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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念叨我啦?”黑暗中有聲音鳥一樣飛過。韓把頭摸著發熱的左耳朵:“耳朵滾熱滾熱的。”
“哪隻耳朵?”吳雙問。
“左耳朵。”
“好啊,有人想你喲。”
當地人相信一種說法:左耳朵發燒有人想,右耳朵發燒有人講。
“唉,誰會想我?一個人吃飽連狗都不用喂啦。”韓把頭說,聲有些淒涼。
馬架裏沒點燈,為省斤貴的煤油。兩個男人的夜晚點不點燈無所謂,彼此聽見說話就成。
幾天過去仍不見海東青的影子,這個靈物八成發覺韓把頭他們的動機,今年冬天想用我們去捕狼,沒門兒!鷹也許真這麽想的。捉不到海東青,韓把頭決定捉下去,直到帶兩隻海東青回去。
“什麽時候人們沒有偏見就好了。”韓把頭揀起先前的話頭,感慨地說:“把我看成和殺大牛的一路人了。”
殺牛在關東看作是不好的事情,這與當時低下的農耕生產離不開牛有關,“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是農民的夢寐以求的小康生活。人們處在一種矛盾之中,年老病弱耕不了地的牛要宰殺吃掉,可誰來殺?關東便產生一個行業,或者說一類人:殺大牛的。
殺大牛的人多是孤拉棒子絕後氣(無兒無女),他們以殺牛為業,掙些工錢。
殺大牛的人有幾個好結局?家裏攤上倒黴的事,他一定會說:“前世殺大牛了,讓我們倒血黴!”
人們用一樣眼光看以打獵為生和殺大牛的人,是不公允的。可是這種不公允被大眾所接受,那麽受害的就是這些打獵的人,誰家有女肯嫁打獵的啊?
韓把頭的心上有塊疤,是他永世難忘的痛。
韓家祖輩打獵,那時愛音格爾荒原到處是野獸,狼蟲虎豹都有,很多人都以打獵為生。到後來,草原沒了虎豹,隻剩下狼蟲,人們開荒種地,沒人靠打獵過日子了。
“連皇帝都把打獵作為玩啦,兒子,咱們韓家到我這輩上打獵就結束了,我死後你把槍埋嘍,安心種地吧。”父親臨終前囑咐。
韓把頭埋爹的時候並沒葬獵槍,他跪在墳墓前給爹磕頭:“爹,原諒兒子不孝,沒照你的話去做,我要去打獵,你保佑我呀爹!”
韓把頭是個孝子,他沒兌現諾言,原因是爹讓狼咬傷不治才死的。一個打獵的傳人,最終死在狼口,悲哀啊!祖宗傳下的這杆老槍,不能到自己的輩上啞了,讓它響下去。
扛著祖傳老槍走進荒原尋狼給爹報仇時,韓把頭才16歲,個頭兒將比槍嘴高一點兒。爹的影子出現在他的身上,打獵的本領、打槍的姿勢,都在克隆爹。很快,他成了遠近有名的打獵高手。
18歲那年,二裏界村的地主田老尿子看中了韓把頭,要把女兒許配給他。
“爹,我怎麽能嫁給個殺大牛的,純粹坑我嘛!”田老尿子女兒說。
“殺什麽大牛?他是個打獵的。”田老尿子說。
“動槍動刀的,還不是一樣。”田老尿子女兒說,“和這樣的人過日子,我害怕。”
“兵荒馬亂的,家裏有個會騎馬打槍的,睡覺安穩。”田老尿子能說出一百個理由女兒嫁給韓把頭合適。
媒人請了,門戶也相了,送大定那天出了大事,田老尿子女兒懸梁自盡。送大定是明媒正娶的一道程序,即過第一茬大禮,韓把頭送過來狩獵色彩,像似趕來一群動物:獾子皮、水獺皮、狼皮、火狐狸皮……如果不是出事,田老尿子的皮襖、棉帽子、手燜子、套袖,連鋪的褥子都解決了。狼皮褥子可是好東西,據說鋪著它夜裏來賊,那狼毛就豎起來,把你紮醒。
田老尿子的女兒給韓把頭18歲的心上燙個疤,隱隱疼痛二十幾年。起初,他一見女人心裏就發慌,心就痛。幾次有人上門提親都被他拒絕,婚姻這根血管梗塞了。
馬棚子裏靰鞡草窸窣地響著,吳雙輾轉反側。他說:“老把頭,你該找個女人。”
“幹啥?”
