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幻想在手掌上跳舞002
郝總思維活躍,口授的文稿用不著整理,便可打字複印。大約口授一個半時,他說:“休息一下,吃點水果。”
白雲飛長這麽大,頭次見到榴蓮——果實球形,表麵有很多硬刺。
“它聞著臭,吃著香。”郝總剝去皮,將白白的果肉送給白雲飛,說,“榴蓮原產南洋群島,我國廣東、海南島也有。”
“挺好吃的。”白雲飛嚐了嚐,讚美。他接下去吃石榴,酸酸甜甜,很味道。
吃罷水果,郝總繼續他的口授。這份報告似乎太長了點,始終沒到句號——最後的一句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嗓子很幹,他從冰箱中取出兩盒飲料,起開,給白雲飛一盒,自己一盒,喝一口,慢慢接上上文,繼續口授。
感覺有些困時,白雲飛還硬撐著,渾身有股燥熱,他幾次想脫掉毛裙,覺得不合適,再後來他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改變白雲飛命運的時刻驟然來臨。
等候獵物許久的人,將他拖到真皮沙發上放平,門已鎖死。一雙短胖的手解開毛裙上部,將那對白淨的肉團抻出來,托在手,覺得沒他想象那麽美,似乎也不那麽豐滿,都是乳罩撒的謊,隔著毛裙看,豐凸誘人。他低頭用嘴唇親了親……剝,一層層剝,他拉開褲頭的一刹那,驚坐在地上,天呐!那是什麽?揉揉眼再看,是那個東西,她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弄錯人?沒錯兒,是那張稔熟、端莊秀麗的臉。他脫口罵道:“媽個×,上當啦!”一個美好的東西,玻璃一樣破碎了。
滴噠號聲喚醒他,已是早晨。佳益公司離一個駐軍大院很近。
白雲飛觸電似的猛然坐起,蓋在身上一件衣服落地,是郝總的風衣。他下意識瞧衣服,裙扣完好地係著,心裏踏實了許多。板台上,郝總留下一張紙條:
將文稿打印三份,送劉總、齊總閱。
郝總辦公室空****,沒一個。趁公司的人沒上班,早點離開回宿舍去,不能讓人知道自己在郝總辦公室過夜,傳揚出去,那還了得。
上午,他一直沒見到郝總,打好的文稿分送給劉、齊二總後,將第三份放在郝總的辦公桌上,他有總經理辦公室的鑰匙。
頭還有點兒沉,他開始恨自己,幹嘛喝那麽多酒。在總經理麵前丟人……一定向郝總作一次檢討,請他原諒。
可是,沒機會啦。
午飯後,保安隊長叫他去一下保安部,沒說什麽事。放下電話,他下樓來,他猜想一定有了楊言的消息。
進了保安室,白雲飛覺得自己走進雨後陰森的樹林,兩名穿製服的警察在等他。
“我們是公安局的。”警察出示了證件,而後說明來辦案,請白雲飛配合,警察問:“你叫白小梅嗎?”
“是,白小梅。”
“看一下你的身份證。”
檢查外地來京人員身份證,是家常便飯。警察看了身份證,正麵、反麵,他問:“是你嗎?”
“有什麽問題?”
“既然是你,就請你跟我們回所裏,做一下筆錄。”警察嚴肅道,“走。”
白雲飛瞅保安隊長,希望他站出來擋住警察,或去樓上報告老總們。不料,保安隊長說:“他們都知道了,你還是跟他們走吧。”
塞進警車,名譽上是請進警車。
派出所內,兩男一個女警察審問他。
“你是女人嗎?”男警察問。
這話太直接了,白雲飛身子讓冷水激一下,預感性別要出差兒。
“問你呢?”
“是!”白雲飛要堅持一下,實在瞞不住再說。
“那好,請你同我們民警小張去衛生間。”男警察對女警察說,“驗明證身。”
“走吧,白女士。”女警察目光鄙夷。
“別去啦,我實說。”白雲飛實說一遍自己的身世……“我著女人裝,絕沒別的企圖。”
三個警察交頭接耳說些什麽。男警察說:“你做什麽,沒做什麽,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警察沒立即放白雲飛走,拘留他的手續於當天下午辦完。就是說,他要呆在看守所裏,等待提審。
一切發生得突然,白雲飛不知所措。警方考慮到他的特殊“形象”——女人,沒把他同盜竊、鬥毆、流氓人等關在一起,怕遭意外,將他關在一個單號子裏。
警察來到佳益公司白雲飛的宿舍,搜查了他的東西,意外發現了他原來的身份證。
“馮工,你認為白小梅是男是女?”警察切入點很刁。
“男的,當然男的。”馮工此言驚訝了警察。
“你怎麽知道的?”
