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羅玉璋的性命毀在了一根驢鞭上。事過多年,許多知情人回憶起這件往事,都一致這樣評說。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永平鎮商會會長徐雲卿在迎賓樓宴請羅玉璋。迎賓樓是徐家開設的,位於鎮中央,是永平鎮最豪華高檔的飯館兼旅館。筵席十分豐盛,不過羅玉璋近幾年吃過如此豐盛的筵席無數,並沒吃出什麽特別來。宴請接近尾聲,跑堂端上一個冷盤菜。徐雲卿躬身給羅玉璋布菜,笑容可掬地說道:“羅團長,嚐嚐這道菜味道怎麽樣。”

羅玉璋夾起一片醬紅色的肉片扔進闊嘴,細細咀嚼。第一個感覺是筋道,第二個感覺是肉細,越嚼越香,便說了聲:“燎!”這時坐在側位的永平鎮鎮長楊玉坤笑著說:“羅團長能說出這道菜的名麽?”

這一問,羅玉璋便仔細看那菜。徐雲卿笑道:“羅團長吃過的美味佳肴無數,這道菜還能難住羅團長。”

羅玉璋搖頭:“雲卿兄錯了,還真把我考住了。不知此菜叫啥名?”

楊玉坤笑答:“金錢肉。”

“金錢肉?不是羅某在二位老兄麵前誇口,這幾年也見了些場麵,還真的沒吃過這道菜。”

楊玉坤笑臉盈盈,夾起一片肉片,舉到齊眉高:“羅團長,你看像不像銅錢?”

羅玉璋再仔細看,果然似銅錢。肉呈醬紅色,銅錢一般大小,中間有筷頭粗的圓眼。

楊玉坤又笑問一句:“羅團長,你嚐得出是什麽肉麽?”

羅玉璋夾起一片塞進闊嘴,細細品嚐,半晌,說:“狗肉?”隨即又搖頭否定,“不對,也不像是馬肉......嗯,驢肉,是驢肉!”徐楊二人一齊笑讚道:“羅團長果然不凡,一猜就中。”楊玉坤又笑著問:“羅團長可知道這是驢身上的什麽東西?”

羅玉璋用筷頭挑在金錢肉的圓眼,舉在眼前細看,頓時醒悟,哈哈大笑:“原來是驢鞭!二位老兄真能打馬虎眼,驢鞭就是驢鞭,硬說成是啥'金錢肉’。羅某今日格差點栽在了你們手裏。哈哈哈......”仰麵一陣大笑。

徐楊二人也陪著大笑一陣。

羅玉璋一筷頭夾起一摞肉片塞進嘴,一陣猛嚼,隨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手抹了一把粘在唇髭上的酒珠,笑道:“謝謝二位,用這麽好的東西招待我。”

楊玉坤說:“君子不掠人之美。羅團長不用謝我,這全是徐會長的一片美意。徐會長有匹叫驢,是心愛之物。有人出五百大洋要買,他也沒舍得出手。今日格給羅團長接風洗塵,他忍痛割愛,把它殺了。”

羅玉璋有點不相信:“一頭驢能值五百大洋?我那匹赤兔胭脂馬也不過值四百五。”

楊玉坤說:“驢跟驢可不一樣。羅團長,你要見了那頭叫驢保準也會喜歡的。那驢長絕了,方圓數百裏不一定找得到,渾身烏黑如炭,油亮如緞,沒一根雜毛。可那四個蹄子是白的,潔如白棉,名日:雪裏站。真是千裏挑一,萬裏挑一。走手更好,騎上它不覺得是在驢背上,而像是駕著雲在空中飄。百八十裏路,半晌的工夫就到。”

羅玉璋心裏一震,望著徐雲卿。

徐雲卿衝羅玉璋一拱手:“羅團長,永平小鎮地處偏僻,窮山惡水,實在拿不出啥好東西為你接風洗塵。再則,羅團長官居要職,住在縣城,啥樣的東西沒吃過。徐某獻出愛物,理所當然,略表寸心而已。”

羅玉璋有點感動了。起初他還盛氣淩人,此刻便謙恭起來,抱拳還禮:“雲卿兄如此盛情款待,小弟受之有愧。”

徐雲卿急忙搖手:“羅團長千萬莫要這麽說。偏野小鎮,常有土匪出沒騷擾,以致民不聊生。往後還需仰仗借重羅團長的聲威,剿滅匪患,徐某就感激不盡了。”

話說到這裏,羅玉璋完全明白了徐雲卿的用心所在。徐家三代經商,在徐雲卿手裏已經很有了一些資產。永平鎮的多半條街的鋪麵作坊都姓徐,而且縣城和岐鳳府都有徐家的店鋪門麵。別說在永平鎮徐雲卿是頭麵人物,就是在西秦縣徐家也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岐鳳專署、西安省城徐雲卿都有能說上話的人。可土匪卻不買他的賬,專吃他這樣的流油大戶。徐家的鋪麵作坊多次遭搶,卻抓不住個噩毛。為此,徐雲卿大傷腦筋。上次負責永平鎮治安的是縣保安團的第五中隊,中隊長吳清水是個很刁鑽的角色,精尻子過河尻渠子都要夾點水。為保家保業,徐雲卿在吳清水身上花了不少銀洋和煙土,卻屁事沒頂。平心而論,也不是吳清水不盡力,實在是土匪頭子劉十三勝他一籌。他不但沒剿掉劉十三,反而讓劉十三搶走了他的小老婆做了壓寨夫人。這實在是給保安團丟臉!要不是吳清水是羅玉璋的表弟,羅玉璋就一槍崩了他。羅玉璋隻是一巴掌掮掉了吳清水的兩顆門牙,算是出了口心頭的窩囊氣。

保安團丟臉是小事,徐雲卿卻坐臥不寧,茶飯難咽。如此下去,徐家的家業還不讓土匪搶光球了!後來還是他的摯友楊玉坤給他出主意,讓他去找保安團團長羅玉璋,請羅親自出馬剿滅匪患。徐雲卿經商多年,交往頗廣,卻很少交軍界朋友。”當兵吃糧“一說,在他眼裏當兵吃糧的都是些遊手好閑守己之徒,特別是保安團那夥團丁,更是些地方上的痞子,不願與他們為伍。他跟羅玉璋見過幾麵,並無深交,的處事為人素有耳聞,知道此人有些本事,心狠手辣,常一些令人咋舌的事來。楊玉坤出主意讓他去請羅.'他雖慮,卻也無可選擇。他知道楊玉坤和羅玉璋有些交情,就過去,讓楊玉坤出麵去請羅玉璋,盡快剿滅劉十三這股土然,楊玉坤去縣城時帶了不少銀洋和煙土。銀洋和煙土自然都是徐家的。羅玉璋雖目中無人,卻也知道徐雲卿是西秦縣出了名的富戶,根基不淺,不可得罪,加之看在銀洋煙土和楊玉坤的麵上,再者,他本來就打算出馬剿圍劉十三,給保安團撈回點臉麵,正好借水放船,落個順水人情。他當即決定,撤回吳清水的五中隊,換上王懷禮的一中隊,並親自前來布防。

楊玉坤給羅玉璋的小碟夾了一筷頭金錢肉,笑問道:“羅團長可知道金錢肉咋樣烹飪功效最佳?”

羅玉璋嘴裏塞滿了肉,搖了搖大腦袋。”當真的不知道?”