“你需要一個女人。”吳雙說。
韓把頭未置可否。
想女人從前年秋天開始,與一個叫索菲婭的女人有關,這個故事需換個講法,讓故事走出韓把頭的回憶,原本是這樣的——
月光從百年老樹繁密的枝椏間篩下,寂靜的傲力卜小屯灑滿了斑白。
吹燈躺下,葉老憨折折騰騰,從被窩裏爬出來,摸黑到外屋,確定結實的木板門閂得很牢後,向西屋獨睡的養女索菲婭說:“機靈點兒,別睡得太死,屯裏傳揚胡子要下山來。”
“嗯呐!”索菲婭答應著,將一紙包掖進枕下。這是一包稀髒的鍋底灰,爹再三叮囑她,胡子進村立即用它抹黑臉,免得青春妙齡真麵目暴露給胡子。索菲婭,傲力卜小屯公認的美人兒,白皙的一張小臉,水汪汪一雙眼睛,鼓溜(豐滿)的一個人。她剛入睡不久,全屯的狗瘋叫成一片,慌亂的東屋爹急切地喊:“索菲婭,胡子進屯啦。”
索菲婭迅疾把臉抹黑塗醜。門閂被猛烈地撞擊下來,胡子闖進西屋一把扯住朝木櫃裏鑽的索菲婭,斜眼的胡子大櫃鐵雷用力過猛,撕掉她的上衣,**在油燈下鮮亮誘人。**邪目光盯得索菲婭羞愧難當,胡亂扯起衣服碎片朝凸起的地方掩……嚇得後背精濕的葉老憨顫巍巍地說:“她是瘋子。”
“俺走南闖北,經過的事多啦,你敢唬爺爺。”大櫃鐵雷一馬鞭子抽倒葉老憨,瞥眼滿屋亂翻而一無所獲的胡子們,下令綁了索菲婭,臨走給葉老憨扔下話:“準備三千塊大洋,半月後山上贖票。”
“大爺……”葉老憨作揖磕頭,胡子還是綁走索菲婭。葉家老少哭成一團,賣房賣地砸鍋賣鐵也湊不夠三千塊大洋啊!沒錢贖人,喪盡天良的胡子絕不會讓索菲婭囫圇個兒地回來。
葉家的人沒想錯,大櫃鐵雷把索菲婭帶回山上,兩盆清水劈頭蓋腦地澆下,一張靚臉出現。索菲婭的俊俏臉蛋使大櫃鐵雷動心,開的價足以使葉老憨贖不起人,贖不起就怪不得爺們不仁義啦。
胡子嚴格遵照綹規,派花舌子去葉家催索,他帶回消息:“求借無門,葉家不贖票啦。”
關東胡匪行道中,較大的綹子講五清六律,一般不綁花票(女人)。然而,鐵雷的綹子雖大,但卻綁花票、壓花窯,隨意**婦女。
韓把頭作為鐵雷的表兄弟被請上山的,為的不是索菲婭,卻趕上胡匪用獨特的方法處理這個由中國爸媽撫養大的洋女子。
大櫃鐵雷對韓把頭說:“表哥,明天陰曆八月二十,我放台子(賭博)開觀音場(以女人為賭注),你看看大毛子(俄羅斯)……”
鐵雷屬好色之徒,見了女人就挪不動步的主。玩女人還沒玩到糊塗地步,他為使自己的綹子不至於因搞女人而散了局,立下了一條規矩:綁來花票後,在人家沒放棄贖票前任何人也不許碰她:如果沒人贖也不撕票,用賭博方式來確定花票歸誰受用擁有。因此,這樣的賭博最富刺激,那漂亮的花票,特別是紅票(妙齡女子)的**權,多麽誘人。
一間寬敞的屋子裏擠滿看熱鬧的胡子,燈和火把全點亮,令眾胡子興奮時刻來臨:被剝光衣服的索菲婭,赤條條地綁在四仙桌上,呈平躺狀,光滑的肚皮上擺付麻將牌,綹子中的頭麵人物——大櫃、二櫃、搬舵、炮頭坐在桌前,一場比賭房子賭田賭金賭馬賭槍還刺激的賭博開始了。
骰子在兩乳間旋轉,麻將在起伏的肚皮上搓來搓去。數雙噴射欲火的目光刺進索菲婭的**,二櫃心猿意馬,想入非非時就咽唾沫,他們都用低級的歌謠唱著出牌:
“麻歸麻,麻得俏(九餅)!”
