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是這傷疤,展現了力度,展示了性格。英勇、粗獷、剛強、不屈……

夏雨花沒想到未來的婆婆會這麽喜歡她。

是喬晴讓夏雨花先感到她已經是未來的兒媳婦了,夏雨花才默認對方已經是未來的婆婆。喬晴第一次脫口對她說出“媽要你每個周末都到家裏來”的時候,還悄悄瞥了瞥夏雨花的神情。喬晴見夏雨花平靜而坦然,以後就開口閉口總是自稱“媽”了。

喬晴說的家,就是位於商陽山麓的商苑大別墅。羅琳搬出去住了,羅冠雄忙著公司業務時常外出,喬俊總是晚上應酬之後就在市區的會所留宿―如此一來,夏雨花這個未來的兒媳倒是比喬俊這個兒子陪老媽的時間還要多。

周末的懶覺,夏雨花幾乎睡到了十點鍾。她在**剛剛睜開眼,枕邊的手機就響了。是喬俊打來的。

“雨花,睡醒了沒有?”

“沒有,是你的電話把我吵醒了。”

“哦哦哦,我錯我錯。不過呢,我可以將功補過了,你看昨天的《商都晚報》了嗎?”

“我不愛看報紙。”

“知道你不愛看,不過呢,昨天的《商都晚報》你還是要看的。我早上已經專門派人送過去了二十份,留給你保存。”

“我要那麽多報紙幹什麽?”

“你看看就知道了,看第八版。”

喬俊故意留著懸念,把電話掛斷了。

夏雨花穿著睡衣跟著拖鞋,叫用人去把報紙拿過來。果然是厚厚的一大擦報紙,還帶著油墨的氣息。夏雨花拿出一份,直接翻到第八版,一眼就看到了報上的那個大美人。

那是我吧?她不無得意地自問。

看了登在報紙上的照片,她自己嚇了一跳。瞧這風度,瞧這眼神,瞧這Pose―原來這個夏雨花不比任何明星差!

再讀讀文章吧,天賦,才女,奇葩,驚世駭俗的創意,電光石火般的靈感,不可限量,不可思議,妙不可言―這個夏雨花真的有點像中國的香奈爾哩!

她陶醉了,陶醉在已經的成功和對將來的憧憬之中,陶醉在喬俊無所不能的運作和體貼人微的關愛裏。

一邊品嚐著幸福,一邊隨意地翻弄著那擦報紙。紀亦龍!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看著這張熟悉的麵孔,夏雨花的心仿佛受驚的貓一樣悸動著。《救人的英雄就在這裏》,英雄去赴戀人的約會,在獅耳河邊遇到落水的老人和孩子,救人,失約,對象吹了……

看著看著,夏雨花就像泡了水的餅幹,整個人都潰散掉了。約會那天的情景重新浮現在眼前,當初那些不解和疑惑此刻已一目了然。“你到哪兒了?還要多久?”短信無人回複;連續撥打他的手機,聽到的卻總是“你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亦龍那時在河水裏呀,他的手機也在河水裏!自己的焦灼、沮喪、失望、窩火、怨恨全都是無端而發。 自己真是錯怪了他呀,而這一錯,居然走到了今天。

他現在怎麽樣了?麵部受傷,對他的打擊本已沉重;戀愛對象又離他而去,叫他如何承受啊!

昔日的柔情重返心頭,夏雨花眼圈一熱,居然流出了淚水。

或許,應該給紀亦龍打個電話?細想想,電話若是接通,又能對他說些什麽?解釋?道歉?……這樣做除了讓彼此都覺尷尬之外,已經毫無意義。況且,繭已咬破,自己是一隻已經生了翅膀的蛾子,再也不可能蜷縮成蛹了。

那麽就用今天的淚水,埋葬已經死去的初戀吧。

夏雨花打起精神,洗漱更衣。她剛想坐下來喝杯咖啡用些點心,忽然聽到喬晴在外麵說:“雨花呀,快到媽這兒來,快―”

