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光一笑了。
“……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就是RAIN。”
環境中的血泥藻數量劇減以後,人類將會重新控製地球。到那時候,問題就將是血泥藻引發的疾病。
“嗯。你的研究,今後將變得愈發重要吧?”
光一拉起瑞樹的手。
“這是你的功勞。”
“光一,我……”
瑞樹有些哽咽。自己隻是碰巧采集了一些蟎蟲而已,然後突然間,未來變得光明起來。
光一抱住瑞樹。
“啊……不行。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瑞樹想把光一推開,他反而抱得更緊。
“現在值得慶祝吧?”
“話是這麽說……”
“那就來吧!”
光一張開雙手,所有的衣服都失去了摩擦力,滑落到地上。
“你也來吧!”
雖然有些羞恥,但瑞樹也效仿了光一。**的瞬間,她下意識想要隱藏的不是胸部也不是**,而是左上臂的內側。雖然上麵貼了人工皮膚,但下麵依然還有淡淡的紅色文身。成人的大手包握孩子小手的“未來”圖案。
“轉過去。”
“為什麽?”
“我想看著它們,更興奮。”
光一指著紅絨蟎的水槽,笑嘻嘻地說。
瑞樹從光一的實驗室裏出來,乘上小車的時候,穹頂裏突然響起尖銳的警報聲。喇叭裏發出沉著的女性合成電子音。
“緊急警報!緊急警報!B-9!B-9!所有安保人員請穿上生物防護服待命。”
瑞樹吃了一驚。怎麽可能出現生物災難等級9的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麽?然後她突然反應過來,難道是水上町長……
“我的實驗室。”
她向小車下令,但小車沒有動。
“目前那一片區域禁止通行。”
小車的男性合成電子音蓋過了女性的合成音。
“目標區域處於封鎖狀態……所有人請立刻就近進入房間,鎖好出入口。請停止出行,迅速撤離。”
後半部分的內容,與館內通報聲同步了。
瑞樹衝出小車。
現在必須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她在長長的走廊裏全力奔跑,心亂如麻。水上町長被人發現了嗎?是不是有人發現自己感染RAIN,拉響了警報?
不對,就算那樣,最多也就是B-3或者B-4的問題。發布B-9未免太過分了。
難道發生了什麽更可怕的事情?感染暴發之類,會導致穹頂毀滅的事件?
她跑過走廊。電梯停了。她從樓梯跑上去。通常都是坐小車,所以對距離沒有實際感受。她氣喘籲籲,腳下踉蹌。如果在這樣的狀態下暴露在血泥藻的孢子中,大概一下子就會吸進肺部深處。
理智告訴她應該馬上右轉,按照廣播的指示就近躲到房間裏待命。就算自己趕去,B-9的事態也不是自己能應付的。如果水上町長被人發現,必然會追究她的責任,至少目前應當遵守命令。
但瑞樹還是在跑。
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至少我要親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壓抑著灼燒般的悔恨。如果沒有在光一的房間裏沉溺於**,如果馬上返回實驗室,也許可以避免發展成這樣的事態。
背後傳來車輛靠近的警告聲。小車全都停止運行了,所以應該是安保人員乘坐的交通工具。
瑞樹擋在前麵,用力揮手。
“等等!我也要上車!”
“你在幹什麽?快點讓開!”
雖然被罵,但瑞樹毫不退縮。
“我是橘瑞樹,是醫生。我對現在的情況有了解,我想幫忙。”
“你知道什麽?”
車上的人充滿懷疑地問。瑞樹刹那間下了決心。
“我知道RAIN感染者怎麽進入穹頂的。”
矮矮的安保車輛立刻開了門。
“上來!”
身穿生物防護服的人叫道。瑞樹跳上車,車輛立刻起動。車裏坐著十幾個身穿同樣衣服的人,把座位占滿了。瑞樹抓著拉手,勉強站在空處。
“感染者是誰?”
“水上豐。第九自治居住區,朝日町町長。”
隔著透明的頭盔擋風板,瑞樹看到安保人員瞪大了眼睛。
“他怎麽混進穹頂的?”
“我幫忙的。”
車裏的人紛紛朝瑞樹望來。
“你幫忙的?”男子愕然問,“但你怎麽瞞過傳感器的?”
“水上町長是假死狀態。我以為他已經死了,所以放在樣本箱裏,運了進來。”
“為什麽運進來?”
