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平 衡
“陸,陸。”陸潔睜開眼,看到是采爾珠在喊她。
木屋裏的油燈一跳一閃,於是木壁上懸著掛著的那些飾物仿佛都活動了起來。陸潔撐了撐身子,想從毛氈上坐起來,采爾珠趕忙說:“躺,躺著。你,我是怕。”
原來,陸潔方才小憩時,在夢中頻發吃語,鬧得采爾珠心裏十分不安。
陸潔晃晃腦袋,暈眩的感覺已經沒有了,隻是稍稍有點兒發木。然而,心內卻憋悶得很,就像堵著饅飯團子。方玲從臥室中走出來的一幕,仿佛剛剛發生。陸潔手心裏汗津津的,猶自留著要抓要打的遺恨。
陸潔帶著殘留的酒意和滿腔的遺恨,隨著采爾珠一起離開女樓, 回到主室的火塘邊。看到她們倆進來,澤爾車立刻迎上來,擔心地說:“陸,怎麽去了那麽久?臉色,不對。”
莫名的委屈隨著融化身心的感動一起湧上來,陸潔的眼窩潮濕了。
“難受,我心裏,唉,特別不舒服。”陸潔用手撫在胸前。
采爾珠也擔心地說:“陸,不行。要暈倒,剛才在我的房裏,睡了一會兒。”
“陸,不要走了,今晚,就住在采爾珠這裏。”澤爾車關切地望著陸潔說。 -陸潔即刻把目光投向了采爾珠。
當然當然,很好很好,住在采爾珠這裏,住在於潮白的哦耶這裏,正是陸潔求之不得的事。
好客的采爾珠把手掌一合,啪地拍響了。“就這樣,陸,我這裏有你住的房間!”
“澤爾車呢,澤爾車一個人回去嗎?"陸潔擔心地問,“幹脆澤爾車也住下來好了。”
采爾珠聽了這話,不禁朗聲笑起來。
“陸,你要澤爾車睡在我這裏做什麽?他的哦耶那裏喲,晚上他要去睡!”
陸潔將目光轉向澤爾車,澤爾車居然紅了臉,他辯解般地說:“不不不,我是休息,回家休息。”
澤爾車離開的時候,陸潔要去送。陸潔對采爾珠說:“澤爾車把我送來了,我也應該送送他。”
采爾珠瞧瞧陸潔,再看看澤爾車,然後眨眨眼睛,笑著說:“好的,陸。你去送,我就不送了。”
將陸潔馱來的那匹走馬,就拴在畜廄裏。澤爾車把它牽出來,那走馬伸出舌頭,舔了舔陸潔的臂腕,它似乎知道,要與陸潔分手了。
月光柔柔的雅雅的,有一種淡淡的優傷。晚風疾疾的野野的,顯出幾分癱狂。
澤爾車牽著馬,不出聲地走著。他似乎知道,陸潔有什麽話要對他說。
陸潔也沉默著。
這沉默有一種愈來愈強的壓迫感,有一種愈來愈收束不住的滑落感。陸潔知道,要說的話,她是非說不可了。
當陸潔告訴采爾珠,她要去送送澤爾車的時候,陸潔才意識到她有話要對澤爾車講。
而這番話,其實是早已決定了的。這決定來自那一夜方玲從黑暗的臥室中走出來,曝光在門廳昏黃的吊燈下。這決定也來自於潮白不辭而別,再赴吉瑪山。
陸潔在寨邊停住了腳。
“澤爾車,你說過,你們吉瑪女人如果看中了哪個男人,就會在晚上約他到自己的女樓上去。”
“是的,陸。”
“澤爾車,你讓你的哦耶失望過嗎?”
“失望?”
“就是說,你膽怯了,沒有去。或者,去了,卻攀不上她的木窗。”
“陸,怎麽會!”澤爾車自豪地拍拍他腰間的彎刀,“再長的夜路,在我腳下也是短的。再緊的木窗,在我的刀鋒下也是鬆的。”
“那麽好吧,澤爾車。”陸潔咬咬嘴唇,忽然頓住了。
就像初次爬上跳水高台的人,在盡頭處停住了腳。
“什麽,陸?”
