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為了調查事件真相,羅星決定留在彩虹園過夜。其間,法拉接到電話,真理塔那邊有事情需要她協助處理,於是兩人約定明天再見。

時間還早,羅星獨自做起了排查。為“幽紅”效力的罪物獵手都會被分配一枚胸章,裏麵集成了外網濃度探測器,對罪物的識別率高達90%。除去少數擁有自我意識,能夠隱藏自己的罪物外,在距離其餘罪物1米的空間範圍內,外網濃度都會超過10阿帕。

羅星在教師辦公樓、教學樓、食堂轉了一圈,胸章始終沒有作響,倒是和幾位小朋友混了臉熟,被他們親切地喚作“叔叔”。在公寓樓依然一無所獲後,羅星停在了301房間的門前,這裏曾經是他和羅伊的住處。

為了方便管理,孩子們的寢室並沒有加鎖。羅星輕輕推門進入,這裏同記憶中已是大相徑庭:家具全部換了新的,牆壁也被重新粉刷過,就連地麵也鋪上了新的地磚。他充滿懷念地環視了一圈,正準備離開,突然瞥見了書桌上的電子相框,畫麵中的一對兄妹燦爛地笑著。他想起,其他孩子的房間裏也放著一模一樣的相框。

羅星輕輕拿起電子相框,翻到背麵的銘牌,上麵的“CN20350806”編號映入眼簾。

這串數字羅星太熟悉了,6年前,他和羅伊使用的正是這個相框。經曆了多次主人的更迭,相框依然靜悄悄地留在301室,仿佛這裏的守護神一般。

盡管心中五味雜陳,羅星還是沒有忘記本職工作——畢竟電子相框也屬於可以編程的電子設備。他將胸章靠近相框,胸章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羅星似是放鬆地歎了口氣。

傍晚時分,大一些的孩子們從真理塔返回園裏,四周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羅星來到食堂時,涼子剛剛結束蛋白質棒的發放工作,正在被幾個年齡小的孩子圍著。

羅星早就試探過了涼子,在她的身邊並沒有探測到異常的外網濃度。不過涼子屬於高等人工智能,或許掌握了隱藏自己的技能,還不能過早下結論。

看到羅星,涼子笑了笑,抱起最小的孩子走了過來。

“怎麽樣?有什麽收獲嗎?”涼子開門見山地問道。

羅星搖搖頭,可他突然想到涼子可能知道些什麽,於是問道:“在事件發生前,孩子們有機會接觸罪物嗎?”

涼子立即答道:“每周六上午,我會帶孩子們去城邊清理垃圾。盡管孩子們去的區域都是被嚴格管控的,但要說接觸罪物的機會,也就隻有這個了。”

換言之,這也是涼子最接近外網的時候。

“嗯……這段時間,有沒有遇到什麽感覺奇怪的事情?多麽細微都沒關係。”羅星換了個問法。

“如果說有什麽是安菲雅沒有提到的,那就是有一個孩子……我帶你去見見他吧。”涼子依然第一時間給出了答案,人工智能的思考速度是人類無法比擬的。她放下懷中的孩子,俯下身子吩咐了幾句,孩子開心地跑了。

羅星跟著涼子來到草坪上。不少孩子聚在這裏,地上扔著沒有吃完的蛋白質棒。涼子一麵收拾著垃圾,一麵喊著孩子們要好好吃飯,否則身體不能健康發育。又是一通忙碌後,涼子雙手叉腰,歎氣道:“唉,真是一刻也不讓人省心。”她指了指獨自蹲坐在角落裏的男孩:“喏,就是他。”

這個孩子看上去8歲左右,有一頭自來卷的黑發。穿著打扮很整齊,整齊到看不出這個年齡段孩子應有的活力。與其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孩子不同,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沒有抬眼看人,也沒有被別的孩子搭話,如同路邊的石子一般。

“他最初會在晚上跟其他孩子一起出去,可僅僅過了3天,就不再參與了。”涼子解釋道。

“沒有人提出要領養他嗎?”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啊……沒有什麽。”羅星本想在他和安源之間找出一些共同點,看來隻是沒根據的猜測。這時,涼子對著遠處的男孩揮手大喊道:“陸逸群,過來一下!”

