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的耐心就像鍋裏的粥,在時間的熬煮下一點一點地幹蝴起來。
夏雨花今天的時間特別緊。晚上七點半,要在藝術宮舉辦她的首次服裝設計發布會,而北京來的整容專家答應晚飯前在她下榻的商都賓館見一見紀亦龍。夏雨花計算好了時間,下午五點五十分在新生界服裝公司的寫字樓大堂裏約著紀亦龍一起出發,六點二十分左右可以趕到商都賓館。整容專家至多肯給十分鍾,為紀亦龍看一看。也就是說六點半鍾,夏雨花可以離開商都賓館,打上出租車在七點鍾左右趕到藝術會堂。到了那兒,她還得換換服裝化化妝,以設計師的身份和模特一起露一露麵……
環環相扣,時間緊迫,這之間可容不得什麽差錯。
紀亦龍早早就得知了女友的安排,女友的苦心不但深深感動了他,而且使他滿懷歉疚。仿佛臉上的這塊傷疤是他自己的錯誤,而女友是循循善誘的老師,正在想盡辦法幫助他改正。
況且,這份歉疚是加倍的:在藝術會堂舉行的首次服裝設計發布會對於夏雨花的事業來說,具有奠基禮的意義。在這樣的時刻,作為她的男友,紀亦龍卻隻能缺席。
這加倍的歉疚,唯有在今後的日子裏以加倍的愛相報了。
同樣,紀亦龍向中隊長常名遠開口請假的時候,心裏也懷著一份歉疚和不安。作為特勤中隊的一名戰鬥員,沒有什麽個人的理由可以缺席戰勤職守。可是他卻―
“常隊,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可不可以……”紀亦龍懾懦著。
常名遠笑了,“瞧你這條龍,啥時變成小媳婦啦?有話就說,幹脆利索嘛。”
“我那個,女朋友,找專家看看,要我,整容,請假……”紀亦龍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
常名遠聽明白了,他探情地望著紀亦龍那張臉,不由得一陣心疼。多好的戰士啊,好端端一張英俊的麵孔,被烈火毀了半邊。他是在執行戰鬥任務中負的傷,組織上對他應該關心愛護。其實,總隊醫院也正在聯係有關專家,為他安排整容的事宜。
“整容好嘛,咱就是要千方百計整好咱們的軍容!”常名遠抬起胳膊,使勁摸了模拳頭。
“是。”紀亦龍感動地點點頭。
“整好容,也是戰鬥任務。拿下那個漂亮姑娘,也是為咱們消防戰士爭光。明白?嗯?”常名遠半開玩笑,半當真。
“是。明白。”
“你去吧,五點半到七點半,按時歸隊。”
“是!”紀亦龍高興地敬個禮,轉身跑了。
就像換穿戰鬥服一樣,紀亦龍用最快的速度換上了夏雨花為他買的那套休閑服。夏雨花希望兩人一起外出時,紀亦龍身著便裝。女友的這個要求並不高,應該盡量滿足。
紀亦龍跑出中隊大門的時候,又拿出手機看了看夏雨花發來的短信。建功路新生界服裝設計公司,樓下大廳,五點五十分以前趕到……沒有問題,如果從獅耳路插到建功路,十七八分鍾也就跑到了。
獅耳河是穿城而過的另一條河,與商都河比起來,河道窄了一些,河堤矮了一些,隻能算是個小弟弟。或許是因為市政方麵把資金和注意力都投人到了商都河的緣故,獅耳河的設施和管理與商都河比起來就差了許多。所謂獅耳路,也就是在河堤上修建的一條簡陋的瀝青道罷了,七八米寬的路麵,你來我往地對行著車和人,靠近河道的一側,護欄已經殘破不堪,而且高度僅僅剛過膝蓋。
