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離徐家,墩子慌不擇路直奔北邊,直到聽不見後邊的槍聲和追喊聲,這才放慢了腳步。出了一身的冷汗,夜風襲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右臂的傷也劇烈疼痛起來,剛才打鬥時倒沒覺得怎麽痛,這會痛得鑽心。還好隻傷了皮肉,沒傷筋骨。他撕開衣襟把傷口包了包。這時他的心完全定了下來。想想今晚這事失手全怨自己心不狠手太軟。偏巧徐雲卿的兒媳是自家對門的喜鳳,這讓自己如何下得去手!看來羅玉璋今晚命不該絕。再想想喜鳳,為救他逃離虎口連命都舍得出,她根本就不像徐雲卿說的那樣是個賤女人壞女人,反而是個難得的好女人。不知她現在是死是活?想到這裏,墩子心頭壓上了一塊石頭,眼裏又有淚水湧出。他一把抹去淚水,覺得今晚自個太婆婆媽媽,不像是個男人。
寫羅玉璋沒有死,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墩子想,先暫避幾天,待風聲過一陣再謀出路。他打定主意,決定去北山一個表叔家躲幾天。父親在世時,曾帶他去過表叔家幾次。依稀記得表叔家住在一個土溝溝裏,有二三十戶人家,村名叫彭家崖。
天色大亮,墩子進了北山。說是山,卻沒有石頭。這一帶是台塬地貌,比關中平原高出百餘米,關中人便稱這一帶為“北山”。台塬溝壑縱橫,滿目都是黃土,村堡都在向陽的坡坎上,大多依崖打窯洞居住。幾經打問,墩子找到了彭家崖的表叔家。表叔表嬸都已認不出他來,他便說出父親的名字。表叔十分驚喜,上下仔細地打量他,半晌,說道:“是墩子是墩子,出息成人啦。你爹你媽也該放心啦......”說著,用手背直抹淚。他的鼻子不覺也酸楚起來。
山裏人實誠厚道,熱情好客。當下表嬸端來熱湯熱飯讓墩子吃喝。表叔看見他的傷臂,驚問是怎麽啦。他說不小心摔傷的。表叔常鑽溝爬坡打獵,懂得一點醫道,當下拿出專治跌打損傷的藥來。解開胳膊上包紮的衣布,表叔眉頭皺了一下,驚問道:“槍傷?”墩子沒有吭聲。表叔不再問啥,重新拿出兩樣藥來,給墩子上上,包紮好傷口。
住了幾日,墩子心裏慌慌的,坐臥不安。表叔以為是招待不周,連連向他道歉。他看出表叔是個耿直忠厚之人,便除了心中的疑慮,直言相告,說是刺殺羅玉璋為父報仇未遂,反而中了姓羅的一槍,跑到山裏來藏身,不知這幾日外邊風聲緊不緊?
表叔果然耿直豪爽,說道:“你娃有種,是你爹的好後人!姓羅的那狗日.的是個大瞎熊,把西秦的人禍害紮咧,三歲娃娃都盼著他死哩!叔是個笨人,幫不了你啥忙,打探個消息也許能行。”墩子臉上有了喜色:“叔,那你就出山探探風聲。”
第二天一大早,表叔就去了永平鎮,傍晚時分帶回了消息。寫鎮裏的人議論紛紛,說是土匪搶了徐了傷,已回了縣城。徐家的兒媳是死墩子聽後,默然無語。又住幾日叔家不是久留之地,決意要走。表叔攔住他,說是這幾日風聲還緊,不能出山。現在整個西秦縣都貼了通緝他的告示,懸賞五百銀洋捉拿他。萬一出個差錯,表叔說他將來無顏在黃泉之下見他的表哥。再者,墩子的槍傷還未痊愈,還需將息幾天。
表叔的話言之有理。墩子雖然心焦,但還是依了表叔的話,暫收要走之心。
五六天後,墩子的槍傷基本痊愈,胳膊也運動自如。他決意要走。表叔見攔他不住,便問他準備去哪裏?他說,西秦縣他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其實,到底去哪裏,他心裏也沒個準譜。表叔幫他出主意:“我大女子嫁到了山外,阿公是個教書先生,學問很深。他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見多識廣。不妨請他幫你出出主意。”
墩子心裏一動,又存疑慮:“他人可靠麽?會不會把我的事說出去?”
