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坐下說。”姚睿對站在麵前的花麗棒子說。
屋子裏隻老板沒外人,花麗棒子還是警惕地掃遍房間,說:“姚總,她拒載。”
拒載,是出租行業的術語,如果司機拒載,要受到處罰的。花麗棒子說拒載,含意更豐富,除了說馨月思柔怠慢了客人,還鳥皮(挖苦)了她是公車一般,誰都可以隨便上。
今早,一個賣豬蹄子賣出知名品牌並發了家六十多歲的禿了巴嘰的男人,在五樓服了藥(K粉),興奮他**公驢一樣嗚哇叫喚,走廊碰上花麗棒子,兩人早就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熟。
“哎呀呀,要冒炮啦。”
“兔子,你叫啥?”花麗棒子說,她直接稱呼禿了巴嘰的男人,“你要拜花燈[1]?”
“可不是咋地,這藥來得太快。”兔子做個下流動作道,“你有空嗎?”
“幹什麽?”她明知故問。
“救急啊!”
“呲!”花麗棒子從牙花子裏擠出笑聲,說,“你兔子翻白眼[2]吧。”
禿了巴嘰的男人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進花麗棒子的兩乳間,央求道:“可憐可憐兔子大哥吧。”
花麗棒子抽出鈔票,放在鼻子下麵嗅嗅,說:“一股豬蹄子味兒。”
“豬手味兒。”兔子不願意聽豬蹄子這個詞兒,豬手文化一些,“好妹妹,趕快呀!憋不住……”
“我身體有情況。”花麗棒子說。
“跑冒滴漏!”兔子嘟噥道,“倒黴。”
“對不起,兔哥。”花麗棒子壓地聲音,拉春(說下流話)道,“誰不願意打花(**)啊!”
“嗯,”兔子推回花麗棒子退回的錢,說,“給我找一個。”
兔子她不願得罪,馨月思柔閑在屋子裏,不能叫她閑著,老板有交待,多往她的屋子拉人。
“兔哥,你跟我走。”
“幹什麽?”他問。
“你要幹什麽?”
“哦,跟你走,跟你走。”兔子樂顛顛地跟上去。
到了馨月思柔的房間前,花麗棒子說:“你別累趴稀普(軟癱不動)。”
兔子說,她還能比你扛克(幹)。
“你試試吧。”她說。
兔子衰老得很不協調,譬如頭發、牙齒、眼袋是個六十歲的人,可是某個部位,青春得很,拿他自己話說,也就80年代後。
馨月思柔配合得很疲勞,一場下來大汗淋淋,她以為關機了,沒料到兔子重新起機。
“你還要……”
“早呢!才做完一步。”兔子興趣未盡,重新爬起來。
“不行!”她斷然拒絕了。
“怎麽,你還挑肥揀瘦?”
“用嘴不行!”
倆人吵起來,花麗棒子在門外聽明白後,貿然進屋,她站在兔子一邊道:
“用哪兒有什麽?”
“用嘴就不行!”馨月思柔誓死保衛,堅決不同意兔子的嘴接近自己的下身。
姚睿聽花麗棒子講述手裏的筆不停在一張紙上劃動著,這個習慣能使她集中精力和思考問題,如果你好奇看看都畫得什麽,是蜘蛛網樣的線條,她停下筆,問:
“兔子是誰?”
“豬蹄王……”花麗棒子說。
“噢,章茂體。”姚睿熟知三江富人,不解地問,“你怎麽叫他兔子。”
“這……”花麗棒子吞吐起來,兔子是她送他的綽號,流行麵很窄,隻局限在他們兩人之間。
姚睿詢問的眼神望著她,老板要知道綽號來曆。
“他吱吱叫像兔子。”花麗棒子說禿了巴嘰的男人**時發出的聲音,她的生活麵狹窄,隻見過自家的單耳立[3]打花時,男兔子發出吱吱叫聲,他的姿勢也像,因此叫他兔子。
“兔子。”姚睿玩味一下這個名字有意思,如今小姐管某一個經常來往的人叫老公,已經沒有實質意義,因此叫老公和叫兔子一樣的,或叫別的什麽。她問:“兔子怎麽啦?”
