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風馬牛不相及。”孫學民說,“韋克的貪汙案,與佟鐵偉的殺人案,根本沒內在聯係。”

“請你注意,韋克是奮進化工廠的現金員,王小穎是會計主管,佟鐵偉是保衛科長,他們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聯係,我指的兩個案子而言。”

孟長安到現在完全明白了沈局長的用意,韋克的貪汙和佟鐵偉的殺人被一條重要的東西連在一起,那就是:錢!可以想象,王小穎是在受到一種威脅,感到極不安全的情況下,才將極其珍貴物品寄回家交由父母保管。佟鐵偉舊轍重蹈?他說出自己的推斷:“佟鐵偉可能是個賭徒。”

“我隻好給你當一輩子徒弟嘍!”孫學民佩服孟長安超常的洞察力。

孟長安勾勒出來這樣的犯罪輪廓:

貪汙——賭博——殺人。

“目前證據還不充分,我們還要深一步查下去。” 孟長安說。

回到沙市,孟長安和孫學民向沈局長做了匯報並研究下一步行動方案。

“佟鐵偉殺人案可能是韋克貪汙案的尾聲,我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慎重起見,你們要走訪一些犯罪學專家,神經學專家,翻閱一下有關夜遊症患者的資料。近期內接觸韋克……”沈局長說。

此案驚動了新聞界,沙市日報刊登報道,引起社會各方麵的廣泛關注,很多知名人士從邊緣學科談及此案,甚至爭論起夜遊狀態下能否行凶殺人……公、檢、法、司被迫聯合召開新聞發布會。

有記者問:“檢方是否認定佟鐵偉犯有殺人罪?”

“正在調查。”

“請問法官先生,貴國刑法對夜遊症患者殺人有無製裁條款?”

“對不起,暫時沒有。”……

媒體的介入,使佟鐵偉殺人案繼續外延,超過命案本身。後來醫學界也卷進來,對殺人提出質疑,列舉了很多國外病例,認為夜遊症患者不會施暴力,活動隻限在極其狹小的範圍內做些事:如打掃衛生,騎自行車上街,到湖邊釣魚等等,美國及東歐都有此病例的記載,但至今尚未發現一例行凶殺人的。

孟長安派孫學民帶上“如意”戒指,去石溝監獄找韋克……

與佟鐵偉的律師會談後,孟長安再次提審佟鐵偉。

佟鐵偉一改往日憂傷和萎靡不振,氣宇軒昂,理直氣壯地回答訊問。

“佟鐵偉,你為什麽要殺死妻子?”孟長安問。

“我沒理由殺她。”佟鐵偉嘴角浮出幾絲嘲笑,回答:“我患有夜遊症,也提出改做其它工作,多次口頭申請,並寫過書麵材料,這些你們可以去問江廠長。”

孟長安覺得佟鐵偉不好對付,特別是一個經過深思、蓄謀已久的凶殺,犯罪準備和對付製裁的時間相當充分,輕易是難獲得有力證據的。他沒忘記佟鐵偉的律師司馬公的話:佟鐵偉對王小穎一向很好,感情甚篤,故此排除他故意殺人,再者佟鐵偉確實患有夜遊症,有醫院的診斷書,有證人目擊他夜遊。人在夜遊時不受理智支配。孟長安接下去又擺出些問題,佟鐵偉都一一回答得巧妙,沒有任何破綻。

“帶下去。”孟長安揮了下手。

孟長安明白,審訊是難從佟鐵偉口中得到什麽,隻有等孫學民從監獄回來,也許能帶回來好消息。

警察帶走佟鐵偉。他忽然轉過身來,丟給孟長安輕蔑地一笑,走了。

石溝子勞改水泥廠,三麵環山一麵臨水。在這座以火山灰為原料的大型水泥廠裏,麇集著形形色色的罪犯:刁滑外陋內險的,悲灰槁木的,固執死心塌地的,神色囂然的,行為狂暴的、蠻橫的……

“韋克現在表現不錯……”管教向孫學民介紹韋克情況:“他兩次控製了生產事故的發生,榮立了大功,我們已上報給他減刑。盡管這樣,他還要在監獄過幾個春秋。如果案發後他積極退贓,量刑自然輕些。”

“據我們調查,韋克生活比較簡樸,無親無故無妻兒老小。僅一年時間就將八十萬多元揮霍掉,令人難以置信。”孫學民說。

“這真是一個不解之謎。”管教也有同感,又說,“我曾對他說積極退贓,處罰肯定從輕,他隻淡淡一笑。”

“服刑以來,都有什麽人來探視他?”