羅玉璋咽下肉,說道:“當真的不知道。玉坤兄你給咱說道說道,讓我長長見識。”他的興致空前高漲起來。

楊玉坤飲幹一杯酒,笑道:“其實也沒啥特別的竅道。先要拉來一匹母馬或草驢,把叫驢逗得性起,那驢鞭堅挺而起,這時突出奇手,宰殺叫驢。叫驢將死未死之時,割下驢鞭當即下湯鍋功效最佳。倘若不懂竅道,隨便殺死叫驢取鞭,久放再入湯鍋,那金錢肉啥功效也沒有咧。”

羅玉璋將信將疑:“玉坤兄咋知道的這竅道?”

楊玉坤答道:“我的一位表叔是個屠夫,他也懂醫術。是他跟我說的。今日的金錢肉就是依此法烹飪的。”

聞聽此言,羅玉璋更有幾分感動。他吃喝得麵紅耳赤,有了幾分醉意,朗聲說道:“過去常聽人說雲卿兄待朋友義氣慷慨,今日相交才知此言不虛。雲卿兄,你放寬心,這回我一定要叫懷禮提回劉十三的人頭來!”

徐雲卿斟滿一杯酒,雙手遞給坐在羅玉璋身旁的王懷禮:“懷禮老弟,老朽敬你一杯!”

今日宴請的貴客除羅玉璋外,還有保安團一中隊長王懷禮。王懷禮坐在一側,和羅玉璋的衛隊長郭拴子隻是吃肉喝酒,一直沒有開言。他是個精靈人,明白啥時候該他說話啥時候不該他說話。此時徐雲卿敬酒,他急忙起身接住酒杯:“徐老伯,我和您的大兒子望龍同過學,論理是您的晚輩,您叫我懷禮就行了。”說著,幹了那杯酒。

羅玉璋笑道:“懷禮才二十郎當歲,在你麵前還是個娃娃。你稱他'老弟'還不折殺了他。叫老侄好了。”

徐雲卿笑了:“既然二位都這麽說,老朽就以老自居了。懷禮賢侄,往後就仰仗你了。”

王懷禮站起身,朝徐雲卿行了個軍禮:“徐老伯,懷禮一定竭盡全力剿匪!”

楊玉坤在一旁擊掌讚道:“懷禮紮的這個勢就夠吳清水學上一兩年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嗬!”

羅玉璋一拍王懷禮的肩膀:“懷禮可是我的心腹愛將,他的一中隊是我的保安團的刀刃子,生鐵疙瘩都砍得開!”說罷,哈哈大笑。

徐、楊二人陪著大笑。王懷禮矜持地笑了笑,接過楊玉坤的敬酒一飲而盡。

這桌筵席直吃到紅日西墜才撤席。

永平鎮,古老的北方鄉鎮,雖然它早已沒有久遠朝代的建築物,可人們總認為它是古老的。

永平鎮有兩條街,正街幾乎全是鋪麵作坊,後街是居民區。徐家宅院在後街東頭。在一片土木結構的青瓦房中徐家門樓鶴立雞群,氣勢十分雄偉。磨磚對縫的門樓一磚到頂,黑漆鉚釘的大車門,兩個青石獅子分臥大門左右,虎踞龍盤,增添了許多氣勢。高高的四麵長牆圍著一宅兩院。東邊的院子是內宅,住著徐雲卿一家男女老少和護院的鄭二劉四。西邊的院子有小花園,有菜地,有安著轆轤的水井,還有車房、牲I=1棚、夥計屋。內宅的東北、西南角各有一座磚木結構的炮樓,炮樓修建的時間不長,專為躲防土匪。

內宅裏有上房,東西廂房,客廳房和門房。門房與客廳房之間,客廳房與上門之間各有一個不大的花園,徐雲卿和老伴住在上房,東西廂房分別住著他的兩個兒子,門房住著兩個護院。客廳房閑置著,來了客人才能派上用場。

羅玉璋和他的一班衛隊沒去王懷劄的隊部住,被徐雲卿安排住在了徐家的客廳房。徐雲卿自然是巴結討好羅玉璋,他本想安排羅玉璋他們住在迎賓樓,可羅玉璋說那裏太嘈雜,不願住。其實,羅玉璋心存恐懼,怕劉十三打他的突然襲擊。當然這話他說啥也不能說出口。

徐家的客廳房很寬敞,除了寬敞的客廳外,還有四間套房。羅玉璋獨住一間,幾個貼身馬弁住在其他三間。

客房裏擺設高雅,家具都是楠木做的,桌明幾淨,**的鋪經不起他翻來覆去的折騰。因此他才娶了四姨太。老四相貌雖比老三有點遜色,卻有一身白膘肉,肥而不胖,柔若無骨,綿軟中透著瓷實,一對白饃饃似的奶子翹翹的,白瓷盆似的屁股豐腴渾圓,真真愛煞人。更難得的是老四的**功夫十分了得,跟他正是棋逢對手,令他百戰不厭。其實老二也不錯,也是個美人坯子,就是時間久了,覺得沒味了,不新鮮了。結發妻是個黃臉婆,他已經讓她守了好幾年空房,可現在想起她來也有許多可人之處......

越想他的幾個老婆,羅玉璋越覺得渾身上下不好受,下身膨脹得似乎要爆裂。他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頭**的公豬,一頭能撞倒一堵土牆。他起身直奔茅廁,**了一陣,泄了一下膨脹的欲火。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鍾,夜風襲來,頗有寒意。羅玉璋卻渾身燥熱,解衣敞開著胸懷。他實在打熬不住,想喊郭拴子陪他到街上去找妓院。正在張口要喊之時,發綠的眼珠卻看到了一道絕妙的風景。

徐家的茅廁在客房的西側。羅玉璋出了茅廁,目光正對著東廂房。透過幾株花樹的枝葉,東廂房的燈光射了過來,一個年輕女人的倩影映在金龍鎖梅的窗格上,時隱時現。起初,羅玉璋以為自己想女人看花了眼。他定下神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女人的身影越加清晰,仿佛近在眼前。他不能自已地移步過去。沒走出幾步,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團長!”

羅玉璋回過目光,是衛隊長郭拴子。他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毫無聲息地站在他麵前。

“團長,那女人是徐會長的大兒媳婦......”剩下的話郭拴子用目光說了。

郭拴子跟隨羅玉璋已經七八年了。羅玉璋心裏想啥他一瞧就知。羅玉璋除了看上他的好武功好槍法,更看上他這股善解人意的機靈勁。他十分寵信郭拴子,不管啥事從不瞞郭拴子。他自知有好色的毛病,也明白色能送命,給自個訂了一條規矩:兔子不吃窩邊草。並再三給郭拴子叮嚀過,要郭拴子在緊要關頭時提醒提醒他。

一聽是徐雲卿的兒媳婦,羅玉璋的腳步遲疑了。他掏出一根香煙點燃,竭力平息心頭的欲火。一輪明月掛上了樹梢,如水的月光潑灑一地。遠處有貓在叫春,一聲接著一聲,淒苦而又迫切,聽著使人心煩意亂。忽然,燈光強烈起來,原來那女人挑簾出了屋。隔著花樹枝葉,看不清那女人的眉目,但卻看得清那女人有著很好的身段。隻見柔軟的腰肢一擰,一盆水潑在院子,散發著女人的氣味,撩撥得人心旌飄搖。

“寧願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羅玉璋心底閃出這句戲詞來,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燃燒的欲火,猛一甩煙頭,移開了腳步。

“團長!”郭拴子緊攆一步,叫了一聲。

羅玉璋擺了一下手,頭也沒回,大步朝東廂房走去。郭拴子無奈地搖搖頭,輕歎一聲,隱沒在夜色中......

