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趟長船跑回來,正如白賈氏預料的那樣,有人歡喜有人愁。

白鶴年端詳著三娃帶回來的銀票,臉上樂得開了花。跑一趟長船能賺三百兩,一年跑幾趟,就能把白家人喂飽。看來,白家的掌門人非三娃莫屬。

白賈氏歡喜過後就是沮喪。不為別的,為一個還沒有妻室的孫子,帶回來一個五歲的女兒犯了愁。這是什麽事!天下哪有這麽傻的人?放著娶妻生子的光景不過,偏偏不娶媳婦先抱娃,自找麻煩?雖說三娃年過三十,論人才,還是論家境,娶個黃花姑娘也不是什麽難事。現在可好,有了這個累贅,再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因此,盡管被白永和精心包裝的小艾艾花枝招展,情態可人,但白賈氏就是看著不順眼,聽著特別扭,說什麽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小艾艾來白家好長時間,白賈氏都沒有主動搭理一下,更不用說施舍一兩句廉價的體己話。

白永忍兩口,不斷在奶奶麵前煽風,說三娃有婆姨時沒有娃,沒婆姨時撿了個娃,三娃是不打算成家了,還是怎麽的?白永平兩口,雖說明裏言不由衷地同情,但暗裏也直搖頭歎氣。而永和關白氏族人,驚詫多於理解,感歎多於同情,人們把白家未來的掌門人的標新立異與未來白家的命運聯係起來看,說白永和想的、說的、做的,和別人都不一樣,不知當了家,會把白家折騰成什麽樣子哩!

對這件事,白鶴年卻不那麽看,他說扶貧濟困、見義勇為是白家的門風所在,三娃能以朋友之女為女,足以說明三娃仁德為懷的風度。既然木已成舟,小艾艾就成了白家的人。他吩咐下去,誰也不得小看她、欺負她,把她當成白家的一口人看待。這個娃將會給三娃帶來什麽,後事難以預料。三娃既然有本事處理好生意上的棘手事,就有能耐解決好家務上的瑣碎事。所以,也就不把這件事看得有多大,隻當是白撿了一個重孫女罷了。

本來,白永和想讓奶奶照看小艾艾,也好做伴解悶。可是奶奶不樂意,白永和隻好把小艾艾交給劉嬸照料。也許是窮人的孩子容易滿足,也許是天生的懂事識理,也許是命裏注定這樣,小艾艾沒有怯生幾天,就和眾人混熟了。小嘴也甜,逢人不稱呼不開口,就是不好意思衝著白永和喊一聲“爸爸”。白永和也不計較,說實在的,要是真的叫他爸爸,他還不好意思哩。

一天,白永和對小艾艾說:“我給你起了個新名兒,不知你樂意不樂意?”

小艾艾拍著手天真地說:“噢,來了新家,起個新名兒多好!”

白永和說:“就叫如玉,王如玉,怎麽樣?”

小艾艾想了想,問白永和:“為什麽不叫白如玉呢?”

白永和聽了心頭一熱,好懂事的孩子,就說:“你原本姓王,該叫王如玉呀!”

小艾艾仰頭想了想,說:“叔叔是不是不想要我,把我當外人看?”

“不呀,你沒聽老太爺講,要把你當成白家的一口人看待。”

“連老太爺都說我是白家人,叔叔怎麽還讓我姓王呢?”

白永和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麽才好,想了想,說:“你願意叫白如玉?”

“願意呀,叫白如玉,我就成了白家的人了。”

白永和激動地說:“好,那以後就叫你白如玉。”他停了停,就輕聲叫道:“白如玉——”

小艾艾聽見,立即應聲道:“唉。”接著就叫,“爸爸——”

白永和平生第一次聽見有人叫他爸爸,既陌生,又親切,既羞澀,又激動,輕輕地應了一聲:“唉!”就一把將小艾艾抱起,一口氣抱到爺爺窯裏。

白鶴年見三娃抱著小艾艾,神色興奮,就問:“看你們高興的,有甚喜事啦?”

小艾艾說:“祖爺爺,我有了新名字啦。”

白鶴年奇怪地問:“哦?什麽名字?”

