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
柳琛雙目微合,靜靜地躺在美容**,差不多要睡著了。她的睡眠一向不好,晚上多夢,白天從來也沒有睡著過午覺。可是每次躺在美容**,她都會進入一種假寐狀態。美容師把按摩乳均勻地塗在她的臉上,然後輕輕地點壓揉按,於是放鬆的感覺、困乏的感覺就在美容師的指下一點一點地滲透進來,終至占據她的全身。
朦朧中,柳琛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和熟悉的咳嗆聲,她用勁兒撐開眼皮,於是她看到了周茹那條寶石藍色的練功褲。柔軟輕薄的褲料無風自抖著,猶如湧動不息的海浪。白色的吊帶背心象一葉船帆,浮在那海浪之上。周茹就是水手了,她濕漉漉的,象是淋了水。
“喲,又是跑步過來的?”柳琛說。
“哎,這次用了八分二十秒。”周茹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
周茹擁有兩張時尚金卡,一張屬於這家雅芳美容院,另一張屬於賽恩健身中心。周茹從“海景”賓館下班之後,總是要到那個健身中心去。她不碰器械,她練健美操,從去年起,她就做了那裏的領操員。跑步是枯燥的,從健身中心跑到這裏,雖然並不太遠,但卻需要決心。
在常人看來,沒有成家的老姑娘應該是幹瘦型的,然而周茹卻充盈得很。周茹認為充盈是婦人的標誌,因此她所有的汗水都是為了“癟下來”這個目標而揮灑的。
自從那天柳琛迫使晏蔚然辭掉周茹的遊泳約請臨時去見韓律師,隨後又與晏蔚然發生了那檔事情之後,柳琛還沒有和周茹見過麵,也沒有打過電話。此時,柳琛看著周茹那汗津津的臉,心裏竟有些歉然。
“周茹,請把我的手袋打開。”柳琛說。
手袋就放在柳琛旁邊的櫃幾上,周茹把它拿了起來。“你要什麽?”
“你翻翻,隔層裏有沒有一瓶防曬霜?”
周茹翻了幾下,很快摸到了那瓶“小護士”防曬霜。
“這是我剛買的,送給你。”柳琛說。
“哎呀,你用吧。”周茹推讓著。
“你總是在外麵跑,少不了它。”柳琛說,“你拿著吧,我還有一瓶。”
“好,那就謝謝了。”周茹喜滋滋地收起來,“我那一瓶,正好快用完了。”
其實柳琛的那一瓶也是正好快用完了,所以才買了新的。看著周茹高興地收下這件禮物,柳琛才向她提起晏蔚然。“哎,那天我給晏教練找了個律師,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才聽說你原本要請他遊泳的。”
周茹撇撇嘴說,“哎喲,別騙人了。我還能不知道,你是怕我搶了你的人。”
柳琛聽了臉上一熱,嘴上卻說,“啊呀,瞧你想哪兒去了。我真的是替他找律師,律師真的是那天晚上要見他嘛。”
“我明白,我明白,”周茹尖刻地說,“你呀,需要我陪你的時候,就拉上我。不需要我陪,就把我一腳踹開了。”
周茹一語中的,柳琛越發不好意思。“喲喲喲,我陪罪,我補過。我補過還不行嗎?”
