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走過空間型罪物“羅生門”後，羅星終於感到一陣解脫。這是一扇裝配了電子門鎖的銅門，被外網感染成罪物後，可以連接到幾千千米外的地方，缺點是一旦選定目標，幾年內無法更改。
為了應對舞會，在結束了賭局的訓練後，龍舌蘭強製他和法拉進行了24小時不間斷魔鬼式交誼舞訓練。其間羅星一度睡了過去，沒承想龍舌蘭居然使用了幻術，讓他在夢中繼續訓練。羅星永遠無法忘記當他睜開雙眼時，身體居然保持和夢中一樣的舞姿時的崩潰。
“給我聽好了！舞蹈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肢體接觸，都是為出千埋下的伏筆。隻有征服了舞池，才有資格坐上賭桌！”龍舌蘭坐在高台上，長腿自旗袍的分岔處翹出，雙手把玩著一支教鞭。“你們隻有很短的時間，但必須形成肌肉記憶，聽懂了嗎！”
托她的福，踏入舞池的時候，兩人已經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觸摸對方身體90%的部位。
多說一句，由於此次參賽的女性壓倒性的少，法拉和月影成了大熱門，最終龍舌蘭不得不命令諾蘭帶著一幹女士下場幫忙。至於她本人，在第一曲開始時就被老王厚著臉皮強拉下舞池，兩人優美奔放的舞姿迎得了陣陣掌聲。
天底下敢這麽對待龍舌蘭的男人，有且僅有老王吧！羅星暗自感慨道。
三人的戰術很簡單：現場完全依靠羅星的能力、法拉的智慧和老王的經驗，一旦形勢不利，就令所有人同時“重啟”——通過已經被命名為“愛的教育”的罪物打印機。
為了實現全員同時重啟，必須同現場十名代表和隨從建立物理接觸。作為舞場紅人的法拉承擔下了這個任務。她一麵同大家跳舞，一麵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超長的納米碳管粘在了對方身上。幾首曲子下來，現場所有人都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月影那邊則由羅星負責。共舞時，月影凝視著羅星的眼睛，饒有深意地笑道：“你們的計劃還真有趣。”
羅星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月影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跳完全部十首曲子，大家站在落地窗前，迎著月色舉起酒杯——
窗外傳來了隆隆聲，繼而是衝天的火光。臨近街區爆炸起火，濃黑的煙霧一下子躥了老高。
眾人一陣驚訝，特別是阿提姆的兩名隨從，臉色十分難看。宴會上不許攜帶任何通信設備，即便他們想和組織聯係，也隻能等到賭局結束。
緊接著，又是一次爆炸，這次位置更遠，火光也更耀眼。在眾目睽睽下，爆炸的火光如同一條火舌，頃刻間便竄過了整個城區。
爆炸平息後，老王湊到羅星耳邊，低語道：
“重置建立完畢。”
羅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這些爆炸和火光，就是銀蛇向宴會場內的羅星他們傳遞信息的手段。憑他精準的爆破功夫，不但能將爆破當作發信器使用，還能保證不造成任何傷亡。
而老王，居然能從爆破中讀出信息來。
◇
在地球文明行將荒廢的今天，太空電梯能夠運作，完全是個奇跡。這個奇跡歸功於某個罪物。它不但為電梯提供了重新運行所需的能源，還將其改造成了特殊的場所——賭場。
剛剛走下飛機，羅星便看到一身藍色條紋西裝的瘦高男子已經等在了那裏。遠處圓餅狀的電梯艙體懸在夜空，仿佛眾神的樓宇。由於太空電梯的線纜使用的是納米尺度的超長碳纖維，尺度小於人眼識別的極限，遠遠望去就好像電梯浮在空中一般。
“大家好，我叫‘23’，在你們的罪物命名係統裏，編號是W-023。”男子微微欠身，自我介紹道。
關於23，羅星自然早有耳聞。它早年是一台賭場用智能機器人，後被外網感染，成了擁有自主意識的罪物。23能力強大，對人類卻沒有敵意，隻想要遵從身為人工智能的底層邏輯，將賭場經營好。他原本的編號為W-015，與人類接觸後，就強烈要求使用與自己名字相同的編號。托他的福，迄今為止，15~22號的世界級罪物到現在還是空缺。
大家麵對23站成扇形，人形罪物開口道：“歡迎大家來到我的賭場。進入之前，我會為大家介紹規則。