聽到涼子的呼喊,叫作陸逸群的男孩站起身來,不疾不徐地走到羅星身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陌生的男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又是那件事嗎?我知道的全都說過了。”

“這位羅先生還有些問題要問你。”涼子幫助陸逸群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又對著羅星使了個眼神。

羅星清清嗓子,決定還是從最基本的問題問起:“抱歉,我剛到這裏,有些情況還不熟悉。你和其他小朋友半夜跑出去,究竟是怎麽回事?”

陸逸群皺著眉頭:“不是說了嗎,那是我們之間流行的一種遊戲。”

“那你後來為什麽不去了?”

“覺得無趣。”

談話期間,羅星一直注視著陸逸群的眼睛。他的瞳孔有著東方人特有的深邃,卻少了一些神采。他始終沒有逃避羅星的視線,反而如同不想服輸一般回視著對方。

“你認識安源嗎?”羅星冷不防問道。

陸逸群似乎吃了一驚,他鬧別扭似的扭開視線,少頃說道:“他……曾是我的同寢。”

之後涼子做了補充,陸逸群和安源是一同進入彩虹園的,盡管年齡相差3歲,卻相處得不錯,於是安排在了同一寢室。

羅星繼續提問:“安源被收養前,每天都參加你們的遊戲嗎?”

“是的,直到他離開那天。”陸逸群的右腳不耐煩地碾著石子,“問完了嗎?我真的隻知道這些!”

羅星目送著這位倔強的男孩離開,心中若有所思。

羅星住在了公寓樓五層東側的空房裏,隔壁就是陸逸群的房間。再次碰到羅星時,陸逸群並沒有表現出敵意,隻是微微點頭致意。

在房間住下時已是晚上9點,羅星感到一陣疲憊。一天裏,他在兩位老師的幫助下,對彩虹園裏幾乎所有的電子設備進行了排查,始終沒有發現罪物的痕跡。

羅星半躺在**,回憶起了遙遠的往事。那一年他7歲,妹妹羅伊剛剛過完5歲的生日。

“我們去探險吧!”一天晚上,羅星從上鋪翻滾下來,藏進了羅伊的被窩。

羅伊蒙上被子,配合著哥哥小聲問道:“你想去哪兒?”

“城外!”羅星無視了妹妹的驚訝,手舞足蹈地繼續說,“媽媽的筆記上寫著,人死後靈魂並不會消失,而是會融入那個什麽網絡。隻要到了城外,我們就可以再次看見爸爸媽媽了!”

“可是……”

“怎麽,你不想去嗎?”

羅伊蜷縮著小小的身子,低聲回答:“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媽媽……”

“就是嘛!”羅星猛地湊了過去,兩人的額頭重重碰在一起,痛得叫了出來。

“安靜點,巡夜的老師就在外麵!”住在另一側下鋪的室友喊道,“你們想被關禁閉嗎?”

那時彩虹園裏有一位非常嚴厲的老師,懲罰小孩子的方法就是關禁閉。她關禁閉的方法很特殊,是在內網建立一個獨立的房間,甚至花費圖靈幣調節了房間裏的主觀時間流速;這樣孩子們在關完禁閉後,還能不耽誤現實世界的事情。

羅星忍住痛,眼中噙著淚,捂住嘴小聲對妹妹說:“我們一起去吧,好嗎?”

羅伊沉默了片刻,直視著哥哥的眼睛,說道:“你知道去城外需要準備什麽嗎?”

羅星搖頭。

羅伊掰著指頭,一板一眼地解釋道:“首先,我們需要一張地圖。這個好辦,你的年齡已經符合租借手機的條件了,隻需要很少的圖靈幣就能下載地圖。接下來,我們需要至少夠吃喝一天的水和口糧,強光手電,攀登用的錨鉤和繩子,簡易帳篷,常用藥品,以及盛放這些的背包……”

羅伊還沒說完,羅星已經頭暈了。他用力按住太陽穴:“太麻煩了吧!那該怎麽辦啊?”