“說,怎麽補。”
“你說吧。”
“現在就給他打電話,約他今晚遊泳去。”
柳琛看看表,現在也就是六點多鍾。遊泳館開到晚上十一點半,做完美容再去,完全來得及。況且今天下午丈夫已經從廣州那邊回來了,遊泳完了回家就睡覺,也免了與丈夫相對時的尷尬。
於是,柳琛就躺在美容**,給晏蔚然撥了電話。
柳琛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晏蔚然正在家裏和太太羅雅麗一起吃晚飯。羅雅麗下午從廣州剛回來,晏蔚然做了幾個菜,也算是為太太洗塵。電話鈴一響,晏蔚然就起身去接。他家的電話是放在茶幾上的,離餐桌不遠。晏蔚然一邊低聲地回話,一邊下意識地望了望羅雅麗。
那神色那舉止,羅雅麗都看在眼裏了。
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很清晰,是柳琛。“喂,教練,今晚我和周茹想請你遊泳呢。”
悅耳的聲音讓晏蔚然又想起了那一晚柳琛與他在**的纏綿。自從那一夜分手之後,彼此再無消息,晏蔚然時不時地會想起這個女人,但也就是想想罷了,就此不再來往不再見麵或許更好一些。
但是她又打來了電話。
晏蔚然輕輕歎口氣,然後說道,“唉,恐怕不行了。我和韓律師約了,今晚要見見麵。”
電話那邊的女聲一遠一近地變成了兩個。近些的那個說,“不行了,他約了韓律師。”遠些的那個說,“怎麽不行,叫上韓律師一起玩嘛。”……兩個女聲嘰喳了一會兒,柳琛回話了,“教練呀,把韓律師也帶去怎麽樣?”
晏蔚然說,“他是你的朋友,是不是你給他打招呼更合適一些?”
柳琛在那邊說,“沒問題,我去請他。如果有變化,我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沒電話,那就八點整在碧波園遊泳館門口碰麵了。”
放下電話晏蔚然回到餐桌上,太太問,“誰打的電話呀?”
“一個,男的,”晏蔚然忽然口吃起來。“嗯,韓律師。”他又補了一句。
“不對吧,”羅雅麗探究地望著丈夫,“我怎麽聽著是女聲呀。”
晏蔚然有點兒緊張,“對,有律師。也有你的朋友,那個女的。她幫我請了律師。”
“噢,柳琛呐——”羅雅麗點點頭,“她打電話來幹什麽呀?”
“她說,”晏蔚然看著妻子的眼睛,“她想請我和韓律師,今晚一起去遊泳。”
“噢,去吧,”羅雅麗會心地抿嘴笑了笑,“開著咱們那輛富康車去,你是她的教練嘛。”
妻子如此寬鬆,讓晏蔚然緊張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雖然很少有閑空,但是韓律師這人其實很喜歡玩兒。柳琛打來電話時,韓律師正在律師樓看案卷。柳琛請他晚上去遊泳,而且同去的還有柳琛的一個女朋友,這難得的機會真讓他有點兒喜出望外。以柳琛之美麗,她的女友想來也會耀眼。邊玩邊談業務,這個夜晚將會很有價值也很有色彩。
七年前,韓律師的太太出了國,後來國籍改了家籍也有了變化。韓律師獨身多年,事業漸漸有成,年齡已愈不惑,難免會動一動重組家庭的念頭。隻可惜韓律師出庭論辨是一員驍將,在女性麵前卻靦腆了一些,至今仍不曾攻城拔寨,占領新山頭。
韓律師戴著一副循規蹈矩的近視眼鏡,規規整整地穿著華倫天奴襯衣打著皮爾卡丹領帶,開著他那輛規規矩矩的桑塔納車出現在碧波園遊泳館門前的時候,柳琛周茹和晏蔚然已經等在那裏了。因為是來遊泳,所以大家穿戴得都很隨便,相形之下韓律師的規整就有些可笑了。可笑歸可笑,柳琛和晏蔚然是不動聲色的,唯有周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周茹這一笑,竟讓韓律師怔在了那裏。對於韓律師來說,柳琛已經是司空見慣的熟人,而周茹則是新鮮事物。周茹本來就喜歡張揚,此刻又穿著惹眼的寶石藍練功褲和牙白色的吊帶背心,整個人就顯得更加突出了。算不上漂亮的周茹卻算得上很有味道,那怪怪的味道在一顰一笑間揮灑出來,將韓律師牢牢地攝住了。
韓律師的神態沒能躲過柳琛的眼睛,她笑著說,“韓律師,你已經來晚了,還愣著幹什麽?”
“堵車,堵車,抱歉,抱歉。”韓律師自我解嘲地抱抱手,目光卻無法從周茹的身上挪開,“柳琛,這位女士是誰,你也不給介紹介紹?”