“噢,我是獸醫。”
“那你同一個男的,假女的同寢室,方便嗎?”
“都沒說破,有什麽不方便。”
“你就不怕他耍流……”
“耍什麽流氓,他還是個孩子,從年齡上講,我是他的媽輩。”馮工完全在哀憐白雲飛,為他極力開脫:“他是易性癖患者,希望周圍的人按異性接受他。況且,醫學上講他的性驅動力大都偏低……你們知道不?”
上課呢!警察感到這哪裏是聽證人口供,是來接受醫生,不,獸醫關於“變性人”講座,假若再問下去,她會教授變性手術、器官互換什麽的知識。
警察知趣,走人!
沙城公安局接到北京警方協查請求,協了,查了。白雲飛卻有此人,無劣跡前科,中學在校讀書期間因上女廁所解手,被校方勒令退學。
北京警方決定放人,請沙城方麵通知當事人家屬來京領人,並帶一千二百元錢,交拘留期間的夥食等費用。
沙城公安局李局長是白雲飛大姐丈夫的表哥,執行起來就寬容得多。沒派警車警察,而是打了個電話,將白家的外交官——白雲霞叫到公安局。局長遞上一杯熱茶說:
“雲飛被北京警方拘留。”
“犯了什麽事?”白雲霞心房緊縮。
“裝扮女人,混入一家公司當上秘書,後被總經理識破告發。”李局長盡量把話說得像嘮家常嗑兒,他對這個表弟媳婦印象極好,他說:“你別著急。”
“辭退就解啦,怎隨便拘人呢。”
“沒那麽簡單,他持有一個假身份證,而且是偽造的。”李局長說,“北京對外地進京持假身份證者,曆來處罰很嚴的。好在,拘留期已滿,你們自己去領人吧,我們就不派人,派人對雲飛影響不好。回來後你帶雲飛來辦個手續,找我。”
白雲霞從公安局出來沒回娘家,先回了自己的家,電話通知二妹雲秀、三妹雲香、四妹雲影到她家,說有急事商量。
“現在立馬去北京,年前趕回來。”二妹雲秀的意見大家同意,雲霞說:“關鍵是告不告訴爸媽真相。”
“瞞。”三妹雲香說,“咱爸要知道雲飛扮女子的事,非氣出病不可,咱們誰都不用過年啦。”
白家四個姑娘謀劃一個下午,完整一個計劃。分頭實施,任務最重的雲霞,晚飯沒吃直奔市醫院。醫院說大舅劉鳳璋正在做手術,還沒下台,她就同守在手術室門外的那位患者家屬一起等。
主刀劉鳳璋先出來,餘下縫合類的事由助手們去做,雲霞迎上去:“大舅,我……”
“到我辦公室談。”劉鳳璋說。
院長辦公室裏,雲霞講明情況後,說:“接他倒簡單,我親自去,可是,領回個大姑娘,我爸……”
“是個難題。”劉鳳璋說,“複雜嘍,雲飛的事很棘手啊。”
“叫他穿男人衣服,割掉長發。”白雲霞想得簡單,“我爸看不出什麽破綻,也就唬弄過去啦。”
“沒那麽簡單。”劉鳳璋說,“應該在北京找專家診斷一下,看他是同性戀還是易性癖。”
“雲飛能屬哪一種呢?”
“這需要檢查確定。”劉鳳璋說,“剛才我給一個具有男女兩套性器官的人做了手術,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陰陽人,根據實際情況,保留她的女性,不久,她就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可戀愛生孩子。”
“雲飛不是陰陽人。”
“這我知道。”劉鳳璋說,“我剛做的那例手術,對外,甚至對她的大部分親戚,都要說是腎壞死,摘除一個。為什麽呢?實話實說,要遭到歧視,誰理解、支持、寬容他們呀。”
“大舅,你說雲飛需變性?”
“如果是易性癖者,最終解決辦法,手術變性。”
白雲霞仿佛見到世界末日,一切都在碎毀、天塌地陷。鋒刃割掉小弟的**,從此他再也不是男人?