“唉―”夏雨花應了一聲,起身到院子裏去。

喬晴要夏雨花出來,是想讓夏雨花看看她自己種的鬱金香,這種被譽為荷蘭“國花”的嬌嬌在商都市幾乎還看不到。喬晴在美國生活時,就經常在自家花園裏種花,而且對鬱金香情有獨鍾。這鬱金香也就隨她一起遠渡重洋,來到了商都。

法國作家大仲馬寫過一部叫作《黑鬱金香》的小說,對珍奇的黑色鬱金香讚賞有加。喬晴要夏雨花看的,就是這種珍物。

在陽光下,黑色的花朵閃爍著濃深的紫輝,顯得格外雍容華貴。夏雨花仔細觀察:橢圓形的葉片,頑長的花巷,六片圓潤豐美的花瓣,遠遠地看去,整個花冠猶如一個造型獨特的酒杯。

夏雨花驀然生出奇想:或許可以設計一套服裝,花瓣形的領托,葉片狀的貼袋,褲腿或者裙擺模仿鱗莖做成圓錐或者扁圓形……起名就叫“鬱金香係列”。

喬晴說:“雨花,你為什麽發愣?”

夏雨花這才回過神,“我在設計服裝呢,樣式就依照這鬱金香。”

“哦,你想照著它設計服裝啊,那好,你拿去把它插到花瓶裏,可以看得更仔細更從容。”喬晴毫不吝惜,伸手就去掐那枝花。

“別,別―”

夏雨花伸手擋了一下,無意間撩住了旁邊的樹枝。哪知道樹枝上落著一隻大馬蜂,被人一擾,就“嗡”的一聲飛起來,同時衝著夏雨花的手背狠狠蟹了一下。

“啊―”夏雨花疼得大叫。

這一來可把喬晴給心疼壞了,她一邊罵著馬蜂,一邊對用人嚷,“快,快叫廚師弄些牛奶,給孩子擦一擦!”

那奇襲成功的馬蜂嗡嗡叫著,得勝回營。馬蜂的營盤就紮在別墅二層的一個窗框的頂角處,那馬蜂窩灰灰蒙蒙鼓鼓脹脹,看上去就像一個大贅瘤。

喬晴責怪著用人,“不是早讓你們把那蜂窩弄下來嗎,怎麽還讓它留著!”

用人怯怯地回複:“捅了,捅不下來,又不敢用火燒……”

花匠在旁邊插了一句,“打119,叫消防隊,這事他們能弄。”

消防部隊的戰鬥任務可不隻是救救火。

高速路上出車禍,人卡在車裏出不來,叫消防隊;人掉到汙水井裏了,爬不出來,叫消防隊;建築物倒塌,人壓在裏麵了,叫消防隊;化學物品泄漏,造成危害了,叫消防隊;孩子和鑰匙都鎖到屋裏了,叫消防隊;老太太喜歡的貓上了樹不下來,叫消防隊……

為居民摘馬蜂窩,也是一項經常出動的任務。

消防車剛剛停穩,紀亦龍和沈立冬他們就穿好了防護服。紀亦龍和沈立冬先去了解情況察看現場,其他人原地待命。

這是一幢兩層的獨立別墅,周圍地形不複雜。別墅的用人陪著喬晴迎過來,一照麵喬晴就說:“馬蜂窩你們能處理吧,不要用火,危險。不要噴藥,有毒。”

紀亦龍回答說:“放心,我們有專用工具。”

摘馬蜂窩是小事一樁,沈立冬無心耽擱。他徑直問道:“馬蜂窩在哪兒?有幾個?”

“就在那兒,你們看,在那兒!”

二層樓,不高。馬蜂窩就在窗框頂上,好弄。紀亦龍向消防車那邊揮揮手,喊了聲,“兩節梯,扛過來。”

消防車那邊的戰士就扛著梯子往這邊走。

喬晴急得直擺手,“哎哎哎,窗戶下麵種的都是花,你們不能架梯子!”

紀亦龍隻好向扛梯子的戰士擺擺手,“算了,不用梯子,扛回去吧。”

夏雨花正在房間裏用牛奶塗擦馬蜂璽過的手,忽然聽到外麵傳來的嗓音似乎很熟悉―咦,好像是紀亦龍?

她不由自主地來到了院子裏。

紀亦龍正在和喬晴說話,是沈立冬先看到了夏雨花。

“班長,你看那是誰!”