雖然可以在這條路上抄近道,紀亦龍卻不能一直放開了跑。遇到車擠人多的路段,他隻能放慢速度,然後在人少車稀之時再放開腳步。這樣時快時慢地跑了八九分鍾,紀亦龍不免有些著急。眼看著一輛電動三輪車,不慌不忙地就在前麵晃悠。你從右邊插吧,很可能會被擠到河裏去;你若是從左邊超過去呢,搞不好就會和對麵的汽車撞了頭。
這是一輛老年人代步用的電動小三輪,紀亦龍從後麵能望見老人那花白的後腦勺。小三輪的後廂上坐著個孩子,半扭著身體向車後看熱鬧。那張娃娃臉看上去也就是七八歲,肩上還背著個小書包。看到紀亦龍在小三輪的後麵跟著跑,那孩子就笑嘻嘻地朝紀亦龍做鬼臉。
沒辦法,紀亦龍隻好耐著性子,壓著步子,不緊不慢地跑著。
紀亦龍耐得住,後麵一輛銀色小轎車耐不住,車主又是閃燈,又是按喇叭。開電動小三輪的老人不知道是眼不好還是耳朵不靈,依舊若無其事地擋著道。
身後忽然一陣馬達吼,喇叭也提高了聲調。紀亦龍本能地向右邊閃了閃,那輛轎車就擦身而過,劃著斜線向小三輪的左邊超過去。
小三輪慌慌張張地避讓了,車體頓時向右邊翻斜過去,就像要用單邊輪子跑,片刻之後,車體撞在了殘舊的矮欄上,小三輪就像跳高似的一躥一翻,滾進了河水裏……
那輛轎車風馳電掣,轉眼就沒了影。
“出事兒了!”
“救人啊!”
道上的行人紛紛跑過來,圍在河岸邊。
幾乎是在小三輪翻人河裏的同時,紀亦龍就衝到了護欄邊。沒有脫衣服,沒有脫鞋子,依據本能,依據習慣,紀亦龍飛身跳進了河水裏。
獅耳河不寬,但是河水挺深。更糟糕的是城市的汙水排進來,那河水幾乎成了不透光的黑幕。河麵上看不到小三輪車,那鐵家夥重,想必早已沉入河底。離紀亦龍近一些的是一顆花白的大腦袋,它像海濱防鱉網上的浮球,在水麵上一顛一顛地跳。
紀亦龍遊過去,那大腦袋卻忽地冒起來,拚命向旁邊斜。
順著大腦袋偏斜的方向看過去,紀亦龍就看到了遠處的一顆小腦袋。那小腦袋時沉時浮,眼看就要消失了。紀亦龍明白了,老人是要他先去救孩子!
可是等紀亦龍遊過去,小腦袋已經不見了。
紀亦龍連忙憋口氣,潛進了河水裏。河水烏突突的,什麽也看不見。那情形就像救火時鑽進了高溫濃煙中,伸手不見五指。火場救援還能喊,此時卻隻能摸。摸來摸去摸不著,胸肺卻要憋炸了,紀亦龍隻好在水麵上浮出頭。
他看到河岸上很熱鬧,卻沒有人再下來。
紀亦龍深深地吸口氣,再次潛進了河水裏。
胸肺又要憋炸了,就在他再次浮升之前,忽然感覺到腳跟碰到了什麽!
紀亦龍一勾身,倒栽下去摸。就在他摸到孩子的同時,孩子的雙臂也圍過來,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就像喉嚨上勒緊了繩子,紀亦龍幾乎要窒息。
按照水中救生要則,此時施救者應冊開溺水者的手臂,先行自救。然而,紀亦龍沒有這樣做,這是個孩子啊,必須馬上將他帶出水麵―
紀亦龍拚盡全力地蹬腿劃臂,終於和孩子一起浮出了水麵。
他聽到了岸上的歡呼聲,等他帶著孩子遊過去,有幾個人已經下到水邊,伸出手臂做接應。
紀亦龍在水裏看了一眼被救上岸的孩子,然後又反身去營救那位老人。
此時,那顆花白的大腦袋已從河麵上消失了。
五點四十五分,夏雨花就給紀亦龍發了短信:你到哪兒了?還要多久?
