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被告橘瑞樹出身於第七自治居住區,因為學業成績極其優秀,以特選生的身份進入穹頂,獲得醫生資格,主要從事RAIN治療方法的研究。”

鹿園委員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開始陳述。不過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隻是在閱讀手裏的稿子。

“……她私自將第九自治居住區朝日町町長水上豐的‘屍體’運進穹頂藏匿,違反了穹頂運營規則第三條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第七項、第十四項、第十五項、第十六項。”

鹿園委員環視會場內的聽眾。傳言說他日後將會競爭議長的位置,大概也想趁這個機會讓自己給聽眾留下一些印象。

“但是,水上實際上是假死狀態。被告未能發現這一點,把水上放在實驗室內,自行離開,結果導致恢複了意識的水上離開實驗室,在穹頂內遊**。當時,水上體內充滿了導致RAIN發作的活性化血泥藻孢子……也就是遊走子。因此,當時如果有人接觸到宛如夢遊症患者一樣四處遊**的水上,就有可能感染RAIN。”

聽眾席一陣**。

聽眾席中彌散出的是最為強烈的恐懼。對於穹頂內的人而言,沒有比血泥藻更可怕的東西。更不用說RAIN一旦發作就隻有死路一條。

很快,無法忍受恐懼的聽眾,開始將那股能量轉化成別的感情——憤怒。被告竟然想給穹頂這片神聖的樂土帶來如此可怕的慘禍,他們紛紛向瑞樹投來炙熱憤怒與冷酷無情的目光。

“……因此,本委員會要求對被告橘瑞樹處以死刑,以藥物注射或二氧化碳的形式執行,對屍體檢查確認有無感染RAIN後,在穹頂外的焚燒爐徹底焚燒。骨灰作為廢棄物投棄到海洋裏。以

上陳述,基於穹頂運營規則第九條、第三十三條及第五十四條。”

最後,鹿園迅速結束陳述,返回自己的席位。

“那麽,特別辯護人,對於剛才的量刑,你有什麽異議嗎?”

對於稅所議長的問題,光一舉手走向訊問席。

“事實關係大致認可。但我認為量刑過重。”

“你有什麽依據?”

稅所議長的聲音越來越高。

“依據是被告的動機。”

光一深深吸了一口氣,環顧聽眾,開始陳述。

“被告橘瑞樹,廢寢忘食,全身心投入RAIN的研究。這並不是為了讓自己獲得認可,也不是為了在穹頂內獲得更高的地位,是因為她想拯救受RAIN折磨的患者,想撲滅RAIN這種疾病,那是崇高的使命感,和她對人類的熱愛。”

光一用肢體語言和語調表達自己的悲傷。

“但遺憾的是,被告采用了錯誤的方法。正如剛才鹿園委員所指出的,她違反了穹頂運營規則第三條的諸多項目,將死於RAIN的屍體帶進了穹頂。毫無疑問,這是極度危險的行為。”

聽眾鴉雀無聲,聽著光一的抗訴。

“但與此同時,這一行為中也隱藏著剛才所說的崇高動機,那麽死刑是否為恰當的刑罰?對於疏忽或判斷失誤的懲罰,最重的判例也隻是驅逐出穹頂。而本次的情況,明顯是被告的重大判斷失誤導致了危險的局麵。”

“我抗議!”

坐在鹿園委員旁邊的鷹司委員舉起手大聲叫喊起來。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在七年前的案件中也曾擔任起訴人,以對待被告的嚴酷而聞名。

“這次的事件真能說隻是單純的判斷失誤?”

“請到詢問席上發言。”稅所議長打斷了他的話。

“抱歉。那麽,我可以陳訴自己的意見嗎?”

鷹司委員站起身,徑直向訊問席走去。那態度就像是讓光一趕緊把地方空出來似的。光一顯得很生氣,但可能是認為在這裏爭執會導致負麵印象,還是老老實實讓出了地方。

“我認為,這次事件是被告有意引發的。”

鷹司睥睨著聽眾說。聽眾席一陣**。

“也就是說,被告的罪名不是單純的疏忽,而是明顯的恐怖行為!”

會場內頓時一片嘩然。

“肅靜!請肅靜!”

稅所議長大聲呼喚,但**並沒有平息的跡象。

“恐怖分子!死刑!”

