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時間是午夜11點48分,涼子將所有的小朋友集合在體育館內。小家夥們滿臉睡意,不住地打著嗬欠。特別是白天參加了義務勞動的幾人,有的甚至站著睡著了,又被身邊的人用胳膊肘捅醒。

“涼子老師,大部分都到了,少了一個人。”一位7歲左右的女生跑到主席台上,向涼子匯報。

“在寢室嗎?”涼子問。

“過來的時候我檢查了,寢室樓裏現在沒有人。”女生答道。

涼子看向身邊坐著輪椅的人,對方點點頭:“開始吧。”

法拉推開205寢室的門,玻璃窗開著,涼颼颼的夜風撩動著窗簾。小朋友並沒有在房間內,床鋪收拾得很幹淨。她拿起床頭櫃上的電子相框,裏麵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他背著狙擊槍,右手抱著一名女嬰。

“怎麽樣?”法拉通過對講機問道。

“不是這裏,下一間。”羅星簡短地答道。

法拉歎了口氣,離開205寢室,向隔壁走去。

羅星仰躺在教師辦公樓的監視室裏,臉上罩著連接內網的麵罩,意識卻沒有接入內網。法拉將設備進行了簡單的改造,羅星可以同時觀測到公寓樓內所有房間的情況,同時開啟“內網視野”。如果羅星隻看著監視器屏幕,“內網視野”中隻會呈現出屏幕底層LED燈的閃爍。

還有4分鍾就到午夜12點了,法拉已經一路檢查到了216寢室。

“這間也不對嗎?”法拉問道。

在羅星的“內網視野”中,法拉手中的相框略閃動了一下,稍縱即逝。

“稍等一下,盯著相框多看一會兒。”

與此同時在體育館內,涼子在主席台上口若懸河地講著:“因此,議事廳和社會十分關心我們,特派了專員來為大家演講。但專員白天的工作太忙了,隻能在這時叫大家來。”

台下的小朋友們已經睡著了一半,剩下的強撐著靠在椅背上。

“下麵我們用掌聲有請戴豐專員上台!”

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一名身形瘦削的男青年轉動著輪椅來到了主席台上。他就是羅星和法拉的青梅竹馬戴豐,在虛擬世界裏名為“胖子”的大黑客。戴豐在13歲時罹患了漸凍症,時至今日雙腿已經不能自由行動。

“小朋友們好。”戴豐接過涼子手中的話筒,“今天來到這裏,是為了送給大家一件特殊的禮物,相信你們一定會喜歡。”

看看時間,已經12點過1分了,可還是沒有接到羅星和法拉的聯係。戴豐頓了頓,按照計劃好地講道:

“但是在此之前,希望我能有幸介紹一下這個禮物的技術原理。”

說罷,他打開了寫滿腦部神經元結構、認知心理學、增強現實技術,以及內網數學建模的幻燈片。戴豐清楚這些東西即便是真理塔的研究員也會看得雲裏霧裏,而他又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講。

體育館外,32名成年人的幻影沒有在草坪上找到小朋友,正摸索著向體育館走來。

時間倒退1分鍾。

“出現了,立即行動!”

法拉一直留在216寢室內,盯著電子相框發呆。突然間,她聽到了羅星興奮的喊聲。法拉立即將手插入衣兜,按下了紅色的遙控按鈕,接連不斷的爆破聲回響在走廊裏,好似節日的鞭炮一般。在行動之前,兩人在每一個房間的電子相框上安裝了小型塑膠炸彈,威力不大,但足以毀壞電子設備。為了保證不會誤傷到孩子們,他們才拜托涼子和胖子將孩子們留在了體育館。

孩子們能夠簡單接觸到,又方便攜帶,可以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電子設備並沒有多少。而如果是某個孩子獨有的玩具,又不可能同時感染幾十個孩子。

使用排除法便可以找出罪魁禍首——每個房間都有的,相同型號的電子相框。

第一次搜查時,羅星便猜想到,這次的罪物可能擁有自我意識,並且可以在不同的載體之間移動。它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會暴露自身,即感染人類時,以及在午夜生成大批量增強現實影像時。