表叔一拍胸脯:“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那人脾氣耿得很,為人最講義氣。隻要誰信得過他看得起他,他把心給誰都能掏出來。”
墩子說:“那就麻煩叔把他請來,我不便去他家。”
第二天,表叔請來了親家翁。教書先生果然氣度不凡,一身青布長衫,麵目清臒,留著長須,戴一副無框水晶平鏡。墩子上前一揖,懇切地說道:“老叔,我如今是落難之人,想請老叔替我出個主意。”
教書先生說:“你的事你表叔都給我說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墩子說:“我現在是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投。”“這個我知道。我是想知道你往後有何打算。”“羅玉璋殺死我爹,氣死我娘,又打我一槍,此仇不共戴天。
請老叔教我一個報仇的法子。”
教書先生打量著墩子,沉吟半晌,說道:“觀相貌,你不是個平常之輩。”
“老叔抬舉我了。”
“不是抬舉你,我是實話實說。”教書先生呷了一口茶,慢慢捋著胡須,言道:“不過,我勸你還是改了這個主意的好。”
墩子忽地站起身,變顏失色地問:“為啥?”
教書先生並不理會墩子的激動,依然悠悠地說:“羅玉璋是一團之長,握著兵權手中有槍。今後他可能還要升旅長、師長,就是不升官,現在這個職也不至於有人撤了他。你一個平民百姓能殺了他嗎?就拿這次來說吧,你身懷武功,也隻是砍了他一斧頭,可差點丟了性命,四處躲藏,沒個立身之地。”
墩子說:“老叔說的都對。我也仔細想過。可羅玉璋那賊熊做事太凶殘,不報殺父之仇,我枉為男子漢!老叔不要勸我,我的主意鐵定了,今生今世非報此仇不可!請老叔教我一個報仇的法子。”說著,跪倒在教書先生麵前。
教書先生急忙扶起墩子,輕歎一聲。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教書先生捋著胡須說:“既然這樣,我說個法子,但不一定是好主意。”
“請老叔教我。”墩子又是一揖。
“要報此仇,手中必需有槍。現在這個社會手中有槍的有兩種人,一是匪二是兵。你爹就是因匪而死,當土匪不可取,不可取嗬......”教書先生說到這裏,連連搖頭。
“老叔是讓我去當兵?”?”俗話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當兵也不是上策。可你一定要報仇雪恨,那就隻有這條路可走了。”
“不知哪裏有軍隊?”
“咱陝西境內現在有兩個軍隊,一個是國軍,一個是紅軍。”“國軍咋樣?紅軍咋樣?”
“國軍是政府的軍隊,歸蔣委員長管,算是正牌。紅軍歸共產黨管,在陝北的延安一帶,為首的人叫劉誌丹。聽說去年又從南方的江西來了好多紅軍的人馬,鬧騰得很紅火。”
“羅玉璋算啥軍?”墩子問。”保安團算是國軍。”
“那我就投紅軍,打他狗日的!”
教書先生沉吟片刻,說:“你信得過我,我就替你出個主意。”“看老叔說的,我要信不過你,還能請你來麽!”
“那好,你聽我說。紅軍遠在陝北,詳情咱不知道,一切消息都是聽說來的。那邊也沒有咱們認識的人,沒個引薦人,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收留你。再者說,國軍也不都是羅玉璋那號的。岐風城駐著國軍的新二師,那可是正JLJL經的正規軍,師長是咱西秦李家集人。我舅家在李家集。我幼年時在舅家上學,跟他同過學,坐過一條板凳趴過一張桌子。他小名叫狗剩,大號叫李信義。他跟我有些交情,我寫封引薦信,你拿上去投他。”
墩子十分感激,一揖到地:“太謝謝老叔了!”