“一位漂亮的女人……韋克剛進來時,幾乎每月必來一次,她帶來些食品和衣物,倆人總淚眼相對依依不舍……我悄悄地延長他們的探視時間。”

“你看她會是韋克的什麽人?”

“難說。”管教猛吸幾口煙,繼續說,“我問過他,他依然用苦笑回答。這樣看來,是他的女朋友或是情人。既然他不願說,就讓他把美好東西藏在心裏好啦。”

孫學民拿出王小穎照片,問:“是她嗎?”

“對,沒錯兒!”管教辨認後,肯定地說,“看上去,照片沒她本人漂亮。”

“噢!”這一發現使孫學民為之欣喜,他認同孟長安的說法,韋克和王小穎超出一般關係,果真如此。

“最近幾個月她沒來。”管教將照片還給孫學民,深深歎口氣,他想起許多事:那個漂亮的女人不知什麽原因,選擇了每月的十三日來看他。“十三”數字吉利嗎?這幾個月可苦熬了佟鐵偉,每月十三日這天,他長籲短歎,甚至晚飯都不吃。管教說,“如果我認識她,一定勸她來看看他,她對他太重要了,是一種希望,一種呼喚。”

“可惜,她死啦。”

“怎麽死的?”

“被她丈夫開槍殺死的。事情是這樣的……”孫學民簡單講了一遍那樁慘案,然後說,“我就為這個案子而來的,許多謎底需韋克來解開。”

“馬上見韋克嗎?”

“是,馬上。”

很快,管教室門外響起腳步聲,緊接著是一聲:“報告!”

“進來!”管教換副腔調,冷著臉子指指牆角的一隻椅子,示意他坐下,嚴肅地說,“韋克,你要如實回答提問。”

“哎!”韋克規規矩矩地坐下,他一身淺藍色勞改服,因剛從粉碎車間來,臉和身上掛滿塵土,瞥眼孫學民,迅速低下頭去。他們認識,當時是孫學民給他戴的手銬。

“韋克,”孫學民來到韋克跟前,出示那枚“如意”戒指,訊問的口吻說,“仔細看看,它是誰的,如實回答。”

韋克慢慢抬起頭,見戒指猛然睜大雙眼,嘴角牽動一下,聲音很低地說:“報告政府,王小穎的。”

“你在什麽地方,什麽場合和情形下見過它。”孫學民緊緊追問。

韋克痛苦地搖搖頭,觸物感懷舊事,他非但認識它,還知道它後麵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不能說,永遠埋藏在心底,他答應她的。

孫學民洞見韋克隱瞞什麽。現在是讓他知道那個不幸事件的時候了,或許這樣他能改變主意。

“我直接找你了解這枚戒指,因為它的主人被人槍殺啦。” 孫學民說。

“她……不!”韋克先是驚愕,繼爾是落淚,他哽咽道:“她遲早要遇害的,那隻黑手絕不會放過她。”

“黑手,是誰?”

韋克嘴唇抖得厲害,雙手顫抖,他激動得很,需要些時間才能平靜下來。

“抽支煙?還是來杯茶?”孫學民問。

“茶。”韋克相當費力吐出這個字,接過杯子,他一口接一口幾乎沒喘口氣地喝光那杯茶水。

韋克終於平靜下來,王小穎的死訊,令他肝腸寸斷,五內如焚,他不想繼續隱瞞那件事了。過去是因為小穎,忍辱負重甘願為她坐牢。現在,她死了……他沉痛地說:“王小穎曾為這隻戒指求過我,我犯罪也是從贖戒指開始的。”

