就很少說話,隻是不停地傾聽。

他和他老婆是典型的老式婚姻,介紹人一邊拉過來他老婆,一邊牽過來他,兩人一對眼神兒,走走看吧。於是曆經一個寒暑就走到一個屋裏去了。婚後他才知道老婆的厲害,他老婆也看穿了他的本來麵目:“人家當警察你也當警察,看看人家說話辦事那叫利落,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像個大尾巴狼似的,你也露出點本事讓我們娘兒倆瞧瞧。”這就是老婆對他的客觀評價。為了上網的事他和媳婦不知道鬧了多少回別扭。老婆說他一天屁事不幹,回家就抱著計算機,本來日子過得就不富裕,還要照顧雙方老人支撐孩子的花銷,非得花幾千塊錢買電腦,吃不能吃,穿不能穿,也沒見你用這個東西掙回點什麽來。他聽到後慢吞吞地說,你怎麽知道網絡不能產生效益呢?幾天之內就給你掙點錢回來,讓你明白明白。

過了兩天他真遞給媳婦一百塊錢。

媳婦知道他平時口袋裏從不裝這麽多錢,非要問個究竟。他告訴媳婦,自己這兩天隨便上網看了看供求信息,發現有一賣家要出售用過的舊輪椅,標價才幾十塊錢,然後又看見有名買家要收購二手輪椅,不超過二百塊錢就能接受。於是他在網上分別和這買賣人聯係定好了時間,先見了賣家,用口袋裏的五十塊錢買了輪椅,然後一轉手一百五十塊錢賣給了買家,三家都皆大歡喜。老婆看到網絡有這麽大的好處,也就不再嘮叨了。單文則過一段時間就看看信息,做幾手小生意給老婆掙點錢作為交待。

所裏的民警給他起了個很形象的外號“沉默的羔羊”。也有直接叫他老沉的。

上午,許彬找他要點槍油,說要擦一下自行車。他沒帶鑰匙,對許彬說一會兒給他送過去。可許彬一直跟在他身後不走,在他再三追問下,許彬才說是要擦擦槍,這讓他感到很奇怪,許彬何時這麽勤快過。於是他說擦槍要有槍械保管員在場監督,自己恰恰就是槍械保管員。許彬對拆解手槍正休頭呢,於是倆人就一起來到值班室。槍到了單文手裏很快就分解成零件,他習慣地抄起槍筒對著陽光瞄了一眼。這一眼他就發現問題了:這支槍打過!而且開槍的時間還不長。

走出值班室後他還在想,要不要把發現的情況告訴值班領導教導員韓建強。報告了以後教導員肯定要追查此事,但假若他們及時處理現場補上子彈豈不成了謊報? 自己無中生有欺騙領導不說,還把陳其嘉和許彬得罪了。如果他們沒來得及處理,自己這麽做就有讓人罵化了的可能。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繼續回屋裏看《法製工作》。隻把這件事情當作例行槍支保養。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個處理會給自己日後帶來一場狂風暴雨。

“你問他。”陳其嘉沒好氣地一指許彬。

“我怎麽了?你讓我擦槍沒槍油,我吐口唾沫就能擦好呀。不就是找單文要了點槍油嘛,我也沒把走火的事兒告訴他。再說了單文也是咱哥們兒,你別任誰都不信。”許彬辯解著。

“這不是信不信誰的事,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來就讓老趙看見了,再多幾個知情的,還不把走火的事傳得滿天飛啊。咱們這是犯錯誤,不是做好事!”

“反正我也做了,你說怎麽著吧!”

“你這是不負責任,心裏一點數兒都沒有。我說的這些事情你早就應該想到,難道讓我手把手教你怎麽幹嗎?”

許彬有點吃不住勁了:“我用你教?誰比誰差多少啊?我看你是當了警長能耐沒長,脾氣倒不小,你要是真當所長啦,我們還不得都讓你擠對死呀。”

陳其嘉一擺手:“你別胡叻呀!人家說城門樓子,你說大磚頭子。真他媽的跟大娘們兒一樣!”

