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相思
服務員領進包間的這個男人,長得精精瘦瘦,臉色黑中透紫,有一種格外不同的潤澤。仿佛那不是臉的膚色,而是別的什麽。究竟是什麽,喬果一時也弄不清。喬果這樣看著對方的時候,那人也定定地看著她,竟然忘了包間裏的主人安少甫。
“喂喂喂,愣著幹什麽?坐下嘛。”安少甫笑著,拉著那人坐下。安少甫這才介紹說,“盧連璧老兄,‘奇玉軒’的老板。喬果,我們公司的業務部經理。”
喬果知道“奇玉軒”,這家玉器店就開在潢陽大道上,離這裏並不遠。喬果說,“盧老板,來晚了,罰三杯!”說這話的時候,喬果的目光仍舊下意識地盯著對方的臉。
盧連璧說:“我可是沒來晚啊,是少甫安排我這個時候來的。少甫,你做證。”
“對,對。”安少甫點著頭,“是讓他這個時候來。”
“不過嘛,喬小姐的酒,我不能不喝。”盧連璧一邊說,一邊灌下了喬果斟的酒。
那杯酒落了肚,盧連璧全然不覺滋味。盧連璧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可是象眼前這個猶如仕女畫一般的女子,盧連璧還是頭回見到。喬果細眉彎眼,嫩頸粉腮,端端正正地坐在對麵,身後是那麵題了詩的牆。“最相思”三個字,正巧襯在她柔軟的發際間。盧連璧心裏“格登”地勾了一下,這女子,還真能惹人相思呢。
安少甫眯著眼說,“盧老板,看什麽呢。”
盧連璧說,“看這幅字。這幅字寫得好。”
安少甫說,“是人好吧?”
盧連璧大笑,“當然當然,人也好。喬小姐看上去,真象個玉美人啊。”
類似的話,喬果平時聽得很多,她從來不曾在意。然而今天從這個男人口中聽到,不知道為什麽臉上竟有點兒發熱。
安少甫擺擺手說,“行了行了,你這個玩玉的,張口閉口離不了一個玉字。怎麽樣,我要的那件東西帶來了麽?”
“好不容易才給你搞到。瞧瞧,就是它了。”盧連璧說著,將隨身帶來的黑皮軟包打開,取出一個黃燦燦的錦盒。
錦盒不大,也就是尺把長的樣子,掀開盒蓋,隻見襯墊上有一塊東西被紫紅色的軟緞包裹著。安少甫伸手將軟緞打開,一個形狀奇特的石頭就露了出來。那石頭望上去有幾分象牛角,也有幾分象竹筍,石身古舊幹燥,朝著燈光一迎,就透出朦朧的微明,並且有若紫若烏的斑塊似沁似浮著。
安少甫拿在手裏,翻來複去地看。喬果好奇,也伸手來摸。摸在手裏,感覺到一種別樣的光滑溫潤,宛如靈泉應手而出。喬果禁不住叫道,“哎喲,它怎麽象是活的呀!”
聽了這話,兩個男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撲哧地笑了。那種笑聲裏,有一種會心,有一種默契,還有一種曖昧。
男人們的這種神情,讓喬果有一些惑,還有幾分惱。她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寶貝呀?”
“玉筍。”盧連璧說。
“玉筍?做什麽用的?”
盧連璧望望安少甫,安少甫就淡淡地回答說,“古玩嘛。”
說著,將那東西收好,重新放回了錦盒裏。
喬果撇撇嘴,臉上露出幾分不悅。盧連璧看在眼裏,就機敏地轉個話題說,“喬小姐戴上這種項鏈,很好看呐。”
喬果說,“謝謝。”
盧連璧說,“可惜呀,不是真正的祖母綠。”
喬果說,“盧老板是內行,什麽能瞞過你的眼睛?”