沈立冬悄悄捅了捅紀亦龍,紀亦龍回過頭,正好與夏雨花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像觸電一般愣住了。

喬晴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循著紀亦龍的目光看過去,於是就看到了夏雨花。“孩子,快進去,他們要捅馬蜂窩了。”

“媽,沒事,我想看看。”

“不行不行,快進去,當心又蜚你。”

用人陪著夏雨花回去了。

紀亦龍腦袋裏亂哄哄的,仿佛這腦袋就是個馬蜂窩。他聽清楚了,一個叫“孩子”,一個叫“媽”。紀亦龍知道夏雨花的家夏雨花的媽都不在這兒,那麽這個“媽”―再瞧瞧夏雨花那身居家的便服和腳上的拖鞋,儼然就是這個家裏的人。沒錯,這座別墅顯然屬於她的那個他樓。

沈立冬也看得很明白聽得很清楚,他鄙夷地撇撇嘴,湊到紀亦龍耳邊低聲說:“班長,夏雨花這麽快就找了個‘媽’呀!”

紀亦龍搗搗他,示意他不要瞎說。

喬晴不知道兩個當兵的嘀咕什麽,以為他們還在商量怎麽摘馬蜂窩,於是再次強調了她的要求:“你們不能架梯子啊,我種的有花,你們不能架梯子!”

紀亦龍笑了笑,“放心,我們不會弄壞你的花,我們不架梯子。”

喬晴的要求還不算太過分。有一位老太太把自己鎖到了安全門外,要求消防隊員去開門。那老太太不讓消防隊員使用液壓開門器,怕把自己的門弄壞。紀亦龍隻好帶著人上了樓頂,那是二十五層樓,老太太住在第二十二層。大冬天,外麵結著冰刮著大風,紀亦龍掛著安全繩從頂層滑到二十二層的窗台上,然後再開窗進人老太太家……那真是冒了大險吃了大苦頭。

既然主人不讓架梯子,那就先上房頂,然後掛著安全繩落下來,再去摘那個馬蜂窩吧。好在別墅樓隻有兩層。

紀亦龍指指房頂,對沈立冬說:“咱們上去吧。”

“好。”

話剛說完,兩個人就借助牆角的排水管,“嘈嘈嘈”地上了房。

“哎哎哎,你們幹什麽?”喬晴急巴巴地在下麵喊。

“我們從房頂上,這樣,用繩子,把人垂下來……”紀亦龍比比畫畫地向喬晴解釋。

喬晴明白了,“不行,不行。我這房子是鐵皮頂,你們踩壞了!”

“我們小心一點,我們會注意……”紀亦龍耐心地解釋。

“不行,不行,你們快下來!”

喬晴顯然不給對方討論的餘地。

兩個人隻好又從上麵下來,沈立冬已經是氣鼓鼓的了。

“我不伺候了,我走―”

紀亦龍一把拉住了他。“耍什麽脾氣?這是任務,完成了任務才能走。”

“我直接上窗台。先一樓,再二樓,你在下麵接應,明白沒有?”紀亦龍交代著。

“明白了。”

紀亦龍來到一樓的窗前,他身子一縱,手一撐,人就站到了窗台上。

“哎哎哎,小心點呀,別把窗台踩壞了。”喬晴又在嚷。

怕馬蜂進屋,窗子已經關嚴了。外麵的窗台隻剩下窄窄的一條。防護服又寬又大,紀亦龍身子搖晃著,幾乎要掉下來。

紀亦龍不敢猶豫,他抬手扒住二樓的窗台,雙臂發力,把身體又吸了上去。

站在二樓的窗台上,馬蜂窩就在他腦袋的斜上方。雨點般的馬蜂紛紛落到他的頭上,仿佛他的腦袋也是馬蜂窩。雖然戴著防護盔穿著防護服,心裏還是有點發休。

“班長,小心哪!”沈立冬在下麵仰著腦袋看。

站在二樓的窗台上,感覺能落足的地方似乎比一樓還要窄。紀亦龍拚命把身子往窗戶那邊貼,然後試探著抬起手臂去摘馬蜂窩。不行,重心稍動,人就要往下掉。

一連試了幾回,都不行。

怎麽辦,總不能撤退吧。紀亦龍往下瞧了瞧,二樓並不高。紀亦龍心一橫,決心和馬蜂窩一起下去了。

紀亦龍左手用蜂袋套住馬蜂窩,右手抄起鏟刀向馬蜂窩的根部使勁砍鏟。就在馬蜂窩被摘下的一瞬間,他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連人帶蜂窩一起掉了下來。