“今天晚上,你到我的女樓上來吧。”陸潔決然地說。
眩暈和片刻的失重感消失了,陸潔終於跳了下去。
說完這句話,陸潔轉身就往回走。
澤爾車站在那裏愣了許久,才跳到了馬背上。
“陸!”聽到身後的喊聲,陸潔回頭望。
“你,等,著,我。”澤爾車的雙臂揚起來,像竄動的火苗一樣在空中舞著。
是的,是火,那是陸潔燃起的一把火。
緊張,興奮,陸潔的心髒坪懷地跳起來。
當陸潔重新回到采爾珠身邊的時候,采爾珠已經洗浴完畢‘她熱心地領著陸潔走上兩層的女樓,然後將一扇木門打開來,說道:“陸,你就睡在這裏,今晚。”
安排陸潔歇宿的那間房與采爾珠的房間相鄰,陳設也大體相似。木板地上已經放好了一個長圓形的大木盆,采爾珠殷勤地用木桶背來熱水,向陸潔打著趣說:“陸,快洗洗。你的依塔,別讓汗氣熏跑了。”
采爾珠的身上發散著洗浴後的清香,一襲白裙搖曳著,使她益發像一株開滿白花的樹。陸潔凝望著她那對鮮豔的紅瑪瑙耳墜, 回答說:“采爾珠,是你在等著依塔吧?瞧你,漂亮得像朵花兒。蜜蜂見了你,都會著迷的。”
采爾珠聽了, 自己打量了一番自己,禁不住得意地笑了。
陸潔也在心裏笑。那是一種恨恨的、解氣的笑:好嘛於潮白,今天晚上你就到采爾珠這兒來吧。來吧來吧,真有意思,你找你的哦耶,我找我的依塔,這一次,咱們打平了.,.…
出了方玲的事情之後,陸潔心裏一直難以平衡。
如牛負重的十月懷胎,如闖生死鬼門關一樣的分娩……其間的艱辛,若不親身經曆,是難以體會的。而於潮白,恰恰在此時背叛了陸潔,這種背叛,不但使陸潔生出切膚之痛,而且讓陸潔永遠困惑不解。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永遠愛我嗎?
你不是事事處處表示,你最喜歡兒子嗎?
那你為什麽還做出這樣的事情!
而且是和方玲,那個你一向表示對她不屑一顧的女人!
那一夜之後,於潮白再沒有回家。陸潔對他說過,這裏沒有你需要的人,你到你需要的人那裏去好啦。
陸潔也沒有再到醫院那套單元房去過。於潮白單獨住在那兒,當然,樓下還有方玲。
陸潔和於潮白事實上已經形同分居了。
那是七八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兒子佑生吃完奶,甜甜地睡著了。陸潔直起身捶了捶腰,就動手收拾孩子換下來的衣物。
那些小衣物陸潔不願意用洗衣機洗,一向都是她自己用手搓。
陸潔用盆子把衣物浸上水,端到了起居室裏。她打算一邊看電視,一邊幹活兒。
陸潔剛剛在矮凳上坐下,母親就搬了另一個矮凳,坐在了她的旁邊。
“小潔,媽跟你一起搓。”
“媽,你就別動手了。”
陸潔覺得有些異樣,母親有風濕病,平時是不做這些活的。
母親的手伸在盆子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搓著。
“能幫就幫一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那是。”陸潔覺得母親下麵還有話。
“潮白呢,出差了吧,怎麽不見他來幫幫忙?"陸潔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嗚鳴地哭出了聲。
陸潔不能不向母親哭訴了,這樣的事壓在陸潔的心上,實在是太沉重。如果沒有一個人在心理上與陸潔分擔,陸潔覺得她會被壓死的。
這個人,隻有自己的母親最合適。
於是,陸潔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母親。
陸潔等著母親和她一起生氣一起罵,一起想辦法,懲治這個背叛她的男人。
可是,母親聽完,隻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然後長長地歎口氣,輕輕撫了撫陸潔的頭發。
“小潔,這種事,沒什麽可奇怪的。”
“沒什麽?”
“對,當年生你的時候,我也碰上過。”
母親很平靜,她不動聲色地講著往事,仿佛講的是別人。
“那年生完你,我落下了月子病。上不了班,成天在家裏熬中藥吃。你父親那事兒,是藥鋪的女營業員告訴我的。她說,你還不去看看,那女的三十多歲,是個寡婦,就在縣城南門街頭,開著個理發店。”
“你去看了嗎?”
“去了,抱著你去的。那店很小,隻有一間房,前麵擺了把椅子,中間用布簾隔開,後麵擺著床。你在她的**睡,我就坐在椅子上,一邊讓她剪頭,一邊跟她說。”
“你都說了什麽?”
“該說的,都說了。我們倆說的時候.她的小女兒就在旁邊。我還記得那女孩兒生著一對黑豆兒眼兒,紮著細辮兒,已經會把煤爐上燒熱的水,往洗臉盆裏倒著,讓我洗頭了。”
母親向陸潔述說的時候,陸潔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那間小房。窗格上糊著朦朧的白紙,地上鋪著潮濕的青磚,四麵牆壁涸著薑黃色的水跡。理發椅對麵掛著的玻璃鏡是明亮的,映得那女人也有幾分亮堂……
“我父親,愛她麽?”陸潔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不知道。你父親每次去,都給她錢。”
“後來呢?”
“後來,我要走。她去**抱你,你醒了,尿濕了她的床,還哇哇哭。”
“後來呢,後來。”
“後來我給了她一些錢,她就搬走了,不知道又到哪兒開她的店。你看,我跟你父親,不是過得挺好嘛。”
陸潔心裏真有點佩服母親的冷靜,佩服母親化解此事的方法。她深深地歎口氣,說道:“媽,你怎麽會這樣做的,難道你就沒有氣昏頭?”
