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張經綸走進夕陽餘輝中的身軀弓似的脹滿了憤怒。王克艱注意到張經綸的手拳狀在收緊,顯示了力量,用一種惡狠狠的聲音說:“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王克艱搖搖頭,他說:“沈江的事我們做得太大了。”

“想方設法在專案組的人身上打開缺口,那個姓王的女刑警?”

“難矣!她的脾氣秉性我了解,不比孟長安好對付。”王克艱說。“我懷疑市局抽掉我去破案,與沈江有關。”

張經綸絕不會在王克艱這樣的人身上動腦筋、下功夫。市局專案組成為張經綸的目標,此事不再指望他。他說:“你先去市局報到,家裏的事我安排。”

“天剛失手,朱良神秘消失,川椒豆花村用罌粟殼做菜暴露……肯定有人混進來。”

“你懷疑是誰?”

“申大浩。”

“理由呢?”

“其實蕭劍鋒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刑警隊的科長竟在‘狂飆’行動的關鍵時刻去嫖娼?”王克艱一直懷疑申大浩嫖娼被捉是演戲,是蕭劍鋒精心安排的。他暗中跟蹤申大浩很長時間了,隻是沒發現可疑之處。但是他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盡管我們還沒發現他什麽,我……”

“考驗他多次啦,和田晴以上了床。”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她別讓他給‘教育’過去,到頭來合夥對付我們,那可就慘嘍。”

“也許你有道理,”張經綸說,“我會派人盯緊他。”

“還是早點讓他沾上血腥……真老包假老包一試便知。”

王克艱走出小紅樓時,夕陽還有一抹餘輝留在西邊天際。他回頭望眼小紅樓,死魚一樣的眼睛裏盈滿複雜的東西……

棗樹街派出所騰出一層樓——二樓的四個辦公室及會議室,給市局專案組使用。

“這倒是個實際問題。”專案組組長包俊海說,他不能恝置天體浴場的情形,可是,攜帶武器闖進去合適嗎?

“不可能整天整夜泡在水裏。”王芃說可在他們的下榻處逮邱老六。

其實王芃也不知道天體浴場內的情況,一頂頂帳篷建在沙灘上,邱老六和宋佳音租了頂帳篷,打算在那裏浪漫七天。

“天體浴場內為情侶、野鴛鴦建築了無數小巢:帳篷、小木屋,還有遊艇、小舟,清靜的沙灘還可以露宿。邱老六如果選擇這些地方過夜,我們怎麽抓?”孟長安否定王芃的主意,他說:“我們到天體浴場出口處設伏,待他走出時立刻逮他,這樣可防止他從天體浴場出來後逃走。”

“今晚,王芃、明傑你們倆去天體浴場摸下情況,明天我們行動。”包俊海吩咐。

一張捕捉邱老六的網已悄然張開……

“大浩老弟!”亮眼睛三樓的走廊裏,沈放正從黑暗中走出,站到壁燈前,他問:“今晚有空嗎?一起出去宵夜。”

“嗚……”申大浩遲疑。

沈放見到田晴跟在他的身後,便立刻改變了主意:“噢,你們有事,明天、明天。”

“一起出去玩吧!”田晴禮讓道。

沈放返身回到一間開著燈的房間,射進走廊那片光亮被關門毀掉。

申大浩挽著田晴下樓去。

飯後,申大浩要回亮眼睛,田晴也得到紅蜘蛛值班。

申大浩計劃送田晴到紅蜘蛛,自己先不回亮眼睛。

“我忘記告訴你,王力偉已到紅蜘蛛來上班了。”出租車上,田晴本來打算早告訴他的消息,給忙乎忘了。

“哪個王力偉?”申大浩希望是重名。

“你前任妹夫王力偉。”田晴說,“今天上午正式上班,具體工作接送客人,吃住在夜總會。”

車到紅蜘蛛樓前,田晴問:“玩一會兒再走吧。”

“我還有事。”申大浩說。

與田晴分手後,申大浩來到轆轤街,在一片拆遷的廢墟間,他打了蕭劍鋒的手機。蕭劍鋒問他所在的位置,指示他別動地方,等待一個私人牌照的奧迪車接他。

“抓捕邱老六小組已到天體浴場,孟長安他們蹲坑守候,待他走出浴場,立即逮他。”蕭劍鋒將專案組的情況介紹給他,而後叮囑道,“‘獵鳥’行動已開始,尤其是邱老六落網後,虎口拔掉一顆牙,藍雀不可能觀望坐等,他要發怒要報複。沈放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你離他很近。大浩,你要日夜惕厲。”