短信如同落到了深穀裏,沒有一點回音。
當第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以為是紀亦龍。她獲救似的急急接聽。電話裏卻傳來了公司老總遲亞傑的聲音:“小夏嗎,我是你遲哥。”
“唉,遲總。”
“保安說,你還在寫字樓的大堂裏呀。”
“是,我在等一個人。”
“唔,別誤了時間啊,你遲哥已經到了,我在這邊先替你打點著。”
“謝謝,謝謝。”
“咱兄妹誰跟誰呀,以後別給我說這個詞。”
“唉。”
雖然不是想接的電話,夏雨花的心裏卻暖暖的。 自從喬俊當了她的高爾夫教練,遲亞傑對她就開始稱兄道妹了。
當第二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夏雨花又以為是紀亦龍,張口就問了句,“你到哪兒了?”
電話裏那人說:“我在會所呢,你在哪兒?”
夏雨花這才明白打電話來的是喬俊,她心裏空空地說:“我還在新生界公司,我在等個人。”
“哦,那你就等吧,別著急。”
雖然隻是兩句話,夏雨花卻品出了體貼,品出了安慰,這讓她的心裏有點濕。
五點五十分剛到,夏雨花就開始連續撥打紀亦龍的手機。聽到的總是“你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她無從得知,她送給戀人的手機此時已經成了一塊泡了水的肥皂。她的耐心就像鍋裏的粥,在時間的熬煮下一點一點地千蝴起來。最初是焦灼,接下來是沮喪,繼而變成了極度的失望、窩火以至怨恨。
她看看表,已經是六點十五分。即使紀亦龍此時趕到,已經來不及去商都賓館去見整容專家,但還來得及給他發發脾氣。
再次看表,六點半了!即使紀亦龍此刻站在她的麵前,她也沒有時間罵他了。她必須馬上打車趕到藝術會堂。
她急急忙忙地從大堂裏跑出來,想找到一輛出租車。就在她東張西望的時候,一輛銀色的雷克薩斯無聲無息地駛過來,在她的身邊停下了。
電動窗勻速地落下,露出了喬俊那張含笑的臉。他什麽也不說,隻是向夏雨花點頭示意,請她上車。
夏雨花長長地舒口氣,眉開眼笑地跳進了車裏。
雷克薩斯春雨潤物般開著,夏雨花甚至感覺不到它在走。哦,剛剛還攫住她的心,讓她透不過氣的那種焦灼、沮喪、失望和惱火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她完全是另一番心境了。
“這麽巧,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夏雨花問。
喬俊學著她的聲音說:“‘我還在新生界公司,我在等個人’,是你在電話裏告訴我的呀。”
夏雨花有些感動了,喬俊顯然是接了電話就趕過來,然後一直在寫字樓外等著她。
“你等的那個人,沒有來吧?”
夏雨花搖搖頭,她縮起身子,用茫然的眼神望著車窗的外麵。夜已悄然降臨,剛剛亮起來的燈光顯得有些迷離。
走著走著,那乘虛而人的夜色就變得愈來愈濃。在它的底色裏,燈火漸漸地燦爛起來,甚而顯得有幾分輝煌。
喬俊一手開車,一手遞過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打開吧,這是給你的。”
黑絲絨匣盒裏,靜靜地躺著一套珍珠首飾。項鏈,耳墜,發卡,還有一枚戒指。晶瑩的珠寶在黑絲絨的襯托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夏雨花不禁“呀”了一聲。
“喜歡嗎?”喬俊淡淡地說,仿佛那不過是餐桌上的一道家常菜。
“不,我不能收。”夏雨花合上了匣子。
“為了成功,為了完美―你今晚登台,需要服裝道具。”喬俊大度地笑著。
是的,是的,夏雨花還真需要這套首飾。她首飾盒裏的那些東西,全都是些廉價的工藝品。
“那好,就算借的吧,演出完了我再還你。”
“這就對了,你的座位下麵還有一雙範思哲的高跟鞋,你可以試試。”
夏雨花彎下腰,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個鞋盒子。鞋子是孔雀藍色,和她自己設計的出場用的晚禮服正相配。她把腳踩進去試了試,哇,正合適!