母親笑笑,端了洗衣盆站起來。
“傻閨女,我怎麽會不氣昏頭呀。這都是你姥姥教我的。”
陸潔至今也不清楚,當時是母親去找了於潮白還是於潮白來找了母親,抑或是母親和於潮白一起商量好的,讓於潮白來約陸潔。
幾天後,母親對陸潔說:“小於打來電話了,約你晚上七點半到銀湖假日酒店咖啡廳。”
陸潔聽了,什麽也沒說。到了黃昏時分,她果然如約前往。
陸潔那時已經平靜了,和母親一樣平靜。她就像去參加科室的病例會診,去和同事們討論分析醫案一樣,去赴那個約會。陸潔穿著西裝套裙,腳上的半高跟皮鞋擦了油,頭發也用了定型的摩絲。瞧上去神閑氣定,儼然一個出入寫字樓的白領麗人。
等待在咖啡廳裏的於潮白瀟灑如故,他依然是套頭衫牛仔褲,依然是風散著的馬鬃般的長發,依然是刻著滄桑的嘴角濃黑的長睫魚脊形的亮眼……陸潔淡淡地笑了,她相信,隻要這個男人走上學院的講台,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天真爛漫的女大學生。
於潮白迎上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他與女士約會,總要提前五分鍾。他的手裏拎著一個挺大的塑料提袋,看表的時候,他不得不把那提袋提起來,這樣,他就露出了幾分笨傻。
咖啡廳布置的是車廂座,隔板是溫潤的象牙色,既有開放的感覺,又不失含蓄和幽秘。燈光是膝朧詩風格的,將本來明白的東西變得不那麽明白了。音響放送著薩克斯獨奏,是永遠的肯尼.金,淡淡的傷感的情調像細密的霧,無處不在地彌散著。
到這裏喝咖啡的人,要喝的就是這種情調。陸潔坐下之後,四下環顧了一番,她看到這裏除了幾對少男少女之外,還有一對老男靚女。少男和少女輕鬆地晃動著他們那無需承負什麽的肩頭和腿腳,老男呢,斑白了鬢角禿了額頭,像蒼老的大海一樣,將青春的小島環擁在他的懷裏。
這裏沒有夫妻(當然,除了陸潔和於潮白),夫妻應該歪在客廳的沙發上,用腳挑著拖鞋,邊看電視邊吸濃茶,或者喝著家用飲水器流出的無滋無味的純水。
夫妻再用不著喝什麽情調了。
此刻,陸潔覺得她和於潮白坐在這裏有點兒像情人約會。
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時間在克隆著它自身,還是在做著新程的預示呢?
忽然,陸潔的心內對這種感覺生出怯意來,她寧願即刻回到家裏的沙發上。
咖啡沒有放糖也沒有放奶,是那種本原的苦。苦的東西都是耐人回味的。於潮白吸飲之後,抬起了頭。他的目光是遊移的,神情間忽然露出了馗尬。尷尬才是動人的,因為它顯得認真和誠懇。
“兒子,小佑生,還好吧?"挺不錯的切入點,先談孩子。
“很好,謝謝。”
陸潔用客氣標示著距離。
於潮白卡殼了,猶如暗河在石灰岩洞裏驀然消失。
陸潔等待著,她知道,那暗河正在地下奔突竄湧,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它又會突然地冒出來。
果然,於潮白偏了偏身體, 冒出了這樣的問題:
“陸潔,我想知道,那天半夜你到醫院宿舍,是出於你和你母親事先的預謀,還是真的去給我送藥?”
“我不知道什麽預謀,”陸潔直率地回答,“我是擔心你頭疼。當時已經很晚了,我母親並不想讓我去。”
“很好。”於潮白滿意地點點頭,“我想,你應該是這樣的。”
那模樣,仿佛是在給學生的論文答辯下評語。
呸,你還有什麽資格來評判我?深藏的委屈將陸潔猛然激怒了。
“我當然是這樣的!我不像你,那麽卑哪。”
“你怎麽能這樣說,我怎麽了?”於潮白一臉無辜的樣子。
“我想,你在醫院裏那樣照顧孩子照顧我,都是做做樣子,都是有意裝出來的吧?”
陸潔狠狠地盯著對方,她的心在隱隱地作痛。小小的三口之家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的日子是在醫院開始的,那是最艱辛也是最美好的時光。她無法相信也無法容忍,那種美好原不過是精心製作,又塗了各色顏料的假花假果。
“不不不,陸潔,請相信我,那都是真心!”
於潮白將雙手扣在胸前,仿佛要把那裏撕開。
陸潔相信,陸潔都相信。可是惟其如此,陸潔才對於潮白的背叛痛心疾首啊。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做那種事!”