羅伊歎了口氣:“既然哥哥這麽想去……就交給我吧,不過我需要幾天的時間來籌備。”

……

羅星猛地驚醒,大概是由於白天太疲憊了吧,他在回憶往事時居然睡著了。看看時間,已經是11點50分,還好沒有耽誤正事。

按照慣例,那些孩子會在12點過後陸續去往草坪,羅星準備在暗處跟蹤他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陣夜風吹進窗戶,羅星不由得抖抖肩膀。就在這時,他看到數不清的光線自四麵八方飄來,匯集為一個色彩斑斕的球體。球體快速地蠕動、變形,轉眼間化作了人形。

羅星驚訝地不敢離開視線,眼前的少女,他剛剛在夢境中見到過。羅星控製不住地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羅伊……”

眼前的少女似是妹妹羅伊,但又略有區別。她已經褪去了記憶中的稚氣,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哥哥,我們終於又見麵了。”羅伊的聲音成熟了一些,但句末的尾音依然沒有改。

羅星隻感到胸中有什麽似要奔湧而出,但他還是強行壓製住了情緒,用不帶感情的聲調問道:“你是誰?”

羅星原本以為眼前的家夥會堅持說自己就是羅伊,沒想到她隻是微微笑道:“我是你的記憶。但我就在這裏,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你不像她。”羅星盡可能保持著冷靜,“真正的羅伊應當是……”

此刻羅星方才發現,無論他怎樣挑剔,眼前的羅伊都與記憶中的妹妹別無二致,包括他能回憶起的,以及不能回憶起的。非但如此,眼前的羅伊還隨著時間一起成長了。

“我是羅伊,同時也不是,這取決於你想要怎樣認為。”眼前的羅伊並沒有堅持自己的身份。

“你是怎麽來的?”羅星徑直問道。期間,他悄悄眨眼3次,開啟了“內網視野”,卻沒有發現眼前的羅伊與別處存在聯係。

“抱歉,我並不清楚自己的來曆。”羅伊果不其然地答道。她頓了頓,看著羅星的眼鏡說:“但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怎樣才能成為真正的羅伊。”

羅星眉頭微蹙:“還有這種事情?”

羅伊微笑道:“我每晚12點都會出現,你隻需要陪我說話,陪我玩,我就可以慢慢地回到現實世界。”

羅星冷冷地問道:“如果我拒絕呢?”

“沒有你的幫助,我最多隻能存在3天。”

羅伊麵帶微笑地站在羅星對麵,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羅星沒有再說什麽,他靜靜地坐著,令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少頃,他起身來到羅伊身邊,雙手搭在妹妹的肩上,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多謝你。”

羅伊被弄糊塗了,可下一瞬間,她突然感到雙肩處一陣火熱,灼熱感飛也般躥遍全身。她的臉上露出不解和痛苦的神色:

“哥哥?”

羅星沒有作聲,隻是默默地注視著。熾熱的火焰包圍了羅伊全身,她的身形漸漸變得模糊,慢慢化作五彩的流線。

談話期間,羅星悄悄地通過體內的納米機器與“紅”建立起了聯係。暗紅色的熵呈現在視野中,羅星看到了電荷順著線路流入燈盞,看到了冷熱空氣的對流,看到了光子順著月光打在桌麵上,又向著四處散射開去。

然而眼前的羅伊是一個特例。在羅星此刻的視野中,她並沒有與其他人一般存在真實的形體,而是由熵的湍流聚合而成的。

根據統計力學,信息可以定義為負熵,等於係統微觀狀態數的自然對數。這也就意味著,突然出現的羅伊,其本質是熵,即信息生命體。

既然是熵,羅星就可以操作!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羅星對熵的操作更加地熟稔了。他加速了羅伊體內的熵增,即加速了信息的耗散。

羅伊模糊的形象逐漸扭曲起來,臉上露出難以忍受的痛苦神情。羅星張開雙臂抱住了即將消失的妹妹,閉上了眼睛。可是突然間,羅伊的表情不再痛苦,她雙唇微啟,在羅星耳邊悄悄說了兩個字。

純白。

下一瞬間,羅伊化作了散落的光輝,完全不見了蹤跡。

羅星沒有更多時間沉浸在回憶中,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公寓樓,已有多名孩子等在那裏。

時間來到了午夜12點整。

幾乎在同一時刻,麵色焦急的孩子們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他們有的對著空氣伸出手,有的不住說著什麽,還有的興奮地上躥下跳。

