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大"——為何是第一座革命熔爐?01

這裏鑄造的是骨氣、誌氣、才氣和領袖品質。瞿秋白、鄧中夏、惲代英——“師德三聖”。

一枚水孕的“秋石”和一尊高高的師神,令柳亞子一生刻骨銘心的眷戀與敬尊。

我以為,夠得上“革命大熔爐”之稱的,應該是具有鑄造革命者骨氣、誌氣和才氣以及具備領袖特質的地方。

世上有這樣的地方嗎?有。在上海。近一百年前就有的一所大學。它的“壽命”隻有五年,但它在中國革命史上則留下了不朽的篇章。

它讓我對它頂禮膜拜——

有一年到廣州參觀黃埔軍校,那門口的一副對聯和橫匾讓我記了很久,它這樣說: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橫匾——革命者來。

這是孫中山先生給黃埔軍校定的“校規”之一,可惜後來蔣介石把持著這所國民黨軍事學校的大權,背離了孫中山的辦校宗旨,為其日後的反革命事業培養親信。當然,因為周恩來、惲代英等共產黨人也在這裏任教並發展了許多共產黨員,所以黃埔軍校為建立新中國的革命事業中輸送了許多傑出的軍事人才,共和國元帥和大將、上將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黃埔軍校畢業生。

為寫這部《革命者》,那天我在上海黨史專家的陪同下,到淮海路、陝西路一帶瞻仰中共中央機關早期在上海的幾處舊址。在行至陝西北路時,我被專家叫住,說你一定要看看“老上海大學”的舊址。我以為這位專家知道我在現在的上海大學兼任“博導”教學,結果他說:“可別弄錯嗬,此‘上大’非彼‘上大’!”

“怎麽,不是我兼職的上海大學?”我不解地問。

“對。這所‘上大’我們上海人稱它為老‘上大’,它與現在的‘上海大學’除了名字相同外,沒有任何‘血脈傳承’關係。”

老“上大”,成立於國共合作初期的1922年,其前身是私立東南高等專科師範學校,校址在閘北區青雲路青雲裏(今青雲路167弄內)。當時該校規模小,學生包括附中在內也才共有161來人,且多數是安徽籍寄宿生。

“五四運動”浪潮中,該校學生們走出校門,看到了外麵的世界,尤其是看到其他學校的規模與教學水平,覺得自己的學校根本不像樣,於是開始起來造反。校長王理堂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帶著學生繳的學膳費獨自去了東京留學。學生們知道後更是義憤填膺,學生陳蔭楠等聯合幾位骨幹同學,決定推薦他們認可的新校長,推翻舊校長。

“大家覺得應該推薦哪位名家來當咱們的新校長?”熱血青年們不知天高地厚,努力暢想他們心目中的“大校長”……最後三位當時的風雲人物被光榮“入選”,他們是:“五四運動”的旗手、中國共產黨的主要締造者、《新青年》主編陳獨秀,同學們認為他應該是首位人選;第二位是章太炎,德高望重的教育家,能請章老出來,一定可以辦成一所著名大學;第三位是當時發表“教育救國”而一舉名上加名的於右任。

“做夢去吧!”一些老師和其他同學聽說有人想找這三位大人物來當校長,就差沒笑掉牙。

“為什麽不行?現在都在講革命革命!可還沒有一所革命大學,我們就不能請高人來辦一所真正的革命大學嘛!”年輕人就是敢想敢說,而且有真行動——幾位骨幹學生懷揣夢想,開始到處尋找這三位大人物的影蹤,結果發現:陳獨秀來去行蹤不定,根本找不到,同學們那時還不知道陳大教授還是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找不到他是在情理之中;章太炎倒是不愛動,但他住在蘇州,而且對辦學校沒多少興趣。同學們打聽到於右任在上海的黃河路大鐵濱那兒住,且比較容易找到。不過怕吃閉門羹,學生們打聽到於右任先生與邵力子先生關係不一般。相比而言,找邵力子沒費多大勁。

“辦所革命大學是大好事呀!孫中山先生一直有這個願望啊!” 邵力子一聽認為此非說說笑話,乃是好事一件。不過,要想動員於右任大家出來當此重任,怕是有些困難。

試試吧。邵力子到於右任住處如此這般一說,於右任大為感慨,道:“仲輝,你我都是中山先生的追隨者,而創辦一所啟蒙國人革命思想的學府乃是良策一方。可要說讓我來當校長,怕當之有誤人之嫌啊!”