“肚大腰圓生個胖寶寶(五餅)!”
“六娘奶子鼓多高!(五萬)
“回龍!”大櫃鐵雷猥褻地捅下索菲婭的肚臍眼,眾胡子戀戀不舍地散去,二櫃酸澀地說:“大哥,開洋葷悠著點兒勁。”
嘩啦啦,大櫃鐵雷將麻將牌揚到地上,掏出槍砰砰射滅所有的燈和火把。一點動彈不得的索菲婭見鐵雷閂門、脫衣服,疤痕累累的軀體山倒一樣壓下來,汙言穢語中索菲婭咬緊的嘴角淌著鮮亮的血,滿腦空白……厄運安排她遭胡子**,她沒吭一聲。
鐵雷說:“你把啥都給俺了,俺也不是無情無義,實話告訴你,明天挪窯子(綹子轉移),你有兩條道可走,要麽回家,要麽和俺走。”
“我要入夥!”索菲婭語驚鐵雷,他呆了。其實他無法理解一個給胡子睡了而沒臉回家的女子被逼出來的人生選擇。索菲婭並非草率,認認真真地想過此事,與其說回家遭屯人指指戳戳,或再遭其他綹子綁架,不如為匪安全。
“你有種!”大櫃鐵雷說。
次日,胡子為索菲婭舉行了掛柱(入夥)儀式。
韓把頭下山時,索菲婭已成為鐵雷綹子裏的一員,一切照綹規辦,用蔓子(姓什麽)豎山頭(報號),索菲婭姓葉,葉是青枝綠蔓,她索性自報號青枝綠。
索菲婭——青枝綠——壓寨夫人,她開始了一種特殊的生活,死心踏地跟鐵雷走,用女人全部溫存去體貼、侍奉胡子大櫃。每次分片子(分餉)她都悄悄攢下一些,幻想有一天攢足錢,說服鐵雷離開綹子,買房子買地,過百姓平常的日子。
改變她或者擊碎她夢想的,跟一個突發的事件有關。那個夏天夜晚胡子壓在老巢,索菲婭獨睡鐵雷的狼皮褥子。這夜裏,二櫃光光的身子鑽進她的被窩,她怒斥、恫嚇道:“你敢動我,鐵雷插了(殺死)你!”
二櫃一陣輕蔑的冷笑,容不得索菲婭反抗,餓狼吞噬掉窺視已久的獵物。她一臉委屈向歸來的鐵雷控訴,滿以為二櫃會被大櫃殺掉,不料鐵雷說:“俺叫二櫃幹你的,從今以後,炮頭、搬舵、水香……俺叫四梁八柱都嚐嚐你這洋美女的滋味。”
滋味?她心一緊。驀然明白自己是多麽傻啊!她癡心愛慕的人,將自己拱手讓給他人做玩物。一切夢想瞬間破滅了。一顆仇恨的種子悄然種下。
在一個兩人都有那種願望的夜晚,索菲婭說:“我躺到四仙桌上。”
“還是獾子皮褥子軟和。”鐵雷說。
索菲婭堅持要躺在四仙桌上,他依了她。於是大櫃鐵雷見到第一次——觀音場的情景,她身體朝天打開,仍然沒吭聲……疲憊的鐵雷滑下身去時,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發出嚎叫,下身血淋淋,他摸到匣子槍尚未舉起就倒下去。
**索菲婭攥著改變她命運的那根半截**……
韓把頭後來聽說索菲婭拔了香頭子(洗手不幹了),到索布力嘎古鎮,做了一個大車店掌櫃的姨太太。
韓把頭怎麽也忘不了索菲婭。
馬架裏沉默了一會兒,吳雙突然說:“我聽到馬蹄聲,像似奔我們這裏來的。”
“噢,點燈。”韓把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