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王荷波是福建人,1901年其母親病逝不到百日,他便離鄉背井,獨自到江蘇江陰的姨父處當兵。清軍水師相當於營長的姨父後來被撤職,王荷波也隻好退役,開始在大連、海參崴兵工廠幹苦力。1916年,他到了津浦鐵路浦鎮機廠當鉗工。後“五四運動”爆發,南京響應北京罷工號召,王荷波在廠裏很有威信,便帶領工人罷工。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作為中共勞動組合書記部北方分部負責人的羅章龍從徐州到浦鎮途中,被當地惡棍所逮,慘遭暴行。富有正義感的王荷波得知後,挺身而出,救下了羅章龍。從此王荷波與黨建立了直接關係,並由羅章龍介紹入了黨。南京地下黨成立第一個黨小組——浦口黨小組,王荷波是組長。這年王荷波40歲,工人們給他家送上一塊大紅匾,上麵四個大字:“品重柱石”。這四個字道出了王荷波的一生人品。

工會領袖李立三曾說過:王荷波是中國共產黨中第一位真正工人出身的共產黨員。王荷波人高馬大,年歲又大,長著濃濃的胡子,為人又好,所以工人們親切地稱他為“王胡子”。1923年他到廣州參加黨的“三大”後,作為中央委員的他,卻到上海出任上海地方兼區執委會委員長,與鄧中夏、茅盾等共同負責上海及杭州、寧波、鬆江、無錫等地方的黨組織發展工作。這年下半年,中共中央從廣州搬回上海後,王荷波出任中央局委員,後任中央監察委主席(相當於中紀委書記)。“八七”會議時,他被正式推選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在1924年1月,第一次國共合作正式形成,苦力工出身的他,與毛澤東、惲代英、鄧中夏、向警予等一起成為國共合作的國民黨中央上海執行部成員。1925年,王荷波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四大”後,這位參加和領導過北京“二七”大罷工的工運領袖又理所當然地被推薦為中華全國鐵路總工會委員長。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鐵路工人是全國工人中力量最強的隊伍,王荷波因此在工人和黨中央的威望相當高。

“五卅”反帝運動開始後,陳獨秀親自點將王荷波火速從北方來到上海,指導上海至南京、至鄭州和至杭州幾條鐵路工人的罷工。王荷波接受任務後,親臨各鐵路線路指揮,連續舉行大罷工,有力地阻止和減弱了帝國主義及軍閥勢力鎮壓上海市民與學生的瘋狂程度。

“五卅”反帝運動,後來獲得勝利,王荷波在此期間立下汗馬功勞。上海人民應當記住這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的先烈。

值得一提的是,王荷波後來與廣州黃埔軍校調任到上海參與中共中央日常工作和組織武裝鬥爭的周恩來相識,倆人一見如故,周恩來從此一直親切地稱呼他為“王大哥”,原因是我們後麵要講到的上海三次武裝起義中,他王荷波一直是周恩來最得力的助手,勇敢地衝鋒在第一線的軍事指揮員。就是這樣一位傑出的工運領袖、黨內的“老大哥”和我黨早期搞武裝鬥爭的行家裏手,在“五卅”運動結束後,受中央指示,接替被軍閥殺害的李大釗,出任北京地下黨的負責人。但令人痛心的是,這位鬥爭經驗豐富的我黨早期領導者之一的傑出工運領袖,由於被叛徒出賣,在1927年10月18日組織地下黨北京市委開會時被反動軍閥逮捕。11月11日,王荷波與其他17位中共北京市委地下黨負責人一起被秘密殺害,時年45歲。

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總理時常掛念這位“大哥”,親自下令尋找王荷波及其他17位烈士的遺骸。後經公安部門幾番艱苦努力,終於找到了失蹤20餘年的王荷波等烈士的遺骸。

1949年12月11日,中央和北京市委、全國總工會,專門在北京為王荷波等18位烈士舉行遺骸安葬和公祭。周恩來總理親自主持公祭。李立三作王荷波的專題事跡報告。中央組織部負責人宣讀了中央對王荷波等十八烈士的《祭文》:

諸同誌壯烈犧牲迄今已22年矣,當1927年之際,民族敗類,外聯帝國主義,內承封建餘孽,國民黨反動派,相繼背叛於寧漢,奉係軍閥,複逞威於京津,禍國殃民,無所不用其極,人民稍有反抗,則枉殺無辜,我革命誌士,被其殘害者,已不知凡幾,而諸同誌,亦竟慘遭毒手,各同誌於被刑期中,雖曆經酷虐,然始終不屈,臨刑之時,猶複高呼口號,慷慨就義,此種為革命而犧牲之精神,不惟震懾當時反動派之膽,抑且鼓舞後起同誌之氣,奠定全國革命勝利之基。

嗚呼,先烈已矣,而我革命同誌鹹能步武諸先烈之後,前仆後繼,與人民公敵作殊死鬥爭者,亦複二十有二年矣,其間,擲頭顱、揮熱血,曆二萬五千裏之長征,亙十一載對內對外之苦戰,近日摧毀國民黨反動統治,成立全國人民政府,建國都於北京,完成革命之大業,舉其成果,亦當可告慰諸先烈於地下。惟念大業之成,最難於經始,設非諸先烈於革命事業肇建之初,持之以堅貞,示之以壯烈,使全國同誌燃起同仇之火,而向反動派堅決奮鬥卒底於成,固不能不歸功於諸公之倡導,有以致之。

諸同誌遺骸槁葬於安定門外地壇之北箭檔迤南已久曆歲時,今特移葬於斯,庶我安永忠靈,而為全國人民之矜式。

嗚呼!哀哉

尚饗。

我之所以在此多說了幾句王荷波烈士的事,是因為在上海龍華革命烈士紀念館和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紀念館中陳列的革命先烈共計四五千人,他們中許多人的名字和事跡並不為今人所知,而他們每一位的鮮血都是為了共和國以及我們今天每一位幸福生活著的人而流淌的。我們必須盡可能地不要忘卻了他們……

現在把曆史的鏡頭拉回到“五卅慘案”後一周左右的1925年6月初的日子。

上海漁陽裏。中共中央秘密辦公處又一個不眠之夜——

總書記陳獨秀時而從沙發上“噌”地站起,時而在房間裏來回急促地走動著。突然他停下腳步,揮舞著拳頭對瞿秋白、蔡和森、張國燾等人說:“進則勝,退則敗。但小退有時也會有勝可取。”

“不能退!此刻退讓,等於是向帝國主義者表明我們的軟弱了!”瞿秋白一邊咳嗽,一邊聲嘶力竭地反對道。

“不用再爭了。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關注事態的發展!”蔡和森說。

“我讚成和森的意見。關注事態發展至關重要!”張國燾說完,幾個人就要往外走。

“別別!有件事必須交待一下!”陳獨秀雙手叉腰,道,“強盜既然動手了,就不會仁慈的。所以各位也要特別小心一點。”

蔡和森跟瞿秋白和張國燾對視了一下,說:“我們自然都要警惕,可您老千萬別再一個人獨自溜街了啊!”

“不會!不會了!”陳獨秀擺擺手,自嘲道。

形勢正如中共領導人估計的那樣,每一天都在朝著更加嚴峻的方向發展。工人、學生和市民的罷工、罷課、罷市在艱難地繼續。帝國主義列強和北洋賣國政府則串通一氣,開始對學生、工人和市民進行變本加厲的血腥鎮壓。上海街頭、小巷成了他們開槍殺人的隨意場所,甚至派兵公開到市總工委、學聯等地方進行破壞和抓人。李立三、劉少奇包括在罷工一線活躍工作的劉華等成了他們抓捕的對象。

忽然有一天從漢口傳來消息:上海總工會“頭目”李立三已被刺殺身亡。

“什麽?隆郅犧牲了?”消息傳到陳獨秀耳裏,令他和中共中央高層領導萬分驚愕和悲傷。李隆郅是李立三原來的名字,因為搞工運後,他發現工人不太認識自己的名字,而且也不好叫,所以他幹脆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立三”,又好叫,又好記。

次日,上海工會各界紛紛為“犧牲”的上海總工會委員長李立三同誌舉行追悼會。

當上海同誌和工會都在為李立三的“犧牲”而悲痛時,有一天夜間,陳獨秀在居室裏埋頭起草文件時,蔡和森推門而入,並且帶來一個人。

“仲甫先生,你看誰來了!”

陳獨秀聽瞿秋白這麽說,便放下筆,抬起頭……他一看跟隨瞿秋白進來的那人,驚恐地跳了起來:“你、你是隆郅嗎?你、你沒死啊?!”