當下教書先生鋪開紙,提筆在手,寫了一封引薦信交給墩子,再三關照:“叔看你是個有血氣的漢子,到了軍隊好好幹,幹上個一官半職,好為你父母報仇雪恨,也好為十二萬西秦人除此大害!”
墩子再三謝過教書先生。次日便辭別表叔一家去投新二師。
羅玉璋出身富家。繈褓中的他虎頭虎腦,很討人喜愛。他父母給他起了個別致的乳名--蠻蠻(關中方言:乖、機靈、漂亮之意)。蠻蠻的父親治家嚴謹,信奉這樣的理:“窮不離豬,富不離書。”蠻蠻長到七歲,父親就送他進了學堂。可他看著機靈透頂,卻念不進去書。一本《百家姓》一本《三字經》念了兩年,卻背不全,為此挨了先生的板子還要挨父親的巴掌。一次教私塾的吳老先生命他背誦《三字經》,他結結巴巴地背道:“人之初,性本善。狗不叫,雞不鷦......”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吳老先生在他頭上打了一戒尺,說道:“羅蠻蠻,你將來要能有出息,就把屎往我的街門上抹!”
幾年後羅家突遭變故。夏日的一個夜晚,一夥土匪突然闖入了羅家,拿住了蠻蠻的父親。他父親視財如命,被土匪活活燒死。父親死後,沒有巴掌管教他,母親生性心軟,為人良善,管他不住。他便不再去學堂念勞什子書,跟上一幫哥兒弟兄整天價習槍弄棒。長到十七歲便投了縣上的保安隊,當了一名團丁。保安隊的主要任務是維護地方治安。擾亂地方治安的除了土匪也沒別的因素。一次,一股土匪到縣城來搶錢莊,被保安隊圍住了。雙方打得十分激烈,子彈像飛蝗似的滿天亂飛。是時,羅蠻蠻二十郎當歲,年少氣盛,血氣方剛,衝到最前頭。那一仗保安隊勝了,打死了土匪頭子楊大頭。後來論功行賞,羅蠻蠻當上了小隊長。大小是個官兒,羅蠻蠻覺得“蠻蠻“這個名字太土太俗,便起了官名叫羅玉璋。
又過幾年,羅玉璋當上了中隊長,老婆也娶了兩房。再後來羅玉璋的中隊圍住了威震一方的土匪頭子楊豹子,並全殲了這股土匪。他威名大震,深得上峰的賞識,升任西秦縣保安大隊長。此後不久,保安大隊改為保安團,羅玉璋便是團長了。
羅玉璋生性刁鑽,脾氣十分暴烈乖戾,官一大脾氣也越發地見長。時逢亂世,槍杆子治世,保安團長的話比縣長的話管用。加之時下西秦的縣長是個老儒,膽小怕事,凡巨細之事都交羅玉璋處置。這樣一來,羅玉璋便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西秦人不知中國有個蔣委員長,卻都知道羅團總的威名。
保安團團長不能說不是個人物,不能說沒有出息。羅玉璋任保安團長的當天下午就騎著馬帶著衛隊去找教私塾的吳老先生。來到吳老先生門前,他並不下馬,令衛兵喊出老先生,用馬鞭指著老先生喝問:“你可認得我麽?”
吳老先生眯著眼說:“你不就是那個狗不叫雞不鴿的羅蠻蠻麽。”
老先生話剛落音,眾人哈哈大笑。羅玉璋惱羞成怒:“你認得不錯。我今日格當了保安團長算不算有了出息?”
“算吧。”
羅玉璋冷笑一聲:“你還記得當年說的話麽?”