“雲霞,你千萬別著急。”劉鳳璋勸臉色陡然蒼白的大外甥女,他最疼愛的是她和外甥雲飛。
“怎辦呀大舅,那樣可就要了我爸我媽的命啦。”雲霞眼淚落下來,她是十分孝順的女兒,白家這十幾年,實際是四個姑娘撐著,尤其是雲霞,真正的白家戶主,裏裏外外全靠她。“他們苦苦地盼男孩,歸齊盼來又……”
“沒確定雲飛的情況前,你不必想得太壞。”劉鳳璋沉思一會兒,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劉鳳璋說他在北京進修期間,投師柏教授,他是國內著名的變性手術專家。他要帶雲飛去見柏教授,聽聽專家的意見。
送白雲霞出來,劉鳳璋問:“你媽咳嗽好了沒,讓她檢查一下。”
“媽強,她說咳嗽兩聲算啥病,不值得大驚小怪。”
“她呀,老腦筋。”劉鳳璋拿他親姐姐沒辦法,姐姐從小帶他到大,娘死得早,姐娘似的親。他說,“讓你媽少抽煙,煙對心血管,特別是肺危險更大。”
白雲霞回娘家,先到熱鬧街,買了三斤驢肉,鉸成肉餡。烤羊肉串攤前,四妹雲影和她的同學袁亞清兩個女孩正吃得烽火連天。雲霞到跟前,停下自行車:
“嗬,兩個饞貓。”
“來一串,大姐。”袁亞清粘著芝麻、紅辣椒沫的嘴,邊嚼邊說,“正宗羊肉串,杠香。”
戴著瓜殼小帽、穿著與醫院病員服差不多藍白道衣服——髒兮兮、油漬漬的小販,他兩腮勾卷著胡子,嗓子眼兒鴿子似的咕嚕嚕叫,把“新疆羊肉卷”幾個字,咕嚕得有些新疆味兒,招徠顧客。
“大姐,可憐可憐天下受苦人吧。”四妹雲影哀乞,伸出一隻手。
“小癩皮!”大姐雲霞塞給她五元錢,推車走啦,遠遠地回頭說,“早點回家,包驢肉餡餃子。”
“你大姐真好!”袁亞清感慨。
“再烤五元錢的。”白雲影胃口不錯。
“好咧!咕——”藍白道鼓起一陣狼煙,帽子摘下當扇子,扇那炭火,腥香飄起,鋪滿小街。
“雲飛今年回來過年嗎?”袁亞清問。
“你想他?”
“瞎說,”袁亞清捶她一下,說,“兩三年沒見他,挺想的。小時候,他總愛和我們玩,跟屁蟲似的。”她吃一串肉,說,“記得兵兵吧。”
“怎不記得,”白雲影說,“你和她爭雲飛——過家家玩,廝打一起,你咬破兵兵的耳朵。他們般配的一對兒,可惜……”
“可惜!”袁亞清重複一句。
袁亞清小白雲影兩歲,大白雲飛一歲,他們年齡相仿,玩鬧一起長大。雲飛中途輟學去北京打工,她倆繼續讀書,兩個人誰也沒考上大學,卻一起考入沙城衛校,實際是中專層次的培養護士的學校。現在,雲影在婦幼保健院當護士,袁亞清改了行,到文化館文藝創作組當創作員。她在《沙城報》(縣級、內部刊號)發表小說、散文,地市級那個公開的、辦得俗一期、雅一期的文學刊物,頭題發了她三篇小說,配了照片、小傳,編輯又有評價文字同時刊發,由此,她有了小名氣。文化館對她寬鬆,取消坐班,她享受著小城“專業作家”清閑、自在、開資的待遇。
袁亞清喜歡上白雲飛時,瞿兵兵還沒自殺,正花似的靚麗。同情敵拚美麗比漂亮,她甘拜下風,兵兵飄逝四年多時間,她努力豐盈四年多,胸呀臀呀成長緩慢,還是沒兵兵臨死時大,性感這個詞遠離了她。
“喂,想什麽呢,我家雲飛吧。”
“你又練我!”