陸潔的嗓音太高了,她有些失態了。周圍的人把目光紛紛投了過來。
陸潔使勁兒地咽了口唾沫,竭力將湧起來的激憤咽下去。
她懂得於潮白為什麽選擇這樣的地點和她見麵了,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場合,她不能不使自己盡力平靜一些。
於潮白觀察到了陸潔對平靜的尋求,他讚許地點點頭,雙手輕輕地在麵前壓了一壓。隨後,仿佛是在做示範,他操起一種低緩的語調說了話:
“是的,陸潔,你問得很好,既然這樣,我為什麽還會做那種事?這個問題,我也反複地間過自己。”
於潮白陷入了沉思,那神態仿佛是在舉行一次學術講座。
“我講第一個原因,陸潔,那是為了保護你,愛惜你。”
“笑話。”
“沒有什麽可笑的,陸潔。在你生育前的一個月裏,在你生育之後的一個月裏.在你治療產後疾病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沒有碰過你。孩子得以平安降生,你得以順利康複,就是因為有了方玲。在這個意義上,是她保護了你們。”
“荒唐。讓你一說,她倒成了功臣,我應該去謝謝她才對。”
“我隻是陳述一種事實,”於潮白仍舊平靜地講下去,“第二個原因,我想是因為在我們的遺傳基因裏,有著強烈的**欲望。情形可能是這樣的:在千百萬年的進化和選擇過程中,那些**欲望不強的種群。因為無法繁衍足夠的後代,而被篩選和淘汰掉了。隻有那些**欲望強烈的種群,才得以逐步地發展和延續下來。我們,就是他們的後代。
“在離開你的這些日子裏,我認真地觀察分析了我自己,得出的結論是:我是一個在生物學意義上合格的男性。在我能夠記憶起的五歲多的時候,我就有了**摩擦的快感,十三歲的時候,我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那是一種美好的生命感覺,一種妙不可言的膨脹,那是大自然賦予我們的生命力的表現。於是,我會愛女性了,她們是美麗的花。大自然使她們在特定的時段裏變得美麗,原本就是為了開放,為了吸引異性**,以生育繁衍人類的後代。和異性**的快感是人類千百萬年進化中生理收獲的巔峰,它是天然合理的,也是最寶貴的生理機能。”
“行了,於潮白。別忘了,在生理常識和醫學常識方麵,我應該比你更專業一些吧?”
“太好了,你能理解。”於潮白滿意地搓了搓手,仿佛得了知音,他愈加急切地說下去,“陸潔,你要知道,缺少了正常的**,我感到十分痛苦。我嚐試過壓抑自己的欲望,我在自責、 自我約束與本能之間無望地掙紮,那結果使我更加難受。”
“你可以**嘛。你剛才不是說,你十三歲就已經無師自通。”
這話一出口,陸潔也覺得自己有些刻薄了。
於潮白愣了一下,接下來卻更認真地說:“是的,我也試過。不過,我想作為一個人,我有權得到更合乎自然的滿足。
於是,有了方玲,她使我從壓抑和痛苦中得到了解脫。陸潔,我是這樣想的,如果說,使對方愉快才是真正愛對方的話,那麽,當我愉快的時候,你應該高興才是。”
“是的,你愉快了。可是,你想到沒有,我很難受。”
“正因為不願使你難受,我才不得不采取向你隱瞞的方式。”
“你以為,向我隱瞞就可以使我愉快了?”
“難受和愉快隻是一種感覺。由於時代的不同,社會的不同,種族的不同,宗教的不同等等,等等,人們對待同一類事情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感覺。比如,非洲部落的女人成為酋長眾多的妻子之一時,會十分愉快和自豪,而歐美社會的女人絕不會愉快地為人做小;中世紀的歐洲有所謂的聖娟,她們愉快地以她們的性服務於路人,並以此為崇高和聖潔,而現代歐洲的婦女如果遇到陌生的路人施以性騷擾,感到的隻是羞辱和痛苦對於於潮白這種誨人不倦的認真,陸潔僅僅報之一笑。
“夠了,尊敬的於老師,我不需要你在這裏傳道授業解惑了。我懂得你的意思:隻要我不知道你和方玲的事,或者我雖然知道,但卻明白你這樣做僅僅是為了消除生理上的緊張和壓抑,同時也是為了顧惜我的身體,我就不應該有什麽難受的感覺,而應該欣然接受。”
在陸潔臉上露出笑意的時候,於潮白很及時地跟出一個笑來。他就用那種會意的神態,接續了陸潔的話:
“真的真的,陸潔,我很高興你能理解我,”誠摯的亮光在於潮白的雙眼中閃著,“其實,我絕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其實,我一直都想著你和孩子,其實,你看你看。”
大塑料袋嘩嘩啦啦地響,於潮白興高采烈地在裏麵掏拿著。
“這是最新式的尿不濕床褥和尿不濕褲頭,怎麽樣,怎麽樣,不錯吧?”