盧連璧笑笑說,“喬小姐回頭到店裏來玩,我送給你一條真正的祖母綠。”
喬果覺得這不過是一句應酬話,也就隨口應承道“說話算話?改日我可是登門去拿啦。”
兩人說話的時候,安少甫已經將錦盒收進了一個提袋裏,然後向喬果交待,“小喬,已經和劉市長聯係好了,他在下麵檢查工作,住在燕丘賓館。明天一大早,我讓公司那輛富康車把你送過去。”
喬果點點頭。
安少甫還要和盧連璧一起再喝幾杯酒,再聊一聊閑話,喬果就先起身離席了。喬果打開包間的門,正要往外走,忽然覺得後背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喬果轉回身,一下子就看到了盧連璧那灼灼如火的目光。
等喬果回到家裏的時候,丈夫阮偉雄已經將寧寧哄睡了。夫妻倆坐在寧寧床邊,一邊欣賞兒子的睡態,一邊聊閑話。喬果象往常那樣,把今天經過的那些事都倒出來,講給丈夫聽。她講了安少甫在哪家館子請的客、點了些什麽菜,講了公司遇到了什麽難處,安少甫為什麽特意要請她,還講了明天一早,就要趕到燕丘賓館去見劉仁傑……
喬果什麽都講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講盧連璧。
阮偉雄默默地當著聽眾。等到喬果住了口,阮偉雄才說,“看來明天是一定要去見劉仁傑了,你心裏怕不怕?”
“怕,”喬果說,“我隻要想想他的眼神,心裏就發毛。”
“我告訴你,其實男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
“這話是什麽意思?”
“喬喬,你知道四道防線嗎?”
喬果茫然地搖搖頭。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阮偉雄故意皺起了眉頭,“你連四道防線都不知道,對於你來說,男人當然就可怕極嘍。”
喬果噗哧一下笑出了聲,她搗搗丈夫的腋窩說,“得得得,別賣關子了。快給我講講那四道防線吧。”
“這第一道防線嘛,說的是手。女人的手,是不能讓男人摸的。女人是島男人是船,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原本是毫不相幹的。男人靠上來,一拉住手,就登陸了,就有了發動進攻的灘頭陣地。”
喬果聽了,不覺垂下眼皮。她想起劉仁傑拉住她的手,不肯鬆放的那個樣子。這麽說,劉仁傑已經登陸了呀!
於是喬果連忙問,“萬一被人家抓住手呢?”
“沒什麽說的,甩掉它。”
“如果不能甩呢?比如說,硬甩不大好——”
“那就在心裏就想一些犯惡心的事,想他那隻手很惡心。”
“對對對,”喬果開心地笑了,“嘻嘻,我就想,那是豬蹄子!”
“好,一直這樣想著,自己的心就不會亂。”
“那,第二道防線是什麽?”
“不能讓男人摟男人抱。如果小手讓人拉住了,你又沒掙脫,男人順手一牽,你就會倒進男人懷裏,被他摟住抱住了。”
喬果設想著那種情景,然後認真地說:“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就使勁兒推他。要是不能推,我就閉上眼睛想:討厭死了討厭死了,抱住我的是個麵口袋,是個米口袋!……”
“嗯,不管怎麽說,還是不能讓人家摟住抱住的。有的男人就是這樣,你要是板起臉生氣了,他就會說,開個玩笑嘛,然後鬆開你。如果你的態度不堅決呢,他就向第三道防線進攻了。”
“第三道防線是什麽?”
“是親呐,是吻呐。”
“哼,我才不那麽傻呢。我偏過頭,閉上嘴,讓他親不著。”喬果歪著腦袋樂,“我心裏就想:那是個髒抹布,想蹭我的嘴呢。”
阮偉雄不出聲地看了看喬果,然後開口說,“不說了,睡吧,不早了。”
喬果說,“哎,還沒有講第四道防線呢。”
“不用講了。”
“為什麽?”
