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兩個孩子哭著說沒有,真的沒有……”

小水又說:“不信你問問他家小芬……”

小振明說,我就看過他家一本畫書,還是小芬讓看的……”王大蘭又問:“我再問一遍,到底拿了沒有?不說實話,我把你們的腿打斷!”

兩個孩子都哭起來了,嗚咽著說真沒有……”

老轉臉上掛不住了,忙上去拉孩子,一邊拉,一邊說:“嫂子,我隻是隨便問問。你、你這是打我的臉呢!”

王大蘭眼裏噙著淚說梁師傅,俺娘們是從鄉下來的。別的不怕,就怕人家看不起。說實話,這些年了,你們那廠,我連門都進過。我賣胡辣湯,用根鐵釘都是在街上買的。你要不信,就這間房子,你進去搜吧,你情搜了!”

老轉解釋說:“嫂子,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呀。三千塊錢不是小數。我問問也不錯呀?”

王大蘭生氣地說,你問問是不錯我也沒說你錯。你咋一問就問到老班頭上了?你怎麽不問別人呢?”

老班在一旁勸道,算啦,算啦,錢丟了,心裏急……”

王大蘭狠狠地瞪了老班一眼,剛要說什麽,崔玉娟推門走了進來,一見這陣勢問:“這是怎麽了?”

老轉一見妻子回來了,忙問抽屜裏那三千塊錢你拿了嗎?”崔玉娟愣了愣,說:“沒有啊……不暈,還在那兒放著的嗎。”老轉便借題發揮說:“你是怎麽搞的?一天到晚不著家!那錢丟了!”說著,一摔門,回屋去了。

王大蘭也借題發揮,對兩個孩子吼道,回去!以後放學回來,出出門我打折你們的腿!”

同一個樓道裏,白占元師傅住的是兩室搭一小廳的房子。他開門的時候屋裏的燈是亮著的,隻見屋裏四麵牆上貼滿了獎狀。一張張獎狀上都寫著“白占元”的名字。上邊全印著“勞動模範”、“生產標兵”、“節約標兵”的字樣……房子裏的擺設很簡陋。醒目的隻有這些獎狀。這是他用三十多年的心血換來的。

白占元進門後先坐下來喘了口氣,看見兒子的房間裏亮著燈,門虛掩著,裏邊傳;嘩嘩啦啦的麻將聲……不由地歎了口氣。

兒子白小國的房間卻是另一種景象。房間裏的布置、擺設十分現代。牆上貼著歌星、影星的大照片;床是席夢思的,牆上掛著電吉它,還有帶卡拉的音響;燈是專用的可高可低的吊燈,吊燈下擺#一;張麻將桌,桌子周圍坐著四個正在打麻將的年輕人。聽見外邊有聲音,白小國忙說:“快快,把錢收起來吧,老爺子回來了。”說著,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往兜裏塞錢。

白占元走到兒子的門口,推開門,探探頭說:“啥時候了?還不睡呢?”

幾個年輕人看見白占元/忙笑著說,大伯回來了?”

白占元“嗯”了一聲,說:“可不能賭錢。”

白小國不耐煩地說:“倒班哩,玩玩。你去歇吧!”

白占元“哼”了一聲,剛轉過身來,門砰一下關上了!

隻聽屋裏幾個年輕人說:“啥年月了?老爺子也真是……”白小國說,沒事兒。這老頭,我有法兒治他。來來接著來,我差點就自摸了。”

白占元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

接近黎明,天還沒有大亮。周世中在樓梯拐彎處的台階上坐著。頭上有一盞半明半暗的小燈泡。他是在等人送錢來……

片刻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白占元從樓上下來了。他沒有輯話,也默默地在台階上坐下來。周世中默默地遞過一支煙,他默默地接過來,默默點上默默地吸著……

過了一會兒,周世中說,師傳,我一直沒顧上給你說,廠裏想讓你退呢……我頂住了,技術上你還能把把關。”

白占元說,退就退吧,上頭有政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人老了,手腳不利索,拖累你們了。”

周世中說:“師傅,說哪兒去了。咱廠幹機加工的,有幾個不是你的徒弟?再說,不是還差半年嗎?”

白占元說:“別的沒啥就是小國,不成器,花錢打水漂兒一樣。要是退了……”說著,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這兒有五百塊錢,我藏棉鞋裏了,幸好還沒被那狼羔子翻走……”

周世中說:“小國?”

白占元歎口氣說:“有多少錢也不夠他折騰……也怨我,他娘死得早,慣壞了。”

周世中安慰說,也沒幹啥壞事。

白占元搖搖頭:“沒法說……”

周世中說,給他說個對象,有人管著會好些。”

白占元說別提了。吃喝嫖賭占全……正經人家的姑娘,誰要他呢?”