“我明白,蕭局。”

“大浩,保護好自己。”蕭劍鋒語氣很重,他說,“你答應過我,要活著……”

蕭劍鋒一隻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邱老六沒注意到一雙目光惡毒之花一樣在他身上開放。

一個罪惡的計劃像分秒一樣準確實施,她把生命的句號畫在他們的第七個夜晚。

邱老六仿佛已睡去,眼睛閉著。

宋佳音綽起刀,猛戳他的下身……

奄奄一息的邱老六問:“你,為什麽殺我?”

“讓你死個明白。”她已經不在乎隻有一點微微氣息的邱老六,血正從刀口泉似的朝外咕嘟咕都地冒。她說,“我發過誓,一定殺死第一個奪我貞操的人,哪怕是我真愛的男人。我要保持一生處女身,你毀壞了它。”

邱老六起先還能聽見自己血的流失聲音,漏水自來水籠頭那樣滴嗒。……他死啦。她用沙子埋起他,留個頭在外邊,目的讓人早點發現他。做完這一切,她打開旅行包,開始化妝、穿戴……走出帳篷,子夜的月空格外明亮,天體浴場死一樣寂靜,正像沙坑中的邱老六。她沿著水邊走,走到一塊提醒遊人前麵是斷崖、危險的牌子前。她邁過欄杆,坦然自若地走進生命的禁區。陡然,斷崖處像鸕鶿潛落水中的聲音響起。

那夜,天體浴場一對在沙灘甜蜜很晚的情侶走錯了帳篷,意外發現埋在沙坑裏已斃命的邱老六。

刑警從沙坑裏摳出邱老六,屍體還未完全僵硬,腹部的血跡也沒幹,仍朝外漫漫地流。

後來警方在水庫邊兒上找到宋佳音的屍體,確定是她殺死邱老六。

三天後,沙市日報用整版篇幅刊登記者仙人掌關於邱老六命案的報道。這張報紙平鋪在老板台上,陽光透過窗簾把黃疸色投到報紙上,張經綸低頭反複研讀,候在一旁的沈放看同樣的報紙。

“記者沒有隱瞞什麽的話,警方對老六一無所知。”張經綸頭離開報紙,目光投向骨骼似的沈放。其實他沒有那麽瘦,眼窩深陷的人,給人感覺骨瘦如柴。他說,“老六不暴露就好。”

“那個申大浩怎樣?”張經綸想到尚俐莉提出要人的事,問。

“我觀察還可以,對邱老六忠心耿耿。隻是沒給他活做。”沈放觀察張經綸表情,揣測一番後說,“你擔心我們做了他的妻子李婷……我查了,他比我們更快忘掉了她,後來又戀上一個叫程影的姑娘……現在,田晴和他睡在一起。”

“山雨欲來風滿樓。沙市表麵平平靜靜,可平靜得讓人心裏不踏實。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們做事越要斟酌,要揣摩。”張經綸說。市局專案小組進駐沙市讓他憂慮,產生如臨大敵的感覺……

申大浩是最後一個撤出空****亮眼睛婚紗影樓的人。半小時以後警方要對此樓進行徹底搜查,審問眉凝她交待邱老六有槍支藏在影樓裏。

警方要搜查亮眼睛的消息故意走漏出去,專案組縝密了這次走漏,顯然為達到一種目的。

沈放秉承張總的旨意同尚俐莉商妥安排申大浩,讓他再次回紅蜘蛛當內保科長並兼任尚俐莉的司機。

申大浩駕保時捷拐出街角,兩輛警車便到達亮眼睛。

人去樓空,刑警按圖索驥,在水箱裏起出用防水布包裹的兩支五四式手槍。

“收隊!”孟長安命令刑警撤出亮眼睛,讓大家回刑警隊,王芃同他一起去棗樹街專案組辦公地,參加破案工作會議。

“兩支槍都找到了,還找到了這個。”孟長安將一銀製的徽章放在蕭劍鋒麵前,“在邱老六的一隻箱包裏發現的。”

銀製徽章的背麵是狗的圖案,蕭劍鋒將徽章遞給包俊海,說:“不出我們的預料,邱老六的徽章是狗圖案,他在團夥中排行第六,他為什麽叫邱老六已經很清楚了。”

包俊海說:“按照你的推斷,狗前邊還有狼、豹、虎、獅、象。從我們掌握的情況看,狼是誰,我們基本清楚,虎也有眉目,豹尚不能完全確定,那獅和象是誰?”