“急眼啦。”
“因為什麽?”姚睿問。
“他用嘴,馨月思柔不肯。”花麗棒子帶有傾向,“她裝麽,什麽花樣沒用過呀。”
姚睿皺下眉頭,馨月思柔拒絕嘴有其中的緣故,花麗棒子不知道,候鳥沒幾個人知道,她萬不得已,不能讓外人細看她的部件,後造的不可能一塊玉兒(渾然一體),肯定有瑕疵。
“姚總,這事得管管,影響生意嘛。”花麗棒子加鋼兒(挑撥)道。
“好啦,先不說這事啦。”姚睿翻過去這件事,問:“有多少人到馨月思柔去。”
“哦,我有統計。”
花麗棒子掏出一張紙,要遞給老板,姚睿擺下手,說:“你說說吧。”
“周一,一個,周二兩個,周三沒有,周四……”花麗棒子向她匯報到馨月思柔房間裏的人數。
“累計多少?”
“總共28人。”
“用藥(吸食毒品)的不用藥的各占多少?”姚睿細致地問。
“三勾有兩勾吃藥的。”花麗棒子說句極土的話道。
“沒墨水(文化),說三分之二。”姚睿嚴肅地責備,花麗棒子沒念幾年書,奚落道,“瞅你的妝畫的,落梢眉(下垂眉梢),嘴像吃死孩子似的……”
“嗯哪。”
“你要不是活兒好,哪個男人會沾你的邊兒。”
“嗯哪。”
姚睿清楚訓斥下去,就是嗯哪下去沒意思。她在紙上寫了28×90﹪,然後問花麗棒子道:
“這是多少?”
心算手算半天,花麗棒子也沒算出來。
“你呀,書是白念了。”
“姚總,算數學的不好。”花麗棒子說。
“語文也不咋地。”姚睿譏她一句。
“我再算算。”
“不用啦,你回去吧,盡量往馨月思柔的房間拉人,月底之前,你完成50人的指標。”姚睿給花麗棒子定了工作任務,“沒問題吧?”
“沒有。”
“底氣不足。”
“呃,我擔心馨月思柔不配合。”花麗棒子說顧慮。
“我找她談談。”姚睿說。
花麗棒子離開後,姚睿在那個等式後麵填上一個數字:25。然後,她望著數字狡黠地笑。
發燒大概誰都經曆過,打針吃藥幾天就好,張京發燒幾天不退,急壞了泥鰍,他勸他去醫院,張京死活不肯,泥鰍這類冷血動物自然沒發過高燒,凍也凍不死,冬天凍得僵直,開春照樣活過來。
“看醫生,查查發燒原因。”泥鰍說。
“不去。”張京搖搖頭道。
泥鰍使用了他能做到的所有降溫方法,吃正痛片喝白開水捂被發汗;高度數酒搓前心後背降溫;還用冰鎮。
“有缸就好啦。”泥鰍說,小時候家還殺年豬,豬肉卸成塊放在缸裏,到河裏或井沿刨冰凍上,保鮮吃到開春肉不壞。
“幹什麽?”張京聲音虛弱地問。
“把你冷凍上啊!”
“都到了什麽火候眼兒,你還開玩笑。”張京喘噓說,泥鰍聽見嘴唇幹澀的撕裂聲音。
“你為什麽忌醫?”
張京側過頭去,給泥鰍一個脊背。
“好啦,我不說啦,你硬挺吧。”泥鰍帶著氣說。
張京咬牙挺了兩天,他燒得直說胡話,其中有一句,引起泥鰍特別注意。
“我得找到你……告訴你真相。”張京譫語道。
找到誰?告訴什麽真相?泥鰍把這話牢記在心裏,等他好起來,找機會問問他。
再燒下去他可能廢掉,泥鰍已不顧張京的反對,事實上他無力反對了,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打120!”泥鰍自作了主張。
接診的值班的醫生正是劉醫生,他對泥鰍說:“張京的身體曆來很好……怎麽才送來?”