“嗯,不錯。”
陸潔把他掏出來的那些東西一一接了過來。
於潮白像在飲酒幹杯一樣,高興地將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隨後,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佑生怎麽樣,我那搗蛋兒子。”
“很好,我媽帶著呢。”
“哎喲,我可真想死他了!”於潮白不停地搓著手,“走吧走吧,我真想用胡子好好紮一紮他。”
陸潔卻仍舊坐在那裏,不緊不慢地吸著咖啡。
“你住著那套小房子,怎麽樣?”
“還行,就是,哎,你是什麽意思?"“那你就住著吧。我們不需要你。”
於潮白木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然後一屁股又坐了下來。
陸潔卻在這時候站起了身。
“陸潔,別,你別走!”
陸潔的手腕被緊緊地攘住了,她覺得對方在**似的發抖。陸潔預感到有什麽非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她不由自主地重新落了座。
就在那個裝尿不濕用品的大塑料袋裏,於潮白掏出了一把折刀。他緩緩地把折刀打開,持起袖子,在臂側的肌膚上左一下右一下地刮擦著刀鋒。那動作,酷似剃頭匠在刀布上擦磨他的剃刀。
“於潮白,你要幹什麽?”陸潔緊緊地盯著他。
“削個蘋果給你看,”於潮白苦笑著眨眨眼,“我要讓你相信,我會削好的。”
陸潔猜不透對方下麵會有什麽演出,於潮白看上去對角色十分地投入,他光亮的額前汗津津的,嘴角神經質地**不已。
“我發誓,我以後和方玲再不來往!”
說著,那刀鋒就向左手的小指切了下去。
“別。”陸潔伸出手,扯了一下對方拿刀的胳膊。
然而,腥紅的汁液還是湧了出來。被切下的一段小指血肉模糊,猶如解剖台上被剖開肚腸的小動物,在那個空咖啡杯前顫巍巍地抖個不停……
……苦蕎酒的力量並不持久,陸潔暈暈沉沉地在毛氈上躺了一會兒,腦袋裏像被衝洗過似的,變得越來越清晰。清醒起來的陸潔反而睡意全無,她的聽覺顯得異常敏銳。
簌簌簌的,那是夜風的腳步。夜風是個不知疲倦的夜行者,總是在不停地走來走去。木屋頂上忽然有聲響傳來,那不像是探訪者拋擲的石塊,那聲響太輕微了,可能是輕捷的鳥爪。遠遠的,有狗吠聲,一串串地相連著,串起一個又一個焦灼。狗吠聲忽然中斷,焦灼變成了默然的平靜。那是狗在啃咬塞著肉粒的大鬆果吧,那是**澎湃的依塔,來到哦耶的女樓窗下了……
陸潔在等待。她等待著夜的奇跡,在這奇跡之中.應該有兩個男人出現,他們是於潮白和澤爾車。
於潮白一定會來的。采爾珠那洗浴後散發著清香的身體告訴了她,采爾珠那喜盈盈的黑瑪瑙般的眸子告訴了她,采爾珠那豔麗的紅瑪瑙般的耳墜告訴了她……
澤爾車一定會來的。澤爾車那彎彎長長的腰刀告訴了她,澤爾車那猶如躥動的火苗一樣在空中舞動的雙臂告訴了她,澤爾車那吉瑪男子鄭重地許諾告訴了她……
陸潔的心中升起了初次約會般的衝動,它是由不可抑製的期待、如煎如焚的焦灼和莫名的膽怯雜揉在一起的。這感覺對於陸潔來說,已經是久違了。
陸潔有些驚訝地觀察和思索著自己的身體,婚前與於潮白相處的日子裏,這身體曾經是一座火山,一次次地為於潮白而噴發。煙起灰飛,大地搖顫,岩漿噴湧,熱火走流,那是何等驚心動魄的**?婚後,它卻日複一日地歸於平淡,歸於倦怠,而終至冷寂。
陸潔曾經自嘲地用醫學術語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性冷淡。
於潮白在一次次無功而返的無奈之後,一次次誨人不倦地安慰她:沒關係,會好的,那是因為哺育孩子,那是因為煩瑣的日常家務勞作,那是因為既要承擔哺育孩子和煩瑣的家務勞作又要做好單位的工作……種種的精神負擔和種種的外界因素,掩飾和抑製了你**的欲望。
你一定會發現你的欲望強烈如初的,隻需換一個環境,換一段時光,換一種心情。
要換的挺多,陸潔今天才發現,其實,要換的隻不過是一個對象罷了!
不是幻覺,夜風中傳來了馬蹄聲,由遠及近,就停在了木樓的後窗下。那馬打了個響鼻,然後輕輕嘶叫了一聲。它應該開始吃草了,沒有狗吠,想必是采爾珠早做了準備,將家中的狗拴住了。
這個馭著暗夜而來的浪漫騎士是於潮白還是澤爾車?