走到房門口,羅玉璋略一遲疑,便伸手去推門。門竟沒上閂,閃開一條縫來。女人剛剛沐浴畢,正在梳理秀發,聽見門響,轉過眼來,有些吃驚,但並沒有害怕。

“你是誰?”女人問,一臉的疑惑,上下打量著麵前的不速之客。

來人四十出頭年紀,四方大臉,下巴刮得精光,唇髭修剪得很整齊,身材魁梧壯實。穿一身皂緞褲褂,敞著懷,白綢襯衣十分耀眼。顯然是位有身份的人。

“你是誰?”女人又問一句。

“你是誰?”羅玉璋反問一句,滿臉帶笑。他深信自己的笑很討女人喜歡。

女人有些慍怒:“我是這個家的人。你到底是誰?”羅玉璋依然滿臉堆笑:“我是這個家的客人。”

“哦。你到我屋裏來做啥?”

羅玉璋笑而不答,微眯著眼睛欣賞燈下的女人。這是個熟透了的女人,剛剛沐浴畢,秀發披在肩上,如黑色瀑布,襯托得臉上的肌膚十分白嫩;杏核眼,一雙烏眸,鼻子挺而直,嘴巴稍有點嫌大,嘴唇鮮紅豐潤,很有**力;身上的衣服卻單薄,僅是襯衣,又顯得有點窄小,那豐腴的胴體便顯山露水的凸凹出來,特別是胸前的一雙**,似一對玉兔要掙脫紐扣的束縛探出頭來。羅玉璋頓時感到一種饑餓,狠勁咽了一口唾沫。對於女人,他十分有鑒賞力。眼前這個女人集中了他的三姨太和四姨太的全部優點,真是個尤物嗬!他的一雙腳不由自主地朝女人靠近,目光變得如同一雙貪婪的手把女人的衣服剝得精光,又如同一雙溫柔的手在澡堂裏給女人搓澡。

女人本能地後退一步,雙手護住前胸,驚叫道:“你......要幹啥!”

羅玉璋止住腳,看著女人,肉裏眼裏都透出笑來。女人道:“你知道我是誰麽?我是徐雲卿徐會長的大兒媳婦!”

羅玉璋笑道:“知道,還知道你男人徐望龍去東洋留學了。”徐家的情況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都是聽楊玉坤說的。

“那你還不快出去,真格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給你說,我公爹請了保安團的羅玉璋,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羅玉璋想跟這個尤物鬥鬥嘴皮子,故意說:“誰說羅玉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就那麽可怕!”

女人說:“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們這裏有個順日溜,兔兒嶺的劉十三,保安團的羅蠻蠻,烏龍溝裏狼撒歡。狼、劉十三和羅蠻蠻是我們這個地麵上的三大惡物。羅蠻蠻就是羅玉璋,蠻蠻是他的小名。”

羅玉璋的眉頭禁不住皺了一下:“你一個女人家腳不出戶,咋知道的這些事?”

女人說:“羅玉璋那惡物瞎得出了名,西秦人都拿他嚇娃哩,我咋能不知道!我看你這人目光不善,心存不軌。快出去吧,當心被我公爹瞧見,我有心饒你,他可不一定饒你。他跟羅玉璋一說,你的命就沒咧!”

羅玉璋故作不信:“你跟羅玉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為你他能殺人?”

“我是跟羅玉璋不沾親不帶故,可姓羅的跟我公爹相好。我公爹這次請他舍出去了許多銀洋煙土,他能不替我公爹出力!”“這話是你公爹說的吧?”

“這話還用誰給我說?這是明擺著的理。常言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姓羅的是當團長的人能不知道這個理?”

“這個理他八成知道吧。”

“那你還不快走!我看你是個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也不想壞你的性命。你趕緊走吧!”

羅玉璋猙獰一笑:“你知道我是誰麽?”“你是誰?”

“我就是你公爹請來的羅玉璋。”

女人怔住了,呆呆地看著麵前的男人,如墜五裏霧中。

“怎的,我不像羅玉璋?”羅玉璋笑著,伸手捏住女人渾圓的肩膀:“你穿的這麽單薄,不冷麽?”

女人醒過神來,想甩開羅玉璋的手,反被羅玉璋拉進了懷中。”這麽長的夜,沒個男人陪著,你就不心慌麽?”

女人掙紮著:“你咋跟土匪一模一樣!”伸手掮了羅玉璋一個耳光。羅玉璋一愣神,女人掙脫了,縮到了屋角。

羅玉璋摸了一下被女人掮過的地方,依然笑著:“好,好,我就喜歡馴不上套的騍馬。”說著,朝屋角逼近,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舉到眼前欣賞著,另一隻大手摸著女人的手:“真綿軟,再打一巴掌吧,讓我好好嚐嚐這滋味。”

女人嚇傻了,想抽回手來,可怎麽能掙得脫,反被羅玉璋箍在了懷中。女人想要喊叫,那豐潤的嘴唇卻被男人的大嘴巴堵住了,隨即那粗壯的身坯也壓了上來......

徐雲卿的老婆徐王氏白天吃多了葷腥,半夜鬧起了肚子。說來也有點奇怪,徐家三餐頓頓有肉,徐王氏很少因吃葷腥拉肚子。可那一夜鬧起了肚子,而且鬧得很急,急得使徐王氏顧不上穿長褲,穿著褲衩披上上衣就往茅廁跑。

從茅廁出來,徐王氏瞧見大兒媳喜鳳屋裏還亮著燈光,隱約聽見還有說話聲,心中頓生疑竇。這麽晚了,是誰在她的屋裏?徐王氏想悄沒聲響地過去在兒媳窗外聽聽,又覺得當婆婆的光著屁股聽兒媳的牆根一來有點齟齪,二來有失體統。可兒子不在家,這個心她不能不操。倘若兒媳真的勾引了野男人,那徐家的臉麵就丟盡了。

徐王氏正在遲疑之際,東廂房的屋門悄沒聲響地開了,一個黑影鑽了出來。借著射出的燈光,徐王氏認出那人是姓羅的團長,禁不住打了個尿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趕緊把身子縮成一團,躲在黑暗處。

徐王氏用目光一直把羅玉璋送進了客房,這才心跳肉顫地回到自個的住屋。她沒有點燈,摸著黑把徐雲卿搖醒:“他爹,出事啦!”

徐雲卿睡意未消,吃了一嚇,忽地坐起身:“土匪來了?”

“土匪沒來。是家裏有了偷花的大賊!”徐王氏壓低聲音,在老漢耳畔把剛才眼裏看到的一勺倒一碗地敘說了一遍。

半晌,聽不見徐雲卿吭聲。徐王氏搖了一下老漢:“他爹,你靈醒著麽?聽見我說的話了麽?”

徐雲卿早就靈醒過來,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隻當姓羅的真心要幫我剿土匪,沒料到他偷花竟然偷到了我徐家!我這是引狼人室嗬!”

徐王氏聽不明白,問道:“你說的是啥?”

徐雲卿歎道:“這都是我自個招的禍!我是夾著紙錢往家裏惹鬼哩!”

“這可咋辦呀?土匪來了搶的隻是咱的錢財。這個姓羅的比土匪還要瞎十倍,他揭的是咱徐家的臉皮!這事若要張揚出去,往後你還咋在人前走路呀!”徐王氏長籲短歎。

徐雲卿一聲不語,一手捏著水煙袋,一手捏著火紙,一鍋接著一鍋地抽。徐王氏明白老漢在動心機,便不敢再吭聲,呆呆地看那水煙袋一明一暗的閃亮。兩人披衣而坐,一直到天光大亮。吃罷早飯,徐雲卿到客房去見羅玉璋。說了幾句閑話,便問道:“羅團長準備幾時回縣城?”