“要是由著人家一道一道攻進來,最後就該摸上身和摸下身。那這第四道防線,隻怕是守不住,也不想再守了。”
聽了這話,喬果忽然沉默起來。她的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著,向丈夫的懷裏偎。
“其實男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阮偉雄說的這句話,喬果此時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
喬果在心裏還真的有點兒怕她自己了。
第二天,公司的富康車準時來接喬果。司機開車上了高速路,喬果就坐在後座上不住地發呆。她心裏又是硝煙又是炮火的,預演著一場一場攻防戰。第一不能讓劉仁傑拉她的手,拉住手了該怎麽辦;第二不能讓他摟住了,摟住了該怎麽辦;第三不能讓他親,硬要親的時候又該怎麽辦……
喬果將那些可能出現的情景全都調至眼前看了又看,看得喉嚨發幹,手心潮乎乎地直冒汗。
正午時分,喬果趕到了燕丘賓館。接待人員告訴她,劉市長被鄉政府留住在下麵吃飯了,不能回來。按他的吩咐,賓館已經給喬果安排了休息的房間,請喬果房間裏等。喬果想,鄉政府留領導吃飯,也就是吃到二三點鍾吧,下午總該回來的。於是,喬果就和司機用過午餐,然後在燕丘賓館休息了。
可是整整一下午過去了,劉仁傑並沒有露麵。黃昏時分,來了一輛桑塔納,說是劉市長已經去了金蟬山莊,這車是派來接喬果的。
喬果一打聽,金蟬山莊離這裏有七八十公裏,她的心思就亂起來。劉仁傑一變再變的,是不是做了什麽套兒?想了又想,喬果還是坐劉仁傑的車走了,公司的這輛富康車也沒讓回去,就在燕丘賓館等著喬果。
桑塔納載著喬果走上盤山公路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降了下來。黑黝黝的山影象一個無從辨認的怪獸,讓人難以捉摸。四周都是深幽幽的黑暗,唯有汽車的大燈亮著,那束燈光在黑暗的擠壓下,仿佛在可憐巴巴地伸長脖子,吃力地喘息。
汽車上到半山腰的時候,終於看到燈光了,那些燈光星星點點地散落著,顯得有些微不足道。等到汽車開近了,才覺出它們的明亮,它們的輝煌。金蟬山莊是由幾處不算大的建築組成,做為主建築的小樓由一串串彩燈勾出了輪廓,猶如一個登台的演員佩了許多亮光閃閃的飾物。
桑塔納剛停穩,就有人迎出來,說是劉市長在餐廳等著,客人來了請直接上餐廳。
喬果被人領著,沿著樓梯往上走。那是木樓梯,鋪了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麵就覺得自己變成了貓,腳下無聲無息輕輕軟軟。二樓的餐廳客人不多,喬果被領進一個包間,那人就退了出去。
“哦,小喬,又見到你了——”
沒容喬果反映過來,喬果那隻手就被劉仁傑握進了掌心。握過了,晃過了,應該鬆開,可是那隻小手仍舊被劉仁傑攥著,他就那樣拉著喬果,讓她坐在了身邊。喬果心裏亂糟糟的,完了完了,一上來就被抓住手,破了第一道防線,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包間裏隻有劉仁傑和喬果兩個人,涼菜和酒水都擺在桌上,卻沒有動,隻是煙灰缸裏有幾個新煙蒂。劉仁傑顯然心誠,真的在等。
“清閑是福,人生難得偷閑啊,”劉仁傑感歎著,“小喬,今晚你來了,咱們可以好好說說話。”
既然說話,喬果就把話題往來意上引,“劉市長,我們公司派我來——”
“不急不急,你們公司的事,咱們吃完飯再說。”劉仁傑擺擺手。
喬果隻得由著他,聽他絮絮地講那些勞累,講那些爭鬥,講那些苦惱孤獨之類的話。喬果的心裏卻盤算著,如何掙脫那隻手。喬果想,反正是要吃飯的,要拿筷子要拿酒杯,你還能老是占領著我的這隻手麽?
“小喬,來,咱們倆幹一杯。”劉仁傑的那隻手果然鬆掉了,他給喬果斟上了果汁。
喬果長長地鬆口氣,笑著將麵前的果汁端起來,深深地啜了一口。
“你瞧你瞧,你喝果汁我喝酒,咱們不平等哦。可這是我情願的,什麽事情都要兩廂情願才好,你說對不對呀?”