“仲輝”是邵力子的字號。早在上海複旦大學的前身“複旦公學”求學時,邵力子與於右任便成莫逆之交,後來倆人一起創辦《神州日報》。孫中山革命風潮湧動時,邵力子隨於右任一起到東京去見孫中山,並共同加入中國同盟會,從此開始鼓吹革命。辛亥革命成功後,邵力子與葉楚倫在上海創辦《民國日報》,此報成為當時國民黨左派進步陣地。該報因抨擊北洋軍閥,宣傳民主思想,備受軍閥當局的迫害,經營極其困難。邵力子竭力支撐,備嚐艱苦,有時甚至自己出錢購買紙張,使《民國日報》得以出版。他一手開辟的《覺悟》副刊,對新文化運動起了重要促進作用。1920年,陳獨秀到上海來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並籌建中國共產黨,邵力子是其中重要成員之一,也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一批黨員(邵在前兩年也加入了國民黨)。“國共”雙重身份的邵力子後來退出中共組織,在國民黨擔任很多重要職務,如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秘書長、宣傳部長等等,解放後一直是重要的民主黨派負責人。這是後話。

此時他遊說於右任出任校長,有一份重要的責任是中國共產黨也十分期待建立一所培養革命人才的學校。邵力子知道於右任與李大釗是留日的同學,在勸說於右任出任校長一職時,就在黨內征求過陳獨秀和李大釗的意見。兩位中共領導認為於右任先生出來當一所國共合辦的“革命大學”校長是合適的人選。“仲輝你就去當副校長。”陳獨秀算是把一份重要的責任交待給了邵力子。

“過謙了!過謙了!我們黨內同誌都讚成你出任此職,並且認為非你莫屬!”邵力子這時也趁機把中共的意見轉達給了於右任。

“真是這樣啊?” 於右任聽後有些吃驚道。

“是這樣。”邵力子便將李大釗和陳獨秀的意見如此這般地複述了一遍。

於右任欣然開懷道:“那就去學校看看?”

“去看看!”

其實,此時的學校更期待新校長到任,因為兩股不同勢力鬥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連校牌都被砸了好幾次。期待改良的那一派學生聽說於右任“可能”願意赴任的消息後,便在學校內外牆上貼出歡迎標語和彩旗了。於右任一聽這事,更不能不去“看一看”了。

1922年11月23日,於右任在邵力子的陪同下,乘了一輛雇來的車子到達學校。當時天正下著雨,於右任一到校門,學校的同學們手執歡迎旗,列隊歡呼迎候,樂聲和鞭炮聲頓時大作。許多同學甚至激動得直跳躍起來,此時他們的身上和臉上掛滿了雨水……這一幕讓於右任感動得直呼:“此等學生可教也!可敬也!”

歡迎大會上,學生們請於右任講話。於上台動情地說:“剛才見同學們在雨中的那種精神,很是感動。我小時做過小鞭炮竹,當時就想造炸彈、地雷,想讓舊中國、舊世界炸個粉碎!今天,看到同學如此追求和奮進的狀態,令我萬分感慨,所以,我在這裏向你們表示:我願意與你們一起,建一所真正的、中國第一所革命大學校!”

同學們一聽,三呼“萬歲”。

於右任趁熱打鐵道:“我有這個信心!因為我特邀身邊的這位大才子、著名人士邵力子一起管理建設這學校!我還要請當今中國所有進步的革命家、教育大家到學校來給大家當教授、當老師!甚至還要想法請孫中山先生來講課——”

“中國萬歲!”