小艾艾響亮地說:“如玉,白如玉!”

小艾艾的這一聲回答,不僅感染了白鶴年,也讓無動於衷的白賈氏心裏隱隱受到衝擊,臉上像被針紮了似的抽搐了一下。

白鶴年又問:“那以後就叫你白如玉了?”

“嗯。”

“你叫他什麽呢?”白鶴年指了指抱她的白永和。

“爸爸!”

一聲嗲聲嗲氣的“爸爸”,不僅使白鶴年心血猛然湧動,而且也衝垮了白賈氏的心理防線。她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小艾艾那個乖勁,那個甜勁,本來就應該是白家的人,隻不過是送子娘娘送錯了人家,又還了回來,要不,一般孩子哪裏會這樣懂事,這樣招眼,這樣黏糊。白永和看見奶奶臉上有了喜色,知道小艾艾的天真和情分總算感染了奶奶,便順手把小艾艾往奶奶懷裏一塞,說:“讓祖奶奶親一口。”

小艾艾聽爸爸這麽說,有些矜持。白永和在她屁股上掐了一下,小艾艾眨巴了下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便甜絲絲地叫道:“祖奶奶——”

白賈氏遲疑地“唉”了一聲,雖不自然,卻很爽快,眼圈隨著就紅了。她把小艾艾抱在懷裏親了又親,說:“爸爸給你起的名字好不好?”

小艾艾說:“好。”

“既然好,就不要再叫小艾艾了,大家都叫如玉吧。”

白賈氏吃了順心丸,心裏一高興,止不住用手指在如玉頭上來回梳理著,又在身上撫摸著,還老臉貼小臉親熱著,倒叫小如玉有些不自然起來。白賈氏親昵地說:“還不要說,摸她身上,溫潤柔滑,看她臉上,晶瑩純潔,真像一塊好玉嘞!”

白鶴年說:“就是,就是,咱白家還沒有這般出挑的好女娃呢。”

白永和說:“白如玉,白如玉,說不準我白家將來出一塊好玉。”

從這天起,白永和有空就帶如玉往奶奶那裏跑,沒空時,就讓劉嬸帶著如玉到奶奶那裏玩,如玉一來二去就和祖奶奶慣了,熟了,近了。有時,一天不去,白賈氏就像少了點什麽,空****的不好受。兩天不去,就心裏念叨說:“三娃不讓如玉來,是成心和我作對。”人常說,日久見人心,白賈氏倔強的表麵,往往拗不過脆弱的內心,對抱來的如玉一來二去親到身上。白永和見水到渠成,有一天就和奶奶說:“奶奶,既是離不開如玉,就讓娃過來和你做伴吧,這樣我也省心,你也熱鬧。”

白賈氏痛快地說:“好呀。雖說不是你的骨血,總是白家的娃,就帶過來吧。”

“奶奶,不興你說這樣的話,如玉可在乎人說她不是我生的呢!”

白賈氏自知失言,就訕訕地說:“對著哩,既成了咱家的一口人,就再也不要說長道短了!”

白永和點了點頭出去。不多一會兒,就把如玉抱來。白賈氏一見,連忙把如玉抱在懷裏,疼愛地說:“寶貝,以後你就是祖奶奶的肉尾巴了。”

如玉甜絲絲地說:“您走到哪,我跟到哪。”說完,回頭看了看白永和,不放心地說:“爸爸可不要忘了我喲!”

白永和說:“你是咱家的寶貝疙瘩,親都親不過來,還能忘了你?”

從此,如玉真的成了白賈氏如影隨形的肉尾巴,白賈氏走到哪,她跟到哪;如玉成了白賈氏的傳話筒,凡是她能傳了的話,總是由她跑腿轉達;如玉還是白賈氏的眼線,外麵的信息,通過她反饋到白賈氏那裏。天長日久,如玉簡直成了祖奶奶的影子和化身。

如玉的事已無後顧之憂,去北京的事又如何說起?