李立三笑笑,輕鬆地說:“沒死。活著從漢口回來向總書記您報到……”

陳獨秀立即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住李立三,有些哽咽地道:“沒、沒死就……太好了!太好了!”隨後又說:“革命肯定隨時要準備被殺頭的!尤其是我們這些人,說不準哪天就被敵人把我們的頭顱當作西瓜給破了!但,也不能太便宜了那些劊子手!”

“隆郅,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陳獨秀耐不住問李立三的“死情”。

“是這樣……”李立三開始娓娓道來:原來,上海奉係軍閥邢士廉下令查封上海總工會後,便收買一批流氓打手,到處指名要暗殺李立三等六名工人及學生領袖。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上海工人出於對李立三的愛護,掩護他秘密離開了上海,一路到了漢口。哪知各地軍閥政府也早已把李立三列為重點緝捕對象,所以李立三一到漢口,就被人走漏了風聲。軍閥吳佩孚當即下令將其捉拿歸案,並雇用了當地有名的刺客肖劍飛前去刺殺。誰知這江湖出身的刺客肖劍飛見李立三後,發現他日夜同群眾在一起,一心在為大眾謀利益,於是認定李立三是個好人,便把吳佩孚欲暗殺的行動告訴了李立三。這樣,李立三又喬裝打扮返回上海。那刺客肖劍飛為了交差,就編造了個已將李立三刺殺的謊言。吳佩孚信以為真,下令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登出“共黨要犯李立三在漢斃命”的新聞。這登了報的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上海,於是有了工友們為李立三開追悼會的事兒。

“哈哈……看來你以後就得‘死’了!這樣更便於同帝國主義分子鬥爭,而且我相信:你這個‘死鬼’必定能夠纏死那些洋鬼子!”陳獨秀聽完李立三的“傳奇故事”後,樂得前俯後仰,這樣說道。

讓我們暫且放一放主戰場上海的故事,將視線拉到整個中華大地——

北京。

6月2日,全市92所學校決議罷課。3日,5萬餘名學生上街遊行示威;5日,480餘個社會團體組織召開“北京各界對英、日帝國主義殘殺同胞雪恥大會”;10日,20萬人舉行國民大會,聲援上海。

天津。

6月5日,全市各校罷課,5萬人上街遊行;10日,天津總商會發出要求全市商業界對英日“實行經濟絕交、共赴國難”倡議;14日,召開10餘萬人參加的市民大會,向北洋政府和在華帝國主義國家提出“五項要求”。

上海附近的南京、杭州、蘇州、無錫、嘉興、寧波等地則由中共直接派出宣中華(後為烈士)、張秋人(後為烈士)和李強等本土黨員回老家組織學生和民眾聲援上海。

武漢和廣州的聲援上海反帝運動的鬥爭活動最為廣泛,聲勢浩大且時間最持久。武漢是當時的中國南北交通樞紐,又有“二七”大罷工的經驗,加之有李漢俊、林育南、項英等中共高級領導的直接指揮,給了北洋政府和帝國主義在華勢力沉重的打擊。

廣州是孫中山革命的大本營,中共的力量也十分雄厚。當時廣東、香港海員大罷工又是鄧中夏、蘇兆征(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後為烈士)、楊殷(曾任中共中央軍委書記,後為烈士)及陳延年等親自組織指揮,所以那裏的反帝大罷工鬥爭持續的時間長達1年零4個月,給予帝國主義的打擊最慘痛。而革命者在此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數也最多,前後達200多人……

全國各地的有力支持和聲援,給上海反帝“三罷”(罷工、罷課、罷市)運動的勝利提供了外援和力量源泉。從6月初一直到8月初的兩個多月時間裏,由於“三罷”運動,在滬帝國主義勢力與商業慘遭打擊,所以包括日商資本家在內的許多老板不得不部分地答應工人們提出的條件,同時租界巡捕房也不敢隨意在大街上槍殺遊行和演講的學生及工人、市民。即便如此,繼“五卅慘案”那天巡捕一下槍殺13人之後,洋人仍先後槍殺學生、工人與市民達十餘人。最惡劣的是,八月底以後,在工會和學生及市民不再大規模“三罷”之後的這一年年末,英、日駐滬帝國主義勢力,勾結新進駐上海的直係軍閥孫傳芳,雙方在談判時帝國主義勢力答應饋贈孫傳芳一筆巨款,唯一的條件是秘密殺害“五卅”反帝運動中的工人領袖劉華。