韋克與王小穎桌對桌地辦公。一個是財務科長,一個是出納員,工作彼此配合默契。奮進化工廠連年被市政府授予執行財務製度紅旗單位。

那天,下班鈴聲已響過,韋克鎖上金櫃,準備下班。王小穎似乎未聽見鈴聲,呆望窗外出神。

“王科長,下班啦。”韋克提醒她,“今天你好像挺累。”

“唉,”她輕聲歎口氣,眉頭緊鎖,神情惆悵。依然佇立窗前。

“讓佟科長來接你嗎?”韋克倍覺奇怪,素日裏一向活潑的王小穎,近日來有些變化,憂憂鬱鬱,眼裏常噙著淚水。相處兩年多,曆來拿她當大姐姐看,盡管他們年齡所差無幾,他依然稱她姐姐,“王姐,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韋克。”王小穎突然叫住他,口氣近乎於乞求啦,她說,“求你辦件事,從金庫中暫借我八千元錢,急用。”

“行。”韋克爽快答應,他沒多想。

王小穎從未破例動過公款,前幾天聽她說買手機,問她:“買手機嗎?”

“不,”王小穎將寫好的借據交給韋克,說:“我用這筆錢買回隻戒指。”

“戒指這麽貴?鑲嵌寶石……”

“一隻極普通的銀戒指,但它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王小穎收起錢後囑咐道:“此事稱別讓廠長知道。我盡快將錢還上。”韋克說到此,戛然而止。

“以後她又從你那兒拿過錢嗎?”孫學民追問。

“錢的事我對她發過誓,不說。”韋克仍然隱瞞著巨款揮霍的真相。他說,“小穎不止一次哭著吻過這隻戒指。”

“她從誰手中贖回戒指的?”

“我不知道。”韋克不肯說,他突然撕開上衣內襟夾層,從中取出枚銀戒指,懇求道:“請將它放在小穎骨灰盒上,求您啦。”

這是隻鑄著“吉祥”的嶄新戒指,與那隻“如意”正好配成鴛鴦一對。

孫學民當即表示可以滿足韋克的要求。

韋克連鞠三躬……

孫學民從石溝子勞改水泥廠返回沙市,向沈局長匯報了韋克的情況,說:“果真不出你所料。”

沈局長點燃一支煙,吸得好深。他說:“孟長安回來後,這個案子基本透亮啦。”

“我去接孟隊吧。”

“不用……他一定扮演得很出色,”沈局長將一本《世界警察》雜誌遞給孫學民,說,“這裏有個案子很有特色,你先看看,我們恭候佳音吧。”

此時此刻,孟長安在一輛緩緩行進的雅閣轎車上,與素日刑警判若兩人,實足現代富翁派頭。

雅閣轎車裏,還有一男一女,男的綽號叫神猜李,他以賭技高超,神猜妙算而得名的。穿迷你裙的女孩雅號叫“紅山茶”,她在賭博組織中擔任“撬邊”的,是專門配合“飛牌手”做誘人押注的說客。還有一位穿戴略顯素雅的女人是司機,別看她十分沉靜地開著她的漂亮的轎車,眼睛卻不時掃視那個被調整能看清轎車內一切活動的後窺鏡。女司機在賭場裏是多麵手:有時以色相勾引一些賭徒,將車開到郊外,在車內廝混,更多時間拉著賭徒,沿沙市市區繞圈角逐征戰,隨時隨地賭完就可下車。流動的賭場不易被緝獲和發現。

這次派刑警直接進入賭博黑圈,行動前做了周密安排,孟長安去和有名的神猜李賭博。紅山茶姓洪,名曉敏,十九歲。十六歲的藍色時節戀上一個男孩並懷孕。父母一氣之下,棍棒拳腳逐她出門。她浪跡天涯時結識了神猜李,委身與他同居。神猜李同時和幾個女人廝混,包括冷美人司機。紅山茶吃醋,將神猜李賭博的事密告給警方,成了線人。

孟長安找到紅山茶,說:“你安排我和神猜李見麵。”

“明天上午在家家喜超市門前,一輛大禹接你,司機是女的,她問你去大連灣怎麽樣?你回答我喜歡吃鮑魚。”紅山茶說,“車牌號是G7781。”

次日,孟長安在家家喜超市門前上了大禹轎車,女司機將車開到一條背巷,指著停在那兒的雅閣轎車對孟長安說:“我們上那輛車。”

紅山茶和一個中年男人在雅閣轎車上,孟長安見那男人貪婪的目光瞅自己,他猜出他是賭場久負盛名的神猜李。他主動搭訕說:“我沒弄錯的話,你是大名鼎鼎的神猜李。”

“先生,博一槍?”

