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飛行器自高空緩緩落下,“幽紅”在視野中清晰起來。隻要接近這座城市,哪怕是飛在平流層中,法拉都能嗅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她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化工廠的廢氣已經彌散到幾千米的高空,還是在“外網”的影響下,她對空氣汙染的厭倦被放大成了感官體驗。

在這座被重工業包圍的城市中,“罪物管理中心”的建築並不醒目,倒不如說如果沒人引路,即便是老住戶也很難找到這裏。但對於羅星和法拉這種以回收罪物為工作的“罪物獵手”而言,這個地方可是賺取圖靈幣的風水寶地。

推開老舊的鐵門時,法拉嗅到了熟悉的咖啡味道,眼前深藍色的“GBAC”(Guilty Beings Administration Center)字樣格外醒目。她穿過並不寬敞的門廳,走進木門,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淺黃色的辦公桌後,雙腿蹺在桌上,手中把玩著一台舊時代的掌機。白山,同事們都叫他老白,他是罪物管理中心的管理員之一。傳言老白結過婚,但幾年前老婆帶著孩子跑去了“檸黃”,一去不返。

看到法拉進來,老白抬起額頭,笑道:“喲,小法拉回來了。聽說這次的收獲不錯?”說罷,他將遊戲機中色彩鮮豔的畫麵展示出來:“體驗棒極了,不枉花了我一輛汽車的錢。”

法拉將背包摔在桌上:“為什麽不去內網玩?那裏最便宜的就是電子遊戲了。”

老白嗤笑道:“‘紅’從來不懂優化按鍵的手感,力反饋軟得就像泥。”

老白口中的“紅”,是守護整座城市的超級人工智能的名字。人類文明衰落後,剩餘的人口全部集中在四座大城市裏,城市中心的超級人工智能憑借強大的算力屏蔽了“外網”的汙染,構築起一個人類文明能夠勉強存續的空間。4台超級人工智能全部以顏色命名,不知是偷懶還是什麽緣故,最初定居下來的人類索性在顏色前麵加上一個字,就成了城市的名字,例如“幽紅”。

法拉從背包中取出透明的真空容器擺在老白麵前,落滿灰塵的毛絨兔子安靜地躺在裏麵。

“看樣子你們撿到好貨了。”老白放下遊戲機,撫摸著容器冰涼的外壁,又瞥了眼牆上的掛鍾,“快到下班時間了,明天來取鑒定結果吧。”

法拉笑了笑,再次將手伸入背包,取出一個保鮮盒遞到老白麵前。

“剛買了些點心,很好吃的,嚐嚐吧。”

老白打開蓋子,裏麵整齊地排著6塊奶白色的冰皮油酥。他取出一塊嗅了嗅,說道:“這一盒能值3個圖靈幣了。一般人醒著時隻吃蛋白質棒,美食全部要去內網享受。”

法拉笑道:“‘紅’從來不懂優化糕點的口感,油酥咬起來好像塑料。”

老白收起糕點,對著法拉使了個眼色:“跟我來吧。”

罪物管理中心的主體部分位於地下500米的深處,這裏“外網”的幹擾更弱,加上“紅”的屏蔽,所有的罪物都能夠老老實實的。但防護措施還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毛絨兔子一旦結束鑒定,就會再次躺回到真空容器中。

法拉很喜歡這裏的高速電梯,失重感能夠短暫地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伴隨著“叮咚”一聲,電梯停了下來,麵前出現一間開闊明亮的大廳,地麵鋪著厚厚的膠墊,牆壁漆成銀灰色,其上遍布著豆粒大小的換氣孔洞。

老白走到牆角的一台計算機前,通過生物識別進入了係統。他示意法拉將真空容器放置在一旁2米見方的金屬台上,按下回車鍵,三條機械臂將容器轉移到靠近牆壁的傳送帶上,緩緩向更深處移去。

“外網”變異後,科學家們定義了一個叫作“阿帕”的單位,來描述外網的影響,通常也稱作“外網濃度”。在城外區域,外網濃度在10阿帕上下,城內區域則低於0.1阿帕。從罪物管理中心直到這間大廳,屬於“真空過濾區”,外網濃度逐漸降低10-3阿帕附近;進入更內部則是“高真空區域”,外網濃度嚴格低於10-7方阿帕。

在如此低的外網濃度下,極少有罪物能夠表現出異常。

“係統要求給兔子起個名字,叫什麽好?”老白看了眼法拉,問道。

“就叫‘小紅’如何?”

