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陽光照耀下的沙市火車站候車室大樓,藍色玻璃外牆格外顯眼。頂樓鑲嵌的巨大石英鍾,時針指向九點。廣場音樂噴泉邊,許多人駐足觀看。候車室和售票處之間的出站口,此時冷冷清清,下一趟火車九點三十分到。

在所有不知情人的眼睛裏,沙市火車站一切如故,乘坐火車進出這座城市的人,由出租、公共、機關、私人車輛接來送去。準確說三十二分鍾後,這一帶將出現腰藏武器的人,並不是公安便衣,而是毒販子,他們要進行的是一次毒品交易。

“選擇在站前廣場熙熙攘攘的地方交易毒品。真是高明的想法。”申大浩想。

站前大廈十六層一間客房裏,蕭劍鋒和包俊海兩人通過望遠鏡監視廣場。

申大浩眼盯噴泉旁的邱老六手下的那個人——學軍,他行若無事,叢容地看泉噴,背部“G”字對著出站口。學軍清楚送貨的人不可能最先出站,也不可能最後出站。這時,穿戴普通的一抱小孩中年女人朝噴泉走去,4盒糖果捆紮一起,像座古塔。

學軍接過糖果盒,奔行李房走去。申大浩沒離開學軍左右,直到他將糖果連他自己塞進駝子的車開走,申大浩回身到保時捷車旁,望眼噴泉已不見送毒品那中年女人的身影。

“毒販子要在向陽鎮上火車。”蕭劍鋒斷定。向陽鎮是沙市至雁灘市中間的較大停車站。蕭劍鋒推測到:張克非在向陽鎮將毒資交給中年女人,讓她在那上火車,繞經沙市,避開我們的視線……他說,“這樣就可以不帶毒資又不在沙市上火車,以免引起懷疑。”

“沒錯,我們今天又發現一個隱蔽的販毒通道。”包俊海喜上眉梢。

在向陽火車站,中年女人手裏多隻小箱包,張克非把她送到候車室門前,紅色捷達轉頭返回沙市。

“包組指示在站台上抓她。”張磊對劉曉天說。他們做了分工,由劉曉天盯住她,張磊提前進站,選定抓捕、帶人的路線。

當張磊一手將中年女人從旅客中拽出時,她在驚愕中被戴上手銬,張磊和劉曉天一前一後挾持,走到大街,押上轎車。

“你們真笨!”中年女人忽然縱聲笑起來。她指指箱子說,“打開看看,那是什麽?”

張磊一邊開車,一邊打開副駕座位上的箱包,一捆捆白紙。

“你們就憑這些抓我?借端吔!”中年女人斂了笑。她說,“隨便抓人,要賠償的。”

張磊把車停在道邊,他示意劉曉天看好中年女人,然後走得離車遠一點兒的地方,向包俊海匯報。

“張磊……”包俊海做番安排。“直接帶人回市裏。”

沙市火車站接完“貨”,申大浩護送駝子轉過兩道街後,駝子突然停車,對他說:“你的任務完成了,自便吧。”

“毒品交易這兩天,邱老六怎麽一直沒露麵呢?真是想不透啊!”申大浩想。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這也是三天來首次聽到邱老六的聲音,他說他下午回來,讓申大浩別動,他要擺酒設宴慶祝活兒做成功了。

邱老六未出現前,田晴回到亮眼睛,灰心喪氣的樣子,見了申大浩的麵就說:“我回紅蜘蛛了,不能再陪你。”

“怎麽回事?”申大浩覺得突然。

“我們一起吃晚飯。”田晴說,看樣子一肚子話要在飯桌上說。

“六哥剛來電話不讓我動,今晚他……”申大浩說出實情。“慶祝酒宴我得參加。”

“推掉,推掉啊!”她尖著嗓子說,她抓起電話:“六哥,我是田晴,把大浩讓給我半天……我成了你們腳下足球,踢來踢去。我什麽可都答應你們了,我和他喝頓告別酒,總可以吧!哎,你跟他說。”她遞過聽筒:“叫你接電話。”