“班長!”沈立冬大喊一聲,衝上去接護紀亦龍。

紀亦龍在空中調整了一下落姿,在著地的一瞬間和沈立冬一起就勢翻了個滾,兩人安然無恙地站了起來。

散亂的馬蜂繞著他倆嗡嗡地叫了一陣,飛走了。

喬晴走過來,心疼地抱怨著,“唉,我的花,你們把我的花都給弄壞了……”

紀亦龍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就在這時候,夏雨花端著咖啡托盤走了過來。

“麻煩你們,辛苦了。請喝點兒咖啡吧。”

沈立冬鼻子裏哼了一聲,他偏過腦袋,好像對方根本就不存在。

紀亦龍有些不忍,他拿起杯子,輕輕嚷了一口,然後說聲“謝謝”,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望著消失在遠處的消防車,夏雨花的心裏異常難受。唉,曾經的戀人,如今已形同陌路了。

喬晴隻顧忙著安排用人收拾花草,揩擦窗台,然後才走過來和夏雨花說話。

她看到夏雨花的眼睛裏閃著淚光,便關切地問:“孩子,蜂子蓄的地方還疼嗎?”

“嗯。”夏雨花點點頭。

“以後就好了,不用再擔心馬蜂了。”喬晴一邊安慰夏雨花,一邊順手把紀亦龍用過的咖啡杯丟在了地上,嘴裏還念念叨叨地說,“這些當兵的,動作真粗魯。”

本來是一個平靜而充實的周末,因為出了這些事,夏雨花心裏十分空虛。就像蜂子蠶了的傷口需要抹一點兒藥,夏雨花也需要喬俊。喬俊今天還要在公司處理一項文化娛樂方麵的業務,晚上才能過來陪夏雨花。可夏雨花卻覺得眼下心理上感情上都很需要喬俊。

於是,夏雨花就離開商陽別墅,直接去了冠雄會所。

喬俊的總經理室在會所的三樓。夏雨花敲了敲門,門沒有開,卻聽到裏邊傳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你自己開嘛,又不是沒鑰匙。”

嗓音很特別,像是在對著麥克風唱一支流行歌曲。片刻之後,夏雨花恍然:這是“黑磨坊”歌舞廳的駐唱歌手章匯美,一個名字與張惠妹諧音,台風也與張惠妹相仿的女孩。

夏雨花向房門發出不容置疑的敲擊,厚厚的門扇終於打開,章匯美從門後探出那張與張惠妹毫無共同之處的圓臉。

“哦,是你呀!”輕聲加氣聲,章匯美詠歎著。

夏雨花先出了一隻腳,堵在門下,以備她將房門關閉。

“喬總不在,請進,請進。”章匯美卻把房門開得大大的,仿佛在迎接一位意氣相投的好姐妹。

大班台,皮轉椅,對麵是空空的長沙發和茶幾,喬俊果然不在。

“你坐你的,我還得收拾收拾。”章匯美晃了晃濕滾滾的頭發,然後跋著拖鞋進了衛生間。

不一會兒,衛生間裏就傳出電吹風的聲音。

夏雨花一屁股坐在了大班台後麵的皮轉椅上。她不想對章匯美再問什麽,章匯美腳上的那雙拖鞋,她也在這兒穿過。裏邊套間的那張大床,她也在上麵睡過。毋庸置疑,不言而喻,無話可說……

夏雨花神情茫然地翻弄著大班台上的東西,她隨手打開了一個文件夾,裏麵夾著一份策劃方案:宇宙爆炸的新天體―章匯美個人演唱會。地點:商都大會堂。媒體報道:電台、電視、平麵媒體、網絡。舉辦前七天,鋪墊轟炸;舉辦當天,重點轟炸;舉辦後十天,延伸轟炸。個人演唱專輯,委托北京“新視聽文化坊”……