周世中說,也別這麽說。現在入老實了,姑娘們還看不上呢?

白占元說:“你操個心吧。”

正說著/班永順和梁全山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兩人分別往台階上一坐誰也不理誰,誰也不看誰……

老班坐下後說:“我這兒,大蘭給湊了四百五。”說著,又看看他們:“這錢掏得老冤枉啊!”

周世中說:“我這兒有八百,白師傅拿了五百。老班四百五一共是一千七百五也差不多少了。”

老轉急忙說:“我那兒本來有三千,回來一找:沒有了!我可不是裝熊好孬在部隊上幹過。你看,剛才把老班媳婦也給得罪了。錢丟了,不能問問……”

老班嘟噥說,問唄,誰不讓你問了?叫你搜,你不搜……”老轉說問?我還怎麽問?我還敢問嗎?又是打又是罵的?叫誰看呢?”

周世中說:“算啦,算啦。折騰半夜了,都回去睡吧。剩下的數,我想辦法。”

老轉說那,那錢我先欠著,算我借的行不行?三千塊錢,才取出來不久,說丟丟了。”說著,眼裏濕濕的。

周世中說,別急再找找……唉這事,說起來叫人寒心,可碰上了,也不能見死不救啊?算,算。歇吧,都歇吧。這錢我去送。”老班試探著問:“要是醫院再要呢?老天爺,那可是個無底洞啊!”

周世中站起身,說:“走一步,說一步吧。”

天已蒙蒙亮了。

被扣作“人質”的小田,這會兒正躺在在醫院大廳水磨石地上呼呼睡呢。地上太涼,他兩手抱著膀,蜷成了一個團團蛋兒,嘴裏流著長長的口誕……

那個戴大口罩的女護士從急救室裏走出來,看了看他,搖了搖頭,又返身走回醫務室。片刻,她拿出一條印有紅“十”字的被子,輕輕地蓋在了小田身上……

周世中走上三樓,站在了一個門前。怔了片刻,他輕輕地敲了下。

立時,屋子裏響起了唏啼嗦嗦的穿衣服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誰呀?”

周世中說:“素雲是我,世中。”

李素雲在屋裏說:“哦,是周師傅。你等等……”

片刻,門開了,蘭十二歲的女工李素雲被衣站在了門口:“有事兒嗎?”

周世中問:“你這兒有錢沒有?我,有急用……”

李素雲看看他說,上屋裏說吧。”說著扭身回屋去了。周世中遲疑了--下,也跟著走進門去。

李素雲住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廳略大些。家裏收拾得很幹淨。周世中在沙發上坐下來,隨口冋小軍呢?睡了?”

李素雲說:“上他姥姥家去了那兒上學近。”

周世中看了看李素雲,說:“要是沒有,我再……”

李素雲說你要多少?”

周世中說:“三百,三百就夠了。”

李素雲馬上說:“有。”說著就進裏屋去了。一會兒,她走出來,把三百塊錢放在周世中麵前,問夠不夠?存折上還有……”

周世中說:“夠了。”

李素雲問“出啥事了?聽見你們那邊鬧嚷壤的?”

周世中站起身,說沒啥,下班回來……嗨。”

李素雲關切地說,你一夜沒睡吧?”

周世中說:“沒事兒。老魏,快回來了吧?”

李素雲說一年多了。”

周世中剛想走李素雲說,你等等。秋霞,她來了。昨個兒沒見你,在這兒坐了一會兒。”

周世中不吭。

李素雲說廣秋霞說……她,想……離。”

周世中皺了皺盾頭,還是不說話。

李素雲說:“秋霞說,你這邊這樣:她那邊,那樣。你爹癱著,你娘這樣……她那邊,她娘又是那樣……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常法。她說她不想再拖了。我勸了勸她。可她說,她已經向法院起訴了。”

周世中沉默了一會兒,說,她想離,就離吧!”

清晨,廠區大道上,上班的工人們紛紛從職工宿舍摟裏湧出來。有的提著飯盒有的女工推著孩子……這裏又成了一條湧動著的自行車的河流……

晨光在亮亮的自行車瓦圈上映出一個個扁扁的人臉臉在瓦圈上轉動,一天的生活,勞作又開始了……

半上午的時候,小田穿著一身在地上滾得髒兮兮的衣服跑了回來。他三步兩步搖搖晃晃地衝迸樓道,高聲喊道:“白師傅,周師傅,梁師傅……特大喜訊!特大喜訊!活了,活了!林曉玉活了!”