許彬剛要還嘴,劉長路趕緊往他們倆中間站,分開兩手一攔:“算啦,算啦,都因為我這點事鬧的。你們哥兒倆可別再吵啦,再吵就光剩下現眼啦。”

屋裏的空氣凝固了。停了會兒,陳其嘉歎了口氣:“唉……怪我啦,我一著急說話就不好聽,許彬,你別往心裏去,本來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蚌,咱們自己還咬什麽呀。”說完他把趙鵬程來值班室和候車室轉悠的事詳細地告訴了劉長路。

劉長路聽完後說了句:“你別管啦,我找他去。”他把子彈交給陳其嘉以後,走出值班室。

屋子裏又剩下陳其嘉和許彬了。

陳其嘉慢慢掏出顆煙遞了過去,許彬沒有拒絕,點燃打火機後先衝陳其嘉湊了上去。他倆都好像已經習慣這種交流方式,互相緩解一下:“許彬,咱哥兒倆一起來派出所好幾年了吧?”

“六年啦。”

“真快,剛來的時候我們都跟著長路學清理,搞發現,那個時候咱哥兒倆就爭,你今天逮個殺人外逃的嫌疑人,我明天就弄個流竄搶劫的罪犯。其實我心裏挺明白的,論各項業務基本功你不比我差,甚至有些地方比我還強呢。”

許彬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落到陳其嘉的臉上:“其嘉,你下麵是不是就該說,都是因為當這個警長鬧的,讓咱倆有矛盾?你要真這麽想可就小瞧我了。咱們都是警校一期的,我可從沒想過要挖你牆角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回的事來得突然,我沒征求你意見就決定瞞下來,這麽做當然是為了長路好,可是把你裹裏麵的確有點不夠意思。當時要再考慮周全點,把你擇出來就好啦。”陳其嘉邊說邊觀察著許彬的表情。

這個舉動讓陳其嘉很振奮,他連忙把口袋裏的子彈遞了過去。許彬退出彈夾,緩緩地把那顆子彈頂了進去:“一會兒,還是我去問問單文吧,不過估計問不出什麽來,他這個人呀……老沉。”許彬說。

陳其嘉馬上說:“對,對,還是你去問合適,你知道,我和他上不來。”

走到辦公室門口的劉長路猶豫一下,還是推開門進去了。真巧,屋子裏隻有趙鵬程一個人:“老趙,今天早晨沒嚇著你吧?”他沒事人似的,打著哈哈湊上去。

“我突然衝進去,沒把你們嚇著吧?”

“別提了,我這段時間腦子淨出神,也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想什麽呢,一不留神聽了響啦。”

“都是你那對象鬧的吧?”

“老趙,你怎麽也跟他們似的,瞎跟著起哄。”

趙鵬程連忙搖著手解釋,我是隨便說的,隨便說的。劉長路回頭看看門外,又湊近些小聲地說:“老趙,今天這事我和其嘉商量完啦,現在子彈也補上了,就不準備報告所裏了,你擔待點兒,別給兄弟露出去。你也知道現在正是我的非常時期。”

“長路,放心吧,剛才我下樓找你是想看看你們怎麽處理。你要是不想讓上麵知道,就得做周密點。回頭告訴其嘉,膩子和油漆得做做舊,太新了多刺眼呀。”劉長路一拍腦袋:“對呀!老哥哥,我們都沒想到,我得趕緊告訴他去。”說完拍拍趙鵬程的肩膀,轉身出去了。

趙鵬程看著劉長路的背影,臉上流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

劉長路邊走邊把趙鵬程出的主意用手機告訴了陳其嘉,他沒用手持電台,談這種事可不能拿著電台瞎喊。事情解決了,他心情也好了,嘴裏哼著:“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踏趾到旅客出站口。還沒走到補票處,就看見幾個女服務員正圍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爭執著。許多正向外走的旅客都不自覺地停住了,估計是想看看能不能打起來。其中一個服務員抬眼看見他馬上揮著手衝他喊:“長路,長路,快點過來呀,這個男的帶孩子不補票,還想打人呢!”

服務員的話還沒說完女旅客就跟著喊:“是你們攔著我們不讓走,是你們要動手打人!有你們這樣的服務態度嗎!我得找你們領導。警察來了也得講理啊!”