夏雨花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喬俊的聲音,“匯美,開門―”

夏雨花走過去把門打開,自己卻隱在了門後。

喬俊一手掂著裝了豆腐腦的塑料袋,一手掂著裝了炸菜角的塑料袋,屁顛屁顛地跑進來,殷勤得猶如飯館裏的小跑堂。

“匯美呀,我找了兩條街,才買到你想吃的豆腐腦。”他一邊說,一邊把吃的東西放到了茶幾上。

章匯美這時已從衛生間裏走出來,望著門後笑。

喬俊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後的夏雨花,他一邊不慌不忙地去關門,一邊說,“雨花也來了,那好,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夏雨花壓壓火,盡量平靜地說:“現在吃早點?你是在**給我打完電話,又睡了一覺吧?”

“是,是。”喬俊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章匯美已經收拾停當,她彈彈纖指說:“拜拜,我還有事。你們倆一起吃吧。”

說完,就聘聘婷婷地走了。

喬俊屁股穩穩地坐在茶幾旁邊的長沙發上,一門心思地想要對付早點。夏雨花索性走到大班台後麵,把自己放在了皮轉椅裏。

“怪不得你說要在公司裏做什麽文化項目呢,原來你又在策劃,要推出新星了!”夏雨花揚起台案上的那本策劃書。

夏雨花把這句話的重音放在“又”字上。

“是啊是啊,這是早就列人計劃的事。”

喬俊這句話的重音在那個“早”字上。夏雨花明白了,章匯美比她早。

“你,還會推出什麽星啊?”夏雨花眯起了眼。

“很難講,我這個人,興趣和愛好很廣泛。”喬俊聳了聳肩,然後彬彬有禮地說,“抱歉,雨花,如果你不吃,我得吃一點了……”

他饞相十足地咬住了半個菜角。

“你,騙子!”夏雨花終於爆發。

喬俊驚訝地眨巴眨巴眼,把半個菜角吐了出來。

“雨花,你說什麽?騙子?我騙你什麽了?”

夏雨花啞了。她所謂的騙,是基於婚姻的預期。仔細想想,喬俊在兩人相處的整個過程中從頭至尾都沒有過婚姻的許諾,甚至沒有過一句暗示。

婚姻,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和推斷罷了。

夏雨花悲哀地搖著頭,“你和她,她們―那我們呢?”

“我們?”喬俊輕鬆地攤攤手,“我們這樣不是挺好嘛。”

“挺好,是的,這樣挺好……”夏雨花腳步躊珊地往外走。

“雨花,雨花,你不要這樣嘛……”喬俊在身後笑著,並沒有起身攔她。

舒岩石幫羅琳租下的這套一室一廳一衛的小公寓房又安靜又整潔,羅琳住著一直覺得很愜意。今天晚上,衛生間的淋浴設備忽然出了點小毛病,冷水龍頭怎麽擰也關不緊,滴滴答答的,讓羅琳挺煩心。沒辦法,羅琳隻好打電話給舒岩石。

“喂,舒大哥,這套房子的冷水開關出毛病了,你能不能通知一下你的哥兒們。”

“什麽,哥兒們?”舒岩石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

“就是房東呀,你不是說租的是哥兒們的房嗎?”

“噢,好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明天上午你有沒有時間?”

“有。”

“那好,你就在屋裏等著吧。”

第二天早上八點整,羅琳的門鈴準時響了。透過貓眼看,外麵站著舒岩石。

羅琳把門打開,隻有舒岩石走了進來。

羅琳奇怪地說:“哎,你那哥兒們呢?”

舒岩石回答道:“那哥兒們出差了,他在電話裏委托我全權負責。再說了,我還得給你送稿費。”

舒岩石一邊說,一邊從衣袋裏掏出稿費單。“嗒,這是小金給你開的稿費單。你不是交代過稿費不要寄,要把單子送過來嗎?你說你每次見到我,總是很愉快。”

羅琳笑著接過單子,“是是是,你看我現在不是愉快得很嗎?”

