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仿佛因了如此多的觀眾和聽眾,三十米高空之上的女子變得格外亢奮。

真正的藝術不是知識的疊加,而是從知識所不知的那個“無”中生出來的“有”。把知識疊加起來的,是學者。他們是字典,是硬盤,是倉庫。從知識的不知之中,生出那個“有”的,是藝術家,點燃他們的是直覺、是感覺、是幻覺……是靈性。

夏雨花其實沒有讀過多少服裝設計的書,她就讀的那家大專規格的輕工學院也名不見經傳。然而,她的每個念頭幾乎都不同凡響:如若不是育種室萌出的新種芽,就是網絡上冒出的新病毒―總之,兩者都足以令業界人士為之刮目。

新生界服裝設計公司正是看中了她的藝術潛質,才將她搜羅到了門下。還是在校生的時候,夏雨花就為該公司拿下了幾款女孩的時尚裙裝,眼下她重擔獨挑,要推出一套“奇幻休閑係列”,其中包羅休閑風格的外套、披衫、及膝中裙、絲巾、內衣以及能夠與之和諧相配的各種小零碎。

夏雨花當然很忙,夏雨花忙裏要偷的閑僅僅是紀亦龍,那是她情感的係掛。清晨睜開眼,她的第一個設計就是發短信。這短信就像一件套頭衫,她要把自己的所愛蒙頭蓋腦地套進去。

夏雨花套了幾套,卻都套了個空。對方沒有回應,夏雨花自己的心反倒變成了空套衫,沒著沒落的,飄飄****晃個不停。

盡管白天在公司非常忙,夏雨花卻時常會走神。本來要在電腦上畫女孩子穿的中裙,畫著畫著卻畫成了男式燕尾服。那是給紀亦龍設計的婚禮裝,雙肩格外寬大,雙尾格外舒展―那不是燕尾,那是鷹翼,那感覺就像展開翅膀駕著長風在天空旋飛。

終於熬到晚上九點半鍾,想到紀亦龍應該上床就寢了。夏雨花依照約定,再給對方發短信。她希望那短信是她設計的魔鞋,讓紀亦龍穿在腳上,乖乖地跟她走。

短信發過去,紀亦龍沒有回複。

夏雨花忍不住,索性直接把電話打過去。

接連打了幾回,對方都是關機。

於是夏雨花從沙發上站起來,套上靴子,去走自己的路。

也算是熟路了,她再次走進了“黑磨坊”,那個冠雄會所開設的歌舞廳。

“黑磨坊”的二層和三層是分隔而成的一間間卡拉OK包房,而整個一層都是迪斯科廣場。從一層的大廳進入之後,地震般的滾石樂就會呼呼隆隆地砸過來,把人撞得粉碎。被粉碎了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攪拌著,混雜著,變成了彼此不分的混凝土。

夏雨花這類女孩子的藝術天分往往是通透性的,它既能透過服裝設計而閃光,也能融人音樂中以歌舞奪人。夏雨花能歌善舞,她在中學和大學的校園裏都曾經綻放過自己,而此時的迪斯科廣場,又成了她怒放的花池。

她在人群中跳了,跳著跳著就跳上了領舞的圓台,與領舞小姐爭妍;

她在人群中唱了,唱著唱著就走上了領唱的歌台,從領唱歌手那裏接過麥克風,為當晚添了一道異彩。

歡呼,口哨,嘯叫……快堤般的瘋狂。

而夏雨花卻得到了堤決洪泄之後的平靜。她尋一處不惹眼的角落,悄悄地坐下來,獨嚷著一杯奶茶。紀亦龍帶給她的鬱悶,仿佛已然消散。

她看到侍應生又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夏雨花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也曾如此這般地跳過,唱過。等自己平靜了,也是悄悄地坐在這個角落,獨自嚷著奶茶。

侍應生笑容滿麵地走了過來。他的手裏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瓶法國紅酒。

“小姐,您的酒。”

侍應生恭敬地把紅酒瓶放到小桌上,然後又放下一隻高腳玻璃杯。

“有沒有搞錯?我沒有點酒。”

侍應生把腰彎得更低,語氣也更加恭敬。

“小姐,這是我們老總送你的。他說你跳得好唱得好,為我們‘黑磨坊’增加了歡樂氣氛。他希望你今後能夠常來。”