一位年僅26歲、僅在上海工作了5年的普通工人,如此讓帝國主義勢力仇恨,是因為劉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一直衝鋒在這場轟轟烈烈的“五卅”反帝運動的最前沿,所以他成為了帝國主義勢力的眼中盯。他們對劉華恨得咬牙切齒。孫傳芳為了在帝國主義勢力麵前效力,派出了大批密探追捕劉華。

11月29日下午,劉華參加完上海南市西門公共體育場舉行的北洋政府的一個市民大會後,在暮色下走到靜安寺乘電車時,被幾個密探當麵攔住,隨後又有幾位荷槍實彈的印度巡捕將劉華前後阻截……

“你們想幹什麽?”劉華嚴正道。

“幹什麽!想抓你唄!”孫傳芳的密探得意地搖晃著手中的槍,頂著劉華的腰杆,“把他綁起來!”

巡捕七手八腳地用手銬銬住劉華後,將其押至巡捕房。這一幕恰巧被認識劉華的紡織女工張招娣看到,於是劉華被捕的消息立即被中共黨組織知道了。

秘密的營救工作和公開的聲討示威立即同時展開。然而反動軍閥與帝國主義抓住劉華如同撿到了一根打擊工人運動的救命稻草,第二天巡捕房就將他“引渡”到孫傳芳手下的淞滬司令部。孫傳芳立即命令手下“好好伺候”劉華。

“劉先生,我們都知道你是上海的工人領袖,又這麽年青有為。我們的孫大帥對你也十分器重,希望跟你交個朋友,共同謀上海之業……”審訊室裏,軍閥派來的所謂法官皮笑肉不笑地想跟劉華套近乎。

劉華鼻子裏“哼”了一聲,不想搭理。

“其實劉先生,我們大帥沒有太多的要求,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那法官似乎不厭其煩地說著。見劉華依然不吱聲,他又說:“隻要你跟工人們說說,別再罷工了,我們保證馬上釋放你。如何?”

“想得美!沒門!”劉華憤慨地道。

“那能說說你個人有啥條件嗎?”法官又說。

劉華頭顱往上一仰,說:“對不起,我個人沒有什麽條件。如果要講條件的話,那你就回去對你的主子說:我們要的條件是,帝國主義勢力從上海、從中國滾出去,並且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推翻賣國求榮的封建軍閥政府,實現中華民族和工人階級的解放。這個條件你們可答應嗎?”

“這、這……”法官無話可說,末後窮凶極惡起來道,“你就真不怕死?”

“如果真怕了,那早晚有一天也會被帝國主義資本家和反動政府打死。所以我們必須起來同他們鬥爭,既然是鬥爭就再不怕死了!”劉華大義凜然地回答道。

“上刑!”

毒刑並沒有摧毀這位年輕共產黨員和工人階級領袖的鋼鐵意誌。後來上海全市發動了營救和聲援劉華的工人罷工和學生罷課活動,並且舉行了五萬人參加的聲討反動政府抓捕劉華的大會。八月份停止活動的上海總工會也宣布自動啟封,再度公開站在敵人的對立麵領導新的工運……

孫傳芳害怕如此鬧下去可能無法完成帝國主義勢力要求他除掉劉華的條件,所以在12月17日深夜,一群軍警將劉華推上警車,行至一片荒地時,驚惶失措地將其秘密殺害了!

劉華的犧牲,再次震動和激怒了上海人民。幾十萬劉華的親切工友,不顧一切,舉著劉華的遺像上街遊行和聲討。上海總工會立即通電全國,稱“我們最親愛最勇敢的領袖”犧牲了,“工友們一致行動起來,踏著我們領袖的血,繼續奮鬥!”

12月21日,劉華的好友、著名詩人蔣光慈含淚疾筆寫了一首橫空出世的、後來被稱為“中國第一首革命詩篇”的長詩《在黑夜裏——致劉華同誌之靈》。詩人這樣激昂而深情道:

我還記得我初次遇見你,

在一間窄小不明的亭子間裏;

那時人是有幾個嗬,

但我不明白我為什麽隻驚奇地,

對於你,對於你一個人特別注意。

那時你穿的灰痕點點地老布長衫,

你的頭發蓬鬆著似許久未進理發店;

但是你那兩隻大眼放射著勇敢的光芒,

你的神情證明你是一個英武的少年,——

這教我暗地裏向你瞟眼偷看。

我們先談一些政治,戀愛,東西南北天,

後談到一個正題……怎麽幹?