男子手中的槍對準了瑞樹。
“為了尋找RAIN的治療方法。這需要死於RAIN的屍體。”
男子沉默著,在頭盔裏和本部簡單溝通了幾句。剛才的交談好像本部也聽到了,很快就下了指示。
“橘瑞樹,你的ID已經查到了。路上會把你交給反恐部隊,應該會有進一步的審問。”
“等一下!”瑞樹努力申訴,“現在的事態是我的責任!請讓我協助處理!”
“你能幹什麽?”
男子冷冷地說,那是看待恐怖分子的眼神。
“至少請告訴我水上町長現在在哪兒?而且為什麽是B-9?”
男子又在頭盔裏溝通了一會兒,用一句話回答了瑞樹。
“水上正在逃亡。”
瑞樹眼前一黑。
RAIN末期會出現迫害妄想症等精神症狀。水上是被恐懼驅使,盲目逃走了嗎?但他還能走路嗎?
他在逃走的路上被人看到了嗎?也許是穹頂內的傳感器發現了異常。他應該走不遠,但如果在散播血泥藻的孢子,那問題就嚴重了。而且他的血液裏還潛伏著更加可怕的血泥藻遊走子……
“恐怕水上先生陷入了暫時的譫妄狀態。如果找到了他,我可以說服他。”
“說服?”男子好像很想說別開玩笑了,不過還是向本部請求了指示,“……好吧,總之允許你同行,但不能擅自行動。上
頭的命令是:如果違反指示,立刻擊斃你。”
瑞樹直視男子的眼睛:“好的。”
沉默籠罩著車輛內部。瑞樹感覺到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中都充滿敵意,但也無能為力。在他們看來,自己就是“紅色憤怒”的恐怖分子。
開了一會兒,車輛停止了。
“下去!”
男子揮揮槍口,指示道。瑞樹下了車,被夾在強壯的男人們中間。
“傳感器顯示,感染者應該在這裏麵。”
瑞樹吃了一驚。那是種了許多樹的公園,距離瑞樹的實驗室超過100米。
“全體散開,包圍感染者。一旦發現,立刻擊斃。”
“等一下!請先讓我過去!”瑞樹向男子請求道。
“你過去幹什麽?”男子嚴厲地問。
“我去說服他投降。”
“沒必要投降。命令就是擊斃他。”
“可是,如果水上先生能夠自己行走,就不用搬運屍體了,而且假如能避免爭執,血泥藻釋放的孢子也會比較少。”
瑞樹努力說服男子,或者說,是說服在背後觀察這一切的穹頂管理者。
“……但是你沒有穿防護服。萬一被感染者咬了、抓了,會有感染的危險。”
男子警告說。語氣一如既往的嚴厲,不過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沒關係。這是我導致的事態。”
“我是說,你要是感染了,危險就更擴大了。”
“就算我感染,再傳染給別人也需要時間。而且如果你們認為有危險,那就請隨時開槍打死我。”
男子又在頭盔裏說了些什麽,大約是請求指示。也許是錯覺,瑞樹感覺他像在幫自己說話。
“批準了。給你5分鍾。你要在5分鍾裏進入公園,說服水上,把他帶出來。如果成功的話,你們兩個都能活……雖然是暫時的。”
“謝謝。”
瑞樹轉身走進公園。在背後看著她的安保人員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水上先生,您在哪兒?”
沒有回應。
瑞樹繼續往裏走。樹木並不茂密,不過樹幹比較粗,隻要想躲,總能躲起來。
瑞樹的心髒越跳越快。
如果水上町長完全精神錯亂,他可能會不認識自己,甚至突然襲擊自己。像剛才那個安保說的,如果被他咬到,自己就沒命了,甚至隻是近距離接觸,都會有感染的危險。
“水上先生,您在哪兒?我是橘瑞樹。您需要立刻接受治療,
請出來。”
依然沒有回答。也許不在這裏?但如果穹頂內的傳感器探測到血泥藻,那他肯定進了這裏。而且公園已經被包圍了,也不可能從這裏出去。
她來到公園的最深處。
瑞樹繞到一棵大楠木後麵,隻見水上町長坐在地上,背靠著另一棵樹。他半閉著眼睛,痛苦地喘著氣。
“水上先生,您在這裏啊!”
瑞樹鬆了一口氣。水上沒有反應。
“還能走嗎?馬上和我一起出去吧!”