“想向你討教,”孟長安故意瞥眼司機。

神猜李明白了,說:“她是自己人。你喜歡玩什麽?”

“你的本行,比點子。”

“撲克牌好比刀,斬快口,一刀下去定江山。”神猜李從懷裏抽出兩捆百元麵額的鈔票放在孟長安麵前,她明白這是賭場的規矩,賭前必須亮相——將所帶的錢給對方看。他也掏出鈔票,數量絕不比他的少。紅山茶拿出副嶄新的撲克牌,攤在他們倆麵前。

神猜李摸了一張牌:紅桃Q。得意的笑浮上麵頰,自信必贏無疑。他說:“紅桃皇後,這張牌該是先生的。”

孟長安十分鎮靜,那副攤開的牌,哪張是K呢?不然就輸了。他伸向一張牌,這時,腳被誰輕叩一下,噢,是紅山茶暗示孟長安千萬別要。

神猜李注視著孟長安,隻要他將此牌翻開,那麽他就穩操勝券。然而,孟長安像似猶豫一下,放下牌,摸起另一張牌時,思忖些許時候,表麵上看是在選擇,暗地等待紅山茶表態。這時紅山茶眼神透出肯定。他亮開那張牌,方塊老K。

輸啦。神猜李第一次輸牌,心裏不是滋味。對賭徒來說輸贏乃屬自然,也屬刺激。神猜李不失賭王賭棍風度,麵帶微笑,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將錢推給孟長安,拍下司機的肩膀示意停車,向孟長安說:“先生肯給麵子的話,明天我們再博一槍。”

“請等一下。”孟長安留住他,遞過去一張名片,說:“李先生,聽說這個地方吧?”

認不得多少字的神猜李,勉強認出名片上的字:澳門,回力球場博彩場,巡場,托尼。

小巫見大巫,神猜李肅然起敬。澳門現有幾家大賭場他聽人說過,葡京、金碧麗、海上皇宮……回力球場博彩場設在港澳碼頭對麵,給登船前來的人開辟了施展賭技的場所。他心裏罵道:“區區沙市怎能和澳門比,別說公開設賭場,就是暗賭也提心吊膽啊!”

“錢李先生收回,我隻不過是以賭會友。實不相瞞,我此次來內地是受朋友之托,尋找一個人,您是認得的,特意來請您幫忙。”孟長安說。

“托尼先生何必客氣。”神猜李感到結識著名賭場的巡場,乃三生有幸,將來在賭圈裏可以炫耀、誇口,說不準將來順著他這條線到澳門走一趟開開眼,於是他十分殷勤地說:“你找的人隻要在沙市上過大場,我差不多能說上一二。”

“說來這個人的話就長啦。他的爺爺原在關東軍任翻譯官,後隨部隊調入澳門……他的孫子至今留在大陸。”孟長安按事先編造的佟鐵偉的曆史,對神猜李謊言了一遍。他說,“失散多年,他的爺爺很想見見他。”

“可實在不巧,佟鐵偉進去啦。”神猜李硬是擠出笑來,是輕視佟鐵偉,還是取悅賭場巡場?或兩者兼而有之。他說,“牌桌上我們既是對手又是朋友,就舉一例:那次他輸光了,竟偷來老婆的戒指,很快又輸給人家。他老婆來索戒指,說得一字一淚的。贏家看出這戒指有來曆便賣關子,趁機敲詐勒索。後來是我說的情,才從一萬元降到八千元,贖回去。一隻普普通通的戒指竟值八千元?佟鐵偉變得更不可思議,向老婆腦袋開了一槍,進去了,點兒低,點兒太低!”

“能見他一麵嗎?”