所以法拉將自身當作誘餌,在午夜依次接觸每一個相框,希望在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的情況下,羅星能夠在“內網視野”中捕獲到罪物。

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午夜12點整,罪物在感染法拉的同時,也喚醒了大量的增強現實影像。那一瞬間,它在羅星的視野中暴露無遺。

“這個怎麽辦?”法拉指了指手中的電子相框,問道。

“毀掉。”

法拉將相框丟向半空,再次按下按鈕,相框如同破裂的氣球一般被炸成碎片。法拉拍拍衣服上的碎屑,向門外走去。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閃過一片五彩的光,轉瞬間匯聚成一名女性的形象。幾天前,法拉剛剛去看望過她,她泡在液氦中的臉分外安詳。

周祺。

它原本隻有著非常稀薄的自我意識。後來的它曾經想過,也許一隻蚊蟲的自我意識量,都要勝過當初的自己。

可是有一天,它突然覺醒了,看到一名黑發男孩正坐在皮質座椅上,將自己擺放在一張鑲嵌有按鈕和方向盤的平台上。那一瞬間,它明白了眼前的存在是名為“人類”的靈長類生物的幼崽,同時也明白了自己的“看”是依靠著額頭的光學透鏡實現的。

海量的知識灌輸到了它的自我意識中,它越來越清晰地認識了自己。

透過身邊無處不在的信息海洋,它開始探測男孩的過去。它知道了男孩叫安源,從小便失去了父母,他們死在了一次“湧現”中。它準確地獲取了安源父親的信息,但安源母親隻殘留下極少量難以拚接的碎片。

它開始飛速運算,很快便重構出了“父親”此刻的樣貌——時隔四年後的樣貌。

那天晚上,它利用父親的信息生成了增強現實影像,安源欣喜若狂。不知怎麽回事,看著安源開心的樣子,它感到十分滿足。盡管無法在算法層麵定義人工智能的“滿足”,它依然堅信自己此刻體驗著此種情感。

之後,它還發現安源身邊有著上百個與自己相同的硬件載體,它嚐試著在載體之間移動,很簡單便成功了。

它認為找到了使命,一直重複著相同的事情,造福著越來越多的孩子,直到今天。

在它眼中,眼前這個叫作法拉的人類應當歸類為“成年人”,但它並不在乎。它重構出了法拉心中最想念的那個人,準備轉移到別的載體中。

可它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幾乎在同一瞬間,上百個載體的信號一起消失了。它十分驚恐,卻看到法拉將自己拋向高空。緊接著,現在的身體也化作了碎片。

怎麽辦?

它在信息海洋中茫然地找尋,突然間,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那是它此刻能夠感應到的唯一載體,也是它能夠繼續保持自我意識的唯一希望。

它迫不及待地附身在那個載體之上,迅速讀取了硬件信息。硬件編號為CN20350806,物理存儲有2%的損壞,勉強可以使用。

“捉住你了。”

突然間,它聽到了成年男性的聲音。透過光學透鏡,它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這個人類在現實世界的ID登記為“羅星”。

“捉住你了。”

羅星看著古舊的電子相框,手中的罪物在“內網視野”中閃爍著銀色冷光,這代表了信息的高度壓縮。

“立即消除複製出的人類信息,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羅星對著相框冷冷地說道。

銀色冷光劇烈地跳動著,似乎想要擺脫羅星的控製。羅星歎了口氣,連接到“紅”,令熵在視野中呈現出來。那一刻,罪物在羅星眼中膨脹為一顆巨大的暗紅色圓球,黏稠的波濤在其中翻滾著。這些代表罪物擁有的巨量信息。

罪物與增強現實影像之間的聯係並不緊密,如果從影像那邊逆向尋找十分困難;但罪物同時連接著32個影像,從源頭梳理出連接就要容易上很多。

隻用了十幾秒的時間,羅星便找到了一段連接到外部的細長的紅線。紅線徑直伸向窗外,尾端擴散成數十條更加細小的絲線,向著更遠處延伸而去。

羅星勾起手指,控製住構成了細線的熵。隻要他輕輕用力,就可以切斷罪物同影像之間的聯係,所有本不應存在的父母也會在一瞬間消失。

“住手。”

監視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安菲雅從門口走來,手中握著一支左輪槍。

羅星毫不畏懼地對著槍口,問道:“如果我就這麽毀了它,陸逸群會怎樣?”