“加入這場賭局的基本條件是能夠提供相當於30萬人口，或等價算力的賭資，這點相信你們已經事先確認過。
賭局從大家登上太空的電梯的一刻起，到電梯登頂為止，時長總計23小時33分45秒。盡管你們的賭資已經事先確定，但隻要得到全部參賽者的認可，就可以通過我來添加賭資。
我並不會作為莊家加入賭局，因此並不會主動指證出千行為。當你們發現其他玩家的出千行為時，可以向我提出申訴，申訴時需要詳細說明對方的出千手段、時機以及效果。申訴一旦成功，出千者將受到懲罰；反之舉報者就要承擔懲罰。”
“這個懲罰是什麽呢？”月影舉手問道，看樣子她也是第一次參與賭局。
“受到懲罰的人會被丟出電梯，賭局由同一代表團的其他成員頂上。賭局結束前，如果某個代表團的成員全部出局，則判定為失敗，剩餘賭資由其他代表團平分。”23環視著大家，問道：“有問題請盡管提出，我會知無不言。”
“賭博項目怎麽確定？”陸冰提問。
“以半小時為單位，按照擲骰子、21點、豪斯的順序循環進行。想要更改項目以及輪轉順序，需要你們到場的所有人投票通過。”23解釋道。
“在往屆比賽中，出現過人口以外的籌碼嗎？”一直沉默寡言的勞倫斯開口道。
“有的。”23立即答道。
“我想知道，能夠代替城市人口的籌碼，究竟是什麽？”勞倫斯追問。
23看向眾人的方向，似乎在尋求認可。少頃，他微微點頭，道：“是時間。在57年前的賭局中，‘檸黃’以城市的10年時間為代價，換取了相當於10萬人口的籌碼。”
眾人一驚，法拉第一個忍不住開口問道：
“如果輸掉了時間……會怎樣？”
“輸的一方，城市中所有的存在，包括生物、非生物、空間，會自動跳轉到10年後的時刻。贏的一方，則得到了重置到10年前，重過一次的機會。”23解釋道。
“誰贏走了那10年？”法拉追問。
23又是沉默地看向眾人，片刻後搖頭道：“對不起，我不能說。”
大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少頃，羅星開口問道：“你能夠保證絕對公平嗎？”
23注視著羅星，矽膠合成的眼球中毫無情緒波動。他平靜地答道：“不能。”
這兩個字的回答，背後有什麽深意嗎？是指隻要能夠瞞過23，就可以盡情作弊嗎？羅星一時也想不出門道。
“最後的勝利者會怎樣？”月影問道。
“按照慣例，我會將控製犧牲者選擇權的‘鑰匙’交給他。‘鑰匙’的功能是控製空間型罪物，當湧現來臨時，它會在W-002的上方開啟時空門，讓犧牲者通過。”
見眾人已無疑義，23側身擺出一個邀請的動作：
“請大家進入賭場。”
◇
代表們圍坐在正五邊形的賭桌周圍，除去勞倫斯外，身後都站了兩名隨從。23站在正中的位置，戴著白手套的雙手輕輕拍了幾下，賭桌上頓時冒出無數的馬賽克，在幾秒的時間內穩定成骰盅和三枚骰子。
“空間能力……”法拉用極小的音量說。
“不，是時間。”23立刻答道，“所有道具我都儲存在了一個不會被打擾的時間段裏，需要時取用即可。”
法拉捂住了嘴巴，父親站在她的正對麵，用力點了點腳。
23繼續說道：“這一局的規則，是猜大小。具體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所有選手搖晃骰盅；第二步，按照順時針的方向依次加注賭資。第一輪首先投注的是坐在東麵的月影小姐，其餘輪次則由上一輪的獲勝者首先投注。所有選手不再加注後，此階段結束。”
月影微笑著聳了聳肩，神情輕鬆自如。
“第三步，每位選手猜測其他選手的骰子大小，每猜中一人積一分，猜錯不積分，分數最高者獲勝。如出現平局，則由最高分者平分敗者的賭資。大家有什麽問題嗎？”
4名選手紛紛點頭示意。23將左手平舉過肩，說道：
“好。那麽賭局現在開……”
“他出千！”老王突然大喊道。
賭場內一片嘩然，眾人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就連被老王指證的優作都是一臉蒙圈。現場不動如山的，隻有月影、東老師和23。
“你這個混蛋在胡說什麽？想剛開場就被丟下去嗎？”優作憤怒地大喊，山羊胡似乎要被怒氣吹起來一般。
“他在屁股兜裏藏了一枚骰子！”老王的語氣之肯定，就好像在說人掉了腦袋就會死一般。
優作怒吼道：“你得了失心瘋嗎？來來回回安檢，我都快扒掉皮了，怎麽可能……”
