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酒吧的沙發上,上半身搭著一條灰色的舊毯子。他撐起身子,腦袋一陣酸疼,於是用力拍打了太陽穴。

木門被推開,老板勞爾見他醒來,打招呼道:“喲,還沒喝死啊?”

“我敢賭10個圖靈幣,你小子的泥煤炸彈裏絕對摻了工業酒精。”老白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將毯子丟到一旁,“還貴得要死。”

“慶幸吧,昨晚陪你喝酒的那個家夥把賬結了。不然就憑你在管理中心那點收入,要吃上2個月的蛋白質棒了!”勞爾一麵說著一麵走進吧台,開始清洗酒杯。

老白一愣。他依稀記起昨天喝到半醉時,酒吧裏來了一位麵色陰沉的家夥,二話不說就點了用雪莉桶裝的威士忌。不知是想要蹭上一杯還是什麽,自己迷迷糊糊地湊了過去,然後……

勞爾瞥了一眼斷片的酒客,不屑道:“你倆喝掉了我半年的庫存,吐得**。如果不是那小子識相地多給了小費,我早把你丟到大街上去了。”

老白皺著眉頭回憶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看看時間,還有半小時就要開工。這座城市裏別的行業全是彈性工作製,隻有該死的罪物管理中心要上下班打卡,而且需要同時檢驗人臉、指紋和ID卡。哪怕隻有一個環節出了紕漏,“紅”都會毫不留情地扣掉一部分薪水。

不知是不是宿醉作祟,老白越想越氣。他抓起自己的夾克披上,想著至少別遲到,到了班上再補覺吧。

然而當他將手插進衣兜時,胳膊頓時涼了半截,酒也醒了大半——

他隨身攜帶的管理中心ID卡,不見了。

3小時後,老白坐進了議事廳的問訊處。這裏說白了就是逼問嫌疑人口供的地方,特別是當議事廳大幅精簡執法人員隊伍後,問詢官們更是一個賽一個凶神惡煞。

老白見過坐在對麵的男人,他有著舊時代日本人的血統,名字叫勇次郎,姓氏不是什麽山就是什麽田。老白之所以會留意到這號人物,除了問訊官的特殊身份外,他那體重超過150千克的身軀讓人想忘都忘不掉。

勇次郎攤開卷宗,嘴裏吐著酒氣問道:“知道昨晚出了什麽事嗎?”

老白清楚,這是問訊官套話的技巧。他仔細斟酌著詞句,答道:“我也是剛聽說的,管理中心有一件S+級別的罪物被盜了。”

“知道是什麽罪物嗎?”

“外形是打印機,類型是時間,名字叫愛……愛的教育。”

“愛的教育”是老白十分得意的命名,那本書中有一篇他非常喜歡的文章,叫作《小抄寫員》。看到罪物打印機的瞬間,老白就想到,如果那個時代有打印機,孩子們就不需要受那種苦了。

勇次郎低下頭,肥碩的手指在紙上飛速寫了幾句。老白大氣都不敢出,截至目前,自己應答得還算不錯。

“昨晚你幹什麽去了?”勇次郎繼續問道。

終於問到關鍵了。老白繼續裝出戰戰兢兢的樣子,說出早在心中想過無數遍的答案:“我喝得爛醉,在酒吧裏睡過去了,勞爾可以作證。”

“勞爾的證詞是,‘我看那家夥醉死過去,就把他搬到沙發上,還蓋上了單子。我對待喝醉的客人一向溫柔。’”

溫柔你個鬼,還不是因為被塞了錢。老白在心中罵了一句,但嘴上還是匆忙應承道:“是啊,我們都很喜歡他。”

“但勞爾可沒有一晚上盯著你,幫你睡下後,他就離開了。也就是說——”勇次郎意味深長地拖著長音,“你完全可以裝作喝醉,中途離開酒吧作案,事成後再跑回來裝睡。這樣一來,你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完蛋了,死棋。即便對方不是一心想要整死自己,僅僅在關鍵環節上認真一下,自己也是百口莫辯——正當老白灰心絕望的時候,卻發現對麵的勇次郎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隻是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老白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將雙手交叉握在胸前,右腳有節奏地在地上點了兩下。

勇次郎的眉毛動了動,還是緊盯著卷宗,沒有作聲。

老白心一橫,又點了兩下,對麵也隻是嘖嘖嘴,裝模作樣地寫著什麽。

混蛋,訛上我了是吧。老白糾結之際,不由得想起“湧現”即將來臨,而每一次“湧現”發生時,城市裏都會有大批人口失蹤。他曾聽說,議事廳可以決定到底由誰去死。

破財免災。破財免災。破財免災。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咒語後,老白開始有節奏地點腳。你貪是吧,我就給到你滿意為止。

當老白點到第八下時,勇次郎終於說話了:“我剛翻看資料時,發現勞爾的藏酒昨晚少了很多。”

“對對對,都是我喝的,昨晚喝太多了!”老白匆忙接過話茬。

“這麽多酒,就算是河馬也被放倒了吧。想來你也沒本事回去作案。”勇次郎闔上卷宗,“收拾一下早些回去,有事我們會再次傳訊你。”

勇次郎將卷宗夾在腋下,牛皮紙盒仿佛嵌入脂肪中一般。正當他準備離開時,老白叫住了他:

“能不能告訴我,那個賊怎麽幹的?”