“我也很愉快,所以我才願意來。”舒岩石手裏掂著大管鉗,肩上挎著工具包,武裝得很專業。

羅琳帶他到衛生間看那生病的水龍頭。舒岩石隨手擰了擰,那龍頭滑絲了。他用大管鉗敲敲那龍頭說,“已經到了退休年齡,該辦手續了。”

如果用大管鉗對付那小小的水龍頭,顯然是殺雞用牛刀。羅琳好奇地問:“這麽大的鉗子,用得上嗎?”

舒岩石說:“我是特種兵,長短家夥咱都用。”

怪了,牙壞了他不急著拔,卻要先看腳底板。舒岩石說:“我得到樓下去,關上總閥門。”說完,他掉頭就往門外走。

在屋裏待著沒意思,羅琳隨他下去了。

舒岩石熟門熟路地在樓後的草坪上找到了水閥井。揭開地麵的鐵井蓋,一排水表和閥門像墓葬文物一樣露了出來。

羅琳看稀奇,“咦,哪個是咱們的?”

舒岩石沒說話,他趴下身子,伸手撈住一個閥門就擰。

羅琳說:“哎哎哎,你不會擰錯吧?”

“放心,錯不了。”

“你怎麽知道?”

“當初裝修的時候―”舒岩石磕巴了一下,“那哥兒們當初裝修,我來給他幫過忙。”

擰住了閥門,兩個人重新回到樓上。舒岩石不去衛生間,拿著管鉗直接進了廚房。

羅琳笑了,“廚房的水龍頭又沒壞,你在這兒鼓搗什麽?”

舒岩石用大管鉗敲著人戶的閥門說:“這個壞了,得換下來,然後再換衛生間的那個水龍頭。”

羅琳不能不感歎,“哇,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我那個哥兒們―”

“我那個哥兒們―”羅琳幾乎是同時跟他一起說出那幾個字。

說完,兩人對視著,一起大笑起來。

“真的,我那哥兒們當初裝修舍不得花錢,買的都是便宜貨。”舒岩石收起笑,表情很認真。

舒岩石越是一本正經,羅琳越覺得他是在胡說八道。

羅琳很快就發現,舒岩石帶來的那個大管鉗並不是做做樣子的。人戶閥門的接口處有大口徑的對絲,普通扳手根本無法對付。舒岩石把管鉗調整好,卡住對絲,然後再用一個大號扳手卡住水管接口處的螺母,左右手並用,各自擰往不同的方向。

真幹起活兒來,舒岩石就顯得笨手笨腳,力不從心了。不是扳手打滑,就是管鉗碰了牆,隻好費勁地鬆開,再做調整之後,重新卡上去。這一拿一卡,說起來簡單,做起來費事,舒岩石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了。

羅琳說:“舒大哥,你快歇歇吧。”

舒岩石也就停下手,坐下來喘喘氣。

羅琳說:“我看不好弄,咱能請個專業的水工嗎?”

舒岩石連忙說:“不用不用,我能對付。”

羅琳說:“我怕把你累壞了。”

舒岩石自嘲地笑了笑,“累是累了,壞不容易。說實話,我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會,樣樣都不精。”

再幹起來的時候,羅琳就看出了門道,如果她拿住那個扳手,讓舒岩石專心對付管鉗,可能會省心得多。於是,她就自告奮勇,上去當助手。

果然快了一些。

“真對不起,讓女士受累了。“舒岩石抱歉地對羅琳說,仿佛這件事不是他在幫羅琳,而是羅琳在幫他。

好不容易才把人戶的閥門換好,已經到了中午。羅琳想,應該先吃午飯,再換衛生間的水龍頭。於是她說道:“咱們上街吃飯吧,我請客。”

舒岩石說:“不想上街吃,就想嚐嚐你做的飯。唉,可惜沒有水。”

羅琳說:“我有桶裝礦泉水,我可以給你煮餃子。”

舒岩石笑了,“好,那你就給我當一回家庭廚師吧。”

衛生間的龍頭要比閥門好換得多,羅琳把煮好的餃子端上桌的時候,舒岩石也把那龍頭擺平了。

舒岩石把自己洗擦幹淨,和羅琳一起坐在了餐桌旁。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隨即閉上了眼。

“能坐在這兒跟你一起吃餃子,真幸福!”