“恐怕不行,收容期間不準見任何人的。”神猜李見孟長安有些失望,接著主動說,“我可以試試,想辦法讓你見到他。”

雅閣轎車繼續在長街上行駛。

孟長安問神猜李:“佟鐵偉罪重不重?”

“按現在的法律,倘若是精神病或夜遊症患者殺人,估計是沒死罪。”神猜李見他很掃興的樣子,獻殷勤地說:“托尼先生如感興趣,我找幾個哥兒們陪你去打獵,愛音格爾草原曆史上是蒙王爺的圍獵場……”

“謝謝。”孟長安一副失望的樣子,說,“真沒想到佟鐵偉出事了,對他的情況我必須弄清楚,否則無法向朋友交待。”

“莫急,莫急!佟鐵偉和我們哥兒們見得短,散的也快。不過,他的情況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神猜李極力回憶說,“我始終懷疑他有海外關係,或遺產什麽的,花錢很衝的。”

“屁!”女司機突然開口,插進話來,這冷美人始終一聲未吭,她說:“他的錢從他媳婦那弄來的,有股惡心的臊味。”

“這位小姐的話我沒聽明白。”孟長安故意裝糊塗,“能告訴我嗎?”

“哎,她總是胡言亂語的。”神猜李湊近孟長安,低聲說,“她是韋克生前相好的”。

“韋克?”孟長安現出迷惑不解,“韋克是誰?”

“韋克是奮進化工廠的現金員。佟鐵偉的妻子是財會科長,一次她發現韋克和佟鐵偉的妻子睡在一起,一氣之下和韋克斷了……”神猜李瞥眼女司機,繼續說,“後來韋克因貪汙鋃鐺入獄。以我看天下最傻的是韋克,錢都填了無底洞,卻替那婊子坐牢。”

“告訴你神猜李,別老揭姑奶奶的短,說不準哪天我心一狠,讓警察抓走你。”女司機虎著臉子說。

“說大話使小錢,韋克沒判前,你說去揭發那個婊子。結果呢,你連檢察院的邊都沒沾。”神猜李反唇相譏,玩笑中帶有幾分尖苛,可見他們關係曖昧,接著他們又舌槍唇戰一番……

孟長安有了意外的發現,韋克的情人竟是這個女司機。

轎車等紅燈時,孟長安見孫學民的車緊隨其後,假若她發出指令,這夥賭徒立即落網。他沉思片刻,覺得動手還早。於是她說:“今天有幸結識諸位先生小姐,將來有機會請到‘葡國小漁村’玩玩。”

“多謝托尼先生。”

“到華僑大廈,我在那兒下榻”孟長安說。

車停華僑大廈前,孟長安向他們道別,塞給紅山茶百元港幣,言說她牽線搭橋,才有幸認識神猜李……車剛走,孫學民的車就到了,他探出頭說:“沈局叫我接你去石溝子監獄。”

“你不是剛從那兒回來嗎?”

“韋克強烈要求見我們。”孫學民說。

孟長安和孫學民直接去了石溝子監獄。

韋克再三請求,說有重要情況向政府報告,特說明要向佟鐵偉殺人案的辦案人員反映。

孟長安和孫學民來到監獄見韋克,他揭露佟鐵偉逼迫妻子向他索錢,及佟鐵偉多次參與賭博的事實。

佟鐵偉殺人案偵查終結,案情真相大白——

世上許多事情的起根發苗往往是莫名奇妙的。一次開工資後,化工廠的幾個哥們猜令喝酒:鳥名貫串令。

鸕鷥撚線,十姊妹買去繡鴛鴦;啄木為舟,杜宇撐來裝布穀;畫眉年少,告天不嫁白頭翁。

身為保衛科長的佟鐵偉,發現自己在酒令方麵很有天賦,竟每每獲勝,八人喝酒,喝倒七個。此次的勝利,使他興奮好些日子。慢慢冷卻過後,他想再喝一次,再猜一次……機會來了,這回不是猜火柴,是猜一個陌生女孩的年齡,比上次更刺激。