“你怎麽知道我的尺碼?”夏雨花偏著頭看他。
喬俊沒有回答,卻放起了音樂。
是莎拉.布萊曼的《斯卡布羅集市》o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莎拉.布萊曼那月光般溫柔的嗓音灑滿了整個車廂。遙遠的小集市,恬靜的小村莊,在和風中搖曳的香菜、鼠尾草、迷迭香和百裏香。當然,還有那熱戀中的小夥子和姑娘。
反複吟唱,回旋不已,夏雨花整個人都被泡進了傷感而迷人的愛情裏。
坐出租和坐雷克薩斯大不一樣,喬俊把車開到藝術會堂僅僅用了十分鍾。夏雨花鑽進化妝室之前,喬俊說了句,“待會兒我還過來,領你見幾個人。”
夏雨花“嗯”了一聲,就忙著化妝更衣。這套程序完了,她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那些工藝首飾戴起來,左瞧瞧右看看,總覺得灰灰暗暗土頭土腦,讓人不大愜意。於是她便換上了喬俊拿來的那套珠寶。
什麽叫珠光寶氣?這一下她算領略了。鏡子裏仿佛換了一個人,氣質和風度都變得迥然不同。
她再把那雙範思哲高跟鞋穿上腳,頓時覺得玉立而亭亭了。
“小夏,能來一下嗎?”喬俊在她身後輕輕地說。
夏雨花轉過身,喬俊眼睛一亮說:“哇,有沒有搞錯,你是不是要去領奧斯卡大獎啊?”
夏雨花心裏美美的,嘴裏卻說:“喬哥又開玩笑了。”
夏雨花隨著喬俊進了旁邊的貴賓室,大沙發上站起來了三個人。
“我爸,我媽,我妹妹。”喬俊介紹著,“這位是今晚的主角,我們公司讚助的最具潛質服裝設計師,未來的香奈爾。”
羅冠雄禮節性地伸出手,挨了挨夏雨花的指尖。“我家阿俊雄心勃勃,又要涉足服裝業。我同意投資了,我希望他的眼光沒有錯。”
喬晴看畫似的將夏雨花打量了又打量,讚美道:“聽說你年輕,沒想到這麽年輕。聽說你漂亮,沒想到這麽漂亮!”
“抱歉抱歉,看到你,我真忍不住要拍照。”羅琳把照相機舉起來哢嚓哢嚓地連連按快門。
喬俊領著夏雨花又來到另一張大沙發前,這裏坐著一位藍眼珠的法國人拉格菲爾。此公是眼下法國乃至全球聞名的服裝界的大腕,他在北京設立了拉格菲爾中國分部,意在開拓中國市場的業務。此公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也有意從中汲取靈感。前些日子商都市郊發掘的古墓中出土了一批唐代服飾,拉格菲爾就鼻子尖尖,趕到了商都市。
他來得巧,喬俊千方百計托人把此公請來,給夏雨花的服裝作品發布會捧場。
翻譯把夏雨花介紹給拉格菲爾的時候,此公甚至沒有站起來,隻是抬了抬屁股欠了欠身,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了句:“你……好。”
遲亞傑坐在靠邊的單人沙發上,夏雨花走過來,畢恭畢敬地叫了句:“遲總―”
遲亞傑從沙發上跳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說:“妹子,又叫錯了,叫哥。哥隻有一句話:機遇難得,抓住抓住再抓住!”
從大幕開啟的那一刻,夏雨花的手心就開始出汗。她緊張地盯著每一位模特的出場,看著她們走貓步,擺Pose(姿勢)。台下觀眾的每一聲驚歎,每一次喝彩都牽動她的神經,讓她或喜或愁,或擔心或放鬆。模特穿出來的每一件服裝她都要挑剔地審視,她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質檢員,不肯放過每一個可能的瑕疵。
對於夏雨花來說,今天晚上的服裝發布會就像是一場美輪美灸的夢。耗費了無數的時日和心血,她才在電腦中設計出了那些線條和色彩,而後又辛辛苦苦地做成了懸掛在衣架上的一具具空殼。而今晚,這些空殼忽然有了血肉有了靈魂,在優雅的T型台上,在絢爛的投射燈下,張揚著它們的生命,展示著它們的魅力。
孔雀藍,嫩杏黃,絳脂紅,祖母綠,猶如雞尾酒液一般層分迭次,變幻不定―這不就是“雞尾酒休閑衫”嗎?