順著侍應生的手看過去,夏雨花看到吧台後麵坐著的那個男人。考究的發型,考究的西裝,甚至那禮節般的微笑,也是考究的。

有那麽一瞬間,夏雨花的腦海裏閃過了警覺。這個男.人,這瓶酒,都有了可疑的味道。

她本想起身離開,可是另一個聲音在她的身體裏執拗地說,走什麽呀,就坐這兒看看,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

什麽都不曾發生,直到夏雨花最終離開,侍應生都沒有再來打攪。而那個考究的男人,也早早地從吧台邊消失了。

近了,近了,這次不同。這次是兩位侍應生,在他們的後麵,還跟著那位考究的男人。

這男人就是喬俊。

喬俊今晚其實很煩惱。黃昏時分,市消防支隊防火處的人又來了。說是“黑磨坊”未能按照“限期整改”的通知達到防火要求,必須停業整頓。

喬俊認識杜副市長,他是杜副市長的高爾夫球人門教練。杜副市長說,已經給有關部門打過了招呼,定下的意見是邊營業邊整改。

市消防支隊來的人不買賬,喬俊抬出杜副市長,他們就撂下一句話:你這兒著了火,讓杜副市長來救吧。喬俊為他們備下了酒席,他們不賞臉。喬俊隻好悶悶不樂地自己吃,自己喝。吃完喝完,喬俊回到“黑磨坊”。侍應生告訴他,“那個女孩子”又來了。

聽了這話,喬俊恢複了好興致。

兩個侍應生端著兩個托盤,雞尾酒、生啤、蘇打水、鮮榨果汁、水果沙拉、小西點……滿滿地擺在夏雨花麵前。

喬俊彬彬有禮地遞上名片,“打攪了,認識一下吧。”

“哦,喬總。”夏雨花掃了一眼名片。

按禮節應該交換名片的,夏雨花的名片就在手袋裏,可是她卻說:“對不起,我沒名片。我姓夏,叫我小夏就可以了。”

“好的,小夏,你能光臨‘黑磨坊’,給我們添彩了。”喬俊一邊說,一邊在夏雨花的對麵坐下,“上回你來,送了紅酒,你卻未享用,想必是不合心意吧?這回酒水的樣式多,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出於禮貌,夏雨花道了聲“謝謝”,然後端起一杯果汁,拈了一塊西點。然而,她的目光卻停在雞尾酒杯上。杯中的酒液層分迭次,孔雀藍,嫩杏黃,絳脂紅,祖母綠……流絮一般飄旋著,在激光燈下變幻不定,美不勝收。

“小夏喜歡雞尾酒?”喬俊殷勤地把酒杯端了起來。

“不不不,我是想,如果模仿這酒液的風格,做一款女式休閑衫―”夏雨花被突發的念頭驚動了。

“是啊是啊,那要配一條水果沙拉及膝褲,再穿一雙巧克力蛋糕靴。”喬俊隨口附和著。

聽了這話,夏雨花又把目光移到了桌子上。桌上那盤奶白色的沙拉裏藏著草驀、櫻桃和青欖;那塊鬆軟的蛋糕上裹著亮漆般的巧克力殼……夏雨花看著看著,她的雙眸像被點燃一般倏地閃亮起來。

她雙手一拍,喊了聲:“絕了,真絕!”

喬俊笑了,“瞧你,什麽事嘛,一驚一乍的。”

“你說的,‘水果沙拉及膝褲’,‘巧克力蛋糕靴’啊。”夏雨花興高采烈地說,“衫有了,褲有了,靴子有了,這套設計已經齊全了!”

“噢,小夏是做服裝設計的。”喬俊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後打趣地說,“這項設計的專利權,是不是有我一份啊?”