你說,“不要緊,我去,我當先,

反正我這一條命是九死餘生的了;

為自由,為反抗而死的畢竟是好漢!”

你又說,“黑夜總有黎明的時候,

我不相信正義終屈服在惡魔手!

我隻有奮鬥,因為我什麽都沒有……”

你的話如火焰一般的熱烈,飛流,

你的心,你的心嗬,任冰山也冷不透!

有一次晚上我提筆擬寫一篇《哀中國》,

我伏在桌上總是遲遲地不忍下筆寫。

我又想象我們現居地這一個世界,

是一個黑暗沉沉,陰風慘厲地永夜;

雖然永夜終有要放黎明的時候,

但是當東方為曙,朝霞未白的以前嗬,

這地獄的生活如何能令人消受得?!

這個當兒門咋呀一聲,你進來了,

一個兩眼閃灼神氣英武得少年;

一時間我畏敬地向你看,“朋友,

你手裏拿的這一卷是不是傳單?”

“是嗬,我們又要將血戰……明天……”

你逼我對於你起一種深沉地感覺,

你——一個偉大地戰士立在我麵前!

……

你嚐為我述自己漂泊的曆史;

你說你是無產者——從頭算到底。

你也曾當過兵士,赴過前敵,

領略過那子彈在頭上紛飛的味;

你也曾做過苦工,受過凍餒,

深知道不幸者的命運是痛苦的。

你說,“就是現在當我讀書的時候,

也總未曾過過一天幸福的日子!

今天麵包,明天衣服,後天書籍……

我縱刻苦用功又哪能安心呢?

唉!朋友,我要複仇,我要反抗,

我與這黑暗的社會嗬,誓不兩立!”

唉!若說人間尚有正義,

為什麽惡者歡歌而善者哭泣?

為什麽逸者奢**而勞者凍餒?

難道說這都是上帝所注定的?

劉華嗬!你是不幸者的代表,

你是上帝的叛徒,黑暗的勁敵!

你有領袖的天才,指揮的能力,

你毅然獻身於工人的群眾裏;

數萬被外國資本家的虐待者,壓迫者,

慶幸嗬,得了一個光明的柱石。

顧正紅的慘死鼓動了熱潮,

南京路的槍聲,呼號,血濺,鬧不分曉;

就是黃浦江嗬也變了紅色,

就是這偉大的上海嗬也全被殺氣籠罩了。

你領著數萬被壓迫者尋找解放的路,

努力為自由,人權,正義而奮鬥;

我想象你那奔馳勞苦的神情,

唉!我隻有一句話,“偉大嗬,你的身手!”

但是友人和仇敵是不並行的,

光明哪能不受黑暗的侵襲?

於是他們,被壓迫者的仇敵,

一定要,唉!一定要殺死你……

天空中地星星兒亂閃淚眼;

黃浦江的波浪兒在嗚咽;

這時什麽人道,正義,光明——不見麵,

但聞鬼哭,神號,風嘶,夜鳥在哀怨!

唉!我的朋友,我的同誌,我的戰士,

你未在天妃宮內公然被走狗們打死,

你未在南京路口被槍殺在群眾前,

但在黑夜裏被劊子手偷偷地處死,——

我知道你雖死了,你的心不眠。

我待要買幾朵鮮花獻給你靈前,

盡盡生前同誌的情誼——痛哭一番;

但誰知你死去屍身拋在何處,

在叢亂的野塚間抑在無人可尋的海邊

或者在那野僻的荒丘被野獸們飽饜?

哎喲!我的朋友嗬!你死了,

但你死的這樣慘……慘……慘……

數萬工人失了一個勇敢的領袖,

現在也同我一樣揮著熱淚哭;

在他們那潔白的心房內,簡單的想象中,

這巨大的悲哀將永無盡頭。

唉!我的朋友,我的同誌,我的戰士,

你雖死了,你雖慘死了,

但你的名字在人類解放的紀念碑上,

將永遠地,光榮地,放射異彩而不朽。

英雄死了,詩人憤怒了,革命的戰歌高揚起來了,於是一場由帝國主義勢力壓榨中國人民誘發的“慘案”,發展到全民族覺醒和奮起的反帝運動。英雄死而無悔,其精神的貢獻遠超出了一個獨立的個人的肉體的生命價值。