“趕快判決!”

“用她做RAIN的人體實驗!”

光一阻止了這股眼看就要動用私刑般的氣氛。

“不!這不是恐怖襲擊!”

光一上前一步,用比稅所議長大一倍的聲音吸引聽眾的注意。

“剛才說過,被告是無私的醫生,她行動的唯一動機,是找

到RAIN的治療方法。指控她搞恐怖襲擊太荒謬了。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聽眾稍微安靜了一些,但顯然沒有被說服。

“原因我接下來會解釋。”

鷹司委員揮揮手,讓光一退下。

“被告橘瑞樹是被送入穹頂的恐怖分子,身負破壞穹頂的秘密使命。”

鷹司委員用銳利的目光瞪著瑞樹。瑞樹微微搖頭。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期待這個起訴委員會能做出公正的裁決。不過被貼上恐怖分子的標簽還是出乎她的意料。當然,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

一切都結束了。

如果水上町長還活著,說不定有可能研製出疫苗。

現在已經沒希望了。

就算能夠免於死刑,隻要被驅逐出穹頂,那也沒有任何意義了。當然那樣的話,還不如直接死刑,至少痛苦會少一點。

“什麽意思?我很了解被告。恐怖分子的說法完全是空穴來風!”

不知道光一是否了解瑞樹的心情,他還在奮力為她辯護。

“這裏有被告的個人資料。”

鷹司委員舉起寥寥幾張紙。

“八年前,橘瑞樹在第七自治居住區舉行的統一學曆考試中獲得了第一名,被引入本穹頂……根據這份記錄,她的成績非常

出色。不僅是第七自治居住區的第一名,也是所有自治居住區的頂尖水平。”

鷹司委員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環視聽眾。瑞樹很驚訝。他到底要說什麽?

“但是,如果這裏存在不法行為呢?”

“我抗議!”光一舉手打斷他,“不可能。我聽說,被告在穹頂內部的學習中也獲得了優秀的成績。而且,統一學曆考試中不可能作弊!”

“你憑什麽斷言不可能?”鷹司委員嘲諷地問光一。

“穹頂在考試當日的早晨才移交題目,不可能提前知道。而且考試期間,所有考生都受到嚴格的監視。”

“我不是說那個。問題在於,分數是在自治居住區裏打的。”

鷹司委員打斷了光一的回答。

“試卷會送到穹頂,而且答題紙在考試結束後就會發生化學變化,不可能篡改。”

“不需要篡改。隻要換一張紙就行了。紙上隻寫考試號。”鷹司委員冷笑著說。

“這怎麽可能?而且你說的替換答題紙,又有什麽依據?”光一猛烈反駁。

“第七自治居住區還有一位少女,成績優異,備受關注。她叫山崎百合。有人懷疑橘瑞樹就是和她換了身份。這一點在個人記錄中也提到了,但沒有發現確鑿的證據,所以沒有接受,也沒有做進一步的調查。”

鷹司委員用右手手背猛敲左手拿的文件。

“但實際上,考試以後,這兩個人就互換了身份!這是第七自治居住區的整體行為,所以沒有留下證據。但為什麽要替換合格考生?隻有一個解釋,就是為了破壞穹頂!”

“換句話說,你其實沒有任何根據?”

無視光一的抗議,鷹司委員繼續說道:“至於幕後黑手,大家都很清楚吧?那就是對穹頂懷有瘋狂恨意的恐怖組織,‘紅色憤怒’!”

聽眾的恐懼達到了頂峰。事態再度變得無法控製。

“不但沒有證據,而且連支撐懷疑的根據都沒有!哪有這樣荒謬的指控?”

光一還在奮力辯解,但隻是螳臂當車。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鷹司委員丟下一句話,“如果沒有替換,為什麽會有這種傳聞?而且還專門寫在個人記錄裏,說明這件事有一定的可信度!”

“太荒唐了!照這麽說,隻要是有一點點嫌疑的人,全都是有罪的?”