老先生閉目不語。羅玉璋一揮手,幾個團丁提著屎尿桶,把滿桶的糞便潑到了老先生的街門上。羅玉璋哈哈大笑,揚長而去。”世無英雄,豎子成名......”老先生言罷,吐出一日熱血,一頭栽倒在地......
當了官就有了權勢,羅玉璋的嗜好便也廣泛起來。玩女人抽大煙賭銀錢是每天都有的事,有時心血**,就去玩玩過堂審案的把戲。他審過好多樁案子,卻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一個偷雞案和一個偷牛案。
那兩個案子是同時審的。四個原被告被帶到羅玉璋麵前,羅先審偷雞賊。
羅拍桌問案:“你平日都用啥法子偷雞?”
偷雞賊答:“小民把縫衣針用炭火燒紅彎成鉤,再把誘餌紮在鉤上,用細麻繩係牢。雞吞吃誘餌進了肚裏,就可像抓魚一樣抓住,叫也叫不出聲來。”
羅罵道:“你狗日的比梁山的鼓上蚤時遷本事還大!西秦的民眾都如你一樣狡猾刁鑽,那還了得!”說著,一揮手。
這是殺人的信號,偷雞賊當即被拉出去槍斃了。接著又審偷牛一案,問的卻是丟牛者。
羅問:“你的牛在哪達丟的?”丟牛者答:“家裏。”
“牛拴在自個的家裏你都看不住,你是咋球弄的?看你這球相就是個熊管娃(馬大哈)!拉下去打二十棍,看他下回還操心不操心!”
丟牛者挨了二十棍。隨後問偷牛賊。問:“你是土匪麽?”
答:“不是。”
問:“我看你也不像是土匪。你能偷出牛來想來有些手段。願意吃我的糧麽?”
答:“願意。”
偷牛賊當下成了一名團丁。羅玉璋還審過一個花案。吳家堡一個女人與人通奸,殺害了親夫。夫家人告到了縣
裏。三天後羅玉璋審理此案。
審案那天,堂口擁了許多人看熱鬧。羅玉璋一身戎裝,端坐公堂,滿臉殺氣。堂前他的衛隊站立兩班,荷槍實彈,威武森煞,頗為嚇人。
羅大喝一聲:“把奸夫**婦押上堂來!”
便有人把二犯押了上來。羅喝喊一聲:“痛打奸夫二十大板!”手下人照辦。隻聽打得劈啪有聲,卻打的是出頭板子,受刑人傷得並不重。
刑罷,羅手指奸夫痛斥:“你這個混賬東西,害死人家丈夫,叫人家女人守寡受罪,實在可惡。本團長讓你求死不得,活罪難饒,把你斷給人家,當堂領回!”
聽到這個判決,擁在堂口的眾人一陣嘩然,夫家的人齊聲喊冤。羅玉璋忽地站起身,拔出手槍,對著堂口喝喊:“誰敢不服,老子就地正法!”一串子彈射向屋頂,震得堂口沒了呼冤喊叫吉......
事後,人們才知道那奸夫是羅玉璋的表弟,名叫吳清水。後來吳清水去保安團吃糧,不久就官升中隊長。再後來,吳清水嫌一房老婆不過癮,又討一房做妾。誰知他沒桃花運,洞房花燭夜被土匪搶走了新娘子。他去跟表哥討救兵,反被羅玉璋一巴掌打掉了兩顆門牙。
天高皇帝遠。如今羅玉璋就是西秦縣的土皇上,他的話就是王法。他來到永平鎮本不打算久停,可打見到喜鳳後卻不想走了。他對漂亮女人有著特殊的愛好,非搞到手不可。徐家的女人他本不想下手,卻一來那日多吃了壯陽的食物,二來喜鳳長得太鑽人眼了,他也就顧不了許多了。他也想到幹這事難免會被徐家的人發現,可就是發現了徐家能把他羅玉璋怎麽樣?他沒有料到的是喜鳳屋裏會藏著一個刀客!那刀客身手不凡,竟然砍了他一斧頭。若那刀客手中有槍,他的夥食賬今日格晚上也就結清了。他更沒有料到跟他同床共枕了幾個夜晚的女人竟幫著刀客逃脫了性命。他一揮胳膊把喜鳳打翻在地。依著他的脾氣,一槍就把喜鳳斃了。但他把槍口垂下了。他向來憐香惜玉,再者喜鳳是徐家兒媳,一介女流,打死她師出無名嗬。
“羅團長,出了啥事?”徐雲卿一臉驚慌地跑了過來,一雙鞋也穿顛倒了。
“土匪入了家。”羅玉璋捂著傷口,痛得臉上的五官變了形。”羅團長,你受了傷?”徐雲卿驚慌得有點誇張。”狗日的土匪也太膽大了,老虎嘴裏都敢拔牙!”