“嘻,好玩。”
在北京西郊的一個拘留所裏蹲了近兩個月的白雲飛,得到管教通知:明天放他出去,家人已從東北來接他,手續辦完,隻是按規定今晚還不能相見,他得委屈一宿。
“哥們兒,你明天出宮了,政府給你自由啦,你該高興。”同號的小四川說,“別愁眉苦臉的。”
白雲飛高興不起來,通鋪幾天前還垃圾著五、六個,強奸、盜竊、詐騙……形形色色人渣兒,他們陸續被提審、起訴、判刑。小四川被處強勞半年,他小子膽大包天,竟敢在前門的地鐵口鋪攤賣禁書、境外書,標價幾十元,直至上百元的書,他一律15元一本,賣得挺火,也賺了錢。警方抓獲他,這小子死活不說書的來源,受何製裁都認啦。警方對一個17歲小混混兒,能如何。
“出去沒事做先混著,等我出去,跟我幹。”
“倒禁書?”
“書一禁才有人買。你知道不,我弄的書,全涉及高層內幕,名人隱私,有……”
“嚇死我啦。”白雲飛聽小四川說出一串大人物的名字,借個膽子給他,他也不敢賣那種書。
號子熄燈的時間到了,崗樓持槍短短長長的人影,通過窄小的窗口,投到牆壁上,便捅的邪味兒泡饃似的泡著他,白天是小四川洗刷的,他偷懶,寧可晚上熏著,也不清洗徹底。
他失眠啦。明天將見到家裏人,誰會來,大姐、二姐……他篩了一遍,猜想是大姐,大概還跟來一個姐姐,爸媽不會來的。
“他們怎麽知道的?”白雲飛把親人相見的場麵想象幾遍,說什麽啦,甚至哭一場……然後,他想家裏一定接到警方的通知,自己作為“不受北京歡迎的人”讓家人領回。說法人情了不是,啥領回?是驅逐、遣送。
“唉,都是身份證惹的禍!”
那天提審,他也俠肝義膽一把。警察鎖定身份證,拿它做蔓兒拎,想找到製造假證件的瓜蛋兒。大街小巷的電錢杆、電話亭、郵筒、樓道、門牌,歪扭畫著“代辦文憑、證件”,首都的形象,讓不法之徒給抹黑了。
“假身份證從哪裏弄來的?”
“照廣告提供的傳呼號,撥通,講好價……”
“是你自己辦的嗎?”警察盤詰。
“當然,北京我沒第二個認識人,誰幫我?”白雲飛隱瞞了楊言一手操辦身份證的事實。
“和你見麵,就是送證那個人的體貌特征?”
“高高的個兒,穿風衣,男的,口音絕對你們北京人,您、您的舌頭打卷,太監味兒。”
“嚴肅點,這是預審。”
“你們讓我說特征……”
“……”
“身份證是假的我無法抵賴,可持它我也沒幹什麽壞事,說自己是女的咋啦,犯法嗎?”
警察不聽他的申辯,說他使用假證蒙混過關,騙取名譽、地位、金錢,差點兒沒說還有男人。警察說他男扮女裝和女人一個宿舍,就可以定他個流氓罪,或文化點的說法,偷看青春……沒定他什麽罪,也不能好容易逮住個嫌疑人放走,至少要受到教育。
“水泥……白……灰!”小四川說夢話,大喊大叫。最近一段,他們在修一個地下車庫,水泥白灰的。夢裏,他又在工地上水泥白灰。
令白雲飛痛心的,或者說心恨的,是佳益公司的郝總,口授文稿那夜,他一定在飲料裏放什麽“迷魂藥”一類的東西,使自己昏睡。他趁機扒衣服,一定看到了秘密,才報的案。出去找他算賬嗎?他沒想好。
嘩嘩!小四川的尿泡很長,哧哧,朝桶幫射。號子裏的男人們都痛快排泄,千奇百怪的姿勢:夾煙式的,架台球杆式的,雙手掐腰朝上撅式的……尿桶就在他頭頂很近的地方。男人的東西,他依然厭惡,聽尿桶響,他捂住耳朵,晚上控製不喝水,盡量不使用所有目光偷窺的尿桶……披肩長發剃啦,不全是警方主意,勞動時礙事,髒乎乎的東西掛滿一頭,所有的女性衣物全存在看守所,好心的管教給他弄套八成新男裝穿。
出去啦,怎樣生活?當女孩的願望何時才能實現啊?北京還能呆下去嗎?一大串問號。
回家看看,三、四年沒回家啦。出來時17歲,十幾天就要過年,自己20歲。他想家,在看守所硬硬的通鋪上,他苦苦地想家。
大姐雲霞來京他想到了,大舅劉鳳璋同來,他絕沒想到。在看守所門前,眾目睽睽,他沒撲入他們的懷裏,眼睛日本電影大島茂似的拚命大睜,不讓汪著的淚掉下來。
“雲飛上車,咱們回旅館。”大舅劉鳳璋說。
回頭瞧一眼看守所的大鐵門,非留戀、非憤恨,心情很複雜。鑽進出租車,大姐便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裏,握得很緊,心疼道:
“瘦啦,也黑啦,遭不少罪吧?”