羅琳說:“你啥時候想吃,就啥時候來。”

舒岩石一下子睜開眼,“真的?”

羅琳說:“真的。”

舒岩石反倒沉默了。

羅琳開玩笑地說:“咱們如果失業了,能不能去當管道維修工?”

“能。不過呢,一定得咱倆做搭檔。”

“為什麽?”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呀。”

兩人聊得正開心,羅琳的手機響了。聽到對方的聲音,羅琳眉開眼笑,好像要過節。“來吧,歡迎歡迎,歡迎你來!”

等羅琳收線,舒岩石迫不及待地問:“誰呀?瞧你高興的。”

羅琳說:“紀亦龍,那個英雄啊,他說要來看照片。”

“啊,英雄,很阿波羅嘛。采訪那天你給他留名片,我就知道他會來。”舒岩石從餐桌旁站起身,“你有客人,我該走了。”

聽到舒岩石這番話,羅琳愣了一下,然後又說:“走什麽,你也認識他嘛。”

“我還有事,真得走。再說,我還得到下麵給你開閥門。”舒岩石很快地把外衣穿好了。

“謝謝,讓你累了一上午。”

“錯了,應該說,讓咱們累了一上午。”

“好,謝謝你讓咱們累了一上午。”羅琳故意繞著口。

走到門邊,舒岩石又回過身。“我可是記住你的話了,啥時想吃餃子,啥時我就來縷。”

等舒岩石走了,羅琳又在琢磨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啊,英雄,很阿波羅嘛”。羅琳忽然想起來,“英雄”和“阿波羅”都是她博客上用的詞,莫非舒岩石也去她的博客?

紀亦龍到羅琳這兒真是想拷貝一些他的照片。人生之路很漫長,不同時期的照片就是這條長路上留下的痕跡。每一個痕跡都貯存著彌足珍貴的記憶,都能展開和再現過往的人生。

比如這次全省消防部隊崗位練兵大賽,雖然時隔不久,當時的許多場麵和細節卻僅僅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了。再比如在煙囪頂上救人,報紙上隻登載了頂部的一張照片,而整個過程應該是複雜而豐富的,應該有過張皇,有過無措,有過失誤……看看羅琳連續拍攝的那些照片,或許能讓自己把自己看得更清楚。

紀亦龍特意帶了一個大容量的U盤,打算盡可能地把自己的照片複製回來。在拜訪羅琳的路上,他順便去了一趟商場,給羅琳買了一條絲巾。姑娘多次為他拍照,這小禮物也算是一點謝意吧。

當羅琳拿到絲巾的時候,她的臉漲得通紅。羅琳居然沒有推辭,也沒有表示感謝,隻是緊緊地把它放在了胸口。紀亦龍沒有留意這些細節,當然也就無從聯想這類細節隱藏的含意。

羅琳慌手慌腳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插上用來儲存照片的移動硬盤,調出了紀亦龍的那些照片。

全省消防崗位練兵大賽的照片最多,紀亦龍仿佛又回到了賽場上,重新回味起那些分分秒秒,點點滴滴。

是的,這是百米障礙跑。照片上的他矯健如鷹,騰躍似飛。然而,勾起紀亦龍回憶的是那一刻他手腕上的舊傷複發,按壓障礙板時疼得他幾乎要掉落下去。

哇,這是自己在甩掛梯子嗎?那氣勢真是銳不可當哩!紀亦龍仿佛重新體會到了掛鉤梯在訓練塔上穩穩掛牢時的手感,那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徒手攀登訓練塔憑的是硬功夫,紀亦龍又看到自己像壁虎一樣緊貼在陡崖似的訓練牆上。照片把人物的麵部也表現得很生動,他毗牙咧嘴的,像是要把嘴唇上的勁也給使上去。

看著這些照片,紀亦龍不由得讚歎說:“小羅,你的攝影技術真棒。”

羅琳說:“是我的相機好。”

紀亦龍說:“別謙虛,還是技術不一樣。我也愛照相,就是照不好。你在哪兒學的攝影啊?”

“美國”兩個字在嘴邊打個滾,滾出來的卻是“老師那兒”。

紀亦龍笑了,“當然是老師教的呀,你說我是不是也應該拜個老師?”