“他不肯來。”泥鰍說。
給氧、輸液的一陣折騰,張京的燒退了很多。
“什麽病?”泥鰍詢問。
醫生尚未查出病因,回答得很得體:“無名燒。”
泥鰍守在張京的床前陪護一夜,琢磨“無名燒”是什麽病一夜,天亮時張京醒了,問:
“我得的什麽病?”
“無名燒。”泥鰍重複醫生的診斷道,“醫生說無大礙,打幾天吊針就好了。”
“真的沒別的病?”張京似乎不太相信道。
“那你認為你會得什麽病?”泥鰍反問。
張京懷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因為有了與艾滋病感染者一次性接觸,而且是毫無防護措施的接觸,高燒又是發病的一大特征。
“沒查出你什麽病,一切都正常。”劉醫生的話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再用一些藥,很快就能出院。”
“這回放心了吧。”泥鰍說。
三天後張京回到了出租屋,泥鰍遵照醫生的囑咐,為剛出院的患者準備清淡的食品,苦瓜買了5斤。
“買這麽多苦瓜做什麽?”張京問。
“敗火,苦瓜敗火。”泥鰍說。
“這個劉醫生啊……”
“哎,苦瓜是我的主張,醫生隻說清淡,沒說給你吃苦瓜。”泥鰍滿誠實的,“你愛怎麽吃,炒蛋,涼拌?”
“什麽?”
“苦瓜啊!”
“隨便做吧。”張京沒挑揀,也沒道理挑揀,已經辛苦泥鰍夠嗆,護理、做飯、弄藥,心存無限感激。
醫生開了很多藥,花花綠綠的幾種藥片,為不吃混吃錯,泥鰍製作了一張服藥時間表。
“泥鰍兄,”張京說,“真是辛苦你啦。”
“客氣。”泥鰍坐在他的對麵,憋不住的疑問冒出來,“張總,你高燒時可說了老多胡話。”
“哦,是嗎。”張京略微驚訝,當然不知道自己都說些什麽,高燒太厲害了,意識模糊時的譫語不可避免,“我沒說傷害你的話吧?”
“那倒沒有,”泥鰍直說了,“你說我得找到你,告訴你真相。”
張京一愣。
“你真這樣說的,而且還不止一遍,到了醫院你還說了呢。”
張京沉默了,仰起頭望棚頂,有一隻碩大蛾子,翅膀有美麗的花紋,與蝴蝶無二。
“你心裏一定有什麽事,”泥鰍也不看他,隻顧自己說,“你的精神壓力太大,長期重壓還不生病?這次發燒,肯定與你心裏壓力有關。”
夜間的蛾子莫名奇妙地白天飛起來,繞窗戶幾匝後再次落在棚頂。張京目光回到泥鰍的臉上。
“該減負,卸載。”
“哎!”張京歎了口氣,“你像心理學家。”
“作家,還有刑偵人員都是半個心理醫生。”泥鰍說,“你找誰?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張京搖搖頭。
“是個女孩?”
“是。”張京沒否認。
“我來猜猜,”泥鰍想象力豐富,他說,“她是你的戀人,相處幾年,忽然變故,她誤解了你離你而去,你一直尋找她,向她解釋。”
“泥鰍,你別猜了,我不是小說中的人物,現實的我遠比你虛構的複雜得多。”張京現出難言的表情,“實在不能說啊。”
“不好說你就別說,誰心中都藏有秘密,或許到死也不能說來。”泥鰍說,“我是說,你把要傾訴的,又無處傾訴的說出來,減少心理壓力。”
“泥鰍兄,我是想對你說一件事,隻是太肮髒,無法說出口。”張京覺得泥鰍可以信賴,“說出來,你別另眼看我呀。”
“不管你做了什麽事,我都不會改變對你的好感。”泥鰍表了態,誠實、厚道的目光投向對方,他說的是心裏話,絕不是因為套出對方的話才這樣說的。
“我可能得了艾滋病。”張京說。
啊!泥鰍驚大眼睛,被凶猛食肉魚追趕似的,差點兒跳起來,說:“你咋開這等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泥鰍還是不信。
“你問我的第一次我沒說,是難以啟齒。”張京幾分羞澀,他說,“我的第一次,和一個艾滋病的感染者。”
“那麽巧?”