羅玉璋冷眼看徐雲卿。徐雲卿避開他的目光。他驀然有所悟,今晚的事不一定是土匪所為,這個徐會長不是等閑之輩。幾個衛兵扶羅玉璋回到客房,給他包紮好傷口。這時郭拴子進來了。他的右手腕還滴著血,傷得也不輕。有人過來給他包紮傷口。
“拴子,抓住了沒有?”羅玉璋問。”沒有。那刀客是個高手。”
羅玉璋在桌上擂了一拳,牙咬得格崩響。郭拴子湊前一步,輕聲問:“那女人......?”
羅玉璋搖了一下頭。他已經冷靜下來,今晚的事還是裝糊塗的好。說是土匪所為,於雙方臉麵都好看。若要計較明白,臉上最無顏麵的將是他羅玉璋羅團長。
第二天清晨,羅玉璋不辭而別。他不給徐雲卿打招呼,是要徐雲卿明白他羅玉璋不是個瓜(傻)熊,任誰都能糊弄。
打墩子溜進閑屋那一刻起,徐雲卿的目光就貼在窗格上一直注視著那邊的動靜。墩子竄出閑屋溜進喜鳳的臥室也沒逃出徐雲卿的目光。起初,他吃了一驚,不知墩子要幹啥。隨後明白過來,心裏說道:“這步棋高,姓羅的必死無疑!”
喜鳳道罷晚安回屋後,徐雲卿瞧見東廂房的燈光一直亮著。他不禁心裏捏了一把汗,真怕喜鳳發現了墩子壞了大事。後來窗簾拉上了,燈光暗淡得很模糊,加之有樹影遮掩,什麽也看不清楚。他便支棱起耳朵細聽,似乎有說話聲,不由一驚,再聽卻啥也聽不見。他暗暗責備自己太多疑了,心裏卻還是胡亂猜想,總覺得今晚的謀劃中有不周之處。
他把目光移向客廳房,那裏黑糊糊一片。顯然,羅玉璋還沒有回來。莫非他今晚住在王懷禮那裏不回來了?不可能吧,他跟那個賤貨打得正火熱,能貓兒不吃腥?但願姓羅的早點回來送命!
他吸著水煙,穩了穩神,又把今晚的謀劃思想了一遍,猛一拍大腿,失聲叫道:“瞎了!”
徐王氏吃了一驚,忙問:“咋瞎了?”
“我忘了那賤貨的娘家跟墩子在一個村!”徐王氏不明白:“那又怕啥?”
“咋能不怕!常言說,親不親,故鄉人。墩子是個講義氣講情分的,他能對那賤貨下手?”
徐王氏不以為然地說:“隻要他能把姓羅的除了,喜鳳好歹也是咱徐家的媳婦......”
“你懂個屁!”徐雲卿罵了老伴一句。”隻除姓羅的不除那個賤貨,人家還不懷疑是我日的鬼?”