羅玉璋坐在太師椅上,蹺著二郎腿,手指夾著一支大號雪茄,那神情仿佛他是這屋的主人。”過些Ft子再回不遲。”

徐雲卿的臉有點變顏失色,但短短一瞬又恢複了常態:“羅團長不是說縣城還有重要公務麽?”

“也沒啥大事,我已經派人回去做了安排。”羅玉璋坐直了身子;開玩笑似的說:“咋的,雲卿兄要趕我走麽?”

徐雲卿強作笑臉,說道:“羅團長說的哪裏話。你這個貴客請都請不來,雲卿哪能趕你走。”

羅玉璋哈哈大笑:“有雲卿兄這句話,羅某就住上半年六個月。”

聞聽此言,徐雲卿出了一身冷汗。羅玉璋禁住笑,一本正經地說:“永平鎮這邊我不放心,劉十三這股土匪不除,是我的一塊心病,也是雲卿兄的一塊心病。你說是麽?”

“是呀是呀。”徐雲卿嘴裏應著,肚裏卻恨恨地罵道:“好你個狗賊,要把我徐某人的臉皮往完揭!”

又沒話找話地閑扯了幾句,徐雲卿起身告辭。回到上房,徐王氏急忙迎上去問老漢:“姓羅的幾時走?”

“媽拉個屁!他就根本沒想走!”徐雲卿有失常態,恨恨罵了一句,吩咐老婆:“去把成虎給我叫來!”

徐王氏搗騰著一雙小腳慌忙去叫二兒子徐成虎。時辰不大,娘倆站在了徐雲卿麵前。徐雲卿從嘴裏拔出水煙嘴,長歎一聲,欲言又止。徐成虎看著父親的臉色:“爹,有啥事?”

徐雲卿示意老伴把屋門閉上,歎口氣說:“成虎,咱家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便把家醜給二兒子說了一遍。徐成虎是火藥筒脾氣,當即就跳了起來:“日他媽!姓羅的太欺負人了,我把他狗日的收拾了去!”

“喊叫啥!”徐雲卿嗬斥兒子,聲音低沉而又嚴厲。”憑你能收拾了姓羅的?!”

徐王氏在一旁也說:“娃呀,你莫要不知輕重,姓羅的可不是好惹的!”

徐成虎怒氣不減,氣衝衝地說:“姓羅的騎在咱脖子上拉屎,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徐雲卿訓斥兒子:“你咽不下這口氣,我就能咽下這口氣?,娃呀,這事弄不好麻達就大咧!”

徐成虎有點蔫了,不再咋咋唬唬。經過半夜深思,徐雲卿已經冷靜下來,一邊抽水煙一邊說:“如果姓羅的知足,見好就收,我也就啞巴吃黃連咽下了這口氣。如果姓羅的吃飽不知道擱碗,那我姓徐的也就不客氣了!”

徐王氏和徐成虎瞪大了眼睛看著徐雲卿。徐雲卿不慌不忙地又裝上一袋煙,吸罷,說:“他姓羅的是隻老虎,我姓徐的也不是羊羔等著讓他來吃!”

徐成虎攥緊了拳頭:“爹,你說咋辦?”

徐雲卿一揚眉毛,說:“收拾姓羅的不能叫你出麵。”“那叫護院的鄭二和劉四千?”

徐雲卿連連搖頭:“成虎,幹大事靠的是謀略,不能逞匹夫之勇。你啥時才能跟你哥一樣會用腦子想事!這事如果讓你或者讓鄭二劉四去幹,幹成了姓羅的手下那夥人能不懷疑咱?幹不成那就更糟,姓羅的還不把咱徐家連窩端了!”

“那--咋辦?”

“必須找個跟姓羅的有深仇大恨,又肯替咱徐家出死力的人去幹這事。幹不成,他不會把咱徐家賣了。幹成了,姓羅的手下那夥人也不會懷疑到咱身上。”

徐成虎撓起了後腦勺:“這人上哪達尋去?”“就是難尋我才叫你來商量的。”

徐雲卿又抽起了水煙,徐成虎不住地撓後腦勺,似乎那地方有一大把虱子。徐王氏眨巴著眼睛看看老漢,又看看兒子,一臉的愁容。

好半晌,徐成虎猛一拍大腿:“爹,有人了!”“誰個?”徐雲卿抬眼望著兒子。

徐成虎壓低著嗓子,湊到父親耳邊說:“墩子!”

徐雲卿沉吟半晌,把水煙袋往八仙桌上猛一躐,麵露喜色,吩咐兒子:“快去請墩子來!”

墩子的爹李世厚生前曾給徐雲卿幹過護院的差事。李世厚生得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幼年時因家境貧寒出家當過和尚,學了一手好拳腳。後來耐不住寺院的清苦寂寞,回家還了俗,徐雲卿請他去看家護院。他秉性耿直,忠厚本分,很得徐雲卿的賞識。那年河南鬧饑荒,過來許多逃難的。徐雲卿用二鬥麥子從一個老漢手裏換來一個姑娘,從中撮合給李世厚做了老婆,第二年便生下了墩子。

有了老婆和孩子,李世厚又在徐家幹了三年,手裏積攢了點工錢,便在家鄉置了幾畝地。隨後辭了徐家的活,回到家鄉李家寨居家過日子。臨別之時,李世厚傾金山倒玉柱跪在徐雲卿麵前,泣聲說道:“我李世厚不是人,對不住你......”

徐雲卿急忙雙手攙扶起李世厚:“世厚兄弟,莫要這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成家立業,居家過日子是大喜事,也是應該的。我為你高興嗬!”

“掌櫃的,往後有用得著我李世厚的地方就言傳一聲,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要皺一下眉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世厚兄弟,言重了,言重了......”

辭了徐家的活,李世厚想過幾天舒心平安的日子。可事與願違。李世厚有個表弟叫楊豹子,是個不安分守己的角色,生在貧苦農家,卻偏偏不願過清貧日子,糾結了一夥狐朋狗友拉起了杆子,越鬧越紅火。楊豹子知道表兄拳腳功夫十分了得,多次請, 表兄入夥,並說隻要表兄入夥,他情願讓出頭把交椅。李世厚並不動心,說啥也不去入夥。

楊豹子的人馬日漸增多,膽子也越來越大。一次竟闖進縣城綁了縣長姨太太的花票。兩天後縣長花了一千銀洋,雖說贖回了姨太太,可姨太太卻給那夥光棍漢當了兩天兩夜的媳婦。縣長惱羞成怒,嚴令當時是保安中隊長的羅玉璋,帶上他的人馬一定要剿滅掉這股土匪。

楊豹子一夥得了縣長的銀洋,又當了一回縣長姨太太的男人,高興得忘了形,當天晚上住在李世厚家裏大擺酒宴。李世厚本不願讓這夥人在家裏胡鬧,卻知道這夥人不好得罪,隻好強賠著笑臉侍候。

那天夜裏風高月黑,楊豹子一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楊豹子強拉李世厚坐在席上,邊喝邊說:“表哥,跟我們一塊幹吧。這天天過年的日子你不願過?”