“對,對。”喬果點頭的時候,看到劉仁傑的手又大模大樣地開過來,壓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後,他就那樣說著、拍著、攥著,喬果卻隻能眼睜睜地看。唉,總不能把手放在桌子下麵吧?喬果無奈地想,第一道防線對於劉仁傑已經不複存在了,仿佛喬果的手是他的海外領地,他可以可以隨時停靠,隨時錨泊。
喬果索性橫下心來想:好呀,你就來吧,你就拍吧,你就摸吧,你不就是一隻豬蹄子嘛!這樣想著,手裏的感覺就變得髒、變得膩,胃和喉嚨那裏就想翻著打嗝。喬果在心裏惡意地笑著,豬蹄子,豬蹄子,豬蹄子——
可是劉仁傑的神態是溫情的是真執的,喬果又有些過意不去了。不管怎麽說,是人家幫你把項目搞成了,辦了那麽大的事,不就是摸了摸手麽?
……
喬果心不在焉,吃得也就無滋無味。
劉仁傑感覺到了,他關切地問,“怎麽了小喬,不舒服。”
“累了。不想吃。”
“那咱們就不吃了吧?我在控製飲食,也不能吃多。”
喬果望望對方又高又胖的身體,舒了口氣說:“劉市長,安總讓我給你帶了一件東西——”
“等一會兒,咱們有時間。”劉仁傑截斷了喬果的話,他似乎猜出了喬果的心思:想找個機會把禮品交給他,然後就走人。
“小喬,這個山莊的飯菜一般,可是這裏的溫泉泳池很不錯。你不是累了麽,咱們去泡一泡,最解乏。”
喬果的心往下一沉,趕快說,“對不起,劉市長,我怕沒時間遊泳了。公司的事兒挺忙,今晚我還得趕回去。”
“沒關係,公司那邊嘛,我給小安打個電話。你在這兒住一夜,休息休息,明天咱們一起回。”
果然不錯,這就是劉仁傑做的套了!想想等一會兒要穿著泳衣陪劉仁傑嬉水,想想夜深人靜之時孤零零地宿在這個陌生的山莊,隔壁房間(或許是套間,或許就是同一個單間呢!)裏躺著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喬果就禁不住心亂如麻。可是,喬果無法拒絕,她隻能先聽從劉仁傑的安排,走一步看一步了。
溫泉泳池是全封閉式的,屋頂呈圓穹形,泳池也是圓的,全然不同於那種競賽用的長方池。慶幸的是池中還有些泳客,倘若隻有他們兩個人,那就象是守著家中的大浴缸在泡澡了。更衣室裏擺放著一排排帶鎖的鐵皮櫃,喬果進門時領到了一個帶鑰匙的號牌。挨著鐵皮櫃擺放了一排連椅,供更衣者落座。
劉仁傑已經為喬果備好了泳衣,是那種豔紅的顏色,猶如跳**的火。喬果抽出來看的時候,象是被火燙了一下。三點式!——上麵那件比她的胸罩還要緊瘦,下麵那件比她的**還要窄小。穿上這樣的泳衣,劉仁傑想看些什麽,想摸些什麽,也實在是太方便了。
沒辦法,喬果咬咬嘴唇,隻好穿上。
換上泳裝的喬果從更衣室裏走出來,遠遠地就看到泳池中高高地舉著一隻手,那是劉仁傑在招呼她過去。喬果慌慌張張地來到池邊坐下,正想往裏水裏跳,劉仁傑就遊了過來。他那魁偉的身體將水攪得嘩嘩作響,猶如一隻猛不可擋的長吻鱷,要來啃咬喬果的腳趾。喬果叫了一聲,一頭紮進水裏,急急忙忙地向前遊。
遊了幾下,喬果回頭看,劉仁傑的大腦袋就在水麵上浮著,眼睛亮亮地望著她。
“好哇,你遊,你遊。我追你,咱們比賽。”劉仁傑興致勃勃地說。
喬果本能地想要擺脫他,喬果用足力氣,拚命向前。然而那響亮的水聲始終不即不離地跟隨著她。喬果很快就明白,在遊泳上她根本不是劉仁傑的對手。沒過多久,喬果就覺得累了。
被人追逐是一件足以讓人精疲力盡的事。身後有物的念頭沉甸甸地壓著喬果,這種精神上的負重讓喬果不堪,於是喬果隻好試圖用體力的掙紮來擺脫。這樣,喬果就無可避免地付出了精神和體力的雙重代價。
而那個追逐者呢,他是悠遊自在的。他並不企圖超越,他隻是不慌不忙地跟在喬果的後麵,看著喬果緊張地掙紮,看著喬果徒勞地努力。他時而遊到左邊來了,他的頭潛在水裏,從左邊那個方向看著喬果,喬果覺得她的左乳、左臀和左邊的大腿都有一種異樣的觸感。時而,他又遊到了右邊,讓喬果的右乳右臀和右邊的大腿隱隱地覺得剌熱。
讓喬果最感恐慌的還是劉仁傑跟在她的後麵。喬果遊的是蛙式,在蹬夾水的一瞬間,她的雙腿必然張開,這樣一來,潛在水裏的劉仁傑就能直直地看進去,象在看著一扇開啟的窗戶,一扇開啟的門。
一種委屈,一種憤慨漸漸地在喬果的心底升起。自己這個樣子象什麽?象一條困在玻璃缸中,任人觀賞的金魚!