正如光一指出的,這個說法太荒謬了。提出替換的是山崎百合的父親,實際上也沒有替換。但在這裏,隻要蒙上這樣的疑點,就沒辦法洗清自己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貧民窟出身。在那些有幸出生在穹頂裏的人看來,出身貧民窟的人,都是老鼠。

老鼠就應該被關在老鼠籠裏,沉入水裏淹死。

“議長,沒必要再討論了吧?被告是恐怖分子,這一點已經很明顯了。請您裁決。”

鷹司委員擺出一副完美證明瑞樹有罪的表情。

“不,請起訴委員會暫時休會!”光一做出最後的抵抗。

“休會?什麽意思?”稅所議長皺起眉頭。

“我要證明橘瑞樹在考試中沒有作弊,”光一懇求道,“所以我想去第七自治居住區走訪調查。”

稅所議長麵露難色:“離開穹頂是很危險的。而且如果第七自治居住區真是‘紅色憤怒’的根據地,那就更危險了。我不想嚇你,但最好還是別去。”

“照這樣下去,被告很可能最終接受那麽荒謬的指控。請允許我去調查。”

光一堅持己見。他在穹頂內也屬於頗有勢力的一族,稅所議長也不能輕易駁回。

“好吧。那麽給你一天的時間調查。起訴委員會將在明天的同一時間繼續。”

稅所議長做出裁定,起訴委員會暫時休會。

“你想怎麽做?”瑞樹對光一低語。

“就像我說的,去你的故鄉看看。”光一笑著說。

“我要去找山崎百合那個女人,想辦法把她帶來這裏,證明你沒有作弊。”

“那也沒有意義。”瑞樹真心地說,“他們不會把貧民窟的人給出的證詞當真的。你沒必要為這種事情冒險。”

“按道理說,起訴方必須提出有罪的證據!”光一憤怒地說,“可是他們隻憑莫須有的說法,就要判你有罪。隻要有人站出來提供反證,至少大家會意識到其中的荒謬。”

然而那隻是一線希望而已。這絕不是公平的判決,隻是一項程序化的儀式。

“總之你就安心等我吧,我一定會救你的!”

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自信從何而來,但瑞樹還是在光一的話中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勇氣。

“……但是,就算僥幸不被判處死刑,結果也一樣。”

她本不想說,但還是說了出來。

“結果一樣?什麽意思?”

光一很吃驚。看到他的表情,瑞樹後悔自己說了真心話。他這一生從沒有離開過穹頂,而現在卻要為了自己冒險去貧民窟。

“不,沒什麽,對不起。”瑞樹強作笑臉,“總之,絕對不要勉強自己,好嗎?”

“嗯,沒事的。”

光一的神色中有著從未看到過的堅韌。

第二天,光一趕在起訴委員會開始前,來到拘留瑞樹的房間。

他與安保人員交涉,請他們離開房間,但神色明顯很緊張。

他來到瑞樹身旁,小聲告訴她:“很遺憾,山崎百合來不了。”

她是因為自己拒絕了她而懷恨在心吧?

光一似乎看出了瑞樹的疑問,搖了搖頭。

“她死了。她父親也死了。沒人能證明替換不是事實了。”

瑞樹問了一個她最關心的問題:“百合是死於RAIN嗎?”

“不,是事故……她父親死於RAIN。”

“哦。”

無論如何,這樣的局麵下,避免死刑是不可能的。

瑞樹擠出笑臉。

“謝謝你特意跑去貧民窟。你不用再管我了。”

“你在說什麽?”光一的表情很嚴肅,“我絕不會讓人殺你,不到最後,千萬不要放棄。”

但也沒有任何辦法了吧?

“我會以立論不足為主旨,為你辯護。如果稅所議長還有良心和判斷力,至少不會判處你死刑。但如果出現最壞的情況,”光一進一步壓低聲音,“請按我接下來說的做……”

聽到光一的指示,瑞樹愕然無語。照那樣去做,不是等於給那些把自己視為恐怖分子的人送子彈嗎?

房間的門開了,安保人員走了進來。

“時間差不多了,請做好準備。”

“記住了吧?”