“藍雀手下的八大金剛,我們至少弄清了四五個。”蕭劍鋒說,藍雀團夥的主要幹將輪廓逐漸清晰,“獵鳥”行動曙光初露。他說:“包組,我建議捕‘貓’,或許能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貓不僅是藏在我們隊伍裏的敗類,為藍雀團夥提供警方情報,他還參與販毒,最重要的,他可能參於殺害沈江。”蕭劍鋒說出想法。

包俊海擺弄紅藍鉛筆的手突然停下,他說:“我們研究一下抓捕張克非的方案。”

此刻毫無察覺的張克非正在紅蜘蛛夜總會一間密室同尚俐莉籌劃去廣州送小姐。

當夜,緝毒隊長張克非被逮捕……

紅蜘蛛停止營業,徹底清靜下來已是夜半時分,田晴敲申大浩辦公室兼臥室的門。她手拎著紙袋,裏邊裝著準備在外過夜的東西。她問:“在這兒,還是?”

“這是一樓,又臨街。”申大浩明確她的來意後,環顧辦公室,他說,“去我家吧!”

申大浩的家很久沒人住似的,到處積滿灰塵。他們兩人進行一番打掃,申大浩使用吸塵器打掃客廳、臥室;田晴擦廚房、衛生間瓷磚。兩人忙活完,田晴還沒睡覺的意思,坐在沙發上,他挨她坐下來。

她望他,目光怪怪的。

“你是警察!”她很激動地說出這句話。

申大浩錯愕。他無法掩飾內心的驚慌,她怎麽知道的?

“別怕,隻有我知道。”田晴說,她去撫摸他的胳膊,溫柔地撫摸,目的使他平靜下來。她說,“在一開始我就發覺了。這也是我沒離開你的原因。”

“搞錯啦,我不是警察。”他不能承認。

“大浩,”她拉過他的胳膊,**隔著衣物沉重地落在上麵,她說,“是我幫助你進入藍雀團夥的,他們的組織相當嚴密。其實,我們兩人共同做一件事,臥底!”

“臥底?你臥底?”申大浩詫異的目光望著她。

“黃寧是我的未婚夫。”田晴哽咽了,“我們都要快結婚了,可是……”她講道:我和黃寧戀愛,他說他是特危險的緝毒警察,因此我們相戀始終秘密進行著。去年我們準備在“五·一”勞動節結婚。可是他突然被殺害,同他一起倒下的還有你妻子李婷。我原以為警察被殺,公安肯定能破此案,事實令我失望。我受一篇報道啟發,一位母親為因吸毒而死的兒子報仇,冒生命危險臥底,幫助警方抓住毒梟。為我所愛的人黃寧,我臥底秘查凶手。她說,“你妹妹申醫生或許對你說過,我曾在一次術前準備中吻患者的……為進入紅蜘蛛,和沈放上了床。大浩,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幹那傻事了吧!”

申大浩抽回胳膊,田晴形象在他麵前異常地高大起來。他現在不是驚訝,而是震驚、敬佩。

“你找到凶手了嗎?”申大浩問。

“沈放炫耀說他殺掉過女警察,我斷定他殺了李婷,他說羅鍋殺了黃寧,我至今沒查清羅鍋是誰。”田晴切齒憤盈道:“我一定要查到凶手。”

“停下來吧,晴,”申大浩一點都沒猶豫把她攬進懷裏,輕輕吻她的嘴唇,勸道,“這不是你做的事,撤出吧,越早越好。”

“不,”她接納他的嘴唇後身體由於激動而微微顫抖著,“為了你,我寧死不撤出……”

“請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殺害黃寧、李婷的凶手,我發誓。”申大浩想以此動搖她不撤出的決心,顯然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

“明天我們早點回紅蜘蛛。”他說。

她望眼變了顏色的窗簾,說:“現在已是早晨了!”

尚俐莉一根接一根抽煙,臥室濃著嗆人的煙味。張克非被捕的消息她今早知道的。

“老七被逮了。”張經綸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她愣怔半天,驀然哭出聲來。“求求你,救救克非。”

“老四,老七的事你什麽都不要做……”張經綸下達了指令:你必須保持平靜。

逮了張克非,她怎麽能平靜呢?他是她愛的全部啊!