白永和想,他為白家接連做了兩件好事,爺爺此時心情正好,應該是說事的好機會。可是,不等他開口,爺爺就開了腔,說:“從包頭下來一船皮貨,本來是要去禹門口的,人家嫌遠不想走了,想連貨帶船一齊賤賣給延水關楊家。你二哥知道了,出了個貴價錢攬了過來。這樣,還得你再跑一趟禹門口。”

白永和聽說,心氣就泄了一半。為什麽天打地對,總不給你機會?就問:“比楊家貴了多少?”

“百八十兩吧。”

“恐怕不大合適。本來,楊家因為愛丹的事和咱結下疙瘩,年前,又因渡口的事鬧騰了一陣子,好不容易剛剛平息。現在,又要搶人家的生意,不止虧了情理,還會再惹麻煩。”

“願買的願買,願賣的願賣,這有甚麻煩?”

“爺爺不是常教我說利從義出嗎?二哥把人家就要到手的生意搶了過來,就是不義之舉。這樣的生意咱寧可不做,也不能傷了兩家和氣。失了和氣就是失了金錢,我們還是以和為貴,從長計議為好。您看呢爺爺?”

三娃的話句句在理,說得白鶴年張口結舌沒好說的,就說:“你先去吧,我掂量掂量再說。”

白鶴年叫來二娃,說了三娃的意思。白永忍說:“一家閨女十家說,一家貨物百家買。生意生意,有意就生,隻要兩家有意成交,管他千家插手,萬家打問呢!”

白鶴年聽了,覺得也有道理。就說:“那就成交吧,還讓三娃去。”

白永忍聽了,再也忍耐不住,避過白鶴年的話頭說:“既是三娃對這宗買賣有想法,就不會痛快答應放這趟長船。還不如讓我去,也好讓三娃歇息幾天。”

白鶴年說:“也好,你也去曆練曆練,長點見識。”

白永和見爺爺執意要做這宗生意,並起用二哥放這趟長船,再沒有說什麽。他知道,如果固執己見,非但無益,還會既得罪二哥,又見責於爺爺。轉念一想,自己不是想離開永和關遠走高飛嗎?三年等了個閏臘月,這正是個機會。

他走到爺爺窯門外,聽見裏邊有說笑聲。一進門,原來爺爺、奶奶和如玉正逗趣呢。

白永和從奶奶懷裏接過如玉,親了一口,說:“這兩天欺祖奶奶沒有?”

“沒欺。祖奶奶說我可乖哩!”

白永和幾次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來。可是,他的爽約已經給柳含嫣造成傷害,再三思酌,他湊到爺爺身邊親熱地攀談起來,說著,說著,就扯到正題上:“爺爺,您老人家交辦的事我都辦了,也算是對二老這麽多年舐犢之情的小小回報。以後我有了能耐,還要好好補報你們的恩情哩!”

白鶴年聽了這話,如同六月天吃了一碗涼粉,要多清心有多清心;如同三九天喝了一碗黃酒,要多熱火有多熱火。看得出來,三娃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娃,沒白疼他一場。他回道:“補報甚?不用補報。隻要聽爺爺的話,把這個家招呼好了,就是對爺爺最好的回報。”說這話時,白鶴年臉上放著紅光,顯然,他是得意於三娃的厚道,慶幸於他的眼力。

白永和聽爺爺這麽說,估摸爺爺讓他接掌家業的心思還是不倒,心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爺爺貼上了封條。怎麽辦?是爭取,還是放棄?要爭取,就要有足夠的勇氣闖過爺爺這道關。可是,爺爺集祖輩與父輩於一身,父命如山,不好硬來。假如應了爺爺這邊,就等於拋棄柳含嫣,把婚姻大事當成兒戲,我白永和還是人嗎?父命難違,難道妻言可戲?他忽然想起愛丹說過的那句話:夫妻相愛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看來,自己說的多於做的,檢點平生,近乎偽君子了。

白永和試探著問:“爺爺,我自小在外慣了,外麵的情形並不生疏。雖然入仕不成,還可以憑學識謀一份事做,養家糊口,孝敬您和奶奶。至於說家中的事,有大哥和二哥操持,也會做得很好。”