邱老六對申大浩說你和田晴去吧,改日重新單請你。

“今世緣酒樓。”田晴說出地方。

“晴你怎麽這眼神望著我?”申大浩問。她用一種今生今世再難相見而依依不舍的目光看他,長睫毛內盈滿了淚,他說,“回紅蜘蛛有什麽不好,何況升為大堂經理,多少人羨慕的位置。”

“浩哥溫暖點好不好,雪上加霜,人家心如刀鉸,你還輕描淡寫。”她充滿撒嬌的口吻嗔道。“同情同情勞苦大眾吧。”

申大浩說些安慰她的話。她眼噙著的淚在笑聲中掉出,砸在酒杯裏像房簷水滴落下。心情趨好她臉如太陽下初綻的花朵。她說:“浩哥,我們在一起時間太短太短。”

“未來的日子不是很長嗎?”申大浩一時弄不明白她心所想。他說,“紅蜘蛛和亮眼睛又不是古人詩雲的長江頭、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你忙,我可以過去看你呀!”

“我心裏有話不知咋對你說,始終堵著。”田晴心有苦難訴的樣子,她四周看了看,顧慮就餐的人太多。

他看出來了,說:“我們先吃東西,有話回我那兒說。”

“今晚不趕我走?”田晴聽到讓自己去他住處,有些激動,凝視他說。也就因為高興,她喝超量了酒,搖晃登上亮眼睛的樓梯,他隻好半扶半抱她上樓。

“浩哥,我……”她充滿渴望的目光望他,嘟囔著。

“我一直為你擔心。”田晴滿足後柔聲柔氣地往外掏心底的話,她用發燙手背揩他額頭汗珠,說,“我真的很擔心。”

“我會有什麽危險呢?沒什麽仇人。”申大浩感到她知道什麽,試探地口吻說。

“沈放到亮眼睛來了,現就在這樓裏。”

“那有什麽?”

“我覺得他可能是來監視你。”她說出心中疑慮。

“怎麽會呢?我隻是邱老六手下一個跑腿的。”他現出不在乎的樣子,說,“監視我有何用?”

“李婷是你妻子吧?”她忽然問。他們相處後,她從來沒提過李婷。

“是。”他不能否認。一時又難揣測出她問李婷的目的。接下去,田晴道出個讓申大浩吃驚的秘密。她說:“沈放親手殺死李婷。”

對於申大浩來說,大概沒有什麽比他知道殺妻子的凶手是誰更重要了。追查殺害妻子凶手是他冒生死危險打入黑社會組織臥底的主要原因之一。田晴怎麽知道的?

“他親口對我說的。”田晴說,“他說他一生最恨女人,殺掉女人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事情,譬如殺死那個女警察。他向我娓娓傾述他槍殺李婷的感受。”

申大浩木雕泥塑一樣沉默**,眼睛死盯棚頂某一處。誰都能理解一個突然得知殺妻仇人是誰的人的心情。田晴移開慵懶的身體,讓他獨自安靜一會兒。

眉凝恰在這時喊他:“浩哥,老六叫你到川椒豆花村二樓的雪包廂。”

他答應。申大浩感到全身充滿仇恨。

“你臉色不好看,沒問題吧?”她幫他尋找衣物,從堆放一起的衣服中挑出。她疑惑:“這麽晚?”

他穿好衣服,離開床時他們吻了吻,他說聲“先睡吧!”而後出去。

雪包廂裏灑了酒瓶子似的,熏蒸著衝天酒氣。喝得舌頭都僵硬的邱老六手攬著小雨點文化工作室那長發飄飄的女孩宋佳音。她穿著一件白色絲綢緊身衣,酒醉的臉彤紅。

申大浩看見一張極美的臉。他坐下來,等待邱老六斜伸進她上衣裏的手運動完,才說:“六哥。”

“大浩老、老弟,明天我和佳音去天體浴場度蜜月,生意你替我照眼一下。”邱老六說出深更夜半把他叫來的目的,並掏出一把鑰匙交給他。

申大浩說:“六哥沒別的事,我先走啦。”

“坐,喝點酒,今晚的慶功酒你沒喝著,補上。”邱老六挽留,他朝包廂外喊:“服務員,來瓶紅酒!”