夏雨花還沉浸在興奮中,“當然當然,開新品發布會的時候,我一定請您吃飯。”

“好的,咱們一言為定啊。”

喬俊不失時機地伸出手,孩子似的和夏雨花拉了拉鉤。

這一拉,兩人儼然已是朋友了。

在做服裝設計的姑娘麵前當然要談服裝,會吃會穿會玩的喬俊談起服裝品牌來如數家珍,什麽瓦倫蒂諾了,什麽香奈爾了,什麽阿瑪尼了,什麽範思哲了……其實,當喬俊脫口說出“水果沙拉及膝褲”和“巧克力蛋糕靴”的時候,夏雨花已經驚異於他那靈動的感覺和超凡的想象了。此刻,夏雨花愈發感到對方竟然與她有許多共同的話題,與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

兩人談興很濃。不知何時,夏雨花端起了雞尾酒,於是兩人開始頻頻地碰杯了。

仿佛是要給他們的談話助興,舞台那邊忽然騰起了白煙。

“喂,你瞧,那邊怎麽了?”夏雨花站了起來。

“哦,那是舞台效果吧,幹冰,能噴白煙。”喬俊依舊坐著。

橘色的火光升了起來,白煙也鑲上了黑圈。空氣中彌漫起塑料和膠皮的蝴味兒。

侍應生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喬總,喬總,失火了,失火了!”

喬俊這才緊張地跳起來說:“快報火警呀,快報火警―”

“報了,報了。”

“怎麽起的火?怎麽回事?”

“舞台後麵,後台的電線.一”

喬俊倒吸了一口涼氣,後台布線太亂,電氣設備容易失火……這是防火檢查提出的最重要的整改項目。

此時還有什麽可說的?整個迪斯科廣場已經人心大亂,人們像受驚的螞蟻一樣紛紛奪路而逃。進出大門的通道擁堵了,於是,許多人開始動手砸窗子。

那是雙層的加厚玻璃窗,要砸開談何容易!

夏雨花不知所措,呆呆地愣在那兒。

“快,跟我走―”喬俊將她一把攬住,兩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吧台的後走廊。後走廊的盡頭處有一個後門,那是當初建築設計預留的救生通道。

喬俊和夏雨花在前,後麵跟著一大群人。

眼看到了後門,喬俊趕忙伸手去扭門把手。

糟糕,門是鎖死的。

喬俊這才想起來,為了提防不買票的從此進出,是他親自安排保安把門鎖死的。

此時,大廳裏的煙氣已經竄灌過來,讓人咳嗆不已。

“砸開它,砸!”喬俊一手護著夏雨花,一手胡亂揮動著,命令員工們快砸門。

哪裏去尋砸門的工具?幾個員工喊叫著,一起撲上去想要跺門。不等那些腳挨上門板,隻聽“咪”的一聲巨響,門從外麵被人撞開,一群消防兵衝了進來。

看到他們那身戰鬥服,夏雨花腦海裏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紀亦龍來了沒有?

“喂喂,你們是特勤中隊的嗎?”她朝著戰士們大喊。

“喊什麽,還不快走!”喬俊摟著扯著,把她帶到了安全的區域。

四周都是消防車的警笛聲,喬俊不得不承認,他們來得真快。

“黑磨坊”這類場所是商都市消防部隊布防的重點,他們對這類建築的內部結構、重點防火部位、各種通道都了然於胸,並且備有滅火預案。大廳所燃之火很快便被撲滅,“黑磨坊”隻遭受了財產損失,幸無人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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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阿波羅的粉絲

博客等級:9

博文:阿波羅的母親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拍下了一位或許是世上最平凡的母親。(插入:她的照片)

每一條皺紋都鐫刻著淡定,每一根白發都標記著從容。你看她的眼神,那是無涯無際的海洋,在它的深處,蘊藏著一個波瀾不驚的海底世界。

我想,阿波羅也應該有母親。作為阿波羅的母親,她是最自豪最幸福的人。

因為他那光明的兒子,不隻屬於她,而且也屬於萬物,屬於整個世界。

哦,我的阿波羅,你為何不讓我看到你?我把你今天的樣子掛在這裏了(插入:日出的藝術攝影照,它被浮雲遮蓋,隻留下散射的光跡),讓它作為一個印記,留下我每天對你的仰望和追求。

讓我再錄一句雪萊的詩:

我是宇宙的眼睛,它憑著我

看到它自己,認出自己的神聖。

會思索的肇鼠:(跟帖)沙發!哈哈,今天坐沙發的是我!娛鼠也會早起,不,應該說是晚睡。樓主,瞧瞧你掛帖的時間,晚上十二點五十分,而現在是淩晨一點十分。翠鼠還沒有睡。你喜歡等你的阿波羅,我也喜歡等你。早上沒見到阿波羅,你傷心了?我一直在勸你,眼睛不能隻往天上看,看地上才最務實。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看到地上的路鼠,你會發現它最會過日子。

你拍的《母親》這張人物特寫,挺有內涵。羅中立有幅油畫叫《父親》,那畫出來的是個老實疙瘩。你拍的這位母親,有靈性。

[匿名〕新浪網友:(跟帖)讚!