“對對對,這位是我的朋友周茹。”柳琛摟著周茹的肩膀,“這一位呢,是大名鼎鼎的韓律師。”
“徒有其名,韓瀚,韓瀚。”韓律師說著,一絲不苟地打開手袋,從鍍金的名片夾裏取出一張精美的名片來,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周茹。
“喲,我身上沒有口袋呀。”周茹用手在身上撫了撫,然後把名片塞給柳琛說,“柳姐,你替我拿著吧。”
柳琛望望韓律師,隻好笑著把那名片收了起來。
韓律師似乎毫無察覺,他仍舊一本正經地對周茹說,“名片上有我的手機和住宅電話,周小姐如果有法律方麵的問題,我一定盡力。”
“謝謝,謝謝,目前我還沒有法律方麵的問題,但願今後也不和法律打交道。”
聽了這話,韓律師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周茹卻開心地笑起來。
兩男兩女遊起泳來比一男兩女要有聲有色得多。四個人一下水,兩個女性就圍著晏蔚然打轉,腿怎麽打水呀,頭怎麽換氣呀,這個動作對不對,那個動作如何做,晏蔚然儼然成了中心人物。韓律師隻曉得晏蔚然是他的委托人,韓律師並不清楚這個姓晏的是什麽“教練”,姓晏的如此出彩如此搶風頭,就讓韓律師感到了冷落。
有意無意的,晏蔚然對柳琛的照料多了一點。周茹不滿意了,她搶上前說,“教教我嘛,教教我。你看,我這樣仰泳對不對?”
周茹一片絢麗地仰在水麵上,充分地展示著她的一對BALL。
這也太不公平了,應該資源共享,應該下崗分流……
於是,韓律師就站到了周茹身邊。“來,我教你。仰泳是這樣的,你瞧——”
就象周茹展示她的BALL一樣,韓律師也很突出地展示著他的肚皮。那肚皮的浮力極佳,韓律師四肢不動,也能在水麵上漂浮起來。遠遠地望過去,那情形頗象船舶失事之後隨波逐流的漂浮物。
周茹看了有些瞠目,哇,仰泳能仰出這種功力,真是神了。周茹佩服之餘,也就有了學習的興趣。學就學吧,偏偏還要驗證還要落實,居然將韓律師的絕招拿來向晏蔚然詢問,“晏教練,這樣遊仰泳對不對?”
韓律師皺著眉,用目光盯著晏蔚然。
晏蔚然連連說,“對,對。”
周茹還要刨根問底,“那韓律師教的仰泳,跟你的仰泳怎麽不一樣啊?”
晏蔚然就耐心解釋,“仰泳有兩種,一種是反蛙泳,一種是反爬泳。我那種是反爬泳,韓律師的這種呢,是反蛙泳,都可以,都可以。”
說完這句,晏蔚然已經想避開了,可是周茹又窮追一句,“晏教練,你說說,是反爬泳快呢,還是反蛙泳快?”
“都快,都快。”晏蔚然真怕她再問出什麽來,讓韓律師尷尬,於是他把泳鏡往眼睛上一拉,將腦袋向水下一紮,“嗖”地一下遊開了。
泳池的水清澈見底,水下的晏蔚然象遊魚一般無聲無息地潛行。周茹和柳琛不由得同時“哇”了一聲,雙雙看呆了。
就在此時,周茹和柳琛忽然覺得旁邊浪花飛濺池水顛**,仿佛有巨大的石塊投入了河裏。兩人轉頭看去,隻見韓律師正雙臂交替揮動,腦袋一轉一轉地向前遊著。他很賣勁兒,恨不得將半池水都攪動起來。
周茹看著那動作,不解地說,“咦,他遊的這是什麽姿勢呀?”
柳琛說,“是蛙泳吧,你瞧他兩條腿象青蛙一樣蹬夾呢。”
周茹說,“不對,是爬泳。晏教練說過,兩手交替向前扒水,是爬泳。”
柳琛說,“是搖頭泳。你瞧他左手劃一下,往左邊搖搖頭;右手劃一下,往右邊搖搖頭。不是搖頭泳是什麽。”
周茹說,“我怎麽沒聽說過搖頭泳?”