“他究竟做了什麽錯事,你們要這樣對付他?”安菲雅憤怒地喊著。

“因為他不是陸逸群本人。”羅星平淡地答道,“在陸逸群的體內,住著你死去戀人的意識。”

安菲雅抿著嘴唇沒有出聲,羅星繼續說:“最初講述事件時,你提到的一處細節令我十分在意。那些家長的影像原本在內網中無法被識別,可在涼子拍攝的照片中卻有兩人有了實體。這隻有一種解釋,原本沒有被內網接納的增強現實影像,利用某種手段侵入了內網,擁有了合法的ID。

“正是因為這一點,我不敢貿然行動。它們在內網的ID是從哪裏來的?‘紅’嚴格控製著ID的數量,最簡單的獲取ID的方法,就是侵占其他人的ID。

“於是我們將目光集中在了被收養的安源身上。他的父親最早在內網有了ID,同時他也是最早被人領養的,這應當不是巧合。法拉調查發現,安源養父在收養他之前,性格和記憶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因此我們猜測,侵占內網ID後,罪物產生的虛擬人格會和原主的人格融合,甚至將其替代。

“證實了我們這個猜測的人正是陸逸群。從他營救露莉的身手來看,完全不像8歲的孩子。同時,我注意到了你和他……”羅星注意了一下措辭,“不同尋常的關係。於是這引向了一個結論,你很早就接觸過罪物,並因此而產生了死去戀人的虛擬人格。之後,這個人格侵占了陸逸群的ID,與他的人格融合了。涼子注意到了這一點,在阿西莫夫第一定律的驅使下,她竭盡全力地想要將另一個人格分離出來。這讓你很頭痛,於是你提醒我們,說涼子可能是罪物,以便借我們的手除掉涼子。至於為什麽不動用管理員權限限製涼子的行動,我想,如果沒有虐待孩子這種充足的理由,你很難對上麵解釋吧!”

安菲雅的手指慢慢地移向扳機:“靳瀾已經死了一次,我絕不會讓他再死第二次。交出相框,我權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靳瀾是你的戀人吧?”羅星挑挑眉毛,“也就是說,即便我毀掉這個東西,陸逸群也會安然無事嘍?”

安菲雅一言不發,慢慢地向羅星逼近。突然間,她的身後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我’的意識會消失,但這個孩子會保留我的記憶。”

陸逸群邁著不似小孩的步伐走到安菲雅身邊,輕輕地按住她的手腕:“到此為止吧,我們輸了。”

“因此,根據數學家的結論,內網的結構與這個模型在拓撲上同胚。再用上蒙特卡洛方法……”

體育館內,戴豐滿頭大汗地麵對著昏昏欲睡地一百多個孩子,欲哭無淚地講述著深奧的理論。體育館外,30多名虛擬父母被擋在一道無形的牆壁外,這是戴豐事先構築的“防火牆”,能夠在一定時間內阻止虛擬人格的入侵。

即便事後不需要向什麽人匯報,戴豐也覺得快要無法收場了。

就在這時,無線耳機中響起了羅星的聲音:

“作戰結束。”

戴豐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猛地一拍手,將話筒音量調到最大,嚇得台下昏昏欲睡的孩子們一個機靈:

“好啦,科普知識到此結束,現在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禮物環節。”

他打開了身邊的增強現實投影,形形色色的成年男女出現在孩子們四周,幾乎將體育館圍得水泄不通。

孩子們先是沒了困意,繼而有一位小女生忍不住叫出了聲:“爸爸?媽媽?”