就好像有幽靈在陪他們玩耍一般。

羅星已經猜出了“遊戲”的真相,但為了完成任務,為了減少可能給孩子們造成的傷害,他必須親眼見證。羅星連續眨眼三次,眼前的一切頓時改變了模樣——

幾十位成年人變戲法一般地出現了草坪上。一名四歲左右的女孩正激動地對著一男一女說著什麽。從她的口型中,羅星分辨出了“爸爸”和“媽媽”。

一名大一些的男孩麵對著眼前的“父親”似乎有些害羞,那位父親正神情嚴肅地說著什麽,可沒說幾句,他發現男孩流下了眼淚,便匆忙俯下身子,輕輕拍著男孩的臉頰。

還有一名看上去隻有兩歲多的男孩,鬧著要眼前的媽媽陪他玩“**秋千”的遊戲。他猛地跳起,想要抓住媽媽的手,理所當然地抓空了,可男孩毫不在意,爬起來圍著媽媽跑來跑去。

這些父母全都是藏在某處的罪物製作出的信息生命體。

因為他們並沒有在內網中登記過ID,所以即便登錄內網也無法看到;而羅星的能力相當於黑客,無論是對於內網、外網還是類似的存在,都能夠探知。

“建立連接。”

羅星默默地給體內的納米機器下達了命令。暗紅色的濾鏡籠罩在視野上,萬物中熵的流動再次清晰。

那些“爸爸”和“媽媽”,無一例外是由熵形成的,純粹的信息生命體。

羅星向前方伸出右手,經過剛才的嚐試,他有信心在精神力耗光之前,讓所有的假象消失。

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孩子們的笑臉飛速地在眼前閃現,消失,又再次閃現。羅星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即便麵對假羅伊時,他也沒有這般猶豫過。

自己的命運可以由自己掌握,但誰又能夠賦予他權力,去剝奪孩子們短暫的幸福呢?

他們是孤兒,剛降生到這個世界便已經失去了太多。即便是假的,他們也短暫地擁有了爸爸媽媽。

一片雲遮住了月光,羅星緩緩放下了手臂。他默默地站在陰影裏,直到孩子們離去。

那一夜,羅星幾乎無眠。

清晨,手機鈴聲喚醒了羅星,他隻睡了不到半小時。打開屏幕,他看到法拉發來的信息,她說昨天太疲憊了,今天晚些時候再來彩虹園。

太陽穴一陣脹痛,也許是精神上的疲憊還未消散,羅星一時間竟然不知今天的調查該如何展開。正當他煩惱時,響起了敲門聲,涼子推門走了進來:

“羅先生,今天上午我會帶孩子們去城郊清理垃圾。你要一起來嗎?”

羅星方才想起,今天是周六。

罪物通常不會移動,即便有被感染的自動駕駛汽車、飛機之類的,單靠屏障也很難阻止,所以“幽紅”並沒有設置物理上的邊界。不過,即便是內網無形的“邊界”,也十分容易辨識,隻要跨越邊界一步,人類的潛意識就會在外網的作用下生成光怪陸離的增強現實影像。

由於生產能力的限製,城市裏並沒有處理垃圾的設施,每隔一段時間,積攢的垃圾就會被丟到城外。然而,隨著城市的擴張,那些丟在近處的垃圾又被納入了城區,漸漸形成了“垃圾圍城”的現象。於是,清理垃圾就成了孩子、老人等難以構成勞動力的群體的任務。

身為罪物獵手,出城對於羅星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難以忍受垃圾山的惡臭。

可對於孩子們而言,清理垃圾卻是一件趣事,這是他們唯一可以接觸大型機械的機會。推土機、挖掘機等設備都被製成了半自動式,操作界麵也簡化到遊戲手柄一般。之所以沒有使用人工智能,是因為不想把寶貴的算力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涼子讓20名孩子站成兩排,在她熟練地分配好工作後,孩子們又在一陣歡呼聲中四散而去。涼子回頭看看若有所思的羅星,笑道:“原本是苦差事,可對於孩子們來說,反而是獎勵了。”

“不遠處就是外網,這麽多人你看得過來嗎?”羅星問。

“這個啊,幾乎不用擔心……你看!”

順著涼子的指引看去,一個小男生正駕駛著卡車,徑直向遠方駛去。他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很難控製自己的玩心。可當卡車行駛到城市邊界時,突然一個急刹車,隨即掉頭返了回來。

“這些設備會自動識別城市的邊界,孩子們又舍不得離開它們,所以隻需稍加注意就可以了。”涼子解釋道。

可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繼而3個孩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嘴裏大喊著:“老師!露莉掉到溝裏了!”