他突然靜了下來，因為他下意識去摸屁股兜的手，果真摸到了什麽硬硬的、立方形的東西。優作顫巍巍地取出那物件，果然是一枚骰子，比賭桌上的道具小了一些，顏色和花紋也不盡相同。
但不管怎麽說，這畢竟是一枚骰子。
當然，即便“檸黃”想要出千，也不會用這麽低級的手法。在老王大喊“作弊”之前，羅星就開啟了熵視野，硬生生地從桌角的木板上摳出一枚骰子，又控製骰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飛進了優作的衣兜。時間緊張，他完全來不及精雕細琢，因此外形上差了一些。
“裁判，以上是我的申訴，請您裁決。”
剛還在大吵大鬧的老王恢複了跨立姿勢，靜靜站在羅星身後。隻要不開口，他還是能做出一副紳士模樣的。
23看向了優作，問道：“你有什麽要申辯的嗎？”
優作急得用力跺腳：“我沒有帶這東西，他這是誣告！”
“你如何證明？”23追問。
“我……”優作有一肚子話要說，卻發現此刻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的。
怎麽證明這東西不是自己的？用指紋嗎？可自己剛剛摸過了啊！
從一開始就著了這家夥的道！
“‘檸黃’代表團還有什麽要說的嗎？”23繼續問道。
普洛夫擠著眉緩緩搖頭，阿提姆淡淡地回答說沒有。
“其他城市的代表呢？”23看向月影和勞倫斯，兩人紛紛搖頭。
“申訴成功，即刻執行懲罰。”
23伸出一隻手，朝向優作。
“等一下……”
優作還沒能完整喊出一句話，身體便化作幾道光，頃刻間不見了蹤影。幾乎在同一時刻，電梯外傳來了隱約的慘叫聲。
果真，是名副其實的“丟出去”。即便太空電梯的速度不算快，這裏也是三四千米的高空了。不過優作作為城市的代表，一定也準備好應對懲罰的措施了吧。
“懲罰結束。”23平靜的語氣似乎在播報今天的天氣，“下麵開始第一輪……”
“他出千！”
又是不等到裁判說完，老王就自顧自大叫了起來，這一次針對的對象是同樣來自“檸黃”的普洛夫。
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緣故，賭場裏的眾人沒有了上次那種驚訝。“檸黃”的代表阿提姆頭也不抬地冷笑了一瞬，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向普洛夫。
羅星暗自得意，憑著對老王的了解，這家夥絕不會隻來一次就滿足。這一次，他已經準備好了三枚骰子，隨時準備塞進普洛夫的衣兜裏。
被指證的普洛夫冷笑道：“說吧，我的骰子藏在哪兒？說錯了，被丟下去的可就是你了！”
與此同時，操作骰子的羅星也在頭疼。從普洛夫背在身後的雙手中，他嗅到了不遜於銀蛇隊長的戰鬥直覺。如果讓骰子就這樣飛過去，很可能被他當場抓獲！
老王的嘴角微微上揚，冷笑道：“你把骰子藏在了身體裏！就在你左邊的腎髒上！”
聽到這話，羅星險些噴了出來。你胡鬧也要講個基本法吧？但他還是開啟熵視野，向著普洛夫的體內看去。幾乎沒有廢任何力氣，羅星便在普洛夫的左腎上發現了一塊骰子大小的硬物——
一塊腎結石。
“裁判，以上是我的申訴，請您裁決。”
照本宣科地說完結束語，老王又恢複了安靜的帥大叔姿態。
23將視線投向普洛夫，幾秒鍾後，淡淡地說道：
“申訴成功。”
現場一片嘩然。首當其衝的普洛夫憤怒地揮舞著拳頭，大叫道：“我的身體裏有骰子？開什麽國際玩笑！我說裁判，你不會和他們是一夥兒的吧？”
23一言不發地走向普洛夫。當與賭桌接觸時，他的身體居然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他站在普洛夫正對麵，與那個憤怒的男人四目相對。
普洛夫被人形罪物冰冷的視線看得有些發毛，支吾道：“你……你想幹什麽？即便你是裁判，如果拿不出證據，我也不會承認！”
23抬起右手，徑直向普洛夫體內探去。普洛夫一驚，可當23的手掌穿透皮肉時，他卻沒有感到任何疼痛或不適，就仿佛對方的手掌是空氣一般。還沒等普洛夫做出動作，23的手已經收了回來，將一顆灰褐色的、石頭材質的骰子擺在了他的麵前：
“證據在這裏。這顆骰子是從你的左腎中取出的，請放心，我盡量避免了傷害內髒。”
普洛夫瞟了一眼23手掌上帶著血絲的骰子，又摸了摸腰部。他清楚自己有結石的毛病，但軍人出身的他向來對疼痛不屑一顧，隻要不影響行動力就好。但此刻，他實實在在地感到了腰部的輕鬆。
“‘檸黃’代表團還有什麽要說的嗎？”23照例問道。