想到這兒,喬果堅決地停了下來。
“怎麽不遊,累了?”劉仁傑在喬果的身後停住,慣性使他靠上來,嘴裏噴出的水珠幾乎濺在喬果的臉上。
喬果躲閃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走到池邊。喬果靠在池邊上,想喘口氣兒。劉仁傑也過來了,肩膀挨近她,身子也靠在池壁上。這樣,他們倆看上去就象公園裏背倚大樹的一對情侶。
喬果感覺到她的手又被劉仁傑緊緊抓住了。
“不舒服嗎?上去坐坐,喝杯飲料。”劉仁傑說。
喬果搖搖頭,她不想坐到那些白色的沙灘椅上,在水中可以多一些安全感。喬果下意識地望望池水,旁邊那個脹鼓鼓的胴體是劉仁傑的。池水似乎將它放大了,望上去就象是一個泡發了的魷魚。
喬果想,她自己的身體一定也是這個樣子。於是,喬果就希望泳池中的水能變得渾濁一些,變得不那麽透明就好了。
“喲,你這兒是什麽?——”劉仁傑口到手到,嘴裏說著,手已經落到了喬果的右背上,“這是顆黑痣呀,象隻大眼睛。”
象一隻蟲子掉下來,在喬果的皮膚上搔爬。異乎尋常的癢感和莫名的緊張一起剌激著喬果,她差一點兒就要叫出聲。
那是劉仁傑的右手臂,它從喬果的後背環圍過來。這樣,喬果事實上已經被他抱在了懷裏。喬果晃晃身子做出暗示,想請背上的這隻手離開。這隻手會意了,它在那黑痣上著力地撫了一下做為告別,然後順勢滑下來,牢牢地停在了喬果的右腰髖上。
喬果心裏一陣陣發虛,是的,被抱住了,被摟住了,這是第二道防線了。第三道是親,是吻。他會做嗎?——
喬果環視了一下周圍,池畔和池中都有擁吻的男女。會的,劉仁傑也會這樣吻她,她聽到了劉仁傑粗重的呼吸聲,那聲音就在耳畔響著。喬果下意識地偏過臉看,於是就遭遇到了劉仁傑的目光,那目光是熱烈的,而且——,很溫柔。
喬果由他這樣虛虛地摟著,喬果沒有掙紮,這種場合掙紮不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時間、地點,按部就班。一個副市長,這點兒工作還能安排不好?下一步,就是在山莊住下來……
喬果望望牆上的電子鍾,將近十點了。此時不離開,今晚就走不成。
逃!——
這個字一露出來,就象吐出的口香糖一樣,牢牢地粘在喬果的腦袋裏,再也摳不掉。找個借口,從池子裏出來,然後更衣,然後……。可是,安少甫要送的禮品怎麽辦?
可以把東西留下來,請人轉交。對,可以托服務台轉交嘛!