這一聲呼喚仿佛導火索一般,體育館內頓時炸開了鍋。孩子們大笑著,大叫著,哭喊著,奔跑著,在虛擬影像中找尋著自己的父母。

“咳咳……我們在議事廳遺棄的數據庫中查詢到了你們父母生前的信息,以此為據製作出了虛擬人格。這些父母將作為虛擬伴侶被導入內網,3天後你們便可以在內網中見到爸爸媽媽了。不過注意啊,因為算力有限,每天見麵時間不得超過1小時……”

早已沒人聽了,但戴豐並不在意。

毀壞罪物,會令30多名好不容易再次擁有了父母的孩子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為此,羅星拜托戴豐,為159名孩子全部製作了虛擬的父母。

既然罪物產生的虛擬人格會帶來危害,那就事先為孩子們準備好無害的。

這項工作需要巨大的人力和算力。

在算力方麵,定製虛擬管家的價格大約20個圖靈幣,這還不包括後續運行的算力;羅星提前預支了將要獲得的30個機時,全部用在了這件事上。

人力方麵,雖然胖子在這種事情上有著成熟的算法,但工作量依然巨大。不過他憑著超人的技術,硬是以一己之力完成了這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戴豐注視著屏幕,防火牆外,罪物產生的虛擬人格漸漸消失。

涼子走到戴豐麵前,深深鞠了一躬:

“十分感謝您。不知可以怎樣報答您?”

戴豐上下打量著涼子,少頃,他問道:“回頭可不可以讓我研究一下你的硬件構成?”

涼子皺眉道:“倒是沒問題……您想做什麽?”

“我在想,如果用你的身體,加上這次回收的罪物,應該能製作出一個喜歡我的法拉。”

“我們從被製作出的那一刻起,就被賦予了本能,即內網中獲取合法的ID。方法就是盡可能多地與人類互動,通過人類與內網的連接慢慢入侵。”陸逸群對羅星講述道。羅星回想起假羅伊想要與他多聊天,想必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一旦獲得了合法ID,我們並不會侵占原主的人格,而是與之融合。我已經擁有了20多年的人生,而陸逸群隻有8歲,所以這具身體表現出的人格更加接近我。”陸逸群繼續解釋道。

“我們好不容易再見麵了,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嗎?”安菲雅用力搖晃著陸逸群瘦弱的肩膀。

陸逸群搖搖頭:“如果這樣下去,我會永遠愛著你,還會在長大後再次成為罪物獵手。但……這個孩子怎麽辦?他的人生還太短暫,對我提出的建議,從來不會反對。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剝奪了他未來的可能性?他也許會喜歡上別人,也許會選擇其他的人生軌跡,但因為我的存在,這一切都不存在了。”

說罷,他看向羅星:

“我的消失並不會對陸逸群造成更多的傷害,動手吧。”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羅星遲遲沒有動手,正是擔心這個操作會對已經產生人格融合的原主造成不可逆的傷害。現在這個疑慮消除了。

羅星的食指輕輕一勾,罪物延伸出的紅線被幹淨利落地切斷。那一刻,陸逸群的身體散發出無數光點,向著虛空漂浮而去。不一會兒,這個8歲的男孩身體一軟,癱倒在安菲雅懷裏。

“靳瀾——”

安菲雅抱住陸逸群的身體,發出一聲哀號。羅星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左輪槍,麻利地卸去彈藥,又對著對講機另一邊的法拉和戴豐說道:

“作戰結束。”

可是突然間,他感到後背一陣冰涼,全身的血液仿佛結了霜一般,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發出警告:

危險!

羅星木然地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茶色風衣、寬簷禮帽、黑木手杖,以及擦拭鋥亮的皮鞋。這個男人的麵部是一片漆黑的混沌,好似無底的深淵一般。

喬亞·韋克。

自從3年前的那一刻起,這個身影無數次出現在了羅星的噩夢中。

男人摘下禮貌,誇張地鞠了一躬。而羅星就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烏鴉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這個男人的實體並不在那裏,不知使用了什麽技術,他在網絡中信息體可以被所有人看到,無論是否接入了內網。羅星一麵克製住內心的恐懼,一麵集中精神,試圖控製住構成喬亞·韋克的熵。

可在轉眼間,喬亞·韋克的身影在羅星的麵前消失了。羅星隻覺得眼前一黑,那個男人已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麵前不足10厘米的地方。