這是一家人。

這幾眼看完,劉長路人也走到跟前了。

“怎麽回事,你們一幫人圍在這還讓別人走嗎?有事兒屋裏說去,別影響其他旅客。”說完他指一下到達補票室的門,自己先進去了。

女服務員搶進屋來剛要張嘴,被劉長路用手製止了,轉身對男旅客說:“你先說,怎麽回事?”男旅客先看看旁邊的媳婦,然後清清嗓子:“我是從外地回來剛下火車的,這娘倆兒來車站接我,孩子太小沒買站台票。出站的時候這幾位服務員大姐非讓孩子補車票。民警先生,您說說,有他們這樣的嗎?這不是想錢想瘋了嗎。”“我們沒冤枉你。你老婆進站的時候我看見了,就她自己一個人,根本沒帶著孩子,怎麽出來就多一個,你們變戲法呢?”車站服務員的嘴都損,接話茬兒也夠噎人的。

男的一搖頭:“你這話沒根據,一趟車進出站多少人啊,你憑什麽確定我太太是自己一個人進站的?”

服務員話跟得更快:“我們天天幹的就是這個工作,有票沒票一眼就看得出來,再說啦,她穿得這麽耀眼我能不記得嗎!她就是拿一張站台票自己進站的,一張小孩兒票都想省,沒見過你們這麽摳的。”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還沒告你冤枉我們,浪費我們時間呢。警察,警察,你可都聽見啦,我們得找領導投訴她們!”男人的太太也不是善茬兒。

劉長路看著他們始終沒說話,他心裏想,事情的大概已經清楚了,留給自己的題目就是如何分辨清孩子是否無票乘車。問大人,保證會說從外麵進站的。問服務員,準是異口同聲地說是剛下車的。還是不找這個麻煩吧。想到這他衝小孩子笑了笑,蹲下身去看著他的皮鞋:“寶貝兒,跟叔叔說,這麽漂亮的皮鞋誰給你買的呀。”

“哦,爸爸真疼你呀,在哪兒買的?”

“在北京。”

“小皮鞋夠新啊,什麽時候買的呀?寶貝兒。”

“昨天呀。”

“到北京幹嗎去了?”

“跟爸爸旅遊去啦。”

“媽媽怎麽沒跟著去呢?”

“媽媽在單位要上班,隻好爸爸帶我去。”等這兩口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孩子的回答早就隨著劉長路的問話脫口而出。

劉長路沒再問什麽,伸手撫撫孩子的頭,抬眼看看尷尬中的兩口子,用眼神示意他們一下,男旅客紅著臉趕忙跑到補票的地方,從手包裏往外掏著錢。他的太太也沒了剛才的脾氣,把臉扭向窗外。

幾個女服務員剛要興奮地說幾句,馬上被劉長路連轟帶趕地攆出屋來:“都走,都走,全紮屋子裏你們頭兒看見就該扣錢啦。”出門後幾個服務員立即圍住劉長路,展開大肆地吹捧。

“長路,你真行!這事就得你來!”

“你看看這兩口子,人模狗樣的,還裝有文化呢,讓咱們長路三繞兩繞就裝進去啦。”

“長路,你就是神探亨特!”

“什麽呀,長路是神探亨特他爹!”

劉長路連忙搖著手衝出人群:“行了,別誇啦,越說越沒人話啦,再和你們待會兒就該給我整非洲去了,走啦!姐兒幾個。”

已經快中午了,忙乎一個上午的劉長路來到高檔休息廳,和服務員打過招呼找處僻靜的地方坐下來,順手掏出支煙,點燃後緩緩地吸著。他想起上午著急讓遲玉開車接他去找子彈,想起看見老戰友時說到的話題,想起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想著想著遲玉笑容又在眼前晃了起來。

他和遲玉認識純屬偶然。

幾年前他離的婚。起因還是老生常談,當警察的顧不了家,尤其還是個鐵路警察。掙錢少,事情多,責任還大。他在值勤組成天地上十二小時歇二十四小時。外行人覺得挺劃算,其實一個班十二小時下來後,人連話都懶得說,值班備勤就不提了,回家後哪還有工夫談風花雪月,就算是心氣高有點閑情逸致,也是一,二,三就完活,根本談不上和諧。於是老婆是下定決心不和他一起過了。他也痛快地把口袋裏剛領的工資往桌子上一拍,扭頭出了家門。

單身貴族的日子他始終覺得很愜意,直到有一天在售票處認識遲玉後。遲玉的模樣好認,她總保持著與眾不同的風格,成熟的麵容,高挑的個子,細長的腿,近乎標準的三圍,這一切都讓她特別有自信。可當她從票販子手裏接過兩張軟臥車票時,這個自信沒了。她舉著兩張票和票販子塞給她的一遝手續費來到他眼前:“您給幫忙看看這票是真的嗎?”