不再細想,顧不了那麽多了。喬果轉過身,雙手一撐,身體就離開了泳池。
“小喬,你到哪兒去?”劉仁傑在水裏望著她。
喬果笑著,用手指豎起個“1”,表示要去衛生間。劉仁傑揚揚手,目送著她離開。喬果不慌不忙地走,從從容容地走,等她一走進更衣室,立刻飛快地打開存衣櫃上的鎖。來不及衝洗了,喬果擦幹身子,三下兩下就穿好了衣服。該拿提包了,她的手往裏伸,裏邊卻是空的。
咦,提包哪兒去了?
喬果把手更深地探進去摸,摸到了盡頭處的隔板。喬果不相信,勾下腦袋往裏看。
空的!
喬果的心頓時懸起來。不對呀,櫃子上了鎖,衣服都在,提包不可能被人拿走呀。莫非沒有放進去?
這樣想了,喬果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旁邊的連椅。似乎想起來了,換泳衣的時候,她在這裏坐過,黑提包可能放在了連椅上。她被那三點式泳衣嚇住了,戰戰兢兢地往外走,沒顧上再察看一眼連椅。
“小姐,你看到這裏有黑提包嗎?是一個這樣的黑提包——”喬果向服務小姐比劃著。
小姐搖搖頭。
“放在這兒了,我記得。會不會,被什麽人收起來。”喬果有些語無倫次。
“顧客的衣物,都應該在衣櫃裏鎖好。貴重物品,可以交給我們保存。”小姐宛轉地表達著要喬果自己負責的意思。
沒什麽希望,如果皮包真是被人拿走,那人是不會送回來的。既然丟了,又有什麽辦法,不就是那麽一塊石頭麽。管它呢,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裏!
喬果從溫泉泳池的更衣室跑出來,來到山莊的總服務台。
“小姐,請問山莊有出租車嗎?”
“山莊的下山班車每天早晨七點半從這裏發第一趟,第二趟是晚上六點半。要坐班車,隻能明天走。不過,停車場上經常有來往山莊的個體出租車,你可以去看看。”
“謝謝。”
喬果來到主樓外麵的停車場,看到車場裏大大小小的也停著十幾輛車。然而喬果找了又找,卻沒有發現一輛是出租。守車場的老人告訴她,剛剛開走了一輛旅行車,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捎她走。
喬果沮喪地坐在了噴水池畔的石護圈上。灰色的大理石毫無同情之心,徑直將寒意順著脊骨送上來,一直爬上肩胛骨。喬果打個噤,把身子縮攏成一團,呆呆地望著那條下山的路。幾盞白熾燈將路麵照亮了短短的一截,望上去就象是一個跳板。跳下去就是漆黑幽深的大山,它會一口吞沒你,將你淹得無影無蹤。
怎麽辦?返回更衣室重新換上泳衣,然後再回到泳池裏,對劉仁傑說,對不起,我耽擱的時間長了一點兒……,這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麵傳來一陣汽車駛過的聲響。是那種送食品的專用冷藏車,前麵是寬大的車頭,後麵是四四方方的密封貨櫃。那輛車猶如一座小房子,正從主樓的背後慢慢吞吞地開過來。
“喂,師傅師傅,請停一停。”喬果揮著手,攔在車前。
車停住了,司機探出腦袋問,“什麽事兒?”
喬果看清楚了,駕駛室裏除了司機之外,還坐著一個大胖子。雖然有些失望,但喬果還是要試一試。“能捎上我走嗎?我想搭搭你們的車。”
“不行不行。”司機搖搖頭,用調侃的口氣說,“你瞧,是讓你坐後麵,還是讓他坐後麵?”
汽車沒有熄火,隻要一加油,就可以甩下她徑自開走。司機身邊的大胖子沒有說話,隻顧用胖起來的眼睛睃著喬果。
喬果咬咬嘴唇,“可以擠一擠嘛。”
胖子的目光亮了亮,喬果連忙迎著那目光笑。她要盡力顯得嫵媚一點兒。
“帶我到燕丘,我按出租車的雙倍價給你們付錢。”
“讓她上來吧。”胖子說。
車門開了,喬果鑽進了駕駛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