光一又叮囑了一句。瑞樹覺得實在太亂來了,不過仔細想想,反正都是死刑,也沒什麽可怕的了,也許隻能按光一說的去做。

不出所料,起訴委員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光一說明自己去了第七自治居住區,但山崎百合已經死亡的情況,鷹司、鹿園兩名委員都擺出一副早就知道的譏笑神情。

接著,光一公布了第七自治居住區居民們的證詞。所有人都證實瑞樹從小就很優秀,被稱為神童,並且還有幾位正在穹頂外待命,隨時可以質詢,但這些都被無視了。貧民窟居民的證詞毫無價值,至於說讓有可能是恐怖分子的人物進入穹頂,不管他們有沒有表現出RAIN的症狀,都是不可能的。

光一又強調說起訴一方必須承擔舉證責任的原則。

“起訴方沒有給出任何依據證明被告橘瑞樹是‘紅色憤怒’的一員,”光一在最終陳述中做了鏗鏘有力的辯護,“無論怎麽說,就這樣認為她是恐怖分子,實在太荒謬了。被告盡管出身於貧民窟,但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類,難道不應該適用‘疑罪從無’的原則嗎?”

這時候,本來已經結束了最終陳述的鷹司委員,舉起手站起身,又開始說話。

“‘疑罪從無’是個很動聽的詞。就算錯放了一百個罪犯,也不能錯殺一個無辜的人。在和平的、有秩序的社會裏,大概可以實踐這麽崇高的理想……但是,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能讓我們這麽寬大嗎?隻要不能完全證明嫌犯有罪,就要無罪釋放他?我不這麽認為。在麵臨重大危機的情況下,即使沒有百分之百的證明,也不得不認為嫌犯有罪並加以處罰。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恰如其分的。”

鷹司的說法,巧妙地扭曲了“疑罪從無”這個詞的意思,故意使用“無罪釋放”這類與事實相反的詞匯,操控聽眾的印象。

“首先,被告橘瑞樹采用陰謀詭計,將RAIN的感染者帶入

穹頂,這是她自己也供認不諱的事實。而且在那之後,她明知感染者恢複了意識,卻沒有采取任何防備感染者逃亡的措施,而僅僅把他放在實驗室裏。她本應該想到,在那樣的情況下,感染者很可能會在穹頂內遊**。我們隻能認為,她不是沒有想到,而是故意那麽做的。換句話說,被告是不是‘紅色憤怒’的成員,都不能影響判決。被告的行為,是明確無誤的恐怖活動。不管她是不是恐怖集團的正式成員,橘瑞樹的行為事實上威脅到了無數人的生命,在最壞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毀滅這個穹頂。這一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鷹司委員充滿自信地環顧聽眾。

瑞樹終於意識到,把自己打成恐怖分子,正是鷹司的策略。正因為這種懷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他並沒指望這一點會被認可。

鷹司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在這個最終陳述上。如果他一開始提出這樣的主張,就會受到光一的反駁。但是,他在最終陳述中給聽眾塑造的印象是:無論意圖如何,瑞樹的行為本身正是恐怖主義的行動。

光一立刻舉手,想要再度反駁,但沒有得到許可。

稅所議長隻考慮了15分鍾,便做出了判決。

“是否有罪的判斷很明顯。當事人也承認了自己的行為。她私自將體內具有危險遊走子的RAIN末期患者運進穹頂,結果導致患者在穹頂內自由遊**。沒有與任何人接觸從而造成感染,這可以說是奇跡。否則,諸位中的某一位,或者家屬中的某一位,恐怕已經成了犧牲品。”

稅所議長的總結,不但和鷹司委員的論點相同,而且更富煽動性。果然,聽眾們紛紛開始痛罵起來。

“我認定,被告橘瑞樹有罪。那麽接下來進入確定量刑的階段。通過在場各位舉手的方式進行多數表決。”

稅所議長咳嗽了一聲。

“認為應當執行死刑的人,請舉手。”

差不多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結束了。果然如此。瑞樹閉上眼睛。

“多數通過。不過慎重起見,另一方也做個表決。認為應當將被告驅逐出穹頂的人,請舉手。”

一隻手都沒有舉起。

“好的。全體一致反對。那麽判決被告橘瑞樹死刑。各位辛苦了。”

稅所議長正要宣布解散的時候,光一舉起手來。

“議長,我有話要說。”

“辯護人,判決已經下了。”稅所議長皺起眉頭。

“這一點我了解。但是,我在第七自治居住區調查的結果,揭示了新的事實。這個事實會影響到穹頂的安全。因此我想在解散前做一個說明。”

“什麽意思?”