李世厚不吭聲。楊豹子撕下一條雞腿往嘴裏塞,忽然問道:“我嫂子和侄兒呢?叫他娘倆來也一塊犒勞犒勞。”

李世厚說:“他娘倆走親戚去咧,今晚沒回來。”

那頓酒宴吃了一個多時辰。臨到最後個個醉得東倒西歪,炕上腳地躺倒了一大片,槍支也橫七豎八地亂扔著。羅玉璋的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李世厚的家裏三層外三層包圍了個風雨不透。羅玉璋滿臉殺氣,說了聲:“一個活口不留!”手一揮,一陣亂槍響得跟炒豆子似的。可還是留下了兩個活人。

這兩個活人便是墩子和他娘。墩子娘倆能活下來靠的就是院中的紅芋窖。李世厚在外闖**多年,又幹過護院的差事,深知土匪的行徑作為。楊豹子一夥剛進家門,他就把老婆孩子藏到了紅芋窖,並再三叮嚀,上麵就是鬧翻了天,沒我的招呼不許上來羅玉璋的人馬打過一陣槍後,見裏邊沒有動靜,便衝了進來。羅玉璋還不放心,命令團丁對著死屍一一補射,惟恐有個出氣的。卻疏忽了院子的紅芋窖。.

上麵打槍,墩子娘倆在窖下聽得清清的。先是一陣爆豆般的槍響,隨後是零零星星的槍聲。每響一槍,娘倆的心就緊縮一下。娘抱著兒抖成一團,有丈夫的再三叮嚀,也不敢上去看看。不知過了多久,不見男人來叫,娘倆的肚子饑得咕咕直叫。實在熬不住了,墩子要出去看看。墩子娘攔住了兒子,她不讓兒子去冒險,自個爬上了紅芋窖。這時太陽當頭照著,白花花的陽光令人目眩。墩子娘第一眼看到的是滿院狼藉的屍體,隨後看到的是已經開始幹涸的血水泛著一片紅光,立時就嚇昏了過去。墩子左等右等不見娘來喊叫他,情急中他壯著膽子爬上紅芋窖。到底是初生之犢,他沒有被嚇傻,先是救醒了娘。再後娘倆滿院滿屋翻屍首,在死人堆裏找到了李世厚。李世厚滿身滿臉都是血,竟然還有一口氣。

“甭管我......把墩子帶走......給李家留一條根......”李世厚的舌頭已經發硬,一雙呆滯的目光定定地望著墩子娘。

“爹!是誰殺了你?”十五歲的墩子滿眼是淚,搖著父親的肩頭大聲發問。

李世厚的目光轉向兒子,好半晌吐出了最後三個字:“羅玉碴......”

“他爹!......”墩子娘嚎叫一聲,昏死在丈夫身上。

墩子哭一聲爹,喊一聲娘。娘終於醒了過來,抹掉淚水,讓墩子幫著她把丈夫的屍首扔到紅芋窖裏。娘倆又推倒了一堵院牆,掩蓋住了紅芋窖,算是把李世厚葬埋了。l腐出家時,墩子娘要墩子給爹叩了三個頭,泣聲說道:“他爹,今日格委屈你了。往後墩子成人了,再送你進李家墳園。”

娘倆無親可投,隻好去求徐雲卿。徐雲卿不忘舊交,慷慨收留了他們母子倆。

墩子娘受了驚嚇,加之氣恨填胸,在徐家便一病不起。徐雲卿為墩子娘請來大夫,服了不少湯藥,墩子娘的病情不但不見起色,且日益加重。這日眼看不行了,娘拉著墩子的手說:“娃呀,記住你爹和娘是咋死的......”

墩子跪倒在地,哽咽著說:“娘放心,這筆血仇墩子一定要為爹和娘報了!”

墩子娘喘息半天,又說:“徐掌櫃對咱家有大恩大德,往後你成人了一定要報答他......”

墩子說:“娘的話墩子記在心裏,到死都不忘。”

那天傍晚,墩子娘撒手人寰。徐雲卿買了一口上等棺材,葬埋了墩子娘。從墳塋回來,墩子雙膝跪倒在徐雲卿麵前,叩了三個頭,泣聲說道:“徐大叔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還不清,來世變牛變馬來報答!”

徐雲卿攙扶起墩子:“墩子,快甭這麽說。你遭了這麽大的難,叔能甩手不管麽。再說,你爹在叔家幹了多年,雖說有主仆之分,卻情同兄弟。往後,你就是叔家的人,缺啥就跟叔言傳一聲,千萬甭生分。”

墩子說:“多謝大叔了。我想到外邊去闖闖,學點本事。”

徐雲卿一怔,隨即說道:“好,有出息!叔看得出你是個有心勁的娃娃。可你才十五歲,一個人出門叔真不放心。”其實,他已經聽到了風聲。羅玉璋已經知道跑了墩子娘兒倆,正在四處搜尋他們娘兒倆的下落。這幾天他正為這事犯愁,真怕這事給他招來禍殃。現在墩子言說要遠走他鄉,正好除了他的心病。”大叔,你盡管放心。我爹在世時常給我說,男長十二奪父誌,我都十五了,怕啥!”

“那好。”徐雲卿說著取出十塊銀洋,“你把這錢拿上做個盤纏。”

在危難之際,墩子也沒有推辭,接了錢,又給徐雲卿叩了一個頭。徐雲卿拉著他的手有點傷感地說:“學成了本事,可甭忘了回來看看叔。”

墩子說:“大叔放心,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回來看望你的!”

墩子一走就是七年,音信皆無。前幾天,他突然回到了徐家。

初見麵,徐雲卿還真沒認出墩子。在他的記憶裏,墩子還是個稚氣未退的少年,可麵前站著的是個虎背熊腰的鋼板板小夥。墩子報了自家的姓名,徐雲卿才在他身上隱約看出來了當年李世厚的影子,但畢竟不是李世厚。墩子的身坯跟他爹一樣高大魁梧,但比他爹更英武豪氣,眉宇眼神裏透著一股靈氣。

看到墩子出脫得這麽豪氣英武,徐雲卿很是高興。當下,徐雲卿吩咐人安排酒宴為墩子接風洗塵。酒席宴問,徐雲卿含笑問道:“墩子,這些年都學了些啥本事,說給叔聽聽。”

墩子說:“也沒學些啥,跟我爹當年一樣,學了點拳腳功夫。”徐成虎在一旁說:“露兩手讓哥看看。”

墩子笑而不語。同桌吃飯的鄭二劉四也都嚷嚷,要見識見識墩子的本事。墩子不想在人前顯能,徐雲卿卻也開了言:“讓叔也開開眼界。”

再不露一手就是不給徐雲卿麵子。墩子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從屋角撿起一塊磚頭,伸開手掌運了運勁,便用中指做鑽頭去鑽那塊磚,隻見指頭鑽了進去,青色粉末紛紛揚揚落下。眨眼的工夫,磚頭被鑽了一個洞,而那手指頭竟然皮肉無損。

一桌人的眼睛瞪得跟雞蛋大。墩子扔了手中的磚,徐雲卿才醒過神來,連聲說:“好功夫!好功夫!比你爹當年的功夫還要了得!如今是亂世,有了這身功夫既能防身又能保家。成虎,往後你跟墩子也學兩手。”

墩子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粉末,坐回桌前,笑而不語。徐雲卿給墩子麵前的碟子裏夾了一塊海參,殷切地問:“墩子,回來想幹點啥?”他已經有心留墩子給他幹護院。

墩子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我能幹個啥。這回回來主要是看看大叔你。”