喬亞·韋克抬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緩慢而有力地伸向羅星的胸口。那一瞬間,對宿敵的憤怒超越了麵對強敵的恐懼,羅星麻利地來了一個後撤步,與對手拉開了距離。可就在他腳尖落地的刹那,喬亞·韋克卻幽靈一般地穿越了他的身體,來到羅星毫無防備的後方。倒在那裏的安菲雅嚇得說不出話,下意識般地緊緊抱住了昏迷的陸逸群。

喬亞·韋克對著空氣抬起雙手,開啟著熵視野的羅星清晰地看到,代表了罪物信息的暗紅色圓球,仿佛被某種力量拉扯一般,漸漸融入了喬亞·韋克體內。

穿著風衣的神秘男子隻用了不到3秒鍾就完成了吸收,又在眨眼間不見了蹤影。羅星匆忙查看了手中的電子相框,罪物的特性已完全消失,老舊的液晶屏閃爍著點點雪花。

“被召喚之前,你在哪裏?”

麵對著身體漸漸消失的周祺,法拉問道。聰明的周祺出現後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現狀,也清楚自己很快就會消失。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著:

“光,很亮的,純白的光。那裏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我漂浮著,之後……”

“還有嗎?”

“抱歉,我記不清楚了。好像身在這裏的我,記憶並不是完全的。”

說話間,周祺的身體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狀。法拉歎了口氣,說道:

“很遺憾,再次見麵的時間太短了。”

“是啊,真高興能再見到你。”周祺用近乎透明的雙臂抱住法拉,“所以不要哭了,我們還會再見的,不是嗎?”

一陣涼風吹來,周祺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喬亞·韋克踏著幽靈般的步伐,轉眼間就來到了彩虹園的圍欄處,前方幾百米就是城市的邊緣。隻要離開內網,無論使用多麽優秀的追蹤算法,都無法再找到他的蹤跡。

他輕盈地越過兩米高的水泥圍欄,準備踏上荒無人煙的城市近郊。

就在這時,冰涼的槍銃抵在了他的後腦上。

銀蛇從暗處走來,嘴裏叼著一支虛擬香煙。自從周祺被殺之後,他就幾乎成了研究喬亞·韋克的專家,他的行動規律,他的襲擊目標,他收集的罪物,他的作戰方式……

銀蛇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一片苔蘚般的暗綠色疤痕自喬亞·韋克的後腦處長出,迅速向周身擴散。

喬亞·韋克一個閃身,從處於不利位置轉換成與銀蛇麵對麵。銀蛇清晰地看到,苔蘚在侵蝕到喬亞·韋克的腰部附近時,便停止了生長。

為了這顆數據病毒子彈,他在高亞洲那裏花費了1 000個圖靈幣,裏麵裝載了最先進的病毒程序。病毒停止生長,意味著喬亞·韋克背後的那個人在實時與病毒程序做鬥爭,並且取得了勝利。

銀蛇重新裝填彈夾,相同的彈藥,他準備了13枚。他研究過喬亞·韋克的每一個習慣性動作,甚至能夠預判出對方幾秒後的行動。然而喬亞·韋克並沒有開始攻擊,他混沌的臉上閃爍出一絲光芒,繼而五彩的流線在他的身邊匯集,組成了一個女人的外形。

“喲,這不是小蛇嗎?”

那個女人操著銀蛇無比熟悉的音色,曖昧而挑釁地看著麵前的男人。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喬亞·韋克,繼續說道:“抱歉啊,身邊這個人給我下達了擋住你的指令,我好像沒辦法違背。”

喬亞·韋克向後方一躍,在半空中掃下一道激光。石板地麵頓時冒出了蒸汽,繼而沸騰成滾滾熔岩。這下,無論是在內網空間還是現實世界裏,再也沒有人能夠追蹤他了。下一秒鍾,他的身影便已經遁入黑暗。

望著眼前的女人,銀蛇笑了笑,他扔掉裝填著數據病毒彈的手槍,拔出了匕首。

“想過嗎,我們這麽多年沒見,再會的方式居然是打架。”他一麵說著,一麵吐掉了口中的香煙。

“我們見了麵,不打架還能幹什麽?”