水上町長睜開眼睛。瑞樹嚇了一跳。
眼白已經完全紅了。
“水上先生,對不起,我們必須馬上從這裏出去,不然安保人員會開槍的。”
水上町長終於開口了。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不記得了?
“水上先生,您是自己走過來的……恐怕因為RAIN的緣故,意識模糊了。”
“是嗎……太危險了。”水上町長用低沉的聲音說,“會感染周圍的人啊!”
瑞樹搖搖頭。
“沒關係。目前為止,應該還沒有人接觸過水上先生。”
水上町長微微一笑:“那太好了。”
“我們隻有5分鍾時間。您能站起來嗎?”
水上町長慢慢搖搖頭。
啊,這……瑞樹的心沉甸甸的。沒辦法,隻有這樣了。
“我扶您,請務必努力站起來。”
如果5分鍾內不能把水上町長帶出公園,安保人員肯定會開槍的。瑞樹跪在水上町長麵前,讓他扶自己的右肩。
“你是橘小姐吧?”
水上町長沒有動。
“不能碰我,會感染的。”
“短時間接觸沒關係的。快,來吧!”
但是水上町長依然沒有動。
“怎麽了?”
“你現在馬上回去,就說我動不了。”
“那樣的話,他們會馬上殺了你的!”
瑞樹想要說服水上町長。
“沒關係。我已經是個死人了……而且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告訴過你,一旦宿主死亡,血泥藻馬上就會失去感染力。等我死了再回收我的屍體,風險會小一點。”
水上町長的眼睛已經超出了充血的範圍,像是染料一樣通紅,但說話的內容始終很清晰。
“水上先生,您還活著!”
瑞樹拚命鼓勵水上。
“我是醫生,我必須拯救您的生命。而且,您的存在,對於RAIN的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也就是說——”
“嗯,這個我知道。RAIN的末期患者,很少有人還能活著。”
水上町長笑了。
“我很樂意接受人體實驗。如果這樣能夠對治愈這種可怕的疾病起到幫助作用。”
“那就請您馬上扶住我。”
“……但是,那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吧?我不認為穹頂裏的人會讓你在唯一沒有汙染的穹頂裏做這麽危險的實驗。”
“這——”
瑞樹無話可說。水上說的沒錯。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讓水上町長在這裏白白死去。
“那我和您一起離開穹頂。”
“你在說什麽?”水上町長皺起眉頭。
“隻有這樣,才能讓您活下來,也才能繼續RAIN的研究。”
走投無路之下,這是瑞樹剛剛想到的唯一辦法,不過她的內心其實早已經做了決定。
“不行!我就算了,但你還有未來……你付出了許多努力才進入這裏的吧?”
瑞樹吃了一驚。他怎麽知道?
“您怎麽知道我是貧民窟出身?”
是因為“漂白”的皮膚嗎?還是從微妙的口音和態度上判斷出來的?
“你一定是在下著紅雨的町上出生、長大,否則,不會把我這樣的RAIN末期患者當成人看待,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研究RAIN。”
水上町長的語氣,完全不像是瀕臨死亡的人。
“我……”
瑞樹啞口無言。她眼中飽含熱淚,隻能閉上眼睛。苦鹹味在喉嚨裏擴散開來。
“那,您能相信我嗎?請按照我說的去做。”
水上町長伸出手掌,擺出不要瑞樹幫忙的姿勢,然後把手按在地上,試圖站起來。
他的動作比剛出生的小鹿還要虛弱,不過在拚命的努力之下,他終於成功站了起來。
“謝謝!那我們走吧!”
看看表,距離安保人員規定的5分鍾時限,已經過去了3分半。不能再磨蹭了。
瑞樹伸出手。
“沒關係,我自己能走。”
水上町長又拒絕了瑞樹的手,慢慢往前踏出一步。他似乎很痛苦,表情扭曲,額上流汗。
“請抓住我。”
“沒關係。最後一次,我還是想用自己的腿走。”
水上町長邁著僵屍般的步子,一步步往前。
他在盡力避免感染到自己。想到這裏,瑞樹的眼睛又被淚水
遮住。她走在水上町長旁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做好準備,如果水上町長摔倒,馬上就去扶他。
“你是哪個貧民窟的?”
水上町長一邊喘氣,一邊用閑聊的語氣問。
“第七自治居住區。”
水上町長吃了一驚。
“第七自治居住區……等一下,你的父親,該不會就是橘先生吧?”