當時還沒有現在的微機售票,售票處打出來的都是硬紙板票,上沿有針空打出的日期,中間是黑字表示的車次和背麵的注意事項,臥鋪就是在上麵貼一個條,指示幾車廂幾號。俗稱叫“板票”。

這個時候劉長路眼眉抬起來了:“這人長得什麽模樣?是不是鼻子挺大,說話北京口音?”

遲玉奇怪又肯定地點著頭:“是啊,你認識他呀?”

話音剛落,他騰地站起來,嚇了遲玉一跳。

“操!狗改不了吃屎,又往老子地盤兒找便宜來啦。”他話音兒未落拉著遲玉的手:“你帶我去,告我人在哪兒?”“這票……”“票個屁!肯定是假的!這小子就作假的拿手,趕緊,晚了你的錢就追不回來啦!”

兩個人急急地擠出售票處,他一眼就看見馬路對麵的小旅店門口穿軍大衣的“北京”和兩個人低頭在數錢。

“北京!”他一邊喊著一邊衝了過去。

北京猛抬頭看見劉長路嚇得先哆嗦一下,馬上撒腿就跑。

“我叫你跑!”隨著喊聲他把手裏的手機當手雷扔出去了,隔著馬路手機準確地砸在北京的頭上,然後飛起一個高度和北京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北京摸著腦袋剛要爬起來,被趕上來的劉長路飛起一腳又瑞趴下了:“劉爺,劉爺,我可沒惹您啊,我是苦孩子呀,您不能看我不順眼就收拾我呀。”邊告饒邊渾身縮成一團,顯然是怕劉長路再瑞自己。

“操!我上回怎麽跟你說的?玩假票我就辦死你!你是憋著勁兒和我碰碰誰硬是吧?”

北京一臉的勞苦大眾模樣,咧著嘴吸著氣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劉爺,我不知道那靚妹是您的情兒,我混蛋啦,我眼瞎,我認罰,這是我一天的收成都給姐姐,讓她消消氣兒。”

“誰是你姐姐?”趕上來的遲玉氣喘籲籲地說著,“我就要我的票錢,警察先生,您,您得處理他!不能放他走,要不,他還得坑別人。”

他梗梗脖子:“我用你教我呀!走,一塊兒跟我回派出所,你是證人!”“行呀,有什麽好處嗎?”“你還要好處?為公安機關作證,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遲玉笑了:“你著什麽急呀,我的意思是說幫你們作了證,你們至少得幫忙買張票啊。”

過了幾天遲玉捧著個嶄新的手機來到他的跟前,非要請他吃飯。他說吃飯行,手機就免了吧。可遲玉非說要不是他幫忙,她老爸就趕不上訂貨會啦,這是和老外做生意,會損失好多錢,這點小意思無論如何要笑納。他看實在推脫不過就笑納了。

遲玉是個開朗的女人,扶在床邊告訴他自己有過一段不成功的婚姻,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要是有興趣來吃飯,我會把天底下所有好吃的都做給你吃。至於結不結婚,我並不看重那張紙,隻要你心裏有我就行了。他沉吟了一會兒,問了個特別俗的問題,你喜歡我什麽呀?遲玉伏過身來,抱住他的頭,睡衣裏的乳溝展現在他的眼前。我喜歡你特男人!

煙燃到盡頭了,劉長路抖了抖燙疼的手,剛要再點支煙,廣播裏傳出了他的名字:“劉長路同誌注意啦,劉長路同誌注意啦,聽到廣播後請回值班室,聽到廣播後請回值班室。”

許彬剛接到副所長冀鋒的電話,說過一會兒鐵路分局的局長要從平海站上車去北京,讓他們把站區治安維護好了,特別是進站口的秩序,別讓車受阻停在外麵。剛撂下電話,教導員韓建強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告訴他們要派兩個人站在門口,見到局長的車一起敬禮。還沒等許彬問局長坐的什麽車,車牌號是什麽,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了。許彬連忙操起電台喊警長陳其嘉回來:“警長,有嗎?警長,有嗎?”

“有!我在站台組織清理呢,怎麽啦?有事?”