光一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叫道:“我想錯了,被告橘瑞樹,確實像鷹司委員說的那樣,她是‘紅色憤怒’的成員。”

會場內再度沸騰起來。

“肅靜!肅靜!”

稅所議長竭力維持秩序,但**沒有任何平息的跡象。

“果然是這樣!”

“殺了她!現在就殺了她!”

“殺光恐怖分子!”

滿場的聽眾全都站了起來,簡直馬上就要衝上去把瑞樹撕成碎片。

“肅靜!繼續吵鬧的人,我要求你們退庭!”

稅所議長用揚聲器警告。

“此外,不服從命令的人,扣除100點。所有人請馬上坐回自己的位置!”

幾乎化作暴徒的聽眾,終於閉上嘴巴,但還是憤憤不平地瞪向瑞樹。

“辯護人!你到底在說什麽?判決已經下達了!而且你的職責不是為被告辯護嗎?”

稅所議長瞪著光一。

“的確如此。但我認為,起訴委員會並不是爭奪勝負的遊戲場所,而是為了揭示真相而設立的。”

光一不為所動。

“因此,也是為了今後,我認為需要展示我調查到的事實。”

“可是……”

稅所議長似乎無法理解光一的真意。

“本次事件顯示出穹頂所受的安全威脅超出我們的預期。而其中最大的風險因素有RAIN,也有‘紅色憤怒’。與此相比,對橘瑞樹個人進行什麽懲罰,可以說無關緊要。我們應當準確地理解,恐怖行為是在怎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聽眾們在聽光一的話。有幾個人點頭表示讚同。

“起訴人認為呢?”稅所議長難以判斷,轉向鹿園和鷹司委員問道。

“……辯護人的意見,包含了不容忽視的要素。”鹿園委員勉強答道。

“因此,對於聽取第七自治居住區的調查結果,我沒有異議。”

“但作為起訴人,如果證明被告真是‘紅色憤怒’的成員,那麽我認為應當加重量刑。”鷹司委員大聲補充道。

“可是,被告已經被判處死刑了。這還如何加重量刑……”稅所議長更顯困惑。

“量刑是死刑,而死刑的執行是用藥物注射或二氧化碳的方式進行。但如果被告的行為是有組織的恐怖行動的一環,那麽我認為,應當進行充分的報複。”

鷹司委員惡狠狠地盯著瑞樹:“剛才我聽到有位聽眾喊了一句,他說要把被告人用於RAIN的人體實驗。我認為這是上天的啟示。邪惡的恐怖分子,至少在臨死前對醫學進步作出一點貢獻。”

聽眾中歡聲四起,響起澎湃的鼓掌聲。

“明白了。辯護人,你認為呢?”稅所議長又問光一。

“我沒有異議。”光一麵無表情地回答。

“好。那麽,起訴委員會繼續進行,允許辯護人發言。”

稅所議長做出了決定。

“謝謝。那麽我開始匯報調查結果。”

光一鞠了一躬,轉向聽眾開始陳述。

“這次我去了第七自治居住區,才知道他們的想法和我們的常識完全不同。”

安靜下來的會場裏,光一的聲音在回**。

“我們繼承了人類的智慧遺產,擁有廣闊的知識和視野,凡事都擅於站在客觀角度去審視。但是,自治居住區——也就是所謂貧民窟的居民,與我們完全不同。他們每天隻顧追求眼前的快樂。關於這一點,考慮到他們所處的殘酷生活環境,大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代代人都這樣生活下來,他們和我們的思想差距便大到了令人絕望的程度。”

聽眾們都聽得很認真。

“他們的生活永遠充滿痛苦,他們的壽命短暫,而且最後都會死於RAIN。所以他們試圖用眼前的快樂麻痹自己,但也不可能一直麻痹下去。總有一天,他們也不得不正視現實。這就導致他們產生出一種危險的想法,認為他們所有不幸的根源都在於穹頂裏的人。”

聽眾席中出現了**。雖然不是什麽新話題,但親身去過貧民窟的人說出這番話,還是富有說服力的。

“這不僅是一部分過激分子的想法。貧民窟裏的居民都這麽想,隻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我們不能把‘紅色憤怒’看成異端,而要視為貧民窟居民的集體意識誕生出的怪物。”

光一的話猶如無數鋼針,刺進聽眾的耳朵。

“辯護人,你到底想說什麽?”鷹司委員焦躁地打斷光一的話,“我還以為能聽到什麽具體的調查結果。”

光一點點頭。

“之前隻是開場白。接下來,我將把‘紅色憤怒’的代表親口說的消息傳達給大家。”

會場裏響起了前所未有的驚呼聲,簡直不像叫聲,而像是野獸的吠吼。那說明了聽眾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紅色憤怒’的代表親口說的?”稅所議長一臉震驚地重複道。

“你和恐怖分子見了麵,說了話?這怎麽可能?”