一抹流雲:(跟帖)樓主,看了你拍的《母親》,我想念我慈祥的老媽了!

……

羅琳每天早上來到寫字樓,打開電腦之後首先要做的就是瀏覽一遍自己的新浪博客。昨天晚上臨睡前,她寫了簡短的博文,又把早上拍的日出和前幾天拍的那位薑大媽的照片掛上了網。今天早晨上網看,都有跟帖了。

“會思索的露鼠”和“一抹流雲”都是有帖必跟,顯然都是她的粉絲。“一抹流雲”勤懇灌水,忠心可鑒;“會思索的露鼠”雖唱反調,卻也風趣。羅琳看完跟帖,在“會思索的灘鼠”掛的帖子後麵做了回複,“暈!羅中立是誰?《父親》是幅什麽樣的畫?”

片刻之後,“會思索的露鼠”就把帖子掛了上來。“汗!這麽大的畫家這麽有名的畫,你都不知道,你是外國人?好,哥給你發上來。”

看了這帖子,羅琳忍不住笑了,她真是一直在國外,她真的不知道此人此畫。笑過之後,羅琳不由得又想,“會思索的露鼠”和自己一樣,此刻也正盯著電腦呢。這樣想著,竟有了一種與之息息相通的感覺。

於是就好奇地猜測,“會思索的耀鼠”是個什麽人?

羅琳正溺在冥想中,忽然聽到外麵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助手石小玲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指著窗外說:“羅姐,羅姐,你看哪,你快看―”

羅琳的創意廣告公司租的是裕華商務樓的最頂層,打開寫字間的窗戶往外瞧,就像站在小山頭上俯瞰,下麵的風景一覽無餘,盡收眼底了。羅琳看到兩輛紅色的消防車在窄巷裏繞來繞去,就像找不到出口和人口的大甲蟲。順著消防車繞行的目標尋過去,羅琳就發現了黑壓壓一片圍觀的人。那些人全都仰著腦袋,指指點點地往天上瞧―那不是天,那是一個高高聳立的舊煙囪。

煙囪頂和羅琳站立的樓窗差不多平行,她幾乎立刻就發現了煙囪上有一個晃動的黑影。她拿來照相機,調整了一下鏡頭,哇!鏡頭裏的情景讓她大吃一驚。

舊煙囪頂部的直徑看上去也就是兩米多寬。曆經風雨的侵襲,那些磚塊已經剝蝕。一條豎劈狀的裂縫從煙囪的頂部一直延伸到半腰,望上去就像鱷魚半咧著長嘴。

在那長嘴的頂端,居然有一個晃來晃去的女子!

警鈴拉響的時候,正在養傷的沈立冬忽然從**爬起來,他穿上戰鬥服就跳上了車。

中隊長常名遠厲聲喊,“一班副,下來!”

沈立冬偏過腦袋,裝作沒聽見。

紀亦龍捏了捏沈立冬的手,對中隊長說:“常隊,讓他去吧。”

車已經加速了,常名遠瞪了紀亦龍一眼,沒再說話。

常隊這是關心沈立冬,可是沈立冬那牛脾性,在**根本就躺不住。從省消防總隊訓練基地回來的那天晚上,沈立冬就寢後又悄悄從**爬起來,溜到中隊的訓練塔下去練掛鉤梯。天又黑人又累,練著練著,腳一滑手一脫,連人帶梯就從訓練塔上掉了下來。

萬幸的是傷不重,多是些皮外傷。糟糕的是右胳膊肘,關節本來就有老傷,這一回又加上了新傷。崗位練兵大賽已經到了鼻子尖前,這右胳膊可不能出問題。紀亦龍陪他到醫院去看過,雖說骨頭沒事,可是軟組織的恢複也沒那麽簡單。

常隊給他定了規矩:訓練量力而行,戰勤先免了。

這規矩,沈立冬做不到。

沈立冬在車上問紀亦龍,“班長,又是滅火吧?”