紅酒端上來,邱老六推開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宋佳音,溫柔地望著她,說:“親愛的,陪我們哥倆兒喝酒。”

“喝酒?沒有對手!”宋佳音向麵前的兩個男人投去輕視目光,邱老六理解為對他酒量的挑戰,她的確很能喝酒。

申大浩為她眼裏的那種目光感到不安,他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東西——仇恨,一種刻骨的仇恨。她昂揚地端起杯:“來,喝!”

“大浩老弟,還有一件事。”邱老六告訴他:“沈放明天,不,現在已經在亮眼睛,幫我管理婚紗影樓,影樓的事你別再管了,全部精力都投到白粉上來……淨月水庫山南新開家天體浴場,我和佳音去玩玩,七天後回來。”

申大浩以頭暈為借口提早離開川椒豆花村。他離開雪包廂時瞅一眼宋佳音,這也是他最後看一眼這位美麗的女孩……

王力偉獨自一人在一家小餐館喝悶酒。他現在已成了富婆蘇夢華的小情人,並與妻子申芳離了婚,他們整天膩在一起。

早晨,蘇夢華去情緣酒店找於靜茹她們打麻將,這是沙市幾個富女人的娛樂小圈子。離開別墅時,她說:“你找小九弄點藥。”

王力偉幾次來為蘇夢華取毒品,接觸中小九對他印象很好,自己的“業務”需要個會駕車的幫手,太陌生的人不敢用。他物色上王力偉。他說:“很簡單的,保你掙大錢。”

小餐館裏王力偉答應了小九,今天出車去雁灘市。

白色別克雲一樣飄過秋天墨綠的原野。小九將幾袋白粉藏在座椅下。他說:“到了雁灘把車停在樂府酒樓停車場,咱們倆打車去天山涮蘑王火鍋城,肥姐在那兒接貨。”

“瞧你帶的貨,值幾萬吧?”王力偉探詢的表情看他。

小九伸出雙手,翻轉過來,說:“超過這個數。”

“二十萬?”王力偉吃驚,他擔憂,“單槍匹馬你自己,他們……”

小九自負地笑笑。他說:“你知道肥姐是誰嗎?七哥的小鐵子。”

“七哥?”王力偉不知七哥是誰,但是從他口氣裏判斷七哥絕非一般人物。

“七哥一定很厲害吧?”王力偉想起小九說的七哥,把未曾謀麵的他當作依靠或稻草,這種意識是小九傳染給自己的,說起七哥時,小九是那樣的驕傲、自豪。

“當然,七哥是警察。”小九說,他已經不再把王力偉當成外人,說,“賊厲害,七哥特尿,特尿你懂嗎?”

“等有機會,我讓你見見七哥。”小九繼續套近乎,他仍為有了七哥而驕傲、仗倚。“七哥關照著,放心大膽地幹。”

開回沙市的車上,小九為沉甸在蛇皮袋裏的二十萬元興奮不已。

“肥姐人不錯,隻是偉哥你千萬別碰她,七哥的專用品哩,誰敢碰?”小九提醒道。他露了七哥的底:他是沙市公安局緝毒大隊長張克非。

緝毒大隊長的鐵子販毒,王力偉聽來覺得不可思議。細想想,也不奇怪,有警察暗處支持、保護這樣販毒才安全。緝毒大隊長?他忽生起個想法,問問小九,也許他知道李婷被殺內幕。他問:“原來有個緝毒副大隊長李婷……”

“被殺死的那個?”小九拆掉了他與王力偉人為的柵欄,知己地說,“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說出去,掉腦袋的事啊!”他聲音很低:“我就在現場,”小九伸出二拇指指自己的腦袋,口學槍擊聲“砰!砰!”。

“真的?”王力偉為之愕然。

小九為證實自己的話真實,從腰間掏出支手槍,在王力偉麵前炫耀:“就是它,頂住女隊長的頭,砰!”

“你親手殺了她?”

“哪呀,是五哥!”小九收起六四式手槍,說,“五哥槍法賊準!指鼻子不打眼。”

王力偉沒深問下去,那樣會引起小九的懷疑,待以後再弄明白五哥是誰,他為何殺死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