“剛才冀所和韓教導都來電話,說一會兒局長要來。”

“現在局長可太多啦,哪兒的局長?”

“鐵路分局的局長呀!”

“噢,這麽大官呀,我聽著有點兒暈。行啦,不還是老一套嗎!給局長大人清理一下通道,別讓他堵外麵,別讓有怨氣的職工攔車喊冤罵街。”電台裏陳其嘉的聲音透著調侃的味道。

“還有呢,讓咱們派倆弟兄站門口迎著,車來了給他敬禮。”

“還敬禮?這是誰的主意呀……算了,反正民警的禮也不值錢,敬就敬吧。”

許彬把小李和小王叫過來,簡單地交待幾句後讓他們到出站口去了。然後坐下順手拿起當天的報紙,努力尋找著福利彩票的版麵,翻到彩票信息欄後,從口袋裏掏出幾張彩票一絲不苟地核對著。

“許彬,你怎麽又添了個財迷的毛病呀!”一腳踏進值班室門裏的副所長冀鋒正好看個滿眼。

許彬抬頭看見冀鋒有點慌亂:“喲,冀所來啦,您走路夠輕的,功夫練到幾成啦?”然後忙站起來讓座。他可不敢讓冀鋒坐到自己對麵,因為離椅子二尺的地方就是剛剛膩完又造了舊的槍眼。

“冀所,我上回可是審查嫌疑人帶的物品呀,這是我的工作職責啊。”

“你快歇會兒吧,看得眼都直了,不吸口氣哈喇子就流下來啦,當時我要是有個相機就給你小子照下來。再說了,鑒定是否黃色**也是治安科的事。至於嗎,跟沒見過似的?”

許彬紅著臉樂嗬嗬地遞過去一支煙,打著火給冀鋒點著:“我哪有所長見多識廣啊,還是您見得多。”

冀鋒一口煙嗆了出來,不停地咳嗽:“你,你,你這話我聽著可不像捧我。我就奇了怪了,陳皮陳其嘉六角劉長路,還有你許驢,當初分配人員的時候怎麽把你們編一個班裏了,這不找病嗎!”

許彬連忙擺手:“冀所,這是別的班民警看我們哥兒幾個幹活兒時起的外號。陳皮是說其嘉處理事情的時候主意多,像個老中醫似的,一會兒一個方子。六角是說長路腦子活眼賊嘴快,手腳利索脾氣還大。許驢是他們罵我呢,不就是我任勞任怨不知疲倦,工作勤懇不懂得休息嗎!”

“你快閉嘴吧,話說到你自己怎麽都這麽好聽。我是主管你們值勤組的領導,真照你說的你們有這麽大的能耐,最近怎麽沒看見你們抓過一個人呢?抓不到網上通緝的嫌疑人,弄個網下的也行啊,天天光說不練。長路呢,把他給我叫來。”

劉長路進門後,一眼看見冀鋒沒好氣地說:“冀瘋子,是你叫許彬廣播我的,你準又沒吃藥吧?”他和冀鋒是同期受過培訓又一起參加工作的,說話很隨便也沒有界限。私下裏冀鋒不止一次地告訴劉長路,別總叫我外號,怎麽說自己也是個副所長。可劉長路心情好還能遵守紀律,今天正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時候讓他給攪了,能有好氣兒嗎?

“不怪大夥叫你六角,你就是整個一角鋼,這麽多年還沒把你銼圓哄!”冀鋒也不示弱站起來迎過去:“來,我看看你這個抓獲能手最近忙嗎呢?”

“你準有別的事。冀大所長看我還用親自下樓來?在監控係統裏不就看見我啦。”

冀鋒樂了:“嗬嗬,我來迎接分局長的,先看看你們安排得怎麽樣,一會兒韓教導也來。誰有工夫看你呀,你又不是超女。”

劉長路鄙視地看著冀鋒:“又來機會獻淺兒了吧?也不管是不是你親媽,上去就巴結。真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麽的了。”

冀鋒搖了搖頭:“誰願意這樣?這就是婆婆多的弊病,咱們是鐵路警察,就得為鐵路安全運輸生產保駕護航。就拿咱們所來說吧,所支部隸屬於公安處黨委,可在這又歸平海車站黨委領導,咱們在車站算人家的一個車間。車間,懂嗎?