徐雲卿哈哈大笑道:“你真格是好記性,還記著當年的話.0““我老怕忘了,天天都要在心裏念叨幾遍。”墩子說著拿出兩樣禮物,一樣是個做工十分精致的水煙袋,一樣是一棵上等東北人參。”大叔,我知道你啥都不缺,這兩樣東西在你眼裏也不值個啥,可是我的一點心意。說啥你也要收下。”

徐雲卿笑容滿麵,接住了禮物:“好好,叔收下。你不愧是你爹的好後人。做人嘛,就要講個仁義禮智信。我當年看中你爹的就是這個,耿直豪爽實誠。你來到咱徐家,就是咱徐家的貴客。家裏吃住不方便,讓你成虎哥帶你到正街咱徐家的客店住下,那裏啥都方便。缺啥就找你成虎哥,他管著那一攤子事。你先歇息歇息,閑了咱爺倆再好好諞諞。”

墩子跟隨徐成虎從後門進了徐家內宅。進了上房,徐雲卿從屋裏迎了出來。進了屋徐王氏急忙讓座倒茶。一家人的殷勤熱情還真讓墩子心裏過意不去。

這次回來,墩子看到徐雲卿已顯出老態。原先那根粗壯的發辮剪了,留成短刷刷披在腦後,前腦剃得精光,臉膛雖說還顯紅潤,額頭卻刻上了幾道皺紋;昨晚可能沒有睡好,一臉的倦容;白眼底很白,黑眼仁子卻黑,深藏著狡黠,令人敬而生畏。

“大叔,叫我來有啥事?”墩子問。

徐雲卿邊抽煙邊笑著說:“也沒啥事喀,叔就是想跟你諞諞。七八年了,你在外頭都是咋過的?”

墩子便把他這幾年在外頭闖**的經曆大略地說了說。最初,他跟一家雜耍班子到處流浪賣藝。他跟父親學過拳腳,人又機靈,在雜耍班子時間不長就紅了起來。可班子裏有幾個痞子見他年少,老尋茬欺負他,其中之一是班主的兒子。在人屋簷下,不能不低頭。他忍氣吞聲混日子。後來出了件事,他不得不離開了雜耍班子。

班裏有個姑娘叫玉雁,年歲和墩子一般大小,人長得俊俏,愛說愛笑,和墩子很投緣。一有空閑,玉雁就和墩子坐在一起說說笑笑。這事惹惱了班主的兒子。班主的兒子已是二十郎當歲,看中了玉雁,常開玩笑說玉雁是他的小媳婦。班主夫婦倆也有意收玉雁做兒媳,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玉雁常跟墩子在一起,便不大理睬班主的兒子。這就讓班主的兒子很惱火。這天傍晚,墩子和玉雁又去附近的小河邊遊玩,恰好被班主的兒子瞧見了。他妒火中燒,叫了一個幫手,要給墩子點顏色看看。沒想到他倆合在一塊都不是墩子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幫手見勢不妙撒腿跑了。班主的兒子還硬裝好漢,不依不饒。墩子年少火氣盛,使出家傳的看家本事,打得班主的兒子暈頭轉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這時隻見幫手帶著一夥人馬,拿刀舞槍奔了過來。玉雁見勢不好,疾聲喊道:“墩子,快跑!”墩子看著玉雁有點遲疑。玉雁急得直跺腳:“甭管我!他們把我咋樣不了!”墩子這才撒腿跑了。

徐雲卿聽罷,沉吟片刻,問道:“你回來有何打算?”

墩子說:“大叔不是外人,我實話實說。這次回來專為報父母之仇!”

“你還記得仇家是誰麽?”“保安團羅玉璋那個賊熊!”徐雲卿說:“姓羅的已非昔日可比,他現在是縣保安團的團

長!”

一提起羅玉璋,墩子的眼珠子都紅了,怒不可遏地說:“他就是當上委員長,我也要宰了他!”

徐雲卿沉吟半晌,說道:“姓羅的現時就住在叔家。”墩子忽地站起身,豹眼圓睜:“真格?!”

“叔還能哄你!他比你早到兩天。那天你沒把話說透,我怕出亂子,才讓你成虎哥帶你去客店住下。”

“那天人多口雜,我不便細說。姓羅的賊熊現時在哪達?”“就住在客房。”

墩子拔腳就要出屋門,徐雲卿慌忙一把拽住:“你幹啥去!”墩子眼裏往外冒火:“我去放賊熊的血!”

墩子呆住了。他急著報仇雪恨,卻沒有想到這一層。他秉承了父親的性情,為人忠厚又講義氣。再者,徐家有恩於他,他怎能為報自家的仇而連累徐家?一時他競不知如何是好。徐雲卿咕嘟嘟連抽幾袋水煙,低聲慢語地說道:“賢侄,這事千萬莽撞不得,要謀劃得周全才好。”

“大叔,你有啥好主意?”墩子眼巴巴地望著徐雲卿。

徐雲卿恨聲說道:“姓羅的那賊熊把叔也坑苦了,叔恨不能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墩子有點莫名其妙,不明白羅玉璋怎的坑了徐家。徐雲卿長歎一聲:“唉!你也不是外人,叔就把這醜事給你說了。這幾年地方治理不力,土匪鬧得凶,叔的鋪麵作坊接二連三地被搶。叔托朋友把姓羅的請來打土匪。姓羅的拿了叔的銀洋和煙土吃住在叔家裏,叔拿他當貴客待。可這個賊熊吃了叔的拿了叔的,不但不替叔辦事,竟然色迷心竅把你望龍哥的媳婦強霸了!你說這賊熊欺人不欺人!”

“這個狗日的!”墩子狠狠罵了一句。

“你有殺父之仇,我有兒媳被奪之恨。姓羅的那賊熊是咱徐李兩家共同的仇家!”

這時墩子有點明白徐雲卿的心思,站起身說道:“大叔,你說這事咋辦?”

徐雲卿沉吟一下,說:“叔知道你身手不凡......”欲言又止。墩子一拍胸脯:“大叔,你出主意,我給咱幹!”

“那好。這事白天幹不得,隻有晚上幹最好。”徐雲卿俯身過來,在墩子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墩子瞪起了眼珠子,驚問道:“連我望龍哥的媳婦一起幹掉?”

“對,一起幹掉!”徐雲卿的臉色變得鐵青。

墩子怔怔地看著徐雲卿,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徐雲卿緩和了一下臉色:“不是叔的心太殘,隻有這麽幹才能滴水不漏,不讓人懷疑。再說,那女人也太賤......”說著,轉身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給墩子。”這是一千塊大洋。幹完活後你就遠走高飛,過上幾年等風平浪靜了你再回來。”

墩子把包裹擋了回去:“這個我不要。我是替父報仇,不是去當殺手。”

徐雲卿一怔,隨即說道:“好好,有種!是你爹的好後人!”又說:“你千萬要當心,要不要給你再找個幫手?”