“哪裏知道她是……我什麽都不懂,和你9歲給表嫂哄上肚皮情景差不多。”張京不敢細想當時的情景,老是逃避,可是既成事實,逃避得了嗎?吞吐地說出來,“你認識她。”
“我?認識她?”
“馨月思柔。”
“啥?你說啥?馨月思柔?”
“我被人拉去候鳥歌廳……”張京講了事情的經過,眼裏湧動淚水,命運跟他開的玩笑過於殘酷。
“真傻,你呀!”泥鰍愛恨交織道。
“我不懂啊。”
“歌廳的小姐是幹什麽的?幹淨的有幾個。”泥鰍大為不解地說,“馨月思柔是再造的,你應該看出來呀。”
張京說他是第一次,什麽都第一次見到,況且又是酒醉之中。
“你作過檢測嗎?”
“沒有。”
“那怎麽肯定就感染了。”泥鰍說。
“這次發燒。”張京終於露了底,“發病就發燒……醫生沒檢查出病,又發燒。”
“醫盲!”泥鰍頭一次尖銳地斥責道,發怒的泥鰍樣子也很嚇人,驟然成為一條食人鯊,他說,“發病,沒有兩年時間會發病?你以為是感冒,別人衝你打一個噴嚏,馬上就發燒啊!艾滋病毒要在人的身體裏複製,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問你,和馨月思柔是什麽時候?”
“三個月前。”
“過了窗口期。”
病毒複製,窗口期這些新名詞,張京不懂,甚至沒聽說過,隻模糊的記得紅絲帶什麽的。
“你趕緊去疾防中心,做個檢測。”
去做艾滋病檢查,張京幹脆不同意。
“為什麽?”
張京顧慮重重,去做艾滋病檢測,一旦消息傳出去,三江市沒法呆了,哪個單位會要我?
泥鰍規勸,說檢測是趁早治療,不光是卸掉精神負擔。去檢測可覓名,絕對為被檢測者保密。
“好像你做過檢查似的。”張京說。
“說對了,我做過檢測。”泥鰍活得就是透明,自己做過的事不管多醜陋也敢說出來,總是把自己一絲不掛地放在你麵前,接不接受他你隨便。
“你真做過檢查?”張京驚疑道。
泥鰍又把靈魂的門打開,從裏邊向外掏私秘的東西。他有一個粉絲是在三江師範學院留學的非洲女學生。一次在留學生的公寓裏,粉絲主動,他們就有了一次。
“你沒讀我的另一本小說《緞子》,讀了你就什麽都知道了。”泥鰍津津樂道,“有她的影子。”
“公寓裏的細節寫裏邊了?”
“啊,寫啦。”泥鰍回味了一下,說,“小說名《緞子》的來曆,受女孩的肌膚啟發。她的膚色雖然黑,卻異常細膩,像高級綢緞。”
“綢緞後來怎麽啦?”
泥鰍的臉色立刻秋天了,十分凋敗且蒼涼。
非洲女孩突然回國,沒和作家告別一下。熱戀中的人不辭而別,他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去學院打聽情況。
“她患了T U Y(艾滋病),不再回來啦。”院長說。
什麽叫晴天霹靂,作家在作品中經常描寫,真的自己感受到晴天霹靂,情景不同了。
“於是,你做了檢測。”張京說。
“對。”
泥鰍走進三江市疾病預防控製中心,H I V檢測在五樓,是最高一層,坐電梯上去,走廊潔淨而空**。
“您好!”醫生接待他。
“我……”泥鰍的舌頭沒平素靈活了,怎麽說有些羞於開口。
“自願檢測是吧?”