“太難聽了,紅色的兔子,叫赤兔吧。”老白說著便將名字錄入係統。

法拉撇撇嘴,沒有作聲。常來這裏的人都知道,老白對罪物的命名權相當強勢,谘詢別人的意見也隻是意思一下;更重要的是,他對命名的審美爛到令人發指。

目送赤兔進入高真空區域後,兩人拉過鋼管椅坐下,默默等待著。“紅”鑒別罪物的過程通常要2~3小時,最後根據綜合評級給出報酬。

老白繼續玩起了遊戲,法拉無聊地將雙腿蹺在桌上,這樣可以恢複精神。不知過了多久,老白麵前的計算機屏幕有了變化,法拉立即跳了起來,湊到屏幕前。一旁的老白扭動身子,帶著椅子讓開一個位置。

屏幕上顯示出幾行字:

名稱:赤兔

類型:Entropy

“類型”代表了罪物能力的種類。罪物雖然可以引發一些匪夷所思的現象,但並不能違背物理定律,隻能在物理規律的框架內作妖。通常,每個罪物隻擅長於對一類物理量的操縱,這就是“類型”的由來。

“Entropy”即熵,是一個熱力學的概念,代表係統無序的程度。物理學中有個著名的“熱力學第二定律”,講的是宇宙的熵隻會增加,不會減少,推延至最悲觀的結果就是“熱寂”——宇宙中再也沒有任何兩個粒子能發生相互作用。熵的增加決定了物理過程的演化方向,比如潑出去的水會落在地上而不是回到杯子裏,開水放在房間裏會漸漸變涼而不是變得更熱,等等。換言之,如果能夠控製熵,就在某種意義上控製了物理過程。

老白也湊了過來,感慨道:“這次你們可賺大了,上一次遇到類型熵的,還是17個月前呢,最近都是溫度啊電量啊之類的東西。就這隻兔子,報酬3 000個圖靈幣起跳。”

法拉沒有作聲,繼續看著屏幕。

破壞力:City。

破壞力的等級劃分沒有那麽學術,罪物最多能夠造成多大範圍的破壞,就算什麽等級。最小的標準是None,即沒有破壞力,而是具有一些其他的效果;往上是Human(人類)、Building(建築)、City(城市)、Country(國家)、Plant(行星)。再往上據說還有星係級,不過目前法拉還沒有見過行星級的破壞力,國家級的都隻存在於傳說中。

看樣子,製作小型核彈夷平一座城市,也就是赤兔的上限。

下一行字是法拉他們已經推斷出的“抗性”:NS。

“抗性”這個參數更加簡單,其劃分了4個等級,分別是普通(Normal)、機械攻擊無效(Mechanic Ineffective,MI),化學攻擊無效(Chemical Rejective,CR),核攻擊無效(Nuclear Safe,NS)。機械攻擊很好理解,就是常規武器,包括子彈在內,難以破壞;化學攻擊無效,就是炸彈腐蝕之類的也無法破壞;到了最高等級,就能扛住核彈的攻擊了。以人類文明目前的水準,還沒有破壞抗性NS級罪物的方法,隻能使其無效化。

赤兔的類型、破壞力和抗性都可圈可點,剩餘的參數就很普通了。“探測範圍”不出所料隻有32米,“影響範圍”大約60米,比較有趣的是“探測類型”一欄,法拉出乎意料地看到了“Emotion”一詞。

情感探測。

在遍布外網的城外,即便是人類,也會與外網深度接觸。這樣一來,人類思維的“算法”就能夠作為探測的目標。如果是計算機,無論算法怎樣複雜,都會嚴格遵循基本邏輯;而人類則不同,即便是最冷靜的冷血症患者,其算法中也會遍布著邏輯錯誤。對情感探測算法而言,在計算機中找到人類,簡直比從鴨子群裏挑出一頭豬還要簡單。

“紅”最終給出的評級是S+,價值卻隻有5 400個圖靈幣,原因是“難以控製”。

即便如此,分到每人手中也有1 800個,法拉開心地領取了獎勵。自然,圖靈幣並沒有實體,而是儲存在城市的內網中。這是一種基於區塊鏈技術的虛擬貨幣,直觀反映了能夠使用的“算力”,在4座城市中都是通用的。

正當法拉準備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嗨,老白!法拉也在啊。”

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位約莫20歲的男青年,穿著緊身牛仔褲和大了一號的白花T恤,耳朵上戴著耳釘。駱非,同法拉與羅星一樣,是一名罪物獵手。

老白瞪了他一眼:“你怎麽下來的?”

“上次來的時候,看你的手型記住了密碼。”駱非恬不知恥地答道,“我那根錄音筆的鑒定怎麽樣了?”

“阿加莎。”

駱非嘖了一聲:“好吧,阿加莎的鑒定怎麽樣了?”

“提醒你兩件事。”老白伸出2根手指,“第一,沒有工作人員的帶領,私自下來這裏違反了規定,最多可以罰款100個圖靈幣,甚至吊銷你罪物獵手的資格。”

“好啦好啦,第二呢?”駱非若無其事地接話道。

“我下班了,你明天再來。”

“喂!你昨天也是這麽說的……”

法拉沒有理會兩人的爭執,她走到自動咖啡機前,花費0.1個圖靈幣點了一杯摩卡。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這座城市的咖啡都算不上美味,但法拉此刻的心情很好,她甚至在寡淡的咖啡中品出了焦香。

1 800個圖靈幣,又可以逍遙一番了。

即便是羅星,也能有36個圖靈幣留在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