“姐,我想你們。”白雲飛淚水決堤,頭斜拱進大姐的懷裏,享受溫暖。小時候,受到什麽委屈,父親罵啦,鄰居孩子欺負啦,就往大姐懷裏鑽。大姐摟緊嗬護,疼他哄他幫他。北京漂泊的三、四年,他沒有像今天這樣大倒苦水,沒機會倒,沒人可倒。
“我們回家,回家。”白雲霞俯身臉貼在小弟青黢黢頭茬兒的頭上。
前座的劉鳳璋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他對司機說:“到新街豁口,朝右拐,魚人賓館。”
“好咧!”司機說,“魚人。”
魚人賓館開了兩個標準間,劉鳳璋和白雲飛住一間,白雲霞住隔壁的一間,熱水20四小時供應。
“洗洗吧,有熱水。”劉鳳璋說。
白雲飛鑽進洗浴間,清洗著勞動工地的殘餘。然後又放水泡,浴盆映進明鏡之中,那對**豐隆,他這才突然想起看守所裏被偷走的乳罩,熟睡的時候,同號的人弄去,他沒聲張,聲張隻能尷尬自己,管教絕不會相信你有那女人的東西,找挨規攏嗎?
散在衣服裏的**有些沉墜,哈腰或跑動時它朝前湧動,輕微脹痛,肉疙瘩要掉下去似的,適應一段,適應了。進去後,激素停了,胸前的東西沒再成長……站起來淋浴,鏡子一層水霧,抹擦抹擦,他不喜歡的東西存在那裏,悄悄剪掉的……又茸起來,水濕更顯稀疏,茸茸簇擁的東西,它自卑在那裏,羸弱而可憐。三、四年中,它在孤獨衰老……圓夏娃——當女孩的夢想,它是障礙,清除它隻是早晚的事情。
激素還要繼續吃,洗完澡立即就吃。旅行包裏警方把在佳益公司的東西都裝在裏麵,化妝品、化妝用的工具、激素,看守所裏不準用這些東西。今天歸還給他,當麵清點過,一樣不少,一朵已幹枯的晚秋花朵,窨幹在乳罩下,顯然是佳益公司院落裏生長的,叫什麽名字,他不知道。誰放裏邊的呢?他思啊慮啊,且猜且想,認定是馮工,隻她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乳罩晾在繩子上,她去揀給警察時隨手將她折來插入瓶子的花掖進乳罩……馮工要對我說什麽呢?
“大舅,幫忙將包裏的襯衣遞給我。”
“出來自己穿吧。”
“大舅,人家不好意思嘛!”
“你呀!”劉鳳璋將一堆衣服遞進洗澡間,隔著門說,“快點,我們逛西單去。”
一套三槍牌內衣,名牌呢,嶄新的。他又喊:“大舅……”
“穿吧,大姐給你買的。”
白雲飛驚喜,襯衣質地相當好,娜仁花有一套紅色的。大姐給他買套水粉色的,女孩穿的呀!隻是沒有乳罩,也許大姐還不知我戴乳罩。
拜訪著名整形美容專家柏教授,是一個清揚雪花的下午,在老專家的辦公室裏。
“您好,柏教授。”劉鳳璋問候,將一包鹿茸和紅參送給他,他們關係相當好,說了一陣師生分手後的一些事情。
“是他吧。”柏教授目光轉向坐在沙發上聽他倆說笑的白雲飛。劉鳳璋把白雲飛、白雲霞介紹給柏教授,他說,“柏老師……您是專家。”
“柏教授,我一直渴望成為女孩,我本來就是個女孩。”
“這種想法,有多長時間啦?”
“從小,”他轉向大姐雲霞求助證明,“姐,你知道的。”
“是的,大約五、六歲。喔,反正,很小的時候就願和女孩玩。”
“我,我卻生個男人身,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白雲飛急切道,“柏教授,有什麽辦法讓我變成女孩,純粹的。”
“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談。”柏教授問,“將來,你希望?”