勇次郎抬抬眉頭:“他用了你的ID卡,又騙過了生物識別,名正言順地走了進去。”

“監控呢?”老白匆忙追問,生怕這花費了800個圖靈幣的信息源跑掉,“從大門到倉庫裝了不下30個監控,你可別告訴我什麽都沒拍到!”

“你猜對了。”勇次郎冷冷地答道,“因為它們在拍到前,全部被子彈打碎了。”

肥胖過度的問訊官走後,老白低著頭,呆呆地凝視著桌麵。嫌疑人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昨晚陪著他喝酒的神秘男子。老白自認一向謹小慎微,盡管喜歡時不時占點兒小便宜,但也不至於被人如此報複。更何況,自己和那個神秘男子還是第一次見麵。

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名男子是化妝高手,昨晚看到的並不他的真麵目。想來也是,那人能夠輕而易舉取走指紋和虹膜信息,變一下裝還不是小菜一碟。

到底是誰呢?

“啊!”

接到銀蛇任務成功的信息時,羅星剛剛返回地麵,躺在了“蘭”組織提供的臥室裏。法拉睡在隔壁。

賭局當天,每座城市可以派三名代表出戰。按照他們的計劃,羅星將是坐在賭桌上的那個,老王和法拉在兩旁協助。

剛剛閉上眼睛,羅星便看到眼瞼中映出了一行字:接入內網。

該來的還是來了。

羅星找了個靠背,讓自己的腰舒服一些,然後連續眨眼三次,接入了內網。

四周依然是狹長的臥室,唯一不同的是,他麵前站著一名周身閃著黃白色光芒、臉上沒有五官的人。

“你好,紅。”羅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打了招呼。

“你答應他們了吧。”“紅”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了主題。

幫助龍舌蘭一事,羅星在心中一直有個顧慮,那就是他的能力完全是拜“紅”所賜,如果“紅”單方麵終止合作,他將與普通人無異。

“人在屋簷下嘛。”羅星簡短地答道。

“隻要你答應不危害城市的利益,我就默許你的行動。”“紅”說道。

“具體怎麽講?”

“如果你贏了比賽,不要把犧牲品的名額分配到‘幽紅’頭上。”

龍舌蘭的目的是不產生任何犧牲者,盡管不清楚到了“湧現”時會有怎樣的結果,但這個目標和“紅”的要求並不矛盾。想到這裏,羅星點了點頭,說道:

“成交。如果我做到了,能不能減免一部分債務?”

“減免做不到,但可以將你的上繳比例下調至96%。”

羅星很想一腳踢過去,但他清楚自己並沒有和“紅”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想了想,問道:“龍舌蘭要我代表的,到底是什麽勢力?”

“她沒告訴你嗎?”“紅”仿佛液態金屬一般的臉上擠出一道皺紋,“你現在是‘純白’的代表,那是一座‘罪人’們居住的城市。”

羅星吃了一驚,道:“這座城市在哪裏?”

“紅”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回答。羅星明白,這是“你不需要知道”的意思。他歎口氣,繼續問道:“你跑來‘檸黃’找我,不會隻為了這事吧?”

“紅”咯咯笑了兩聲,配上它那張沒有嘴的臉,異常瘮人。“紅”說道:“賭局結束後,城市將進行一次擴建。”

羅星吃了一驚:“這個時候?不等到‘湧現’結束嗎?”

又是無言的回答。羅星躁了起來,追問道:“說吧,到底要我幹什麽?”

“我來找你,主要有兩個目的。其一,從我的立場出發,我希望你在即將到來的賭局中獲勝。老實講,我對議事廳派去的代表不抱任何希望。”“紅”打開了話匣子,“其二,你的隊長偷走的那件罪物,算是我借給你們的,賭局結束後必須帶回來。切記,這非常重要。”

說罷,“紅”便單方麵結束了對話,內網的臥室中再次空空如也。

羅星無奈地搖搖頭,連續眨眼三次登出了內網。可還沒等他來得及消化方才的對話,電話便響了起來。

“你剛剛和‘紅’談過了吧。”電話另一頭的龍舌蘭笑道。

“監視男人的臥室可不是淑女該做的事。”麵對開了掛的“紅”和龍舌蘭,羅星甚至沒了反抗一下的欲望。

“不必太過在意‘紅’的威脅。”龍舌蘭自顧自地說,“你的身體已經和納米機器高度融合了,如果‘紅’不再提供算力,另三台超級人工智能一定會搶著得到你。”說罷,她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並不是讓你與‘紅’為敵。”

羅星沒有作聲。他自然不會完全信任“紅”,但同樣不會把身家性命全都堵在龍舌蘭的身上。畢竟“紅”說過可以遙控納米機器自爆,轟隆一聲,自己的小命就玩完了。

“也不用擔心‘紅’會通過納米機器殺死你。”龍舌蘭繼續說道,“為了精準固定在神經元上,納米機器的尺度必須非常小。以現如今的技術水平,這種尺度的機器不可能具有攻擊性。”

“龍舌蘭小姐。”

羅星幹巴巴地叫了一聲。

“怎麽?”

“你通過電話線也能讀心嗎?”

“我此刻讀心的結果是,你認為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那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心思?”

龍舌蘭嗬嗬一笑,道:

“女人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