柳琛就笑,“你這不是看到了嗎?”
兩位女士都看出來了,韓律師這是要跟晏蔚然比試比試。韓律師攪出那麽大的動靜來,晏蔚然在水下就感到了。他回轉頭,看到是韓律師在後麵拚命地追,於是就有意地放慢了動作,等著他趕上來。兩人並駕齊驅了,忽然有掌聲響起來,原來是柳琛和周茹在喊加油。
韓律師興奮起來,水花越發得大,水聲越發得響。晏蔚然下意識地將腿蹬夾了兩下,就把對方甩了下來。再要向前遊時,卻遲疑了,然後便停頓著。
等到對方再次趕上,晏蔚然就再次超出。
這樣,眼看到了泳池的盡頭。
兩位女士的掌聲和歡呼聲愈發響亮。
透過水鏡,晏蔚然已經看到了白瓷片砌就的池邊,偏轉頭望望,韓律師也來到了他的身後。於是,他又停了下來。等到韓律師撲向池岸邊之後,他才伸出了手臂。
韓律師得勝!
兩個人扒住池沿,互相望了望,然後一起笑了。韓律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晏先生遊得不錯。”晏蔚然平靜地說,“哪裏哪裏,還是韓律師遊得快。”
……
當韓律師提議兩人再一起遊回去的時候,晏蔚然為難地說他有點兒肚子疼,大概是晚飯吃了一點兒沒有熱透的剩菜。他的腸胃太差,稍微不幹淨的東西就會讓他泄肚。於是,晏蔚然抱歉地上了池岸,隻將韓律師一個人留給了周茹和柳琛。
柳琛不學仰泳,柳琛是練爬泳的。晏蔚然上次已經教過她了,要想學會爬泳,首先要練好用腿打水。柳琛不嫌單調,柳琛不怕枯燥,柳琛就那麽獨自練著,絲毫也沒有露出還要向韓律師請教的意思。
韓律師當然知趣,韓律師的興趣在教仰泳,他要重點培養從晏蔚然那兒分流出來的周茹。周茹呢,喜歡仰泳,晏蔚然坐在泳池岸邊的沙灘椅上喝茶水,周茹喜歡沿著那條池岸遊來遊去的,展示她那對浮力出色的BALL。
韓律師幫教周茹這樣的女弟子是一件很吃力的事,這不僅是因為手腳不動隻靠肚皮浮在水麵上這種動作不容易掌握,更主要的周茹在韓律師的每一次指點之後,都要再向池岸上的晏蔚然谘詢求證。女弟子畫蛇添足的行為給老師增添了精神上的負擔,使得老師身心都感到非常疲累。
這一切柳琛都看在眼裏,她覺得最困難的人最需要幫助的人其實是晏蔚然。這個男人顯然在約束著自己壓抑著自己,他那些小心翼翼的舉動讓柳琛覺得可笑,也覺得可愛。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吧,能屈能伸,不爭小勝,以大事為重。
想到這些,柳琛就上了池岸,她陪著晏蔚然一起喝喝茶水,聊聊天。
於是,這四個人就各得其所了。這個晚上,大家玩得挺圓滿。
……
遊泳館閉館前半個小時,他們才離開。當晏蔚然坐進那輛富康車把引擎打著的時候,周茹走過去拉開了駕駛座旁的車門。
韓律師走過來說,“周小姐,坐我的車吧,我送你。”
聽了這話,周茹向駕駛室裏的晏蔚然望了一眼。
晏蔚然笑著對周茹說,“分開送也好,你就坐韓律師的車吧。”
周茹看看坐在後座上的柳琛,再看看晏蔚然,然後轉身上了韓律師的車。
前大燈炫耀般地劃了一個光弧,韓律師的那輛桑塔納率先開走了。富康車不慌不忙地駛出停車場,然後上了大路。
開著車,晏蔚然說了一句,“韓律師今天晚上玩得很高興。”
柳琛接道,“你表現得也很好嘛,希望他能給你幫上忙。”
說完,兩個人會心地笑了。
隨之而來的卻是沉默,從碧波園遊泳館出來的那條支道很僻靜,路兩旁是濃鬱的林蔭道,微弱的街燈從樹蔭裏滲落著,就象室內的燈光透過了沒有掩好的窗簾。在恒久的沉默和若有若無的光影裏,柳琛漸漸地緊張起來,她發現前麵就要觸到那個兩人都不願意觸及的話題了。那天晚上,他們離開“天天粥棚”之後去了晏蔚然的家。那天晚上,她上了晏蔚然家的床……