草葛、櫻桃和青欖全都蘊在奶白色的沙拉裏―這不就是“水果沙拉及膝褲”嗎?
鬆軟的蛋糕上裹著亮漆般的巧克力殼―這不就是“巧克力蛋糕靴”嗎?
望著T型台上的那些模特,夏雨花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裏問自己:這是我的設計嗎?我怎麽會有如此的才思如此的天賦?
當人的夢變成現實的時候,現實也就猶如夢境了。
此刻,與她分享成功的不是心中的紀亦龍,而是身邊的喬俊。
或許,這成功本身就是她和喬俊兩個人的。
謝幕了。掌聲,鮮花,閃光燈……夏雨花覺得頭有點暈,腳下也輕飄飄的,似乎要飛起來。
有一束鮮花是拉格菲爾送給她的,這位法國乃至全球聞名的服裝界的大腕用一雙藍眼珠饒有興趣地盯著她,仿佛她也是一件出土的中國文物。
此公這時又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了兩個字:“很……棒!”他伸出大拇指比畫著,然後又掏出名片遞給夏雨花,還咕咕嚕嚕地說了一串話。
翻譯解釋道,拉格菲爾先生希望和夏小姐能有合作的機會,請夏小姐到北京時,一定去找他……
好了,該熱鬧的都已經熱鬧過了。此時,喬俊走過來,穩穩地挽住了夏雨花。
“小夏,還記得你的諾言嗎?咱們拉過鉤―”
“當然,我說過,召開服裝設計發布會的時候,我請你吃飯。說吧,你想吃什麽?”
“好的,咱們上了車再說。”
於是,夏雨花又坐進了喬俊的雷克薩斯。夏雨花仍舊沉浸在發布會的成功裏,她一路上不停地談笑,猶如一隻向春天訴說幸福的小鳥。
不知不覺地,車已開出了很遠。她向窗外望望,喧鬧的市區已然消失,夜色中透著隱隱約約的山影。
“這是什麽地方?”夏雨花問。
“這地方安靜,我不想有外人打擾我們。”
喬俊說著,車已駛上了泊車道。停穩後,侍應生迎上來,為夏雨花打開了車門。
青嵐莊園,這是個幽靜的休閑去處。喬俊早已定好了套房,打開門進去,隻見外間屋的台案上擺滿了各種水果、西點和冷餐菜式。
夏雨花走進來看了又看,裏邊是臥室,放著一張大床。
喬俊似乎知道夏雨花在想什麽,於是笑了笑說:“我想你今晚一定很累,所以給你訂了房間。用完冷餐之後,我開車回家,你可以在這兒好好休息。”
“哦。”夏雨花點了點頭。
燭光亮了,紅酒斟滿了,喬俊舉起杯說:“來,小夏,讓我們為今夜幹杯!”
夏雨花隻是把酒杯拿在手裏,搖搖頭說:“喬哥,按道理,今天應該我來請你。”
喬俊說:“小夏,你不覺得今天的成功是我們倆的成功嗎?所以今天晚上是我們倆請我們倆自己。”
“那好,讓我們幹杯!”
清脆的碰杯聲讓夏雨花覺得心裏很清爽,她抿了抿嘴,開始動手摘除身上的那些首飾,然後一一放回首飾匣。
“喬哥,謝謝了,這些東西請收好。”
“怎麽?”
“我說過是借的,演出完了就還。”
“這樣的發布會,難道你不想再有了嗎?”
夏雨花說:“當然還要有的,這隻是開始。”
喬俊把匣子又推了過去,“所以,你還是先借著,以後再說吧。”
夏雨花望望喬俊,也就沒再說什麽。
喬俊很快把話題扯到了今晚的展示會上,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回味著那些有趣的花絮,那些精彩的場麵。說著說著,喬俊變得認真起來,他開始設想與新生界服裝設計公司合作的前景,探討著夏雨花事業發展的各種可能。
喬俊說:“小夏,你應該知道李寧公司的一句宣傳語吧?”