“我要一個所愛的男人,同他結婚,為他生個孩子,最好是女孩……”白雲飛把未來構想得很美好,很浪漫、詩意。
“柏教授,我弟弟他得的究竟是什麽病?能治好嗎?”白雲霞問。
柏教授初步診斷白雲飛是易性癖,一個生物學上的男性在心理上把自己視為女人,言談舉止模仿女人,著女人服飾,強烈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完全的女人,過女**。
白雲飛正是這樣。
“柏教授,救救我吧。”白雲飛近乎哀求了,“我太痛苦啦!”
“讓我和你舅舅好好談一談。”柏教授說。
白雲霞便和白雲飛離開柏教授辦公室,到走廊候診座位上去等。大舅劉鳳璋說:“別走遠,等我。”
柏教授望著劉鳳璋。
“歸根到底,是我那個姐夫的錯,從小把雲飛當女孩養,梳小辮、穿花衣……”劉鳳璋說,“上小學時,他喜歡穿女孩的衣服,我以為是異裝癖,隨著年紀增長,發育成熟,可矯正的。初三,他進女廁所,我才感到問題嚴重,認為他是同性戀。”
“易性癖、同性戀、異裝癖三者有區別,同性戀,把**和滿足性欲的對象隻指向同性,肯定自己的生物學性別,是男便是男,是女便是女;而像你外甥是易性癖者,從心理上否定和厭惡自己生物性別,不承認現在的性別是男,而應該是一種性別女的;同性戀是死心塌地愛同性,他不同,他渴望變性……”
“假若不變性,發展下去將會怎樣?”
“他已很女性化啦,聲音尖細,雌性特性明顯,發展嗎,恐怕會出現自己動手切睾丸陰莖……”柏教授舉了八十年代廣州的一個例子:公共汽車一男售票員,他從小就認為自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公共場合他極力裝扮成女孩,他痛恨自己**,上醫院要求大夫更正,大夫因他**發育良好,拒絕……他從商店買了一些藥水、藥棉,在家中用小刀割下**。
“如果是那樣,我姐一家就都毀啦。”劉鳳璋向柏教授詳細介紹了白家的情況,試探問,“采用心理療法……”
“恐怕不行。”
“能否采取折衷辦法。”
“折衷?”柏教授迷惑。
“我是說結婚,逼他結婚,是男是女,給白家留個下一代,”劉鳳璋計劃超乎尋常,“然後,再給他做變性手術。”
“也許是個無奈的辦法。理論說,在特殊環境和壓力下,他是能與異性有性關係,也可生兒育女。問題是,那樣婚姻關係不協調,恐難維持長久。”柏教授想得很全麵,他最後表態道,“將來做變性手術,我可主刀。”
“謝謝柏老師。”
他們師生共立了拱手同盟:隻字不提手術治療,先給他一些雌激素藥物,在男性功能沒有尚失前,結婚,生男生女,是天意啦。
重新回到教授辦公室,柏教授說:“雲飛,我和你舅舅研究了你的情況,根據我的經驗,先服一些藥物,穩定一下,視其發展,再做治療方案。”
“那我……”
“同舅舅回東北,他是很好的醫生,治療上多聽他的。”柏教授說。
從醫院出來,白雲飛臉陰著,他不十分滿意這樣的結局。回東北,吃藥,吃藥能變成女孩嗎?
“聽舅舅的話雲飛,快過年啦,咱們回家過年,你三、四年沒回家了吧,大家都很想你。”劉鳳璋勸道,“你的事,我包啦。走,逛動物園去,明天,到天安門前照張相,你大姐第一次來北京,留個紀念。”
“我沒見過熊貓。”她用指尖點下白雲飛的鼻子,這是她愛小弟的動作。他一臉陰霾讓大姐的指點散了,心裏漾溢親情幸福。小時候,他感冒,試體溫家裏沒有溫度計,大姐就使舌尖舔他的鼻尖,根據冷熱斷定是否發燒,溫濕的感覺至今還能回憶起來。
“姐,我給你當導遊。”白雲飛雀躍,像隻快活的小鳥。
魚人酒店202房間,剩下白家姐弟,大舅劉鳳璋晚飯後出去拜訪在中央警衛局工作的一位同學,很晚才能回來。
“雲飛,第一次你寄錢到家,爸就叫上街買驢肉包餃子,他頂愛吃驢肉,讓你的幾個姐夫全回來,樂嗬了一場。”
“爸還喝酒還恁甚?”