奮進化工廠大牆外,有一片人工鬆樹林。在一個清風徐徐的深秋中午,林間一個穿大紅裙子的女孩她麵對幽深的鬆林小道畫素描。

“猜她的年齡。”一個哥兒們提議說。

“佟科長你來猜,猜對了我們出酒錢,猜不對,你做東。”

佟鐵偉已經注意穿紅裙子女孩兩三天了,昨天曾借故從她身旁走過,盡管在很短的瞬間欣賞她的臉,便感到是如此的愉快。即使猜錯了,因猜她輸頓酒錢也值。

“二八女多嬌,繪畫鬆林中,”佟鐵偉憑直覺,她是那個迷人的年齡。他說,“她生在春天,今年十八歲。”

一群愣頭小夥子蜂擁到鬆樹林,圍住潛心作畫的女孩。她原以為他們來看畫,謙遜地說:“畫得不好,請批評。”

“你多大歲數,一定要實說。”一個愣頭愣腦的家夥說。

“我如果不肯告訴你們呢?”女孩停住筆,覺得他們怪有趣的,難道集體求婚不成?

“求你啦”那饞酒饞瘋了的瘦子,抖著舞步說,“我給你跳個舞。”

“是嘛。”女孩落落大方,笑笑說,“跳完我就告訴你。”

“說話算數。”小瘦子嚓嚓嚓,動作利落,舞姿優雅,化工廠的哥兒們並沒買他的賬,一個說:“翻蹄亮掌的,啥舞?像讓開水燙了腳。”

女孩沒食言,告訴他們今年十八歲,和春天一起來到沙市。

贏了,這次贏得佟鐵偉最難忘,紅裙子女孩深邃的目光,使他終生難忘。給他一種狂熱的啟示,自己在猜的方麵具有特異功能。

常言道,淹死會水的,是一句至理名言。掌握一門技術自然要施展施展,佟鐵偉認為自己有本領——猜東西的特異功能。他終於走進賭場……佟鐵偉和所有賭徒一樣,開始贏:猜單雙、猜點子、猜字背、猜大小……大把大把的鈔票刺激他,**他。從小賭開始,金錢占有欲日益膨脹。發展到千兒八百的賭一場不過癮,漸漸增大賭注,幾千幾萬元賭一場。

賭海沉浮,佟鐵偉被黑色**變得貪婪、殘忍,喪失了良知。輸了錢,他背著妻子將家裏定期存款提前取出,最後將妻子的戒指偷出來,扔上賭桌。

善良的王小穎終於發現丈夫的不軌行為,苦口婆心地規勸。佟鐵偉賭癮難戒,花言巧語地說再不賭啦,最後一次,沒完沒了的最後一次。

“鐵偉,你知道那隻戒指吧,它雖然不值多少錢,可它是生母留給我唯一的紀念物啊。”

王小穎一次次原諒他,盼望他早日改邪歸正,說,“你把錄像機賣掉吧,還值一點錢,贖回那枚戒指,剩下的錢你還還賭債。

“我一時糊塗,對不起你。“佟鐵偉竟破天荒地跪在妻子麵前,懺悔道:“都怨我,說出戒指的珍貴,當成八千元押在那兒啦。”

“八千元?”

“小穎,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麵子上,你先向廠子借點錢吧。”佟鐵偉眼睛盯上廠內金庫,他起誓發願地說:“我再賭,天打五雷轟。”

王小穎受騙,就不止一次。她原本抱著丈夫能夠回頭的希望,向韋克借出八千元錢,交給丈夫,贖回來戒指。她以為一切像噩夢一樣過去了,夫妻開始新的生活。然而,佟鐵偉並沒就此懸崖勒馬,背著妻子再次進賭場。

一天傍晚,兩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突然闖進家來。

“佟鐵偉,”一個漢子掏出雪亮的尖刀,威脅道:“給錢,還是給兩根指頭?”