徐王氏啞巴了。
自從徐雲卿知道羅玉璋跟喜鳳睡過覺後,就十分厭惡憤恨喜鳳。他厭惡這個女人沒血氣,憤恨這個女人沒跟羅玉璋拚命。如果真的這女人拚了命,他一定會把喪事辦得十分隆重。想當初媒人給望龍提這門親時,他就有點不美氣。女方娘家是個小戶人家,跟他家不門當戶對。但他看中了喜鳳的長相,鼻是鼻眼是眼的,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兒。徐家的兒媳就該是這般模樣。俗話說:心疼(漂亮)媳婦傳三輩後人。他認為這話十分在理。酸麵蒸不下好饃,瞎馬怎能下下好馬駒?因此,盡管心裏有點不美氣,可他還是答應了這門親事。媳婦過門三天,兒子望龍去東洋留學。這是喜事,也是憂事。喜的是徐家出了個千裏駒,自古到今永平鎮出國留學的有幾個?徐望龍是第一人!憂的是望龍一走,不知幾時才能回來?留下青春年少的媳婦如何是好?倘若她水性楊花,耐不住寂寞,做下不軌之事,徐家的臉麵豈不丟盡!如今果然出了故事,而那肇事者是保安團團長羅玉璋,他惹不起。這怎能不使他憤恨交加,憂心如焚。幸好他想出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唆使墩子去刺殺羅玉璋,順便把喜鳳也除了,一箭雙雕,不留痕跡。可妙算卻有失誤,他忘了喜風的娘家跟墩子同住一村,而且住對門。他更沒料到的是,墩子失手了,羅玉璋隻是受了點傷而已。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坐針氈,惶惶不知所措。第二天羅玉璋不辭而別,他仿佛一下掉進了冰窖,心裏明白羅玉璋懷疑是他日的鬼。
徐雲卿一籌莫展,惶惶不可終。徐王氏在一旁也長籲短歎,陪老漢著急發熬煎。許久,徐王氏小心翼翼地說:“把玉坤叫來商量商量?”當下提醒了徐雲卿,親自去找楊玉坤。
徐雲卿與楊玉坤是莫逆之交,無話不談。可這一回徐雲卿沒有說實話,把罪責全推到了墩子身上。
徐雲卿愁眉不展地說:“老弟,你知道我這人重情義。墩子是世厚的後人,我不能不收留。可我就沒想到那娃就能弄下這麽大的麻達!他腳板擦油,溜了,留下黑鍋讓我背。羅團長不辭而別分明是懷疑我在日鬼。你說,這讓我咋辦呀?”
楊玉坤安慰道:“老哥,你甭熬煎。麻達已經弄下了,愁也沒用。咱們想想辦法。”
“你有啥辦法?”徐雲卿迫不及待地問。
楊玉坤沉吟半晌,說:“肚子沒冷病,不怕吃西瓜。明日格我陪你去一趟縣城,咱跟羅團長當麵把話說清楚。他那人雖說凶蠻,可也不敢把你老兄咋樣。”
徐雲卿沉思片刻,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便隻好點頭答應。第二天清晨,徐雲卿備了一份厚禮,和楊玉坤坐著他的雙套轎車去縣城。鄭二劉四兩個保鏢相隨。鄭二坐在車轅執鞭趕車,劉四腰插盒子槍坐在車後碼頭。
日頭斜過頭頂,轎車進了縣城。鄭二徑直把車趕到徐家開的一家客棧。店夥計見是掌櫃的來了,急迎出來,把徐楊二人接進一間雅座,送上熱水洗麵,隨後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送來。吃喝間徐雲卿問掌管客棧的夥計,可知羅玉璋回到縣城的情況。夥計回答,隻知羅玉璋打土匪受了傷,再無其他消息。
飯罷,徐楊二人要去保安團部見羅玉璋。鄭二劉四起身相隨。徐雲卿擺了一下手:“你倆歇著。”
鄭二說:“萬一掌櫃的要有個啥事,跟前也沒個使喚的人。”徐雲卿苦笑一聲:“要真的出了啥事,你倆也是自給。”
徐楊二人來到保安團部。門口有兩個持槍團丁站立兩旁。他二人上前講明是羅團長的朋友,專程來看望羅團長。團丁見他倆都是有年紀的人,便揮手放他們進去。
楊玉坤多次來過這地方。他在前邊走,徐雲卿緊隨其後。大老遠他倆看見郭拴子坐在椅子上擦槍。他倆走過去笑臉問候郭拴子。郭拴子一改在徐家的謙恭態度,斜了他們一眼,冷著臉問:“你倆來幹啥?”
