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後黃雀 24

正麵拿下劉升的口供也不可能,海小安帶上李軍到劉升的老家,一條省級的公路兩旁磚瓦房構成了一個叫那木斯鎮的鎮子。事先已查明,劉升唯一的親人——父親住在這裏。

下了火車,一排人力車等在廣場,如果也稱其為廣場的話。這裏的人力車叫倒騎驢,就是電視劇《馬大帥》裏趙本山拉貨騎的那種人力車,乘客坐在前麵,蹬車的人在後麵。

“師傅,坐車嗎?”中年車夫主動上前拉活兒,“去哪兒,上車。”

“煙筒胡同知道不?”李軍問。

“嘿,那木斯多大疙瘩地方,整天轉來轉去的,哪兒不知道啊。走,上車。”車夫熱情地,“我送你們去。”

“多少錢?”李軍問車費。

“加快嗎?”車夫問。

“噢?加快?”李軍不懂加快是什麽意思。

“看樣子你們頭一次來那木,倒騎驢可以加快。”車夫說,“有急事加快,車費加一塊錢,不然兩元一位。”

海小安和李軍決定上車。

“加快……”車夫推薦他的倒騎驢加快生意,說加快是如何高速如何的好。

“慢慢走吧。”海小安說,“我們不著急,車費按加快付給你。”

車夫挺愛說,也會說,對小鎮的曆史有所了解。說這裏過去的時代多麽的有名氣,那個大舌頭軍閥的幾幾姨太太就是這裏的人。說到近代他不講人,講毛驢子,玄天二地說此地的毛驢大量出口,給的價比馬還貴。

“認識劉寶地嗎?”海小安問。

車夫笑了,然後說:“誰不認得他呀!不過,要打聽他大號(名字)知道的人少,你要是問劉煤黑子,兔子大的人都認得他。”

遇到一個了解情況的人求之不得,倒騎驢是坐正了,車夫了解劉家情況。海小安問:“為啥叫劉煤黑子?”

“解放前他一直挖煤。”車夫說。

“他有一個兒子,叫劉升吧?”

“千萬可別在劉煤黑子麵前提劉升,他嗾狗咬你。”車夫告誡的口吻說,“劉煤黑子比狗奘(急躁)!”

此話讓兩名刑警聽出弦外之音。

“劉升不是他兒子?”李軍問。

“是,劉煤黑子和一日本娘兒們生的呢。”車夫說。

倒騎驢上坡,車夫蹬得吃力,有些喘。

李軍跳下車。

“沒事兒師傅,我有秘密武器。”車夫說得神神秘秘,四處望望,腳探到車笸籮下,觸到某個機關,隻聽“突突”兩聲,倒騎驢使用上了動力,他說,“交警不讓安裝,抓住往死裏罰。”

“用這東西不安全。”

“單缸……”車夫說,“我們也明白安裝動力不安全,那木的街道女人肚子似的高崗下坡。”

車夫竟然有這樣的感覺,街道怎麽像女人的肚子呢?或許,他經曆過一個腹部高低不平的女人;或許蹬車累了,想想在女人肚皮上行走,會有一股動力吧。勞動號子中,就有女人的內容!

“師傅先前你說劉升是日本女人生的,是咋回事?”海小安問。

那個單缸的電機解放了車夫的腳,他隻輕鬆地掌控車把就可以了。他興趣這個話題,說:“劉煤黑子人高馬大的,卻天生一雙桃花眼,噢,桃花眼知道吧?”

車夫說桃花眼的人喜歡幹那種事,用了一個極過時的詞兒——搞破鞋,農村仍然有人把男女越軌的性關係稱搞破鞋。他說:“劉煤黑子尿性(能耐),和日本娘兒們搞破鞋。”

發生在偽滿洲國倒台子那個秋天的故事,充滿了離奇色彩。礦區一夜之間就沒了日本人的影兒。一身煤粉的劉煤黑子,在石坑裏見到一個哆嗦成一團的日本娘兒們,眼前一亮。

日本女人用半通不通的中國話說明白了發生的變故,日本都逃走了,她被拋棄了,她怕遭中國人的迫害躲藏在這裏。

“你是個娘兒們,沒人禍害你。”劉煤黑子說。

特殊時期,這句普通話她聽來很親切,眼睛發濕。她問他願不願意要她?劉煤黑子聽來笑開一張黑臉,他真不敢相信,掏了掏耳朵,確信她的話無疑,迫不及待地石頭一樣壓上女人。

“就有了劉升。”車夫說,有些離譜。

劉升生在1949年,不是1945年。

在一狹窄的胡同,倒騎驢進不去。車夫說:“你們走進去,孤吊的老房子就是,沒第二家。”

左拐右拐,刑警見到一堆荒草,那下麵就是劉煤黑子的老房子,建造的年代太久遠,房子整體下沉,窗戶亮子都和地麵平行了。上房頂不用蹬梯子,一腳就可邁上去。進屋如下井,像進地下室。

汪汪汪!一陣狗叫聲驟然響起。

劉家養了很多狗,沒什麽名貴的品種,小鎮的自產貨,笨狗二細狗巴兒狗。劉煤黑子出來時,保鏢似地簇擁一群狗。

“你是劉寶地師傅吧?”海小安問。

劉煤黑子得知他們是警察,並沒敵意,讓他們到屋子裏坐。於是刑警走進狗群,數十隻狗看著主人的臉色對待來訪者,態度還算友好。

“他幾年都沒回家了。”劉煤黑子待一隻狗舔完他的下頦,那有一塊流著膿水的瘡,他說,“人一輩子做什麽都行,就是別下井挖煤。”

可見下井挖煤對老人的傷害有多深啊!劉煤黑子性格開朗,願說愛講,對過去苦難的礦工生活的回憶,給刑警唱了段《勞工歌》:

滿洲國康德十年間,家家都把勞工攤,你要不願意,就把嘴巴扇。

到那一頓一碗飯,土豆沙子往裏摻,最苦就是上西安。

劉煤黑子給刑警說明他說的西安,不是陝西的西安,是日本開的遼源礦。他說:“我兒子劉升在罌粟溝我挖過煤的地方挖煤。”

“什麽時候的事?”李軍問。

劉煤黑子說:“鬼臉砬子礦出事前。”

鬼臉砬子煤礦出過事,海小安和李軍清楚,礦主李雪峰不滿市安監局的處罰,對局長海建設雇凶報複,海小安的父親一隻胳膊被卸下。

“他在礦上做什麽?”海小安問。

“銷售科當科頭。”劉煤黑子說,“聽說出了大事,他們的礦長蹲了大獄。”

刑警向老人詢問:“有一個事兒問問您老,您會趕屍嗎?”

“趕屍?”劉煤黑子幾分驚奇,說,“解放前罌粟溝有人趕屍,沒有了幾十年嘍。”

“那劉升會趕屍嗎?”

“說笑話嗎?罌粟溝趕屍的那會兒,他還在誰的腿肚子裏轉筋(沒有他)呢!”劉煤黑子否認兒子劉升會趕屍。

海小安同李軍交流下目光。

“是這樣……”海小安把劉升趕屍被拘留的部分細節透露給老人,觀察他的反應,希望他能說出一些對破案有用的東西。

“他趕屍做什麽?”劉煤黑子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