“我沒錢……”佟鐵偉一副可憐相。

“伸出你的左手。”兩個大漢惡狠狠地說。

王小穎從驚怔中緩過神來,丈夫又輸了錢,債主攆到家,上門討債而且來者不善。

“照規矩辦吧。”佟鐵偉將中指和食指放在茶桌上,可憐巴巴地說,“拿去吧,我們從此兩清。”

“佟科長,那我們就不客氣啦。”大漢鷹隼般的眼睛盯著王小穎,那其中的含意相當明確,救不救你的丈夫?也許隻這一眼,刺穿她純潔的靈魂,驀然間變得十分混沌。想起他們的初戀,蜜月中那段甜甜的生活。歸終,她是愛他的。她做出了她走向泥潭深淵、火坑的決定,說,“放了他,明天我替他還清債。多少?”

“兩萬元。”大漢收起刀子,滿臉冰冷,口氣依然粗暴生硬,“假若你們夫婦起壞心眼,報告公安什麽的,我們可就不認人啦。”

這一夜他們彼此無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清冷的秋夜,一種畏寒的蟲子悲鳴,溫暖的日子畢竟已過去,永遠不會再來。

王小穎懷著負罪的心情,背回沉甸甸、石頭一樣重的鈔票。佟鐵偉絲毫沒現出沉重,多少次多少錢,記不清數不清。

一夜,王小穎夜裏哭醒了佟鐵偉。他動了測隱之心,問:“怎麽啦,小穎。”

“動用現金幾十萬元,早晚要暴露。”王小穎感到未來相當可怕,她說,“一旦被發現,我們要受到法律製裁。”

佟鐵偉忽然感到動用廠子巨額現金,已構成犯罪,遲早遲晚將東窗事發。他想到某人貪汙公款用來賭博已被判重刑。王小穎盜用化工廠的公款給自己作賭資……結局會好嗎?

佟鐵偉覺得末日來臨,傷心病狂地尋找逃避法律製裁的路,他首先想到腰間的手槍。一個罪惡的念頭閃現,殺死知情者韋克,髒水自然潑到他身上。怎樣動手呢?伏擊他,或設圈套誘他上鉤……總之殺人滅口!他沒輕舉妄動,後他在網上看到一則報道,一個夜遊症患者,夜遊時殺掉鄰居的一隻寵物貓,鄰居把夜遊症患者告上法庭,後因該國沒有對夜遊症患者判罰的法律條文。

受其啟發,最終擬定出殺人計劃:自己先裝出患了夜遊症,例如夜間打掃樓梯口衛生,故意讓女秘書撞見,然後到市醫院檢查,主訴病情,獲得醫院出具的患夜遊症的診斷書,接著申請不做保衛工作讓江濤廠長知道……一切準備就緒,即將動手時,韋克被查出貪汙數十萬元巨款,拘捕後又對自己貪汙公款供認不諱,被判徒刑。

事後,佟鐵偉卻興災樂禍地說:“韋克風格真高嗬!把罪行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此言深深地激怒了王小穎,她知道韋克為不連累自己才把罪責全部承擔過去,二十幾歲,就要在監獄中服刑數年,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樣毀啦。這幕悲劇的製造者正是佟鐵偉,然而他卻如此逍遙法外,如此坦然……她說:“論人格,韋克比你高尚百倍。”

“你?”佟鐵偉徹底醒悟,預感妻子愛上韋克。想當初,是自己安排她接近韋克,要不惜一切代價……唉,到頭來人財兩空,勞改期滿,韋克出來自然要和她好,我成了……他心一橫,殺掉愛妻!

“所以,你殺死王小穎。”孟長安問佟鐵偉時說,“你的戲演得不錯,收監後,你假裝自殺,寫絕命書……”

佟鐵偉失去往日的坦然自若神態,像一棵凋敗的植物,頹然下去……

“佟鐵偉利用現代科學未解之謎,行凶殺人。”蕭劍鋒說。

“風馬牛不相及嘛。”張磊疑問,“這個案子裏能有殺害孟長安的凶手?”

山風吹拂樹梢,柔軟的枝條水波一樣**漾,蕭劍鋒的心潮水一樣湧動。

“麥穗兒正把我朝遠離事實真相的方向引,我們要裝出上當的樣子,讓陰謀者覺得我們很蠢。”蕭劍鋒說。

“明白了,蕭局。”張磊說。

“張磊,你明早就動身去藍河市。”蕭劍鋒說,“去見一個人……”

“是。”張磊遵命動身,秘密離開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