“掉腦袋!”她心裏明白,一旦他的事暴露,十個腦袋不夠掉。可也不能坐等吧,她決定去找張經綸談談。

尚俐莉下樓,叫上申大浩:“我們出去。”

車到開發區,出現岔路。

她說:“大回左轉,去藍狐養殖場。”

藍狐養殖場大鐵門緊閉,車被兩名保安攔在門外:“幹什麽?”

落下車窗玻璃,尚俐莉探出頭:“找張總。”

“這裏沒有什麽張總。”保安不認得尚俐莉,口氣很生硬地轟攆,轟攆道:“走吧,走開。”

申大浩回過頭看尚俐莉,待她指令。她發怒的樣子很駭人,薄薄上嘴唇粘在牙**,像唇裂的患者,話裏充滿恫嚇:“找死你!”

申大浩見一個熟悉身影跑來,他下車:“天剛!”

“大浩,”天剛走到尚俐莉麵,說,“四姐,你進去吧,我在這陪陪大浩。”

尚俐莉氣乎乎地進院去。

她悄悄地走進張經綸打製銀器的工作間,他沒抬眼看她,繼續敲打,明顯向她表示出自己的態度不滿意。

在張經綸麵前,她感到自己一點一點地矬下去,怯生生地站在一邊。

許久,張經綸停下手中的活計,節奏很慢地說:“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到這裏來嗎?怎麽,我們話不管用了。”

“不是……”聽張經綸的話,她頓然失容,內心懍然。“我……”

“別理由啦,說吧,找我做什麽?”張經綸繃著臉。

“克非,不,老七。”她有點語無倫次了,“他是否還有救?”

“有救沒救看他的定數了。”張經綸說,“蕭劍鋒不是沈江,他盯上你就像水蛭鑽進血管裏,即使能把它摳出來,恐怕你得缺塊皮,少塊肉。老七異地關押著,情況不明。”

尚俐莉感到血朝頭上湧,躁動不安起來。她說:“就是說老七……”

“還不能這麽說。如果沈江案子撿不起來,他還沒死罪。李惠蘭最多檢舉他包庇毒販子,沒直接證據他販毒,充其量判幾年。”張經綸停頓一下,對始終站著的尚俐莉說,“搬個馬杌子坐過來。”

她膽怯地坐在他身旁時。他曉明厲害說,“沈江案子真的破了,掉腦袋的還有老五,你老四,除非你們不被他們抓住。”

“我想是不是找老爺子……”

“你不能去煩他。”張經綸給她一個明確的態度,他說,“蕭劍鋒逮老七不是隻為販毒的事,十有八九是衝沈江案子來的。老七死活不會招供的,他們必然圍繞沈江的社會關係入手調查。”張經綸拿起剛打製完長命鎖樣的東西,欣賞一會兒說,“你回去多多留神,在沙市還有誰知根知底沈江。”

尚俐莉走出藍狐養殖場大門,天剛恭恭敬敬地打開車門,待她上車,說:“慢走四姐。”

尚俐莉臉色比先前好看一些,但仍然很灰暗,靠在座椅上,楚楚動人的眼睛盈滿悲傷,憂心忡忡的樣子。

申大浩心裏一直在想:尚俐莉來見的是什麽人?天剛為什麽把自己擋在院外?

蕭劍鋒接到一封署名姿勢的舉報信:說殺害李婷的凶手是個叫五哥的人。舉報人還說他親眼見到了那把六四式手槍。

“包組,”蕭劍鋒將舉報信給包俊海,“聽聽你的高見。”

當王力偉以姿勢署名投完給公安局長的舉報信後,便回到了紅蜘蛛。

田晴說:“尚總找你。她出去了,午前回來。”

“力偉,”申大浩人一半保衛科門裏一半門外,叫他:“有空麽?來坐坐。”

王力偉癡癡地望著田晴的背影,聽有人叫他才收回目光。他朝申大浩走去。

“力偉,你是不是很恨我?”申大浩問。像似沒頭沒腦的問話。

“我為什麽要恨你?”王力偉反問道,他表明彼此路人一樣,無來無往,構不成愛恨。

“我忘不了過去。”他在極力拉近距離。

可王力偉並不那麽想,卻反對他的觀點:“我們是鄰居、是老同學,還是親戚,但鄰居、老同學多了,許多人都記不清名字啦,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