羅琳大著膽兒說:“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當老師怎麽樣?”

紀亦龍說:“好啊,羅老師。”

“喲,你還真的挺誠心。”羅琳忍俊不禁,笑出了聲,“行呀,羅老師就開始給你上課了。你瞧這張照片,這是用望遠鏡頭拍攝的。攝影者首先要找好自己的位置,然後再選擇被攝體的表現角度。你瞧這張,這個人物是動態,相機要設定快門優先,這樣,飛沙走石的軌跡就有了。”

羅琳的教材就是那張煙囪頂部的救援照,她把自己的照相機拿出來,鏡頭、光圈、快門……比比畫畫教得很認真。

紀亦龍好奇,“羅老師,煙囪那麽高,拍攝的時候你的位置在什麽地方?”

“我就在這兒。”羅琳走過去把窗戶打開,然後把照相機的鏡頭對著窗戶外麵,“我的寫字間在裕華商務樓的最頂層,那幢樓離那個煙囪不遠。”

紀亦龍感歎地說:“哦,你能拍到這些照片,我能得到這些照片,都是機會呀。”

“是緣分,我們有緣。”

好像是為了證明這緣分,羅琳又把紀亦龍在獅耳河裏救人的照片調給他看。紀亦龍看了之後老老實實地說:“羅老師,你這幾張照片可是比不上那些。這幾張照得都不太清楚呀。”

羅琳說:“喲,你這學生還挺有靈性的嘛,看出不一樣了?它們就是不一樣,這幾張都是手機拍照的,跟我的相機沒有可比性。”

“誰的手機?”

“網友啊,我到現在也不清楚他們都是誰。大家人肉搜索,我把過去拍的你的照片和這些照片對一對,就把你給搜出來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呢?”

“是,是緣分。”紀亦龍讚同地點點頭。

紀亦龍拷貝完煙囪頂上救援和河裏救人的這些照片,接著又看了金記者對他進行采訪時羅琳照的那些相片。

紀亦龍隻見過報紙上登載的采訪照,其實羅琳還拍了許多紀亦龍的單人特寫。紀亦龍把那些照片看了又看,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照片拍的幾乎全都是他受過傷的右半邊臉。

“羅老師,你怎麽盡拍人家的缺點呀?”紀亦龍開玩笑地說。

“什麽缺點?”

紀亦龍拍了拍自己臉上的傷疤。

“這不是缺點,這是特點。”羅琳認真地說,“正是這傷疤,展現了力度,展示了性格。英勇、粗獷、剛強、不屈……都有了。”

羅琳的這番話,深深地震撼了紀亦龍。他想起母親也曾經說過,“你要挺起胸,告訴你自己:這塊大傷疤,是光榮!”

紀亦龍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羅琳的手,“你講得真好,謝謝,謝謝。”

紀亦龍目光炯炯,羅琳覺得自己仿佛被他目光中的光輝照亮了。

拷貝完這批照片,紀亦龍問了句,“還有沒有照片?”

羅琳說,“我再給你搜搜看。”

一搜,電腦屏幕上就出現了羅琳在別墅前和家人一起照的相。

“這不是你嗎?”

“是我呀。”

“好漂亮的房子,這是哪裏?”紀亦龍覺得這房子有點熟悉。

“這是我家。”不知道為什麽,羅琳沒想瞞著他。

“這是誰呀?”

“我爸。”

“哦。那這一位,是你媽媽樓。”紀亦龍覺得這女人也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啊。”

“這兩位是―”

“我哥和他的女朋友。”

紀亦龍忽然離開了電腦。他認出了夏雨花,他也憶起了那房子和房子的女主人。他在那兒摘過馬蜂窩。

“我,該走了。”紀亦龍看了看手表。

羅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她能感覺到,紀亦龍由方才的熱情忽然變成了冷淡。

“那我,送送你吧。”羅琳有點不知所措。

“謝謝,不必。”

是客氣,有點冷冷的客氣。

紀亦龍離開之後,羅琳一直在想她什麽地方做得不夠得體。

她想得頭疼,於是就把紀亦龍送給她的絲巾拿出來看了又看。“絲”和“思”是諧音,這東西可不是隨便就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