鍾鈴同樣取出匕首,拉開架勢麵對著眼前的男人。

羅星追逐著喬亞·韋克的蹤跡,一路來到了彩虹園外圍。還沒靠近圍欄,他突然感到一陣熱浪迎麵襲來,遠處的地麵濃湯一般翻滾著,橙黃色的暖光在黑夜中格外紮眼。在熔岩前方,一男一女正在打鬥,嫻熟的動作令他目不暇接。

“隊長?你怎麽在這裏?”羅星趕上去,問道。

鍾鈴一個過肩摔將銀蛇丟在地上,熔岩在銀蛇身邊不足幾厘米的位置流過。如果銀蛇不是身在內網的信息生命體,恐怕身體早已嚴重燒傷。

銀蛇並沒有停止動作,他在落地的瞬間順勢抓住鍾鈴的腳踝,想要放倒對方。鍾鈴在身體在半空中靈活地翻滾,借助扭矩卸掉了銀蛇的束縛。

兩人重新拉開距離後,銀蛇也注意到了身後的羅星。

“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不要插手!”銀蛇吼道,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熔岩,“那家夥跑了,他使用了罪物的力量,還記得那個體溫槍嗎?”

羅星立即明白了,喬亞·韋克在3年前同樣竊取了罪物體溫槍的能力,此時的他能夠隨意改變物體的溫度。

銀蛇再次衝了過去,他揮起匕首,向鍾鈴的右側頸部砍去。眼前的鍾鈴並沒有如他所料的抓住他的手臂,而是運足氣力,用更短的路徑向著他的胸口突刺——

電光石火之間,鍾鈴的匕首刺透了戰術馬甲,卻貼著皮膚停下來,而銀蛇的匕首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贏了。”

“我輸了。”

兩人幾乎同時說道。

銀蛇站直身子,將匕首插回刀鞘:“這架從一開始就沒得打。”

鍾鈴將武器丟在地上,哼笑一聲。她看了一眼銀蛇身後的羅星,說道:

“那邊的小子,你有辦法終結我,對吧?”

羅星吃了一驚,他跑到鍾鈴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該怎麽稱呼你?”

鍾鈴指了指一旁的銀蛇:“你叫他什麽?”

“隊長。”

“很好,從今天起他就是副隊長了。”鍾鈴笑道,“因為我是你們隊長的隊長。”

“榮升”副隊長的銀蛇哼了一聲:“你早該退休了。”

羅星猶豫片刻,問道:“你記不記得被召喚到這裏之前,自己在哪裏?”

鍾鈴望著夜空:“我好像在……很深很深的地底,那裏有很多人,還有一個很大的……”說罷,她擠擠眼,“不行,我想不起來了。”

“是‘蒼灰’嗎?”銀蛇問道。

“不清楚。”鍾鈴歎了口氣,看著羅星說道,“不是說了讓你終結我嗎?快。”

羅星轉頭看了看隊長,銀蛇望著天邊,一言不發。鍾鈴握住羅星的脖子,強行將他的視線扭了過來,笑道:“那邊的臭小子,看多了讓我心煩。”

羅星和法拉當晚睡在了彩虹園。

再一次有了父母,盡管不過是虛擬的內網伴侶,每個孩子臉上還是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

“真沒想到你會主動交出價值3 000個圖靈幣的機時。”站在彩虹園入口,看著追逐打鬧的孩子們,法拉感慨道。“欠的錢怎麽辦?”

羅星撇嘴道:“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難得事情有個圓滿的結局。”

就在這時,涼子領著一名男孩走了進來。男孩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臉上掛著淚痕。法拉一步上前,問道:

“這個孩子不是安源嗎,他怎麽了?”

“他的父親今早開始性情突變,無論如何都不想再收養這個孩子了。”安菲雅解釋道,“他們剛剛辦完放棄領養的手續。”

涼子帶著安源漸漸走遠,羅星盯著孩子的背影看了片刻,旋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