涼子立即抱起其中的一個女孩,按照她的指引跑了出去。羅星緊緊跟在身後。出事地點離這裏隻有不到100米,原來是地麵突然塌陷,女孩駕駛的叉車恰好停在那個位置,便連人帶車陷了進去。

地麵裂痕的寬度有1.5米左右,是舊時代留下的排水係統,遮蓋在上麵的水泥由於常年風化腐蝕而斷裂了。叉車斜著落下,卡在了裂縫兩端,羅星遠遠看到一名棕色卷發的女孩攀在叉車的邊緣,下方便是散發著惡臭的髒水。

“露莉從駕駛室掉了出來,多虧她反應快,抓住了叉車……”涼子懷中的女孩解釋著。

距離出事的位置還有20米,可露莉眼看就堅持不住了。羅星一麵衝刺著,一麵發動了操作熵的能力:

“連接‘紅’……”

可還沒有等羅星發動能力,一個小小的身影麻利地衝上了叉車的邊緣,一把拉住露莉的手臂,用力將她拉了上來。脫險的露莉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匆匆趕到的羅星方才看到那位英雄的真麵目:陸逸群。

小英雄的鬢角掛著汗滴,慢慢攙扶著仍在哭泣的露莉走到安全區域。涼子匆忙趕了過去,焦急地檢查兩人有沒有受傷。

在某一瞬間,陸逸群的眼神與羅星對上了,但他立即移開了視線,默默接受老師的身體檢查。

羅星走到裂縫附近查看了一番,破裂的水泥管下方埋著直徑超過2米的管道,惡臭的黑色**順著地勢向城外流去。“幽紅”建立在舊時代大城市的遺跡上,改造了部分舊有的排水管線繼續使用。為了防止有人順著管道偷偷潛入,大約3年前,議事廳為全部沒有接受改造的管線加裝了閥門。

羅星和妹妹進行那次“冒險”時,地下管道還沒有被封死,他們就是順著管道逃離城區的。

那一年,“幽紅”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城區向北方拓展了整整1千米。擴建工程帶來了新的問題,比如大量的環城垃圾等待清理。為了增加勞動力,當時不足5歲的孩子也被允許參加義務勞動。

這正是羅伊一直等待的機會。她靠著手機下載到的地圖,硬生生地記住了城市地下管道排布,又在活動時主動要求駕駛挖掘機,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在地麵挖開一個入口。之後,她和哥哥看準機會,順著管道溜了出去。

在羅星的記憶中,地下管道很臭,但興奮的心情令他毫不在意。回到地上後,羅伊還細心地為兩人噴灑了除味劑。之後,他們在廢墟中走出去好遠好遠,直到力竭倒下。

事後羅星得知,那不過是3千米的距離,隻是由於遍地的斷壁殘垣和外網帶來的幻覺,才顯得十分漫長。被捉回彩虹園後,兩人先是接受了治療,之後被關了整整一周的禁閉以示懲戒。

回憶著往事,羅星意識到了一種新的可能性:他一直認為有的孩子將罪物從外界帶入了“幽紅”,但如果事實恰好相反呢?

盡管不會像舊時代一般進行垃圾分類,“幽紅”對丟出城的垃圾還是有所管控的,最重要的一條標準便是絕對不允許丟棄任何可以編程的電子設備,因為那會增加近郊產生“罪物”的概率。即便丟棄壞掉的電子設備也不行,外網的存在已經證明了,無論是切斷能源,還是部分損壞,都無法阻止罪物的產生,涼子這種屬於極端幸運的情況。

所以,沒有能力走遠的孩子們,幾乎不可能撿到“罪物”。

但是,如果恰好有那麽一個孩子將電子設備隨身攜帶,又躲開了老師的監視去了城外,那麽這件電子設備就很可能會被外網感染,進而成為罪物。這個概率並不算低,而且越是性能完好的設備,就越容易被外網感染。

搜查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羅星感覺輕鬆了少許,徹夜未眠的疲倦感也有所緩解。他再次看向走遠的陸逸群,男孩已結束了檢查,坐上推土機開始了他的工作。

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抓住罪物的老鼠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