墩子氣昂昂地說:“不要幫手。人多不機密。”

“賢侄說得極是。”徐雲卿拉著墩子的手:“這事本應由叔來出麵去幹,可叔上了年紀,你望龍哥不在家,你成虎哥領著家事,又不會功夫,隻好求你去幹,既為徐家報仇,也為李家雪恨。賢侄,此舉隻可勝不可敗,敗了徐家一家老小就完了......”說著老淚潸然而下。

夜幕剛剛拉開,墩子從後門進了徐家內宅。內宅昏暗一片,上房和東西廂房暗淡著燈光。客廳房沒有燈光,估計羅玉璋和他的衛隊外出還沒回歸。在暮色的掩護下,墩子悄沒聲息地貓在了東廂房的一間閑屋。閑屋的隔壁便是徐家大兒媳喜鳳的住屋。徐雲卿的謀劃是:等羅玉璋進了屋,兩人上了床顛鳳倒鸞之時,墩子衝進去將兩人一同殺了。墩子覺得這個主意高,人常說“連(**)在一起的狗不咬人”。隻是把姓羅的那賊熊這樣幹掉有點不痛快,埋沒了他的手段。

屋裏很陰暗,放著一些雜物,有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墩子心裏慌慌的,貓在窗子跟前一雙眼睛往院裏看。他雖說恨羅玉璋入骨,可這殺人的勾當是頭一回幹,不由他不心慌。在鏢局時他也真刀真槍地跟土匪幹過,卻究竟沒有親自動手殺過人。今Ft格親自動手去殺人,他心裏也有點打顫。想想爹,想想娘,他慢慢不心顫了。再說徐雲卿對他恩重如山,如果在這節骨眼上打退堂鼓還有啥好臉去見徐雲卿?想到這裏,他心也不慌了,隻剩下一股熱血在胸腔裏鼓**。

沒有多久,前院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客房亮起了燈光。墩子知道是羅玉璋一夥歸來了,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忽然,院子出現了一個軍人。最初,墩子以為是羅玉璋。仔細看看,便否定了。羅玉璋不會這麽年輕,也沒有這麽高的個頭。他雖然不認得羅玉璋,但徐雲卿詳細給他說過羅玉璋的相貌。

年輕軍人一雙眼睛朝東看著。墩子憑直覺便認定他就是羅玉璋的衛隊長兼貼身馬弁郭拴子。夜色濃重,他看不清郭拴子的麵容,卻看得見郭拴子有一雙鷹眼,一舉手一投足都輕捷異常,便斷定此人練過武功,且身手不凡。他忽然覺得徐雲卿的計謀出了點差錯,忽視了郭拴子的存在。

郭拴子在院子轉了一圈,進了客廳。可那張陰冷的臉和腰間那把盒子槍都刻在了墩子的腦海。他意識到刺殺羅玉璋不會如他想象的那麽容易,也許根本就近不了姓羅的身。他禁不住有點心慌意亂,下意識地摸了摸掖在懷中的利斧。他原來啥武器都不想拿,自信憑武功就能幹掉羅玉璋。後來又一想,還是拿件武器的好,空手萬一有個閃失,不僅報不了仇,說不定還會搭上性命。今日下午他在鎮上幾家鐵匠鋪轉了轉,挑起幾把刀都覺著不趁手。後來選中了斧子,買了一把,磨了一晌,斧刃鋒利無比。他試著砍一棵樹,手起斧落樹根劈成了兩半。他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我就不信那賊熊的頭比這樹根還硬!”

墩子的腦子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貓在這裏不如貓在女人的屋裏!他把眼睛貼在窗格,掃射一遍院子,見院中空無一人,疾步出了閑屋,一閃身便溜進女人的屋。

進了屋,墩子想找個藏身之處。掃一眼屋子,徐家兒媳的屋子果然不同一般,上等的紅木家具,油光水亮;北方人習慣睡的火炕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雕花雙人大木床,**錦被緞褥,花團簇擁。墩子顧不得欣賞這些,急尋藏身之處。拉開大立櫃,塞滿了衣物,沒一絲空隙;打開臥櫃,依然塞得滿滿當當;床頭有個大衣箱,即是空著,鑽進去也不好鑽出來。屋子倒很寬展,可桌子底下梳妝台下都不是藏人之處。墩子不免慌亂起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忽然,屋外有了腳步聲。墩子急中生智,“哧溜“鑽到床底下。

床下不是個好去處,怎麽著也沒有躺在**舒服。墩子換了好幾個姿勢,都覺著不美氣。最終側臥下來,而目朝著床外。這個姿勢可以觀察到屋裏的動靜,再則往外衝也便利。

剛剛藏好身,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就撞入墩子的耳鼓,接著門“吱呀“響了一下,他看到一雙穿繡花鞋小巧玲瓏的腳在腳地走動。此時,墩子懸著的心鬆了一鬆。他知道對付這雙秀溜的小腳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需等到那雙粗重的大腳進了屋。

雕花木床輕顫一下,女人坐在了床邊。墩子看得清女人的紅綢旗袍上的印花。女人一雙渾圓白嫩的小腿肚在墩子眼前輕晃;目光往上一移,白晃晃的大腿觸目驚心地**,墩子禁不住意亂情迷,慌忙閉住了眼睛。

女人忽地又站起身,輕盈細碎的腳步聲驟然響起。墩子睜開眼睛,隻見那雙秀溜的腳移出了屋外。她幹啥去了?莫非她發現床下有人?墩子正在胡亂猜疑,輕盈細碎的腳步聲又響進了屋。那雙繡花鞋移到了床前,墩子的心不禁提了一下,猜測女人要幹啥。一個油黑發亮,邊上鑲著彩色花紋的瓷盆塞到了墩子的鼻子跟前,一股濃烈的尿臊味直鑽鼻孑L。墩子急忙捏住鼻子,把一個差點打出的噴嚏硬是捏了回去,肚裏罵了一句:“晦氣!”

雕花木床重重顫了一下,墩子明白女人上了床,頓時覺得身上有一股綿綿的沉重感。女人和衣躺在**,與他隻隔著一層床板和一層被褥。床輕輕地呻吟著,顯然是女人在**翻身,一股淡淡的難以名狀的幽香從**彌漫下來,不僅掩蓋住了尿盆的臊味,也濃濃地包圍了他,他不禁有點暈暈乎乎,隻覺得有一種綿軟的東西壓在身上擁擠他。他心旌飄搖起來,心底潮起一股原始的欲望。

**的人下了地,一陣塞塞搴率。墩子不知道女人要幹啥,隻見眼前閃出一團白亮亮,一個白瓷盆樣的東西撅在了他麵前。他剛想弄清這是什麽東西,一股水流注入尿盆,發出令人心驚肉顫的水響聲,隨即濺了他一頭一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白瓷盆“端走了,繡花鞋輕輕一踢,那尿盆又靠近了墩子鼻尖幾寸。這回氣味更為濃烈,鼻子實在招架不住,一個噴嚏脫穎而出“嗬--嚏!”嚇了自個一跳。他知道再也藏不住了,伸手把尿盆撥拉到一邊,一個“驢打滾“翻到屋中央,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女人嚇傻了,跌坐在床沿,啞了似的癡呆呆地看著麵前的不速之客。墩子手執利斧,逼近女人,壓低聲喝道:“出聲就砍死你!”

女人不出聲,啞然看著墩子。墩子一臉殺氣,低聲喝問:“他幾時來?”

女人戰戰兢兢:“你......問誰?”“姓羅的那賊熊!”

“不......不知道......”

“你敢不說實話!”墩子又逼近一步。

“我真格不知道......”女人看著墩子,忽然問:“你是墩子吧?”

墩子一怔,這女人怎麽知道他的名字?嘴裏依然十分凶狠:“你管我是誰?快說實話!”

女人卻不怕了,叫道:“你就是墩子!你看看我是誰!”

墩子又一怔,細看女人。鵝蛋臉、杏核眼、柳葉眉,嘴角有一個小小的酒疤,果然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

“我是喜鳳呀,就是你家對門的那個喜鳳,你還是我媽的幹兒子哩!你當真認不出我來了?”