陸潔渾身燥熱地躺在厚厚的毛氈上,她心情緊張,不知所措。是這樣躺著不動,還是起身看看?如果是於潮白,她應該大叫一聲,將他喝落馬下。可是,如果來的是澤爾車呢?
澤爾車應該將石頭拋上來了,聽到響聲,陸潔應該起身開窗。
可是,沒有拋石頭的聲音。
那麽,澤爾車準是站在馬背上,要用彎彎的腰刀撬木窗了。
可是,木窗仍舊像沉默的嘴唇一樣緊閉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終於忍不住,陸潔輕手輕腳地來到木窗前。她聽了又聽,真讓人失望,外麵一片寂靜,仿佛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什麽事情也不會發生。
慢慢地伸出手,陸潔打開了木窗。
皎潔的月影裏,一匹黑走馬像遊走的幽靈一樣,晃晃悠悠地在麻地裏啃著草。馬背上的鞍鞍空著,騎馬人早已不知所向那人沒有來找陸潔,那人顯然不是澤爾車。況且,澤爾車的走馬是雪青色的。
黑走馬,黑走馬,於潮白在劄記裏提到的就是黑走馬,那麽來人應該是於潮白。
陸潔稍稍探出身,偏轉頭看。哦,她看到了,旁邊鄰近的那扇窗子亮了,那是采爾珠的房間。
微風吹拂,若有若無地飄來一陣陣陸潔所熟悉的氣息。
那是香煙味兒,是“散花”牌香煙。
於潮白就在采爾珠的房間裏。
在這吉瑪山,陸潔處於明處,於潮白卻隱在暗處。你明明知道他就在這裏,可是,他偏偏不在你眼前露麵。那麽,他在幹什麽?他想幹什麽?
陸潔恨極了,陸潔悔極了。如果方才聽到走馬的響鼻聲,她馬上推開窗子,就會看到於潮白,就能攔住於潮白……
陸潔嘴裏甜腥腥的,那是上牙床懸垂下來的兩順利齒咬爛了下唇。
它們叫虎牙,老虎一般可以撕爛獵物的牙齒。它們叫犬齒,狗一般可以啃咬骨頭的牙齒。總之,它們屬於獸類,它們在人的身上做著不可去除的獸的標記。
此時,陸潔的那兩顆利齒讓她體味到了一種噬血的迷亂,一種因絕望而生出的興奮……
……那次被虎牙咬爛嘴唇的時候,陸潔含著滿嘴甜腥,毅然決然地向更衣室走去。
住院部內科病房的更衣室就在值班室旁邊,那是個長形的房間,半邊擺著一排高牆般的衣帽櫃,剩下的半邊就成了窄狹的通道,隻能容下一個人轉身。
陸潔是估算好了時間,才走進去的。兩分鍾之前,被替換下班的劉醫生剛剛進去。當陸潔走進去的時候,劉醫生果然已經脫下了白工作衣,正要往身上套一件絲質T恤衫。陸潔向目標掃了一眼,身形是意料之中的高大,隻是皮下脂肪卻意料之外地豐厚了一些,因而失卻了顯示骨形的棱角,多了幾分帶著陰柔氣的圓潤。
陸潔的突然出現,使得劉醫生有些張惶。他下意識地用T恤衫遮了一下胸部,身體也驀地縮攏。
“陸,陸大夫,你。”
衣櫃在身後被碰響,他無路可退。
陸潔微徽地笑了,她體味到了一絲狩獵的樂趣。
“你換吧換吧,我是來拿東西的。”陸潔說著,煞有介事地打開了她的衣帽櫃。
劉醫生就在那時很快地套上了他的T恤。
穿好了衣服的男人穿上了他的體麵和自信,他點著一根煙,用目光瀏覽著眼前的女人。
“陸大夫,好漂亮,今夭參加時裝表演呀?”
“謝謝。”
陸潔刻意穿來的衣服起作用了,那是一件薄料長裙,腰束得很緊,背露得很多。陸潔的後背感覺到了對方目光爬動的軌跡。
該用目光回應了,該秋波流轉回眸一笑,生出百媚來。
陸潔覺得咽喉又緊又幹,她就那樣回轉了頭。
“劉醫生,回家呀。”
“哎哎。”
“家庭觀念還挺重的,怕老婆?”