泥鰍點點頭。
“請跟我來。”醫生帶他進了另一間辦公室,當然不是抽血化驗室什麽的,是一間有陽光有花草,令人舒適的環境,“請坐。”
泥鰍坐在沙發上,醫生要和他做些談話,當然有關艾滋病了。
“我們為您保密。”醫生的話使泥鰍放鬆,“可以不說您的姓名,隻留下聯係方式,檢測結果出來,我們及時通知您。”
泥鰍見醫生在一張檢測的表格上寫得很簡單。
“您認為有必要做這樣的檢查……噢,當然啦,您有權不說出原因。”醫生說。
“我高危。”泥鰍沒說同艾滋的非洲女孩那一節。
高危指紮吸毒者、娛樂場所的從業人員、多性伴……泥鰍的話很含糊,說自己是職業高危,還是行為高危呢?醫生也不追問細節。
“結果是不是很快出來呢?”泥鰍問。
“你下午就可以知道結果。”醫生說,“這是病毒抗體初篩檢測,如果呈陽性,要送省疾病預防控製中心確認,確認陽性者……”
泥鰍第二步走進采血室,醫生抽了他的血……從疾病預防控製中心大樓走出來,泥鰍跑到清河邊爬到那座殘橋上,他想在橋上聽到結果,假如感染了艾滋病,就跳河。
“謝天謝地,真沒感染。”泥鰍說。
“你很幸運。”張京道。
“對。”泥鰍說,他感謝非洲女孩,她堅持采取安全措施,是從怕懷孕角度考慮。
“還不是,你們有措施,我沒有。”張京心又灰暗下來,紮吸毒、輸血、母嬰、性,是感染艾滋病的主要途徑。
“信我話,馬上去檢測。”泥鰍說。
我得知張京與馨月思柔有這一節,驚愕之餘,我覺得該去看看她。艾滋病是不是得到了正規的治療,如果沒治,勸她去收治此病的醫院住院,得到治療至少延緩發病時間,也就延長了生命。
白雲飛得了艾滋病?我想我的小說中人物是否這樣寫,真實是這樣,美麗的人種終極是個艾滋病人,不好,不能這樣寫,應該停留在他變性成功,或是接受張京的批評,寫白雲飛成功地再造了器官,成為完美的美人。國外已有為變性人移植子宮成功的例子,還能懷孕做媽媽,我這樣寫也未嚐不可。和她談談,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見,問問她希望把自己寫成怎樣的結局。
去找馨月思柔還有一個目的,看看她是否還做小姐勾當。張京的經曆,我聽後十分吃驚,白雲飛還幹這種事,她墮落我怎麽也想不通,為改變性別,曆經百般磨難,最後就為當小姐嗎?不,不是這樣的,一定當麵問個明白。
候鳥的營業時間我趕到那兒,總台服務員問我:
“先生唱歌,用餐?”
“找一個人。”我說。
“先生您找誰?”
“馨月思柔小姐。”
“她不在我們這裏做啦。”
“走啦?去哪裏?”
“對不起,不清楚。”
馨月思柔離開候鳥,這事我沒想到。道理說,我倆的關係她走時肯定和我打聲招呼,怎麽一聲不吭地走人。
“不對。”我不相信馨月思柔已經離開三江市,有離開候鳥的可能,她感染了艾滋病,怕人知道遭歧視,給老板趕走也說不一定。假設她沒開三江,應該在某個歌廳酒吧娛樂場所。
三江的街頭已有了秋天的景象,樹的顏色變深變老綠,葉子明顯沉了,像50歲人的眼袋耷墜著。
我看中一塊地方,有樹陰,人行步道彩色地磚很幹淨,便坐下來,望著南來北往匆匆行走的人。或許,馨月思柔就在人流之中出現。
我低頭見地磚上貼著小廣告:高價收藥。稍遠一點兒的地上寫著:貸款、辦證。
“要發票嗎?”一個穿戴整齊的男人走近問我,他拿我當外地出差的可報銷宿費的公職人員。
我搖下頭,他悻悻離開。
很快,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站了一會兒,一直在觀察我,確定我不是文化稽查人員,過來問:
“老板,有好看的大片,要嗎?”