墩子腦海裏驀地閃出一個高挑身段,長臉蛋,一雙烏眸,梳著一根烏黑油亮發辮的女孩來。她住在他家對門,是陳二嬸的獨生女兒。她和他一塊從小耍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他常去陳家玩,陳二嬸十分喜愛他。一次跟他開玩笑,要收他做幹兒子。那時他不大醒事,說他不做幹兒子要做女婿,惹得大家夥哈哈大笑。此時回憶起來,清晰如昨。

“墩子哥!”喜鳳叫了一聲,眼裏閃出了淚花。那年墩子家出了事,墩子娘倆不知音訊。沒想到今日競在這裏相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嗬。

墩子感到驚詫,卻不像喜鳳那樣驚喜激動。

“你幾時回來的?咋跑到我屋裏來了?”喜鳳的口氣裏透著他鄉遇故知的親熱。

墩子這才想起他現在身處徐雲卿的大兒媳屋中,明白自己問了一句傻話,也想起自己是幹啥來了。

“快把斧頭放下,怪嚇人的。”喜鳳上前一步,要拿下墩子手中的斧頭。

“甭動!”墩子一掌把她推回到床邊,厲聲喝問:“你和姓羅的那賊熊咋勾搭在了一達?”

喜鳳羞紅了臉麵,口訥地說:“這事你是咋知道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阿公(公爹)請他來打土匪。他住在我家,晚上闖到我屋裏來,就把我......”剩下的話喜風沒有說出口。

“那你咋不跟他拚命?!”

“我一個女人家就是拚上命又能咋......”“你就跟他這麽鬼混?”

“我能有啥辦法?”“你昨不去死!”喜鳳怔怔地看著墩子,半晌,說:“我為啥要去死?!”又說:

“咱倆剛一見麵,你咋咒我去死?”“徐家的臉讓你丟盡了!”

喜鳳忿聲說道:“我是丟了徐家的臉,可那也是被人逼出來的。我來徐家四年了,好歹也是徐家的大少奶奶,可徐家把我當大少奶奶看過麽?我心裏的苦有誰能知道......”

“你有啥苦?缺吃了?還是少穿了?”

“徐家富得流油,還能少了我的吃穿。可你知道麽,我給徐家做了四年媳婦,跟男人隻睡過三晚......”兩行清淚掛在了喜鳳俊俏的臉蛋上。

墩子呆住了。

“我嫁過三天,男人就去了東洋。人說死寡好守,可我守的是活寡。說句不知羞恥的話,我夜夜想男人盼男人,卻不記得男人的眉眼了。人家都說他回到了省城,另娶了一房,可徐家的人都瞞著我,不給我說實話......我阿公請來老虎去攆狼,狼還沒攆走,倒叫老虎咬了自個一口。我知道羅玉璋不是個好人是瞎熊,娶了四房姨太太,還糟蹋過不少女人。他闖到我屋裏來,逼我搶我......糟蹋了我,我也想過死,可又一想,我死還不是白死了。人常說,好死不如賴活。我為啥要去死?為啥要為他徐家守貞節?再說,我也看得出羅玉璋真是喜歡我。他雖是個瞎熊,可卻對我好,我也就不管不顧了......跟你說心裏話,我也恨羅玉璋,恨他把我變成了壞女人。我真想殺了他......”

墩子聽著喜鳳的哭訴,如癡如呆,一時竟忘記了自己來幹啥。 “我阿公知道了這事吧?他那人麵善心殘,你一定是他花錢雇來的刀客吧。”

墩子矢口否認:“不,我是來報殺父之仇的!”

“殺我是為啥?”喜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看著他。

墩子不忍看那目光,慌忙避開。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去喜鳳家玩耍,他倆手牽著手舞竹馬。後來不知怎的他把喜鳳惹哭了,陳二嬸從屋裏出來,給他倆手裏一人塞了一個麻糖,撫摸著他的頭說:“哪有哥哥欺負妹妹的,往後你要讓著妹妹點......”心裏頓時不是滋味。

墩子握斧把的手鬆了勁,木橛似的戳在地上,不知所措。

半晌,不見動靜,喜鳳睜開眼睛,見墩子發蔫,說:“你下不去手?那就快走!”

墩子渾身一激靈,發狠地說:“我要殺羅玉璋那賊熊!”喜鳳冷笑一聲:“你殺得了羅玉璋麽?!”

墩子也冷冷一笑:“我就不信這把斧頭砍不開那賊熊的狗頭!”說著,揚了一下手中的利斧。

喜鳳又冷笑一下:“你的斧頭比他的槍子還快?”墩子愣了一下。

喜鳳緩和了臉色,懇切地勸道:“你殺不了他。甭說那一班衛兵,就郭拴子一人都夠你收拾的。退一步說,你就是把姓羅的殺了,也難逃活命。”

墩子狠聲說:“隻要能殺了姓羅的那賊熊,死了也值!”“你再甭傻了,快走吧!” '墩子不動窩,狠聲問道:“今晚夕他到底來不來?”

“這個我也說不準。他不跟我說,我也不去問......聽我的話,你快走吧。”

就在這時,窗外有人輕咳一聲。喜鳳的臉色陡變:“不好,他寫

來了!”

“他來得正好,我送了他狗日的喪!”墩子攥緊斧頭往外要衝。

慌得喜鳳搶步上前,一抱抱住墩子的後腰,疾聲狠氣地說:“傻貨,不要命了!快把斧頭收起來!”

墩子見喜風急得淚水盈盈,一時又脫不開身,隻好把斧頭掖進懷裏。喜鳳這才放開手,整了一下衣衫。這時窗外又輕咳一聲,喜鳳示意墩子千萬不要冒失行事,移步去開門。

羅玉璋閃身進門,一眼看見墩子,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摸住腰間的手槍,愣著眼問:“你是誰?”

喜鳳疾步上前,插在他倆中間,臉上堆著笑說:“這是我娘家兄弟。墩子,這是羅團長。”

墩子瞪著眼睛看著羅玉璋。這是他頭一回見到羅玉璋。羅玉璋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凶神惡煞,著一身便裝,身坯壯實,腰圓肩寬,笆鬥腦袋,粗眉毛,一雙眼珠子很大,疑惑地看著他。羅玉璋今日在王懷禮的隊部呆了一天,晚上本不想回徐家,

想去妓院玩玩。可聽王懷禮說永平鎮幾家妓院的姐兒都平平常常,便沒了興趣,又回到徐家。回來不到半個時辰,就來到喜鳳屋裏。沒想到喜鳳的娘家兄弟來了,他十分掃興,很不友好地看了墩子一眼,覺得墩子的眼神有點怪異,卻也沒在意。他在屋裏踱了一圈,說了幾句閑話,抽身便走。喜鳳起身送出屋外。

誰也沒想到,墩子忽地撲出屋外,一把推開喜鳳,舉斧朝羅玉璋砍去。那羅玉璋不是等閑之輩,覺得腦後生風,情知不妙,慌忙縮頭側身,腦袋躲了過去,左肩卻挨了一下,疾叫一聲:“拴子,有土匪!”伸手就掏腰間手槍。

墩子還想去撿郭拴子的槍,隻見許多黑影撲出客房,知道再也無法下手,撒腿就跑。羅玉璋手中的槍響了,子彈擦著墩子的頭皮飛了過去。墩子使出輕功,翻牆進了東院,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身後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和雜亂的跑步聲,夾雜著一聲女人的銳聲尖叫。

墩子心裏叫了一聲:“喜鳳!”淚水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