白鶴年一直認為,要不是能不夠的白賈氏極力縱容三娃科考入仕,也許三娃早就接過這副擔子,自己何必在黃昏暮年還苦苦支撐?如今可好,他人是回來了,心還在外;他身子在永和關,魂還不知在哪裏遊**。這一次得聽我的,再不能任他在外邊瘋跑野幹下去,我要讓他知道馬王爺長三隻眼,知道甚能做,甚不能做,知道甚好,甚壞。於是,就板起麵孔說:“看來,你在外麵刮得心野了,心裏容不下這個家。咱家供你讀書為了甚?一條路是為做官,一條路就是為經商。現在,為官的路堵了,為商的路暢通著。咱們山西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重商輕官,以商立本。為甚哩?因為為官的路太窄,官場爭權奪利,荊棘叢生,浮沉難料。為商的路寬,寬得炕頭街市、抬手動腳,隨處有生意可做。有本事做大生意,沒本事做小生意,自由自在,南來北往,誰能管得著?再說,商人以商致財,憑苦吃飯,犯不著做那些魚肉百姓、貪贓枉法的勾當,天地良心,無愧無悔。山西商界還有一句名言為人稱道,那就是‘學而優則賈’,你受學而優則仕的害不淺,一時回不過頭來,爺爺幫你回這個頭,收這個心。從今向後,你哪裏也不要想去,好好守著永和關。永和關雖小,白家算不得闊富,爺爺沒甚大本事開拓,但也守住了先人的攤攤。你有天賦,又有學問,加上眼界寬,比一般人不知強多少。隻要你用心去做,白家會在晉商中占有一席之地。”

白永和見爺爺固執己見,寸步不讓,心裏一急就和爺爺攤了牌:“爺爺隻是說讓孫兒跑長船,並沒有說讓孫兒接過這副擔子。受苦的事我幹,當家的事我幹不了。況且,我已經和朋友說好,要出去謀一份差事做,將來把您和奶奶接出去奉養。北京的朋友已經等了我半年,我解了汾州錢莊的圍,又開通了三十年不通的長船,算是小有回報,以後我出去做了事,掙下錢,還要……”

都說三娃既精又靈,怎麽倒犯起糊塗來了?明明事情已經擺在眼麵前,是你知我知他知的事,隻不過是沒有挑明罷了。不想,這個小東西不領情不說,反倒要一走了之,不是走火入魔是什麽?白鶴年呼呼地出著粗氣,把胡子吹得撅了起來,冷不防把水煙壺往桌子上重重一蹾,想把多年來對三娃的培養和憐愛之情通通道出來,可是,因氣盛痰厥說不成樣子。情急之下,話就變了味:“你要是敢走,看我打不斷你的腿!”

白賈氏見祖孫倆話不投機,火藥味越來越濃,趕忙出來圓場:“三娃,爺爺說的在理,不管這個家讓誰主事,你都不要再提出走的事,說這話會傷爺爺的心。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依我看,先就這麽著,讓你做甚,你就做甚。現在又不科考,也不謀官,那就安下心來,娶妻生子過光景吧。”

白永和以為奶奶會為他說情,不想,她老人家非但不給他解脫,反倒給他套上另一頂緊箍咒。一個是不讓出走,一個是讓他盡快娶妻生子,一唱一和,一呼一應,這不是要把他困死在永和關嗎?白永和孤掌難鳴,有口難辯,如再不展翅高飛,就會把他困死在永和關,他與柳含嫣經營的美夢就會化為泡影。情急之下,把如玉放在奶奶懷裏,語調婉轉但措辭強硬地說:“爺爺、奶奶,你們不要為我操心了。你們不肯說破,幹脆我來挑明吧。在爺爺眼裏,大娃不放心,二娃不塌心,三娃有疑心。我也就不再藏牆牆說話,即便讓我當這個家,我既不能做,也沒心思做。俗話說,有大不顯小,要主事也得依次來,沒有以小壓大的規矩。再說,我在外麵做不了官,還可以做庶務員,做不了庶務員,還可以教書,咱白家的人不要都捆綁在永和關,是甚材料就讓去做甚,願做甚的就讓他做甚,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才能給白家增添生氣。再說,經過那次婚姻變故,我暫時還沒有再婚的心思,即便要娶,也不想在永和關找。我在外麵已經——”

“已經怎麽啦?”不等白永和說完,白賈氏就著慌連忙地問道。

“是不是說,你在外麵已經找下了野女人?”白鶴年厲聲問道。

“你說,到底是也不是?”容不得白永和說話,白賈氏又接了過去。

麵對爺爺、奶奶緊鑼密鼓的拷問,白永和一時語塞,他在尋找措辭,看怎樣表達,不至於引起軒然大波,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看到三娃遲遲不語,白鶴年心想:這龜孫子,十有八九是野漢子栽到野婆姨手裏了,不能明說,倒不如我給他挑明了吧:“怪不得讓你成家,你老是推托,一年推一年,把你推成了老小子。原來你是金屋藏嬌,另有打算!”