“打從你走後,想你不說,心裏惦念,就喝酒。”雲霞歎口氣,“聽說誰家兒子娶媳婦,他就長籲短歎,快成病啦。”
父親白金堂的心兒女們都理解,包括重任在肩——接宗傳代的雲飛也曉得。可是,自己是女孩呀,怎能做到呀,他總這麽想。
“吃!”雲霞削好一隻富士蘋果,將果皮自己吃掉,遞給雲飛說,“媽更想你,煙抽得比前幾年勤,香煙她不抽說沒勁兒,二舅給她種幾壟蛤蟆癩,秋天晾曬搭露水,成色很好,但衝得很,咱聞都聞不了,嗆人。”
蘋果滯在嘴裏,澀澀難下咽,心裏苦苦的。終歸因為自己,爹娘將自己看得太重,希望值過高……自己又實難做到。
“瞿嬸十月一日回來啦,人老得我都不敢認,頭發全白了,牙也沒剩幾顆。”大姐雲霞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家鄉家裏的一切,說不完嘮不盡,雲飛能插上話的就問問,搭茬兒幾句,不感興趣的就哼、哈、嗯、是……當說到瞿嬸,他精力集中。
“搬回老家山東不久,瞿叔得了肝癌,人沒啦。瞿嬸說,瞿叔想兵兵想死的。”雲霞說到這兒,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說,“她回來取兵兵骨灰,帶回山東去……瞿嬸打聽你,說挺想你的。”
白雲飛淒然落淚。
鄰居瞿家漂亮小女孩粲然在白家姐弟麵前,瞬間隨風隨雨飄然而逝……
“姐,我累啦。”
“躺這兒。”雲霞房間二張床,她指著另一張,“困了就睡,大舅回來我叫你。”
“那我睡一會兒。”他賴在大姐的房間,根本不打算回到大舅的房間去。兩個月了,他第一晚睡得這麽沉穩、香甜。
望著趴在自己肚皮暖大的小弟,雙手托腮的白雲霞,一臉的茫然。
張京犧牲了一個休息日讀完題目是“撒謊的乳罩”一段文字,他身子沒起來,喊聲飛出去:
“泥鰍!泥鰍!”
沒人答應,不知什麽時候泥鰍遊出去了。
“鑽到哪條河汊子裏去了。”張京在屋子裏找了一遍,沒有人影兒,他認為泥鰍有文采,“撒謊的乳罩”這個題目魚一樣鮮活。本來想和作家談談這些,卻不見人。
跳樓的那位女大學生最終死在醫院,張京暗自慶幸她不是,也就是說被自己侵害的大學生沒出意外,她也許隨著這一批畢業生離開了這座給她傷害的城市。
張京暫時忘記了這件內疚終生的事,是泥鰍小說給衝淡的。
然而,我們看到一個比泥鰍虛構更離奇的故事發生了,是泥鰍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泥鰍是在張京讀他寫的小說時,手機接到林夢子短信的,讓他馬上下樓,車在小區外等他。
“去哪兒?”泥鰍上車後問。
“你說呢?”林夢子反問一句。
泥鰍心裏算計著上次分手時間,有兩周了,時間不算短。林夢子這樣的女人不會隻自己這一棵樹,但是也應該那個了。
“我帶你去見我的朋友。”林夢子平靜地說,看不出激動。“趙哥很有文化,寫過詩。”
聽出來她要拉自己去見她的趙哥,泥鰍像被扔到幹岸上,蔫巴下去,那件美事頓然漂走。
“趙哥是市工商局副局長,人很好。”
泥鰍靠在座椅上聽她講趙哥,猜測她和趙哥的關係。作家實在無聊,浪費時間是不是值得啊!女老板和一個權力部門的局長,怎樣發展都屬正常。
車停在一家日本料理屋前,林夢子說:“吃日本菜。”
走進異國情調的餐館,泥鰍挺拔起來,小時候看電影,看日本人吃山珍海味就咽口水,夢想到真正的日本餐館當一把日本鬼子,也咪西一次。
“歡迎,請多關照!”穿和服的東北姑娘,身子還是有些粗,滿滿登登地塞進和服裏,舌頭白肉血腸吃的發硬,泥鰍聽過純種日本女人說話,泡好木耳一樣軟滑。
坐下來,林夢子就接了一個電話,是圈子裏其中一人打的。她說:“你們去遊吧,真的……”她瞥眼泥鰍,“我和朋友吃飯,嗯,掛啦。”