“並不是我故意去找他,是他知道我在調查,主動來找我的。”光一繼續放低姿態。

“等一下!議長,現在應該中止辯護人的發言!”

鹿園委員站起來,聲音比鷹司委員更大。

“辯護人想要利用起訴委員會,為恐怖分子代言!如果那是一條有害的信息,將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

“是否有害,請聽完信息的內容再做判斷。”光一呼籲道,“而且,如果不聽信息的內容,可能會導致更加危險的局麵。”

“什麽意思?”稅所議長問。

“議長!不能再問了!”鹿園委員慌忙打斷,“如果一定要說,那麽首先應該僅由我們幾人閉門討論!”

“不,我認為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有權聽到這個信息。”光

一環顧聽眾,“如果無視信息,穹頂和貧民窟將會陷入全麵戰爭。應當由所有人聽到這個信息,做出集體判斷。諸位,你們願意被隔絕在外,聽任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嗎?”

聽眾一片嘩然。

“他們說了什麽?”一個人站起來叫道。

“請不要隨意發言!”

稅所議長試圖製止,但又有幾個人站了起來。

“那是什麽信息?”

“我們有權聽!”

稅所議長又用上了揚聲器。

“肅靜!現在站起來的人,我命令你們立刻退庭!不遵守指示者,將會扣除100點……”

又有十幾個人站了起來。

“我們有聽的權利!”

“讓我們聽!”

“別想搞黑箱!”

會場呈現出即將暴動的局麵。稅所議長猶豫了片刻要不要采取強硬措施,但最終還是接受了他們的要求。

“好吧!那麽作為特例,就來聽聽消息的內容。”

歡聲四起。看到事態已經無法收拾,鹿園委員和鷹司委員一臉茫然。

“‘紅色憤怒’的代表給我的消息是這樣的,”光一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們和住在穹頂裏的人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

類,自然應該擁有同樣的權利。因此,穹頂居民獨占所有資源的現狀,必須加以改變。我們要求,穹頂應當努力改善我們的生活環境。”

“說什麽蠢話。這種自以為是的要求有什麽可聽的!”鷹司委員恨恨地說。

“此外,橘瑞樹是我們送進穹頂的人,但並沒有製造恐怖襲擊的意圖。因此,請將她完好無損地引渡給我們。”

“開什麽玩笑!幹了那些事,還說沒有恐怖襲擊的意圖?”

鷹司委員激動地大叫,不過大部分聽眾還比較冷靜。

“如果我們的要求不能得到滿足,那麽我們將全麵進攻穹頂。”

會場裏又一次發生了無法形容的**。但是,這一次似乎恐懼超越了憤怒。

“進攻穹頂?開什麽玩笑!他們以為能打贏我們?”

這次是鹿園委員憤怒地大吼。聽眾們也有不少人表示讚同。

“隻要我們動手,可以輕而易舉殺光貧民窟的人!”

“那麽,您動手嗎?”光一靜靜地問,“徹底消滅自治居住區的居民。然後隻靠幾個穹頂裏的人,我們就能一直活下去嗎?”

鹿園委員啞口無言。

“您很清楚,那樣是不可能的吧?不光是道德問題,如果我們不能定期獲得新鮮血液,穹頂也將無法維持下去。”

光一指出的問題,壓在所有人的胸口。

“和他們談談吧!我們早就應該這麽做了。他們和我們都是同樣的人——是同胞。”

然而對於光一的建議,鹿園委員報以大聲的嘲笑。

“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你想得真不錯!”

“什麽意思?”