“可不是,怕,怕。”
“造一回反吧,晚上在這兒跟我一塊兒吃飯。”
“行呀行呀,晚上我跟你一塊兒值班。”
劉醫生開著玩笑,隨便地應答。
“說話算話啊,”陸潔說著,從衣帽櫃裏取出了紅腸扒雞鹵豬肚,當然,還有一瓶“五糧液”。
“瞧,別人送的這些東西,我正發愁呢。”
劉醫生沉默了。劉醫生望望那些吃的東西,再望望陸潔,他明白了,這是真的。
“等值完夜班,拿回去跟你們家那口子一塊兒吃吧。壞不了。”
“誰知道他跟誰一塊兒吃呢,我就跟陪我值夜班兒的人一塊兒吃。”
話一脫口,陸潔就有些吃驚。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如此順暢地講出這種話來。
陸潔觀察到了,劉大夫的眼睛瞪得很大也很亮。如果這時用聽診器聽,他的心率應該會有顯著的改變。
後來的情形就像陸潔預想的那樣,按部就班地進行了下去。那是陸潔準備好的方案,就像她給病人準備的醫案一樣,一步步地實行起來……
劉醫生看來是很願意吃飯的,陸潔就和他一起在值班室裏吃。鹵肚用手術刀切開,然後再用手術鉗夾著往嘴裏送。喝酒用的是量杯,帶刻度的,每次喝了多少,都很精確。陸潔也用了一個量杯,裝的卻是白開水。
陸潔記得,劉醫生喝了二十多毫升的時候,說了一句,“咱們醫院,像陸大夫這麽漂亮的女同胞,還真不多。”
“謝謝。”陸潔把量杯端起來,和對方碰了一下。
不管是不是真話,陸潔還是挺喜歡聽。
喝到五六十毫升的時候,劉醫生歎口氣說:“人這一輩子,短得很哪。”
“是呀,眨眼就老了。”陸潔把量杯又端過去和他碰。
劉醫生喝到兩百多毫升的時候,耳輪上的末稍血管已經擴張,並且時不時地會從上消化道經由口腔,呢逆出一團團氣體來。
“我很可,可憐八床的那個小夥子,還沒結過婚。一輩子沒睡過女人,就,就死了。”
“是啊,一輩子沒有過男人的女人,也很可憐。”陸潔感歎。
劉醫生忽地把量杯又舉了起來。這一回,量杯舉得極高,杯底朝天,就像揚起來的喇叭,似乎要發出什麽嚇人的聲響。
那聲響憋悶著,在杯裏化成鼓嚕嚕的大氣泡兒。
杯底空了。
“媽的,一輩子隻睡過一個女人的男人,也很可憐哪。”
劉醫生喘著氣,抹抹嘴,伸手拿過酒瓶子,還要往量杯裏倒酒喝。
“行了行了,你不能再喝了。”陸潔靠過去,按住他手中的量杯。
陸潔的手就是在那時被對方搽住的,腰也被對方摟住了。
“你你你,別逗我。你說讓我陪你值夜班的。”劉醫生的嗓門緊張得發抖。
陸潔咬咬牙,眼前滿是於潮白抱著方玲的樣子。
“當然是真的,你敢不敢來?”陸潔閉了眼。
在以後的回憶中,陸潔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當時說出這些話的情景。
看起來複雜得不能再複雜的事,其實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他們倆就是在那個時候,商定了過夜的辦法:等一會兒,劉醫生先離開內科住院部,他是值白班的醫生,現在應該下班了。到了晚上十一點鍾的時候,劉醫生再悄悄地來。來了,先在醫生值班室的窗戶外麵躲一躲。內科住院病房在一樓,一樓的窗外有灌木和花草,潛伏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內科的病人通常在十點半鍾休息,值班護士隻有一個,要通宵守在護士站。陸潔作為值班醫生,循例是要睡覺的。到了十一點鍾,她就可以把自己關進醫生值班室,閉門不出了。
劉醫生離開的時候,特意去了護士站,把兩根紅腸一個扒雞腿拿給當班的小護士吃,然後,很響亮地與陸潔道別:“我回家了啊,你辛苦,你們辛苦吧”
當劉醫生離開之後,陸潔不是沒有產生過動搖和猶豫。她想找個借口,請別的同事替她值這個夜班,她想設法通知劉醫生,方才不過是開個玩笑,開過也就開過了。她想,她甚至想什麽都不管,就這麽一走了之。那一會兒,陸潔很可憐自己,這些年來,她對丈夫對家庭真是太忠實了太無私了,事到頭,想做做叛逆的時候,竟然找不到一個可心的異性知己。
惟有這個劉醫生,平時在一起工作一起說笑,還算有些好感。
拿他做目標,也算差強人意。既然決心已下,惟有義無反顧了。
至於劉醫生,他在離開醫院之後的那段時間裏,去了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又潛至窗外,陸潔就不得而知了。陸潔能記起來的是,當護士站那個電子鍾的指針已經過了十一點,她才猶猶豫豫地回到了醫生值班室。
陸潔沒有開燈,她在黑暗中喘息了許久,然後才起身去開窗子。窗子剛剛打開,陸潔沒有來得及向外探頭望一望,劉醫生就從窗外忽地翻跳進來。
對方在黑暗中摸索著陸潔,陸潔也下意識地摸索著對方。
突然,陸潔覺得有些憋悶,仿佛嘴巴被一個濕流碗的抹布堵住了。等到有個東西探進來,陸潔才明白原來那是劉醫生的嘴和舌頭。
陸潔想要蓋住它,然而它被那高大圓潤的重物擠壓著,陸潔怎麽也動彈不得。