泥鰍的心思不再她的身上,一踏進料理屋的門,他的心飛到他構思中的一部小說裏,想把這間屋子搬進他的小說,因此努力記住場景。
“不喜歡這地方?”林夢子問。
“我第一次來,沒吃過日本飯菜。”泥鰍說,眼看牆上的菜譜,目的記住菜名,好寫小說用。
“我已經點好了菜,你喜歡什麽再點。”她說,手機又響起,她接,不太高興,而後說,“趙哥有事不來了。”
桌子上擺了很多菜。
泥鰍挑了下眉毛,意思是說咱們倆怎麽吃得下。
“來,開工。”林夢子特喜歡用這個詞,那天晚上她使用了這個詞,“然後我們回家,還有工程。”
泥鰍聽此心花怒放,他喜歡那個工程。
“吃飽了,你好有力氣。”她更**地說。
看來別墅裏的工程工期很長,需要很長時間施工,泥鰍樂此不疲。間歇的時候,林夢子說:
“不然你搬過來住。”
“小說沒寫完。”
林夢子猛然起身,整個作業中她都是水一樣輕柔,這樣大動作頭一次出現。她說:
“別寫什麽小說啦。”
“怎麽?”
“你的原型是馨月思柔吧?”她的神色十分驚慌。
“啊,是啊!”他沒否認。
“你和上過床嗎?”林夢子問得莫名其妙。
泥鰍的確沒和馨月思柔上過床,親密接觸都沒有。
“嚇死我啦。”林夢子躺下去,抹了一把額頭,濕漉漉的,她說,“你差點兒把我嚇死。”
泥鰍遇到漁網一樣惶然。
“馨月思柔有艾滋病。”
啊!泥鰍驚愕。
林夢子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馨月思柔和她的老板去省城疾控中心做檢查,確定了她得了艾滋病。本來在三江市也可做檢查,老板姚睿有著誰也不知道的目的,帶馨月思柔去做檢查。
“您趕我走嗎?”馨月思柔問。
“我怎麽會攆你走,”候鳥歌廳老板姚睿出乎馨月思柔意料地說,“除非你不願意呆在候鳥。”
馨月思柔很受感動,表明自己不願意走。
“你得病的事要保密,不然你無法在三江呆下去。”姚睿的話中含著恫嚇,事實也如此,艾滋病患者受歧視難以避免。
林夢子的姐妹圈子裏,姚睿和她最好,隻對她一個人說馨月思柔得艾滋病。
至此泥鰍找到馨月思柔從省城回來情緒低落的答案。
泥鰍走出林夢子的別墅已是夜半時分,她挽留他明天早上走,他堅持要走。像似給餓了一冬天的泥鰍身體虛得霧一樣,林夢子簡直是台抽水機,他的身上沒剩下多少水分啦。
“泥鰍,報社打電話找你,你的手機一直關機。”張京說,“讓你回來後給總編辦回個電話。”
“都這時候啦。”泥鰍見十二點多了,回自己的臥室去,並隨手關上門,平常他睡覺很少關門。
張京發覺泥鰍反常,很快判斷就得到證實。他聽見男人低沉的哽咽聲,顯然是泥鰍啦,他推門進去,開了燈。
“張京,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你說呢?”
“是,同在一個屋簷下。”泥鰍用手掌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誰,什麽結局?”張京惑然。
“白雲飛。”
“看你,白雲飛,那不是小說裏的虛構人物嗎。”張京心裏釋然了些,作家大概都是這德性,半瘋半癲。
“我對你說過,白雲飛是……”
“唱歌的馨月思柔……怎啦?”
馨月思柔的名字張京不陌生,讓自己告別處男的人怎能忘記。這個秘密泥鰍不知道。問題馬上來了,就他目前讀到的白雲飛,還是個一心想變性男人,馨月思柔可是個女人,而且美麗的女人,同她……他確定同她上了床。
“小說你沒看完,白雲飛變了性,再造了女人的器官……”泥鰍說真相。
張京掉進深井裏一樣懵然,自己的第一次竟和人造美女……他茫然不知所措。更令他吃驚的是聽泥鰍這樣說:
“馨月思柔感染了艾滋病。”
“啊!艾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