抱著孩子做掩護,賣盜版光碟,我沒少見。
咦!城市到處張揚著欲望,到處是陷阱!這個秋天的下午,我的感觸特別深。
“泥鰍。”
我轉過身,見林夢子在一個戴墨鏡的高大身軀男人——她的保鏢——保護下朝我走來。
“林總。”公眾的場合我一直這樣稱呼她,“逛街呀?”
“找你。”不料林夢子說,朝街口的紅色寶馬指了指,“走,上車。”
她有什麽魅(讀音mì)人術[4],隻要她一叫,我什麽都不想麻溜跟她走。
“剛才你去了候鳥。”車上,林夢子說。
“你碰見我……”
“不是碰見,是跟蹤。”林夢子悅然,做成一件得意事情的樣子。
“跟蹤我?”
林夢子微笑沒答,她問:
“見到歌手M M了嗎?”
歌手M M是林夢子對馨月思柔的稱呼,某次床間她管馨月思柔叫歌手M M,其實也不錯,有些詩意呢。
“不好意思說。”林夢子說。
“哦,不是。”我要解釋。
“和你開玩笑,馨月思柔早不在候鳥了,遷徙啦。” 一切都在林夢子的掌握之中。
“你怎麽知道馨月思柔離開候鳥?”
“秋天了嗎,大雁南飛。”林夢子寓意地說,也許見我驚訝的神色,她柔軟的指頭在我的胳膊上劃一個圈兒,“姚睿是我的姐妹。”
圈兒是她們拜把子姐妹的代名詞,或者說特指。那個圈子神秘而魔力,三江的事她們沒有辦不來似的。
“我們去哪兒?”我問。
“去慰問。”她說。
慰問?慰問誰,還要帶上我?
林夢子告訴我,市政府號召有能力的企事業單位,要包保幾個困難戶,小樹葉洗滌劑公司也包了五戶。特困的五戶,全是吸毒者的家屬。
“特別的五戶我是選擇的。”林夢子說。
“你扶貧為什麽選吸毒者的家屬?”我感興趣,有新聞價值。
“我恨吸毒!”林夢子一字一頓地說。
我猜到她帶我來的目的了,與我這個報紙法製欄目的記者有關,我經常寫一些有關禁毒、強製戒毒方麵的消息。
“請你這大筆杆子,給我們公司扇乎扇乎(吹牛皮)。”林夢子說。
“願意效勞。”我覺得她謙虛,說,“不是扇乎,實事求是報道。”
“我代表小樹葉謝謝你。”林夢子鄭重其事說。
幾天後,我把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扶貧的報道趕寫出來,配了幅大照片刊發,帶一張報紙回出租屋。
“她是林夢子吧?”張京指著林夢子照片問我。
“是。”
“很漂亮,泥鰍你真有豔福。”很少開玩笑的張京說,“你又得色又得財。”
“噢,你說我是鴨子?”
“你自己說的。”
張京對報道中的事件感興趣,讓我講新聞背後的新聞。
“我和林夢子?”
張京說誰對那些男女事感興趣,是吸毒者的故事。我講了那個五家庭的情況,故事大體相同,都是先富,有幾百萬家產被吸光,有的是丈夫吸,有的是妻子吸,還有一戶,全家都吸,最小的癮君子才五歲,在娘肚子裏被動吸煙成癮。
“林夢子恨吸毒,說明她是了不起的女人。”張京說。
“當然。”我飄飄然。
林夢子對我雖然說不上是情人,至少有了那種關係。放在誰身上都不會後悔,她很討男人喜歡。
“她要出巨資設立一個基金會,專門救助那些因吸毒導致貧窮的家庭。”張京指著報紙上的一段文字說,讚佩道,“真是了不起的善舉啊。”
“是啊,她親口對我說的,一投資兩百萬。”我說。
走訪慰問完包保的困難戶,林夢子帶我到名山肥牛火鍋城,打發走保鏢並開走她的車,說:
“給你打電話,開車來接我。”
保鏢走了,包廂裏隻剩下我們倆。
“我們倆談話更方便。”林夢子接著說,“吃完飯同我回家。”
家,她對我使用了一個極其親切的字眼兒,家,我們的家。廣義理解是個地方,狹義指我們的關係。
“你許久沒去啦。”她說。
“我得連夜趕寫稿子,爭取後天見報。”我說,內心還是想去,雖然沒她說的許久,也有一段時間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何況多日不見呢!