“你這是成心抬杠。黨領導一切知道嗎!組織有組織原則。怪不得這麽多年你一直進步不了呢。”

劉長路又梗起脖子:“你能不能說點別的,又戳我肺管子是嗎?”

冀鋒見他真有點上臉兒忙堆起笑臉:“得,得,你別跟我犯病啊,冤有頭,債有主。我可沒耽誤你進步,也沒把你孩子抱井裏去。”

這個時候,桌子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許彬拿起電話說了聲:“你好。”裏麵傳來一陣語無倫次的聲音:“派出所嗎?出事啦!出事啦!是派出所嗎?”

“是,是,是派出所。你找著親人啦,慢慢說。”

“我是廣場服務員,來了一個神經病爬候車室樓上去啦,現正在這兒頂子上拔紅旗呢,你們快來看看吧!”許彬電話還沒撂下,就看見劉長路和冀鋒已經推開值班室的門,向廣場跑去了。

他們倆跑到廣場的時候,在候車室外麵周圍已經聚集了許多旅客,有的仰頭往上麵張望著,有的相互指指點點說著什麽,還有的舉著手機調焦距準備拍照,在前麵的幾個民警費勁兒地阻攔著那些往前擠的人們。再看候車室的頂子上麵,一個穿著破舊,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正拚命地舞動著手裏的紅旗,嘴裏不停地喊叫著:“解放啦,解放啦,解放軍進城啦!”

冀鋒見此情況馬上舉起手機按了一下快捷鍵:“韓教導嗎?我是冀鋒,您聽得清楚嗎?有個神經病跑候車室頂子上去了,對,神經病。現在正舉著紅旗亂喊解放了呢!您瞧這時候趕的!您快下來看看吧。”

“這個時候你找韓教有嗎用!你還不抓緊啟動應急預案,組織人疏導旅客,設置警戒帶,叫消防隊叫急救車,找人上去救他!”剛掛斷電話劉長路就給他來了一下。

“我得先通知教導,大主意他拿,現在你們要控製住現場,千萬不要采取過激行為,別惹他跳下來。”

“你看看這情況!候車室好幾十米高,他站在邊上搖紅旗,一個踩不穩就得掉下來,下來準摔成相片,你還等……”

“長路!”冀鋒的語氣嚴厲了,“我是在等領導出現場定行動方案。這個時候你別瞎摻和,剛剛說完的話你忘了嗎?”

“操,什麽話呀?”

“冤有頭,債有主!”

聽到這句話,劉長路泄氣了,他雖然有點不情願可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心裏清楚,保護現場維持秩序,疏導附近的旅客,不做過激行為刺激當事人以免引發嚴重後果。冀鋒這樣處理怎麽說都不能算錯,但他非要等教導員來再采取措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就純屬是想要教導員的好看了。想想韓教導員平時對自己的樣子,他怨氣一下頂到了腦門兒,真應該讓他坐蠟。可他抬頭看一眼頂子上的人,黑黃的額頭上流下的汗水,一把糙亂的頭發貼在臉上,迷茫的眼睛裏仿佛有東西在閃亮,武瘋子怎麽會知道哭?再注意聽聽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看他的打扮,像個民工。他心裏已經判斷出個八九分了。

“其嘉,我注意觀察了,這人不像是胎裏帶。”

“你的意思……”

“是突發性的精神病,最近肯定受過什麽刺激,咱們得救他。要不然過會兒他真跳下來了。”

陳其嘉畏難地搖搖頭:“太高啦,他待的地方是魚脊梁的邊沿兒,上去救他有可能讓他拽下來。”

“那咱們也得試。你聽他喊叫的口音了嗎?是外鄉人,別讓他一條性命扔在半道兒上。我從外部旋梯上去,你在底下配合我。”劉長路說完話剛要走被陳其嘉一把拽住:“師傅,要上也是我去,你在底下配合我。”“你別和我爭了。蹬梯爬高攀登翻越我當兵時練過,這是我的強項。你行嗎?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在底下配合他。”

“師傅,我怎麽配合呀,跟他一起瘋?”

“差不多,估計這小子大決戰看多啦,你沒聽見嗎,正準備解放平海進城受降呢。”

陳其嘉苦笑一下:“我的師傅呀,這時候你還逗呢。”劉長路咧嘴笑了笑,拍了拍陳其嘉的肩膀,轉身奔候車室牆邊的旋梯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