在黑暗中高吟《在黑夜裏》詩篇的作家蔣光慈,他自己也成為了革命烈士。我在龍華革命烈士紀念館裏看到了他的畫像和事跡。這位無產階級革命文藝的先驅者,自小聰慧,12歲就寫下了“滔滔洪水害如何?商旅相望怕渡過。澎湃有色千尺浪,漁舟遁影少聞歌”這樣的詩篇,被當地人稱為“神童”。“五四運動”時,蔣光慈已經是蕪湖地區的學生運動領袖和文學青年的領軍人物。1920年,他經地下黨人介紹,來到上海,結識了陳獨秀、陳望道等革命家,後經陳獨秀介紹參加了社會青年團。1921年5月,蔣光慈與劉少奇、任弼時、蕭勁光等被派赴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學習,兩次見到列寧。1924年1月列寧病逝時,蔣光慈寫下了《哭列寧》的著名詩文,成為中國革命文學的開拓者之一。在莫斯科加入中國共產黨組織後,蔣光慈回到上海,開始正式從事革命文學,成為革命文學社團《創造社》的創始人之一。“五卅運動”後,他創作了小說《少年漂泊者》、《短褲黨》等一批反映工人運動的革命現實題材作品,是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最初成果之一。之後他又與孟超、錢杏邨等人成立革命文學團體《太陽社》,主編《太陽月刊》、《時代文藝》、《海風周報》等文學刊物。由於蔣光慈的作品大都展現現實社會重大群眾鬥爭,矛頭直指帝國主義和反動政府,故而屢遭當局查禁,本人也多次被通緝。然而蔣光慈從未低過頭,繼續他的一部又一部優秀作品創作,成為後來與魯迅、柔石、馮雪峰等共同組成的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創始人之一。而他在1931年抱病創作的長篇小說《咆哮了的土地》,則更加奠定了他作為早期無產階級革命文藝戰士的崇高地位。1931年4月,蔣光慈肺病加劇,於8月31日在上海同仁醫院與世長辭,終年31歲。這位與鄧中夏、惲代英、蕭楚女、瞿秋白等一樣都是早期宣傳馬列主義文學的骨幹,同時又是早期的共產主義戰士,在腥風血雨的革命中作出過傑出貢獻,所以上海人民沒有忘記他,如今龍華革命烈士紀念館可以看到蔣光慈的名字與他的不朽一生。

順便也在此處補上一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毛澤東代表中央人民政府對建立新中國過程中犧牲的革命烈士簽發了《革命犧牲人員家屬光榮紀念證》。“榮字第四號”光榮紀念證書就是頒給劉華烈士的。如今上海有專門的“劉華烈士紀念館”,供後人瞻仰。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由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的震驚中外的上海“五卅運動”,對帝國主義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可以說這是1841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民和帝國主義勢力反複較量中敵方第一次受到有失無得的慘重遭遇。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陳獨秀曾在運動後期代表中國共產黨發表題為《我們如何繼續反帝國主義的爭鬥?》的文章,文中這樣評價道:中國工人階級在這次反帝運動中,“已表示極偉大的力量。經過這一時期,對於以後的發展途徑,我們應當有個明確的答案,以為民眾爭鬥之指針;並應該有詳密的策略,以決定如何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如何反抗國內軍閥政治上經濟上的破壞及壓迫,而力爭解放全中國之革命的道路”。並且文章這樣歸納這一運動的兩方麵經驗:“(一)能正確的應用無產階級兩月以來聯合城市勞動者及小商人而爭鬥的經驗;(二)能正確的明確敵人方麵——帝國主義者及軍閥——的內部衝突而利用之。”這場用烈士鮮血換來的極不易的初步勝利,使中共組織也獲得了迅速發展。1925年初中共“四大”召開時,全國的黨員為994人,而到這年年底,全國的黨員人數達一萬人。上海在“五卅運動”之前有黨員221人,運動之後增至1652人,其中工人占78%。黨的階級力量和隊伍的增加,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的目標,奠定了重要基礎。

同時,也因為這場殘酷的流血鬥爭,讓中國共產黨人清醒地意識到“武裝鬥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於是在1926年底,中共便作出了一項重要決定:將曾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中共廣東區委常委兼軍事部長、國民革命軍東征軍總政治部主任、在軍事上公認的中共黨內最富有經驗的周恩來急調上海,擔任中共中央軍事領導工作,組織上海工人武裝暴動。

上海從此進入敵我雙方更加殘酷而激烈的革命鬥爭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