劉醫生的動作太猛太急了。靜脈注射本來應該慢慢推的,他卻把針頭截進去,一下子就推到了底。
高大圓潤的重物翻滑下來了,陸潔終於能輕鬆地呼吸。
陸潔絲毫沒有愉快的感覺,隻是覺得下麵有些疼。
簌簌簌,猶如老鼠在爬咬。那是劉醫生在悄悄穿衣服。
“我給家裏說了,在外麵打牌。”劉醫生吸嚼著說,“一般我都不會過了十二點鍾。也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吧。”
陸潔用被單裹著身子說:“我知道,我知道。”
“對不起,你瞧,我,我。”對方的聲音裏含著歉意。
“好了,你就回去吧。”陸潔不想再說什麽。
於是,劉醫生從窗子那兒又翻了出去,動作比鑽進來時還要利索。
等劉醫生一離開,陸潔立刻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一邊用手指當牙刷,拚命地刷牙,一邊吃力地想,要是有個淋浴器就好了,一定要好好洗一洗,一定要好好洗一洗……
臉上似乎有汗,陸潔伸手抹了一把。那是淚,是從眼窩裏無聲無息地湧出來的淚水。
木窗吱吱呀呀地響,它像活了一般自己慢慢地移動著、移動著,終於完全打開。
陸潔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吃驚地張大了嘴,正呆呆地看著那個自己把自己打開來的木窗,忽然人影一閃,澤爾車從窗外翻了進來。
“陸,怎麽樣,我來了。”
澤爾車寬大的嘴角上掛著自豪的笑,他汗津津地站在那裏,挎在腰間的長刀和裝著苦蕎酒的皮袋囊猶自在晃。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在澤爾車的肩上勾出一道晦暗的白色。不知怎麽搞的,陸潔就想起了醫生值班室那個透進路燈的窗子,那個劉醫生翻進來又鑽出去的窗子。
“澤爾車,酒,我想喝酒。”
陸潔靠過去,伸手去摘澤爾車掛在腰間的那個皮袋囊。
澤爾車握住了她的手。
“陸,你在發抖。”
陸潔沒有說話,她咕咕嚕嚕地灌了一大口酒,嗆得咳起來。
“陸,你哭了?”
陸潔用手背在眼窩處抹了抹,仰起頭,又灌了一大口酒。
澤爾車伸手奪過酒袋,用目光探究地望著她。
“陸,你難受?什麽事,告訴我。”
陸潔苦笑著搖搖頭。
能告訴他什麽呢?能從他這裏得到什麽呢?這個善良而又單純的吉瑪男子。
他是信守諾言的,陸潔也應該兌現自己的承諾。
“澤爾車,來吧,我答應了你的。”
“澤爾車。”
“陸,我們吉瑪人從來不會勉強別人,也不會勉強自己。
我來到你這裏, 已經向你表明,我會做到,也能做到。”
“對不起,你瞧,我,我。”
這話一脫口,陸潔就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對,想起來了,這是劉醫生那天晚上離開值班室的時候,對陸潔說過的話。此時,陸潔又說給了澤爾車。
“別說了,陸。你真正想要我的時候,我會的。”
澤爾車露出碩大的牙齒笑了笑,然後就像來的時候那樣,從窗子裏又鑽了出去。
這場麵,也像是那天晚上在醫生值班室發生過的那一幕。
然而,它們又是完全不同的,它們給陸潔留下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澤爾車走後,陸潔終於沉沉地睡去。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亮。陸潔心裏湧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快去看於潮白!不知道於潮白離開了沒有?
陸潔迷迷糊糊地撲到木窗前,向外張望。她眼前看到的是一片在晨曦中展開的山野,與昨晚夜色中的那個山野相比,它們仿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木窗下的竺麻林明晰而坦**,遠處的樹林和山坡也全都一覽無餘。
絲毫不用懷疑會有什麽秘密隱匿在這片天地裏,它簡單而明了地告訴陸潔:黑走馬不在了,騎馬的人兒也已不在。
陸潔幾乎是奔跑著,去敲響采爾珠的門。
“哦,陸,是你。這麽早,睡得好嗎,昨晚。”
采爾珠已經起來了,正在鏡子前梳盤她的長發。晨光映在她的瞼上,她顯得墉徽而滿足。
“前半夜沒有睡好,老覺得外麵有動靜。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說這話的時候,陸潔盯著采爾珠的眼睛,似乎想從那裏看出什麽答案來。
“有動靜麽,陸?我們吉瑪山,前半夜都不會安靜的。”
采爾珠那黑瑪瑙般的眼睛眯起來,於是,那笑意就顯得很深。
陸潔坐了下來,她仿佛無意地環顧著四周。
煙頭!在一個充做煙灰缸的木碗裏,陸潔看到了香煙頭。
那是“散花”煙。
不用說了,昨晚來的男人就是於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