“三娃,咱是正經人家,尋花問柳、金屋藏嬌的下作事,咱可不能沾邊。一旦出了醜,你丟人,我們跟上敗興,白家的好名聲就砸在你的手裏!”白賈氏感到大事不好,便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白鶴年和白賈氏輪番進攻,而且眼睛逼視著白永和。白永和先不去正視爺爺、奶奶,後來,索性和迎麵而來的四束犀利的目光對視起來,但他說不上出於什麽心理,目光僵持片刻就躲閃而去,語調徐緩地說:“爺爺,奶奶,看把你們急得什麽似的。孫兒是說在外麵已經找下事情了。我是那種沒成兒的人嗎?男婚女嫁,不怕找不下,單怕胡找下。至於說野女人,不要說你們嫌傷風敗俗,我還怕丟人敗興哩!我要找,也要找正正經經、精精明明的讓二老高高興興的媳婦。”

“這麽說,你在外麵沒花了心?”爺爺問。

“沒私藏下女人?”奶奶問。

“甚是花了心?甚是私藏下女人?我解不下你們的意思。”

都有話在肚裏,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掌握什麽分寸才能不傷對方感情。此時,沉默成了最好的訴說。

如玉先是玩她的,後來覺得沒人說話了,就斜著腦袋挨個看了一遍,才發現一張張笑臉都成了茄子臉,紅不紅,黑不黑的,多不順眼,就問奶奶:“你們怎麽了,臉那麽難看?”

一句話點醒了白賈氏:“啊?噢,你看奶奶臉難看嗎?”說著,強擠出一絲笑容。

“笑得不順眼,不好看!”

白賈氏心裏道:“你哪裏知道,我的笑比哭還要難看。”對如玉說:“去,到院裏玩去吧,大人們說話呢。”

如玉下了炕,到院裏玩去了。

白永和壯著膽子說:“你們不讓我做這做那,那我就甚也不做了,做個吃閑飯不管閑事的人,這樣就如你們的意了吧!”

“屁話!是怕你在外瞎混,正道事誰不讓你做了?”爺爺氣得臉都發了紫,手也哆嗦起來。

奶奶心平氣和地說:“三娃,你也不要太倔強,爺爺、奶奶都是為你好,沒有害你的意思。你看你,年過而立,一事無成,無妻無子也無擔當,你讓我們怎麽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我們還不是想讓你挑起擔子,曆練個人,顧全族人,兒女繞膝,生意風光,無愧一生啊!”

白永和終於開了口:“我是一事無成,這話不假。不過,那是我生不逢時,不是我胸無大誌;那是我命運不濟,不是我不明事理。”

“既是這樣,把這個家交給你,你敢擔當嗎?”爺爺逼視著白永和。

白永和既不回應爺爺的目光,也不回答爺爺的問話。

白鶴年連著抽了三鍋悶煙,白永和還沒說話。白賈氏隻怕三娃把弓繃得太硬,與爺爺弄個弦斷弓折,兩敗俱傷。她看了一眼當家的,又對著三娃說:“三娃心小,你一說就把他嚇住了。這樣大的事也不在一天兩天,讓三娃好好想想,再定奪也不遲。”

白永和見事情已經沒有退路,隻好緩和一步說:“我腦子太熱,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梳理梳理。北京有位好朋友要娶親,我總不能不去助興吧,等我回來,再定也不遲。這個要求總不為過吧?”

白鶴年看白賈氏,白賈氏看白鶴年,不知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白鶴年想了想,擺出當家人的姿態,說:“你去吧,容我想想再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