對此,晏蔚然一直沒有說什麽,柳琛猜不出他會說出些什麽。柳琛不知道如果晏蔚然說出些什麽,她該如何回答。
汽車駛上了主幹道,車內頓時顯得明亮起來。
晏蔚然說話了,“很抱歉,那天晚上喝醉了——”
柳琛的嗓子哽了一下,眼圈竟有點兒熱。“不,那天晚上,很愉快……”
僅僅是兩句話,兩人都不再出聲,似乎各自都沉浸在那天晚上發生的情景裏。柳琛漸漸變得鬆弛,變得坦然,仿佛兩個人有了這樣簡約的交流之後,彼此就生出了一種新的默契。
富康車將她送到樓下的時候,已經過了深夜十一點鍾。樓院裏一片靜寂,汽車弄出來的那些聲音就顯得很響亮很突出。從車裏走出來,柳琛特意抬頭看了看自己家的窗子。一扇窗簾在朦朧的光影裏似乎動了動,好象有人在簾後悄悄地張望。仔細看時,窗簾卻又靜止著,讓人想到方才不過是吹了一陣風。
丈夫蘇沃野是今天下午從廣州回來的,出門多日很疲勞,這種時候他本該已經上床睡覺。可是家裏的燈亮著,莫非他還沒有休息?
柳琛惴惴地上樓開門,客廳裏果然亮著落地燈,蘇沃野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柳琛進來,他笑容滿麵地起身迎了上去。
“啊,我的太太回來了!”
他雙臂張開,象收費站前的路障。柳琛無可遁逃,她乖乖地走過去,讓丈夫抱了一抱。
“我想,你可能休息了。”柳琛淡淡地說。
“怎麽會呢,我怎麽可能不等著你。”蘇沃野拉著妻子的手,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你瞧,我從那邊給你帶來了一點兒小玩藝兒,我想你會喜歡。”
長茶幾上擺著許多小食品,桂圓幹、香蕉幹、椰子、甜橙、芒果……,還有精致可愛的小工藝品,貝殼做的項鏈,木雕的手鐲和腳鐲。蘇沃野拿起柳琛的手,將手鐲套在她的腕上,然後眯著眼睛看了又看。
“你喜歡嗎?它們是木雕的。戴上它們再彈琵琶,”蘇沃野興致勃勃地比劃著,“你瞧,這樣──,這才美呢,這才協調呢。”
柳琛望著丈夫的這副樣子,心裏揶揄地想,他這是在竭力地裝做平靜,竭力地裝做若無其事吧。他真的以為這樣就能討太太的歡心嗎?他畢竟是和另一個女人出雙成對到廣州去了!
柳琛本該說出些尖利的詞語,可是奇怪得很,她一張口,激烈沒有了,有的隻是平和。
“謝謝,我挺喜歡的。”柳琛慢慢地轉著手腕說。
蘇沃野仿佛猜中了柳琛的心思,他坐正了身子,笑眯眯地說,“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你和他,相處得還愉快嗎?”
柳琛象是被風吹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明白蘇沃野這話的意思。既然她與晏蔚然的交往是羅雅麗與蘇沃野從中撮合的結果,那麽她與晏蔚然相處的情形,蘇沃野也會從羅雅麗那兒得到消息吧。
說來也怪,自從有了與晏蔚然的那一夜之後,柳琛在丈夫的麵前反而有了一種平起平坐的感覺。這是一種異樣的平等,使她從此能夠與丈夫平靜地麵對。
“謝謝,我們相處得很愉快。”
說出這句話,柳琛忽然想起那一夜與晏蔚然在**的性事。真的愉快嗎?很難說。何況,對方令人費解地在途中戛然而止,留下了許多缺憾。
“親愛的,當我不在的時候,你能過得愉快,我真為你高興。”蘇沃野說。
丈夫這種寬容大度的姿態反而剌痛了柳琛,於是她不無尖刻地說,“是嘛,如果此時我把他帶進家裏來呢?”