紀亦龍說:“不,是救援。報警的說,有人上了煙囪,要往下麵跳。”

沈立冬聽了,摩拳擦掌:“行啊行啊,又能練登高,又能練練結繩操。”

出事的地方是舊城區。狹窄的小街,擁擠的矮房,雜亂的一道道圍牆……這一切仿佛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雞窩。在雞窩的上方橫空出世,高高地挺起了一個又細又長的雞脖子―那是一座三十多米高的舊煙囪。

這座由磚塊砌成的老式煙囪早已廢棄不用了,它的底部直徑大約七八米,而頂部的直徑也就是兩米左右。經過多年的風化,那些磚縫之間的灰砂幾乎全都變成了商粉。一條明顯的大裂縫從煙囪的頂部一直延伸到煙囪的中部,囪體已經有了坍塌的跡象。

一個精神失常的女子,就站在這座煙囪的頂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仿佛因了如此高的舞台,仿佛因了如此多的觀眾和聽眾,三十米高空之上的女子變得格外亢奮。

她時而仰首向著天空,時而俯身朝著地麵,揮動手臂,大喊大叫。

她繞著煙囪的頂圈走來走去,就像在環形劇場做著表演。隨著她的走動,頂圈的磚塊被她踢帶著從高空墜落,引得下麵的圍觀者發出陣陣驚呼。

那些驚呼激怒了她,她索性扒拆頂圈的磚塊,向下麵的圍觀者投擲。

形勢已是千鈞一發,她隨時都有可能從高空摔落!

在現場指揮救援的中隊長常名遠有點束手無策。

如果這是火場,可以用高壓水槍噴水、噴泡沫,可以使用水炮、空氣泡沫炮直接轟擊;

如果這是液化石油氣、苯、沙林這類危險化學品泄漏,可以使用管道密封套,泄漏密封槍,內封外封堵漏袋,卡箍、夾具、閥體壓板;

如果是―

然而,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並且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病人。喊話,心理疏導,開解心結,穩定情緒,轉移法、提示法、暗示法……一切手段全都無從談起。

礙於圍牆和房屋的阻隔,消防救援車繞著現場轉來轉去,始終不能接近煙囪,高架雲梯無法使用。

派人爬上去嗎?瀕於坍塌的煙囪能否承受?救援者很可能會與被救者同歸於盡!

救援方似乎已無計可施,被救者處於救無可救的絕境。

“常隊,讓我上去吧。”紀亦龍請纓。

“我上!”幾乎在這同時,沈立冬也挺身而出。

紀亦龍並非要貿然行動,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他是個有心人,到達現場後,他就對舊煙囪進行了仔細觀察。他用手指摳試了磚塊剝蝕的程度,探掏了磚縫間殘留的灰沙赫合力度,還用雙臂扯拉過舊煙囪上鏽彎的鐵蹬子的強度,然後又圍著舊煙囪轉來轉去,從不同視角觀察估量了舊煙囪的裂度。戰術措施,技術手段,應急處置……紀亦龍把自己設想的繩索救援方案匯報給中隊長常名遠,常名遠終於點了頭。

至於沈立冬,雖然有傷在身,但也不能不讓他擔當此任了。繩索救援科目的考核競賽,沈立冬拿過支隊第一。單結、止結、半結、雙套腰結、三套腰結,懸垂下降,攀繩橫渡,立體救助……這一套繩索救援技術的尖子非他莫屬。

何況他一直是紀亦龍的最佳搭檔。

“當心哪,一定要當心。”常名遠拍了拍兩員愛將的肩膀。

紀亦龍在前,沈立冬在後,二人背著繩索,拉開距離,小心翼翼地向煙囪上攀爬。

每當爬過四五節腳蹬,兩人就用繩子從鏽彎的鐵蹬子中間穿套係扣,打出一個牢牢的繩結。那是生命的支點,那是安全的保障,萬一煙囪潰塌,多一個支點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爬到煙囪中部的大裂縫前,紀亦龍向沈立冬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停下。

“我先上,等我招手,你再上來。”紀亦龍向沈立冬叮囑。

這裏是生死的臨界線,紀亦龍上去之後萬一隨著裂縫側斜塌落,戰友或可無虞。

就在紀亦龍一點一點接近煙囪上部裂縫之時,忽然有磚塊砸落在他的頭盔和肩膀上。紀亦龍抬頭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女人看到有人試圖向她接近,就像守關的猛士一樣扒下磚塊,向進攻者奮力拋砸!