麵對光一的疑問,鹿園委員抬起頭,擺出對決的姿態。

“別裝傻了。你根本沒見過‘紅色憤怒’的代表,對吧?麻生光一。”鹿園委員嘲弄地說,“剛才你所說的要求,全都是你編造的,對吧?你對改造他們的生活環境並沒有興趣……關鍵是,你為了拯救被告橘瑞樹的性命,才演了這麽一出戲。”

聽眾們保持著沉默。他們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我沒有演戲。”光一的表情毫無變化,“我真的見到了‘紅色憤怒’的代表……而且他還給我看了他們的武器,攻擊穹頂的武器。”

“武器?他們的武器也就是血泥藻吧?穹頂已經采取了完善的防禦措施。像這個女人……”他看著瑞樹,繼續說道,“隻要沒有這樣的間諜,這裏就是安全的。”

“您想得太簡單了。”光一的語氣中帶著不祥的氣息,“迄今為止,他們並沒有打算破壞穹頂。因為這是珍貴的人類財產,而且也蘊含了他們的希望。但是,如果我們不去和他們接觸,那麽大勢所趨,他們總有一天會把穹頂作為破壞的目標。”

“破壞穹頂?他們有那個本事嗎?”

稅所議長沒能按捺沉默,插嘴說:“他們有燃料炸彈。”

光一喃喃自語般地說:“諸位不會忘了吧?現在地球上唯有燃料應有盡有。他們發現了一種方法,能用血泥藻做原料,製作

強力炸彈。如果用它攻擊穹頂,我們不可能永遠防禦下去。要麽殺光他們,要麽穹頂毀滅。二選一。”

沉默籠罩了會場。死一般的沉默。

“你撒謊!”鷹司委員大叫起來。

“全都是你在撒謊!你證明啊?證明你這個消息是真的!”

鷹司委員轉向聽眾,揮舞手臂,試圖煽動聽眾的情緒。

“‘紅色憤怒’並沒有要求釋放橘瑞樹。一切都是他編造的。退一萬步說,所謂橘瑞樹是‘紅色憤怒’成員的說法,就非常可疑。”

這是在**裸打自己的臉。

“對他們來說,能從貧民窟來到穹頂,就像是從地獄來到天堂。既然自己能過上富足的生活,哪個人還能對貧民窟保持忠誠?”

“你們剛才不還是這麽堅持的嗎?”

鷹司委員仿佛沒有聽見光一的指責。

“我收回那個指責。就當橘瑞樹是出於單純的疏忽做出那樣的事情好了。但即使如此,她也死有餘辜。”鷹司委員煞有介事地說。

“是嗎?很遺憾,橘瑞樹是‘紅色憤怒’的成員,這是冷酷的事實。”

光一不為所動。

“你說是事實,那你證明啊!剛才你不就一直這麽說的嗎?”鷹司委員拍著桌子大叫。

“好的。”光一點點頭。

“瑞樹,給他們看。‘紅色憤怒’的印記。”

瑞樹站起來。

就在不久前,她還在想,如果要做這種事,還不如死了的好。但是現在,她想的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瑞樹開始脫衣服。

聽眾們目瞪口呆,交頭接耳。

“你在幹什麽?快住手!”

稅所議長驚叫起來,但瑞樹並沒有停手。

上半身脫光以後,瑞樹把左臂朝前伸直,掌心向上,將上臂最內側靠近肋部的人工皮膚剝下來。

出現的是直徑僅有2厘米,與以前的皮膚很相似的紅色印記。

線條本來就很模糊,經過這麽多年,顏色也變得很淡,一眼看去都不知道那是什麽。

大人的手包握著孩童小手的圖案。

“未來”——瑞樹出生的第七自治居住區的環境恢複運動標誌。

“就是這個標誌。”

瑞樹慢慢轉動身體,讓所有人都能看見。會場裏鴉雀無聲。

“我一直很小心,不讓別人看到。”

“……這,難道是真的?”

鷹司委員呻吟起來。諷刺的是,這是決定性的一擊。所有人屏息靜氣,看著瑞樹。可怕的恐怖集團的尖兵。

“諸位,至此可以理解我們麵臨的局麵了吧?”

光一的聲音很沉靜,也很響亮。沒有人再要打斷他了。

“接下來,就是看接受他們的要求,還是選擇全麵戰爭了……請仔細思考,慎重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