蘇沃野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接道:“如果你帶他來,隻要給我打個招呼,我會讓開。”
柳琛閉了閉眼睛,想象著可能發生的那種情形。
“琛,如果我帶她來呢?”蘇沃野望著柳琛,反問道。
柳琛即刻答道,“當然,我會離開。”
蘇沃野笑了,他緊緊地抱住妻子說,“琛,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我是我,他是他;她是她,你是你,彼此的角色誰也無法替代。”
柳琛任由丈夫抱著,那一刻她覺得丈夫既切近又遙遠,她的心裏既有些痛,又有些甜。
蘇沃野給了妻子一個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深吻,“琛,你相信麽,我在廣州,真的很想你!”
那句話有一種回腸**氣的味道,多年的夫妻了,柳琛分辨得出這是一句真話。她心裏一動,幾乎落淚。
蘇沃野的手在摸摸索索地動著,它們在柳琛的雙肩上撥落了長裙的吊帶。白色的吊帶裙軟弱無力地滑落在地上,蘇沃野俯下身,將柳琛抱進了臂彎裏。
那種**是久違了的。
“瞧你,快放下我,放下,”嘴裏雖然這麽說,柳琛卻用雙手環緊了丈夫結實的脖子,臉也鑽進了丈夫的下頜裏。
蘇沃野就這麽將妻子抱上了床。
其實,有些話蘇沃野沒有說出來,羅雅麗是個身體不按規律放假的女人。在廣州的後幾天裏,羅雅麗的身體僅僅上了半程的班就不管不顧地給自己放了假。對於蘇沃野來說,這真是一件掃興的事。他頗無聊也頗壓抑地在那邊又陪著羅雅麗玩了幾天,這才匆匆趕了回來。
麵對著柳琛的胴體,他忽然戰栗起來。一想到當他空缺的時候,這個身體曾經被別的男人占有過,他就生出一種虧輸般的失落和一種報複般的狂野。我又回來了,回來了!他在心裏喃喃地說,他匍匐在他的家園上,親吻著他的領地,親吻著那些花,那些草,那些小徑,那些水渠……。
讓他奇怪,同時也讓他欣喜的是他對那些原已熟視無睹的地方居然重新有了陌生感,有了新鮮感。他鳴著叫著嚷著,象野蜂一樣顛狂。他踏著撕著扯著,猶如獵豹一樣熱情。
蘇沃野無從得知他這種**的方式在妻子心裏產生的感覺。柳琛不無驚訝地承受著,她的驚訝來自丈夫的變異。柳琛帶著歉意地承受著,她的歉意來自她和晏蔚然那一夜的歡娛。柳琛也覺得丈夫陌生了,所有那些陌生之處都是那個陌生的女人帶給他的吧?
雖然柳琛竭力要求自己不做這種無謂的猜想,但是那種猜測的生成仿佛另有它屬,並非柳琛自己能夠控製。柳琛從丈夫每一個不曾有過的動作裏,從丈夫每一種不曾有過的聲音裏,從丈夫每一類不曾有過的表情裏,栩栩如生地構想著丈夫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時的情形。
與此同時,柳琛不能不清醒地,甚至小心翼翼地檢點著她自己,生怕哪個動作哪個表情哪個聲音會與往常有異,使蘇沃野得以察覺。
“啊,琛,咱們做得真好,真好,真好!……”蘇沃野深深地感歎著,他鬆弛地從妻子的身上滑落下來。
他滿足了,他得意了。他仰麵朝天,心情怡然地想:好嘛,兩處耕耘,兩處收獲,這麽好的事兒真沒有什麽可以抱怨的。
這時候,柳琛也靜靜地躺在丈夫的身邊,淚水無聲地從她的眼角湧出。她痛切地想:沃野,沃野,你知道嗎?從此之後,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