徐雲卿答道:“來看望羅團長,煩請郭隊長通報一聲。”他看見郭拴子的右手腕還纏著紗布,不禁肉顫了一下。
郭拴子慢慢吞吞地裝好槍,起身進了屋,片刻工夫出來,說道:“羅團長有請。”
徐楊二人走上二樓,來到羅的住處。羅玉璋穿著寬大的白綢衫子,躺在**閉目養神。床前坐著一個俊俏豐腴的年輕女人,捏著肉乎乎的小拳頭輕輕地給羅玉璋捶腿。
徐雲卿把手中沉甸甸的禮品放在八仙桌上,彎著腰笑著臉問候:“羅團長,傷勢是否好轉了些?”一臉的關切之色。
半晌,羅玉璋睜開眼睛,斜覷著他們:“哦,是徐會長和楊鎮長。你們找羅某有何公幹?”並不讓座給他們。
徐楊二人答道:“我倆是專程前來看望羅團長的。”羅玉璋冷冷一笑:“羅某擔當不起。”
楊玉坤有點尷尬。徐雲卿硬著頭皮,裝做聽不出羅玉璋的話外之音,關切地問:“羅團長感覺好點了麽?”
“一時半時還死不了。”羅玉璋又陰冷冷地說了一句。
徐雲卿一時語塞。楊玉坤這時回過神來,笑著臉說:“羅團長真會說笑話。你遭此大難,我和雲卿兄深感不安。今Ft前來一是探視貴恙,二來是登門致歉。還望羅團長多多海涵。”
羅玉璋這才擺了一下手,示意徐楊二人坐下說話。他左肩的傷勢不輕,那天不是躲得快,這條胳膊可能就廢了。此時一動,傷口還鑽心地痛。
“唉,實在沒料到會出這樣的事。”徐雲卿落座後,神色黯然地說。”這事出在徐某家裏,實在讓徐某愧見羅團長。”
羅玉璋臉色和悅了一些。徐雲卿接著說道:“我已經弄清白了,刺殺羅團長的刀客不是土匪,他是李世厚的後人李墩子。”“李世厚?”羅玉璋猛地坐起身,傷口痛得他皺了一下眉。徐雲卿忙說:“就是楊豹子的表哥。那年你在他家打了楊豹子一夥。”
羅玉璋咬著牙說:“這麽說是遭了仇家的暗算?”他想問墩子怎麽藏到了徐家兒媳的屋裏,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問這話不是把他那事也露了?
楊玉坤在一旁笑著臉說:“李世厚原在雲卿兄家幹過活。雲卿兄為人一心地良善,重義氣講交情。前些日子李世厚的後人墩子突然來到徐家,說是想在永平鎮落腳尋個活幹。雲卿兄看在和他爹舊**情的份上收留了他。誰知他心懷叵測,弄出這樣的事來......”
“那狗日的把我害紮咧!”徐雲卿咬牙切齒地罵。”他把我弄得一臉黑墨。羅團長若是糊塗人,還以為是我日的鬼哩。”
羅玉璋看了徐雲卿半天,口氣緩和了許多:“徐會長多心了。這事我心裏有數。你倆遠道而來,還沒吃飯吧?”
徐楊二人齊聲說:“吃過了吃過了。”
又聊了一陣閑話,兩人起身告辭。郭拴子代羅玉璋把他們送出團部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