“革命萬歲——”

被學生們奉為“革命偉人、共和元勳、言論界之前驅、教育界之先進”的於右任這番話一出,猶如一把烈焰,將這座原本已經枯朽的學校燃燒得通紅、通紅……

“上海大學”——當日,書法家出身的於右任豪情滿懷地寫下這四個字後,一所在中國當代曆史上產生過重大影響、造就了一大批優秀革命者的大學校從此誕生。

“守常,這事你一定要幫忙啊!”於右任與邵力子分別出任“上海大學”正、副校長一事很快在社會上傳開,因為此時正值李大釗和孫中山洽談國共合作的“蜜月”時期。一日,於右任得知李大釗來到上海,便趕忙約他到四馬路同興樓京津茶館,專門宴請故友。席間說到創辦“上海大學”一事,於右任便向李大釗提出請求。

“自然!右任兄能出任該校校長,乃我國民一大幸事,我黨一定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李大釗爽快答應,並說從中國革命需要出發,上海大學除了一般大學有的課程外,應該側重開辦社會科學係,而且將其列入學校重點,為國民革命培養骨幹。

“是!辦校最關鍵的是師資!守常在京師人脈廣泛,又是中共要人,一定給我推薦幾位得力的教育大梁啊!”於右任懇切道。

李大釗微笑著點點頭,捋捋胡子,然後用手指蘸了點水,在桌子上寫下幾人的名字……“如何?”

“太好了!簡直不敢想啊!”於右任立刻站起身,連連給比自己小幾歲的李大釗拱手作揖,“謝謝!太謝謝了!”

“我們現在是一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造一批有用的革命人才是最主要和最根本的事,守常和中國共產黨當傾力而出!”李大釗這樣表示。

1922年10月23日,《民國日報》上刊登了一則《上海大學啟事》:“本校原名東南高等專科師範學校,因東南兩字與國立東南大學相同,茲從改組會議議決變更學製,定名上海大學,公舉於右任先生為本大學校長。”

一塊比豆腐幹大不了多少的廣告,但也許是“名人效應”的關係,竟讓報名入學者絡繹不絕。另外共產黨方麵也正好在這個時候將那些具有革命思想而被學校開除或休學的其他學校的進步學生招到“上大”。所以不到半年,原址上的“上海大學”已經無法滿足教學需要,於是搬到了公共租界的西摩路132號新校舍(現陝西北路),開始了它輝煌燦爛的“上大5年”(至1927年被背叛革命的蔣介石集團以“赤色學校”而封閉、解散)。

“養成建國人才,促進文化事業”,這是當時於右任親筆寫下的“上大”辦校宗旨。

開學後,學生們一看自己的老師陣營,簡直興奮得樂開了花——

“五四運動”的學生領袖、著名工運活動家、《中國青年》主編鄧中夏(當時化名“鄧安石”)出任學校總務長兼授倫理學課程,主持學校日常工作;

精通俄語的著名學者、除陳獨秀之外的中共最高層領導之一的瞿秋白任社會學係主任,兼授社會運動史和中國哲學史;

中文、日文、英文皆精通的中共創始人之一,《共產黨宣言》第一位中文翻譯者陳望道任中文係主任,兼授文法和修辭;

教育界著名人士何世楨(此人後來跟著國民黨右派勢力走了,成為“上大”的另一股勢力)任英文係主任,兼授政治學大綱;

美術家洪野(此人是潘玉良等傑出畫家的老師)任美術係主任。

再看看“上大”的教授隊伍,我們才知道當時為什麽流傳“北有北大、南有上大”這樣一句話。

“上大”的老師有——

蔡和森(教授社會發展史)、 張太雷(主講工人運動史)、惲代英(教授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史)、任弼時(教俄文,並主講青年運動課)、 施存統(中國青年團第一書記,教社會運動史、社會思想史)、 沈雁冰(即茅盾,教授中國文學史)、高語罕(中共早期黨員,主講黑格爾哲學)、蔣光慈(主講蘇聯文學)……

還有兼職講課的教授如彭述之、田漢、俞平伯、朱自清、蕭楚女、豐子愷、周建人、李季、沈澤民、楊賢江、胡樸安、李春藩、周越然、侯紹裘等等。

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吳玉章、李立三等也都到“上大”講過課。那時紅極一時的國民黨陣營裏的“革命分子”汪精衛、戴季陶等自然也來登過講壇。

如此師資陣營,哪個大學可曾相比?

上世紀二十年代在黃浦江畔崛起的一座革命熔爐——上海大學,如旭日東升,照亮了大上海,也影響了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