“沒有。”阿提姆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其他人呢？”
眾人自然紛紛搖頭。
“執行懲罰。”
一道光閃過，普洛夫也被丟了下去。23踱著步子走向賭桌中心，在宣布賭局開始前，先一步看向了老王，問道：“還有誰出千了？”
老王擺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撓撓頭，又輕咳兩聲，指著月影的兩名隨從說道：“他，還有他，我一並舉報了吧！”
與阿提姆的隨從不同，“蒼灰”的兩名保鏢沒有做出任何反應。23照例問道：
“請說明理由。”
“這一位……寸頭大腦門先生，”老王幹脆用外觀特征指代了不知姓名的對手，“他的左眼裏集成了X射線透視功能，證據是他的虹膜是古銅色的，而銅靶可以作為X射線源使用。”他的視線又掃向另一名隨從，“這位高鼻梁雙下巴先生，他中指的指甲裏集成了激光探測器，甚至沒有做偽裝。既然想要出千，我奉勸他還是先練好基本功吧。”
23盯著“蒼灰”的兩名隨從看了片刻，答複道：“申訴成功。‘蒼灰’代表團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月影代替自己的隨從答道，“我早就說過不需要隨從，絮叨的博士非要塞兩個人過來。”
“執行懲罰。”
兩名高大的保鏢也化作光消失了。被老王一頓折騰下來，賭場裏隻剩了9個人。執行過懲罰後，23問老王道：“還有嗎？”
“等我一下哈……”
老王深吸一口氣，視線在現場剩餘的選手中遊移。他先是掃了一眼陸冰和勞倫斯，很快移開了視線；在反複觀察月影和阿提姆許久後，他最終將目光落在了東老師的身上。老王緩緩伸出食指，指著至今未發一言的東老師，說道：
“是他。”
23頓了半拍，問道：“你確定？”
老王咬著上嘴唇嘶了一聲，答道：“沒錯，就是他。他的肚子裏有一顆……反物質爆彈，能炸掉地球的那種。”
在眾人驚訝的神情中，23跳過了所有中間步驟，徑直宣布道：“申訴失敗。按照規則，你可以申請檢查對方的身體，需要嗎？”
“行吧。”
老王邁開步子，走到東老師麵前，禮貌地點頭致意，東老師也很配合地張開雙臂。老王隔著風衣摸了摸東老師的腹部，又拍了拍他的後背，轉身對23說道：
“對不起，我弄錯了。我願意接受懲罰。”
23看向羅星，問道：“‘純白’代表團有什麽要說的嗎？”
羅星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此刻卻無法向老王發泄。麵對冰冷的裁判，他隻得無奈地搖頭。
“執行懲罰。”
化作光束消失前，老王對著羅星和法拉豎起拇指，擺出了一個平生最酷炫的造型。
◇
銀蛇半躺在沙發中，嘴裏叼著花費半個圖靈幣買來的劣質香煙。小婷沒好氣地端來一盤水果，一把搶走了他手中的煙頭。
“抽抽抽，就知道抽！有這時間去幫幫子驍啊！”一通抱怨後，她毫不在意地叼起搶來的煙頭，吐出一口煙霧。
銀蛇無奈地搖頭，就在這時，他腰間的發信器震了起來。手機的通信範圍僅限於同城，這東西可是他花大價錢買來了異地通信設備，能夠突破外網的限製，實現類似於BP機的功能。
這東西響了，意味著老王完成了使命，成功脫出了電梯。此時的賭場中的對手已被他盡可能地踢掉，是設置重置點的最佳時機。
“過來過來！”銀蛇衝小婷擺擺手，“不是想幫助你的子驍嗎？來摸一下這東西。”
銀蛇的手指向了擺在沙發一角的“愛的教育”。
“我一直想問來著，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寶貝？”小婷問道。
“一句兩句說不清，你摸就是了。”
小婷哼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拍了拍打印機的鍵盤。
“就這樣？”她問道。
不用銀蛇回答，罪物打印機便吐出了一張長長的紙，最前麵寫著銀蛇的個人信息。小婷瞥了一眼便放棄了，銀蛇捋著字跡看到最後，用力敲打著小婷的肩膀，道：
“你運氣真不錯，立大功了！”
那張紙上寫著：重置條件，一個對象的體溫偏離初始值2℃以上。如果不是小婷的運氣，他將不得不拉著事先捉來的貓貓狗狗依次觸摸罪物，直到重置條件刷新為體溫的偏差。
這是他們在最初就定下的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