“一小時,你去一小時。”她說。
一小時足夠一個故事的發生和結束,我同意跟她去一個小時,林夢子走訪困難戶的報道,已經和總編匯報過,他覺得是一個熱點,盡快見報,周三就發,今天是周一,明早我必須交稿。
“關於這篇稿子,我們還要深入談一談。”我說。
“答記問吧,你提問。”林夢子將一盤牛肉向我麵前推了推,對服務員說,“來一盤臭菜。”
“一盤臭菜,還要加點兒什麽?”服務員問。
“要一盤鴨血,”她特強調說,“一定是鴨血,別的血不行。”
“鴨血。”服務員離開。
林夢子稱得上是位美食家,很會吃。我說:“拿雞血來充鴨血,誰分得清。”
“鴨血和雞血容易區別,雞血呈黑紫色,也粗糙;鴨血淡綠色,果凍一樣細膩透明。”林夢子很專業,真難糊弄她。
我為那篇報道問她未來你公司救助吸毒者家庭還有什麽設想,遠期的近期的。
“僅僅幫助這五戶吸毒者家庭,遠遠不夠,三江吸毒的幾百人,因吸毒致貧的很多,因此我們小樹葉洗滌劑公司,建議成立一個旨在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並捐資兩百萬元。”林夢子慷慨道。
“嚄!兩百萬元!”
“以後小樹葉發展了,將加大捐資數額。”林夢子說。
我驚訝看著她,作為一個私營老板,為社會做出如此貢獻,著實讓人佩服。
“能問一個問題嗎?”我望著她,她正將幾棵臭菜放入火鍋。
“當然。”
“貧困家庭的原因多種多樣,你是故意選吸毒者家庭,還是隨意……”我問。
“特意選擇。”
“與你的經曆有什麽關係嗎?”
“有。”林夢子講之前提出一個條件,“你不能寫到報道裏。”
我答應她。
林夢子講述她的一個兩姨妹妹,她有一雙柔軟的玉一樣的手指,16歲起在一家公司當手模特,後來吸毒,幾次進戒毒所,出來複吸,最後吸食過量死亡。
“為什麽不能公開這件事?”
“我姨還在,不能勾起她傷心的回憶。”林夢子說。
這個理由應該是個理由,或許母親的心中珍藏著擁有一雙玉指的美麗女兒,而不是一個吸毒而死的人。不能傷害一個老人啊!
“她吸過毒,或者親人吸毒的經曆。”張京也這麽想,電視劇都這樣演,特恨毒品的人,與毒品有著某種淵源。
“沒有。”我說,“一點邊兒都不沾。
眼神看張京不完全相信我的話,小樹葉洗滌劑公司捐資兩百萬元,能說沒有原因嗎?媒體有過報道:兒子吸毒,母親冒死去販毒集團臥底,最終配合警方抓獲毒販;做緝毒的警察的丈夫犧牲在毒販的槍口下,凶手潛逃,妻子賣掉房子、家產,私自去追逃十一年逮住凶手……怎麽說都沾些邊兒。
我知道林夢子也沾邊兒——兩姨妹妹吸毒的故事,隻是我守約不能對他說。
“泥鰍,有馨月思柔的消息嗎?”他問。
張京突然問起馨月思柔,我一時沒想明白為什麽。
[1]拜花燈:指兔子交尾。
[2]翻白眼:原意是一種紅中帶白的寬豆角,在此幹瞅著的意思。
[3]單耳立:家兔的一個品種。
[4]魅人術:關東民間迷信黃鼠狼(皮子)有魅人術,即人的精神被妖、鬼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