眾人亂紛紛地從各自屋裏跑出來,這個說,活了?那個說,活了?還有的說,你說清楚,誰是林曉玉?

小田一急說:“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那麽……嗨!就是咱救的那個站娘,她叫林曉玉,她醒過來了!”

眾人都說:“不賴,不賴。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小說:“這姑娘可好了一醒過來,我給她一講情況,她可就掉淚了一個勁感謝咱。”

老班擔心地問,沒再說別的吧?”

小田連聲說:“沒有,沒有……一醒過來,馬上就證明咱是救命恩火,咱是受了冤枉。”

白占元說:“不賴。不賴,這姑娘心好!”

老班激動地說咱算是遇上好人了!她硬是訛咱,咱也浚法呀?是不是?”

周世慧笑著說:“看班師傅說的,救人家,還說是遇上好人了。你猜我哥回來怎麽說的?他說是他撞了人了!”

白占元說這年月,也算是遇上好人了。”

屋子裏,白小國嚷道還讓不讓人睡了?”

眾人的聲音忙低下來。白占元“呸了一口,說:“你打一夜麻將,還有功了?別理他!”

老轉因為丟了錢,臉一直陰著。這會兒才說:“叫我說,咱得去看看人家,以示咱救人的誠意。”

周世中說:“我看行,咱去看看人家。師傅,你說呢?”

白占元說:“去。不管怎麽說,救了一條命呀……”

小田說廣要去咱現在就去,晚一會兒,人家家裏就來人了。她已經讓護士往家裏打電話了,還專門說讓家裏人帶著錢來……”老班拍著手說,好好,這姑娘心好,心真好。”

周世中說,哎小田,那姑娘長得漂亮吧?”

小田說師傅,你笑話我呢?

老轉接著說這有啥?心眼好,要是再長得漂亮,衝上去……”

眾人笑起來。周世慧望著小田,酸酸地說:“就是呀,一夜沒少看人家吧?看到眼裏可是拔不出來了……”

小田不好意思地說:“哪呀,人家剛醒過來。”說著,就往樓下跑,邊跑邊說:“我先下去買水果。”誰知,到了樓梯口,他又折了回采,指了指身上說:“太髒了,我得換換衣服。”

在市第二人民醫院的急救室裏經蘇醒過來的林曉玉在病**躺著。她頭上纏著一圈帶血的繃帶腿上打著石膏,身前放著吊瓶,正在輸液……

這時小田提著一兜水果,領著師傅們走進來。林曉玉看見他們來了掙紮著身子想坐起來……

眾人忙圍上去說:“別動,姑娘,你別動。”

小田忙介紹說,這是周師傅,這是白師傅這是梁師傅,這是班師傅……咋天晚上我們一塊把你送來的。”

林曉玉哭了,她流著淚說:“謝謝謝謝師傅們!”

周世中說:“別《你也別,我們是碰上了。”

白占元說:“姑娘,別難過了,是你命大。”

老轉誇耀說:“我當過兵,不能見死不救啊班永順說:“是呀,是呀,都是好人都是好人。”

正說著,突然有幾個人衝了進來。隻見頭前的一個穿西裝,手裏拿著“大哥大”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罵道:“是哪個狗日的把我妹妹撞了?說!”跟他進來的兩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兩手抱膀不懷好意地站在了門口。

屋子裏的空氣頓時緊張了……

老班一看這陣勢,小聲對周世中說:“你看你看,救人救出事來了。”

躺在病**的林曉玉流著淚說:“哥,你錯怪人家了。是這些師傅們救了我是他們把我救了。要不是他們……”

這人一愣忙陪笑說:“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鄙人林凡,是荷花大酒店的……”

周世中沒有扭頭他看了看林曉玉,說:“姑娘,好好養傷吧,我們走了。’說著,看也不看那人隻對眾人說走!”

幾個人都跟著周世中往門外走。

林曉玉叫了一聲:“師傅。”又趕忙對林凡說:“哥,還不趕快給師傅們道歉!”

棟凡一怔連聲說,我道歉。我道歉……”說著,追出門來攔住眾人說:“師傅,師傅“爾們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剛才是我太魯莽了……這樣吧,我請諸位中午到荷花大酒店去,我請客請務必賞光,給個麵子……”說著,又對一個年輕人喝令小吳,馬上安排雅間!”

周世中淡淡地說,你是不是很有錢?”

林凡遲疑了一下,馬上說:“錢?有,有。說個數吧?”

周世中說:“那就請你把我們墊的兩千塊押金退給我們。我們都是工人,是靠勞動吃飯的。別的,就不必了。小田,你留下吧。”說完,大步朝門外走去。

一時。林凡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