“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不錯,隻要去想,隻要去做,一切皆有可能。你不是很喜歡香奈爾嗎?她初人此行的時候,起點要比你低得多。二十二歲的時候,香奈爾還在咖啡廳裏賣唱,是一個Cafe singer。她在服裝方麵的才藝,不過是在教會學校學到的一手針線活兒。”
夏雨花自信地點點頭,“是的,我想,在起步這一點上,我應該比她強。”
“香奈爾結交了英國貴族葉田.巴森,成了他的紅顏知己,於是葉田.巴森出資為她在巴黎開了第一家帽店,香奈爾的針線藝術才有了發揮的平台。這位葉田.巴森先生不但為香奈爾的帽店介紹社會名流,而且還是香奈爾的馬術教師,使香奈爾成了騎技嫻熟的女騎師。”
夏雨花望望喬俊,調侃道:“這位英國貴族沒有教香奈爾打高爾夫嗎?”
喬俊會意地大笑起來,他呷著酒說:“如果香奈爾去了我的高爾夫俱樂部,我一定會教她的。”
“我想,香奈爾大概會設計出高爾夫球帽,讓你幫他介紹顧客了。”
喬俊聽了很得意,他又呷了一口酒。“1910年,香奈爾結交了實業家亞瑟.卡伯,這位先生為香奈爾開辦了巴黎的時尚服飾店,世上從此才有了Chanel這個時裝品牌。亞瑟.卡伯還是個馬球運動員呢,香奈爾又學會了打馬球。”
夏雨花說:“喲,咱們商都市恐怕還沒有人會打馬球,你是不是先學一學?”
喬俊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要學,恐怕得去香港了。”
夏雨花說:“那我就到香港去發展。”
喬俊樂了,他將夏雨花打量了又打量,“咦,真沒看出來,小妹妹的心還挺野。”
夏雨花沒說話,她在心裏思忖著:如果想在服裝設計界打天下,商都市確實太偏太小了。
似乎是酒在助興,喬俊愈發滔滔不絕。
“香奈爾後來結交的,也都是些有質量的男人。畫家畢加索,詩人高克多,音樂家斯特拉文斯基……正是這些有質量的男人,擴大了香奈爾的視野。這些人對於香奈爾審美格調的影響是巨大的,所以香奈爾的服裝、香水、飾品才能夠具有永久的魅力。”
夏雨花聽得很專心,她在心裏不能不承認,喬俊也讓她的視野擴大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
“我該走了。”喬俊邊說邊從沙發上站起來。他身體搖晃,腳步趟超,一下子又摔在沙發裏。
“你,怎麽了?”夏雨花驚慌地問。
“沒,沒什麽,一會兒就好……你睡,你睡,我走,我走……”
說著說著,他歪躺在沙發上,閉了眼。
看著喬俊那副醉酒的樣子,夏雨花有點不知所措。
喬俊很快打起了蔚。
夏雨花想了又想,然後起身從臥室裏找出毯子,替喬俊蓋好。
睡著後的喬俊臉上帶著笑,嘴角還流著口水,像一個玩夠鬧夠之後變得老老實實的孩子。看著他這副模樣,夏雨花的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種融化了般的感覺。
夏雨花自己睡在了臥室的大**。
是她忘記了鎖門,還是她根本就沒有去鎖?天亮之前,喬俊上了床。夏雨花迎合著,似乎一切都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李振興老先生在醫院裏醒來,對兒子說的第一句話是,“救我和貝貝的那個人是誰?”