意外的情況讓現場指揮員常名遠焦急萬分,他向紀亦龍呼喊:“一班長,不行就下來!”

紀亦龍沒有猶豫,反而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情況危急,等不得紀亦龍招呼,停留在煙囪中部的沈立冬立刻啟動上爬,準備對戰友施以援手。

這緊張的情形讓現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紀亦龍終於衝上了煙囪的頂部!

大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發生了一個新的意外,那女子見紀亦龍出現在她的麵前,居然掉轉磚頭,砸向她自己的腦袋!

紀亦龍眼明手快,一把奪了下來。

女子索性撲上來,與紀亦龍搏鬥。

三十米的高空,井圈般大小的方寸之地,無從騰挪,無法閃躲。更驚險的是,舊煙囪顯然經不起如此的動作,囪體晃動,磚塊紛紛墜落,頂圈已不複存在。

煙囪四周的人群頓時發出陣陣驚呼。

這不是緊張的武林交手,也不是驚險的雜技表演,而是機遇與毀滅的殘酷較量,生存與死亡的關鍵決戰。

紀亦龍左腳跨著鐵蹬,右腿騎上頂圈,調整好身體的重心,用救生繩去套那女子。不料那女子在撲倒的同時,順手又扒下一塊磚頭,狠狠地向紀亦龍的脖子砸過去。

來不及躲閃,這一磚下去紀亦龍可就……

沈立冬正好爬上來,他眼疾手快,連忙抬起胳膊去遮擋。“砰”的一聲悶響,磚塊砸在了沈立冬的右胳膊肘上。

老傷未複,新傷又添,眼下又是重重的一擊,沈立冬搖晃了幾下,疼得差點從煙囪頂上掉下去。

此時,紀亦龍已經用救生繩把女子的雙腳套牢,即便她立刻墜落,也能把她穩穩地吊住了。女子仍在掙紮,她用雙手胡亂撲打。沈立冬用左臂將她按住,紀亦龍又飛快地捆住了她的雙手。

對方再也無法折騰了,晃動的煙囪也安靜了下來。

紀亦龍這才和沈立冬一起把女子往下麵送。按照救援預案,他倆設計了兩套救援繩,他倆在上麵使用一套繩索提著女子一起攀下,接應的戰友則用另一套繩索在下麵護拉。

下送的難度和危險仍然很大。他倆從上麵察看,煙囪的裂縫似乎更寬更深了,如果受到斜向的拉力,煙囪勢必潰倒,後果仍舊不堪設想。

他倆不能簡單地拉踩著煙囪上的鐵蹬下去,必須讓身體貼著煙囪壁麵,盡量避免對煙囪的扯拉。於是,他倆展示出了長期訓練所培養出的超強能力,像壁虎一樣緊緊地貼著煙囪,緩緩地向下滑落,滑落……

當他倆和那女子都滑過了煙囪的大裂縫的時候,他們做出“勝利”的手勢。

人剛落地,現場就騰起了掌聲和歡呼聲。

羅琳從始至終都在拍照,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景她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是一場精神的桑拿浴,她積存已久的抑鬱情緒仿佛已經從每個毛孔裏逸出,整個人都變得煥然一新。

尤其令她難忘的是那位第一個攀上煙囪巔頂的勇士,當他在巔頂升起的時候,羅琳恍然間仿佛看到了阿波羅騰升的輝光。英雄啊,英雄!……羅琳讚歎不已,她不但將英雄收人了鏡頭,而且將英雄深深地收進了心底。

羅琳精心挑選出一張照片,打算配上博文,掛到網上。在這張用望遠鏡頭抓拍的高空救援的人物特寫中,那位勇士英姿勃發,腳下的碎磚飛沙在空中劃過,留下了一道道閃亮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