他認識父親?瑞樹也吃了一驚。
就在這時,前方的樹木突然燒了起來。
瑞樹一下子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沒有明火的地方突然冒起火焰,隨即向周邊蔓延。瑞樹終於反應過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火焰噴射器。
安保人員正在焚燒公園的樹木。
他們要把自己連同血泥藻一起燒掉。
“等一下!我們正在出來!還沒到5分鍾……”
但她奮力呼喊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傳過去。
瑞樹跑出去。
“別過去。”
她能聽到水上町長在背後宛如喃喃自語的聲音,這簡直是個奇跡。
“住手!別用火焰噴射器!我們馬上投降!”
眼前的樹木被耀眼的光芒包圍。熱……瑞樹背過臉。熱量炙
烤著臉上的皮膚。她實在承受不住,轉頭背著火焰逃開了。
“這裏!快回來!”
水上町長的喉嚨都要叫破了。
瑞樹退了幾步,然後再度轉過身子。
“住手!求求你們!”
煙霧中出現了三個身穿生物防護服的人。中間那個舉著火焰噴射器,兩邊兩個人端著機槍。瑞樹不知道其中有沒有自己在車裏說過話的人。
“5分鍾!還沒到!說好了5分鍾的,對吧?”
瑞樹走上前來。兩邊的兩個人舉起槍,瞄準瑞樹。
沒希望了……瑞樹一陣眩暈。一切都是徒勞。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遵守約定。不,他們畢竟還是等了3分鍾,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大概是等待的時候強硬派占了上風,或者本部下達了新指令。不管怎麽樣……
舉著槍的人,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他們會開槍的。
瑞樹做好了死的準備。
“等一下,你們不能開槍殺她!”
水上町長走上前來。他走得搖搖晃晃,但已經很快了。
三名保安後退了好幾步。這大概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RAIN的患者。
“請聽我說。她……橘小姐,可能會發現RAIN的治療方法。她為此把我運進了穹頂。本來應該在安全的實驗室中進行研究,
但是,我燒糊塗了,離開了實驗室……請不要開槍,我們會遵守指令。”
捧著火焰噴射器的人,朝兩邊的人示意放下槍。
太好了。瑞樹鬆了一口氣。
這樣總算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了。接下來就看能不能說服穹頂的委員會,放自己和水上町長出去了。
中間的人看到兩邊的人放下了槍,將火焰噴射器的噴筒對準了瑞樹這邊。
哎?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局麵很明確,但瑞樹的大腦拒絕相信眼睛看到的情況。
這是為什麽?沒道理……
“住手!不要把火焰噴射器朝向她!”
水上町長又往前走,擋在瑞樹身前。三名保安又退了幾步。
“沒必要這麽做!我們不會逃跑,也不會躲起來!我是第九自治居民區朝日町的町長水上豐……”
伴隨著一聲轟響,耀眼的火舌噴射而出,舔上水上町長。
町長的身體立刻燒了起來,他轉了一圈,倒在地上。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瑞樹呆立在原地,嘴唇顫抖,然後尖叫起來。過度的恐懼和悲痛化作不成言語的慘叫。
水上町長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但保安還在繼續噴火。
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燃燒的焦臭。
相比於失去水上町長的悲痛,絕望感更是抽幹了瑞樹雙腿的
氣力,她跪倒在地上。水上町長身上導致RAIN的遊走子全都燒光了,揭示RAIN發病機製的研究,已經不可能了。
“根據穹頂運營規則第九條,起訴委員會現在開庭。”運營委員會的稅所議長高聲宣布。
所謂“九條委員會”,是為了懲戒穹頂內發生的重大事故與犯罪行為而開設的,這是七年來的第一次開庭。
“起訴人由運營委員會的鹿園委員、鷹司委員擔任。此外,盡管沒有先例,但穹頂運營規則第九條第十七項中明確規定,被告可以設置特別辯護人。”
稅所議長掃了一眼瑞樹身邊的人。
“因此,本次選擇麻生光一擔任特別辯護人。有異議嗎?”
會場內彌漫著冰冷的氣氛。反正判罪是不可避免的,稅所議長這是在耍什麽把戲?按過去的判例來看,九條委員會起訴的人,沒有一個被判無罪。
“……看來沒有異議,那麽我們繼續進行。首先請鹿園委員發言。”
舉手走向訊問席的鹿園是一名男性,他總是身穿得體的服裝,臉上笑容不絕,可以說是穹頂居住者的模範,但細細的眼睛幾乎從來不眨,一貫閃著冷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