兒子李繼業回答,“爸,120救護車一來,他就走了,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李振興流著淚,喃喃地說:“不是他,我和貝貝都完了。不是他,我和貝貝都完了……”
在李振興家,兒子和媳婦工作都很忙,接送孫子上下學的任務就落在了爺爺的肩上。孫子上的那所小學不算近,爺爺又不敢騎自行車和兩輪電動車,就買了一輛電動小三輪。如今小三輪幾乎成了老年人的專用代步工具,因為它既便宜,又穩當。
即使是穩當的車,李振興也從來不開快,上了路就慢慢悠悠地走,不圖搶時間,就圖個安全。誰知道不開快也惹著人家了,人家不高興,硬搶上來超車,一擠就把小三輪擠到了河裏。
李振興年輕時會點“狗刨”,撲騰著勉強沒有沉下去。貝貝可就慘了,一下去就咕咚咕咚地喝水,小腦袋就往水裏沉。李振興想去救,扒拉扒拉就是到不了孫子跟前去。眼睜睜地看著河麵上沒了貝貝呀,眼睜睜地看著貝貝就那麽沉到了河水裏!
那年輕人遊過來了,紮著猛子鑽了幾鑽,才把貝貝從下麵托出來。
你說,貝貝這條小命是不是那年輕人給的?
貝貝上了岸,李振興忽然一點力氣也沒了。他一邊往水裏沉,心裏一邊想:沒關係,小孫子活了,小孫子活了……
那年輕人是怎麽把他從水裏撈出來的,李振興一點也不知道。他隻記得好像有人捏著鼻子把水往他嘴裏灌,不喝也得喝。喝來喝去,整個人就喝暈乎了。
你說,這條老命是不是那年輕人給的?
人家救了你們爺孫兩條命,你不能一句感謝話都沒有啊!無論如何,也要把救命恩人給找到。
你和媳婦先別上班了,你們的任務就是找恩人。
兒子李繼業作難了,獅耳路是個河堤道,兩邊沒個鋪沒個店的,你能去問誰?出事的時候人是不少,可那都是些行人,事起的時候聚一下,事一完人也就走完了。
這些流水似的行人,你到哪兒去尋?
媳婦肯動腦筋,貼個尋人啟事呀,人丟了不就是滿大街貼紙片嗎?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走丟了。多大年齡穿什麽衣服什麽口音……有見到的請打電話某某號,一定重謝有獎金。
李繼業覺得這點子還行,就親自動筆把老爺子口述的情況寫成稿子,讓單位的打字員打了好多份。他拿著打印好的啟事,在出事的地方和周邊地區到處張貼。
打字員提醒他,這種救人的英雄事跡應該登在報紙上。看報紙的人那麽多,能提供的線索肯定也很多。於是,李繼業陪著老爺子親自到商都晚報社,把獅耳河邊爺孫被無名英雄搭救的情形講述了一番。記者也被感動了,寫了一篇通訊,題目就叫―《救人的英雄,你在哪裏?》這篇文章,整整占了報紙一個版。
李家頓時變得熱鬧起來,一天到晚電話不斷。有按啟事上留的號碼打進來的,也有報紙轉過來的。
有的說,看到那個救人的英雄了,也就是二十多歲吧;
有的說,救人的英雄穿的是一身休閑裝,淺灰色的,看得很清楚;
有的說,救人的英雄穿的是一雙李寧鞋,上麵好像有一個紅對鉤,記不清楚了;
有的說,救人的英雄從河裏出來時,臉上有一塊傷,也可能是泥巴;
把這些信息匯總起來,大致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救人的英雄是一位年輕的小夥子,二十多歲,穿的是休閑裝運動鞋,臉上可能有一塊傷。
可是他叫什麽名字?在哪兒工作?還是不清楚。
沒有實質性進展,就像小學生做不出算術題,大家很鬱悶。
李振興急吼吼地說:“我就不信,這麽大個活人,那麽多人看到了,還能找不到?”
媳婦說:“爸別急,有難度嘛。你想想,這人就是站在你麵前,你能認出來嗎?”
李振興沒說話,孫子貝貝插話了,“上網歎,掛帖子歎。我們班同學把不會做的算術題掛在網上,回帖的人可多啦。”
李繼業不耐煩地說:“去去去,小孩子家,瞎摻和啥!”
李振興說:“哎,你別說,貝貝想的還是個辦法。”
貝貝猴精猴精地眨著眼,“爺爺,題目我都想好了―((十萬火急找英雄》。我們班同學裏高手多著哩,我讓他們到網上把帖子到處轉,到處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