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意的構思 01

這幾天,晏蔚然的感覺不太好。

太太從廣州那邊回來之後,晏蔚然能避則避能躲則躲,目光也遊遊移移閃閃爍爍,盡量不與太太對視。那情形就好象偷偷拿了別人的東西,怕見失主一樣。

晏蔚然能不這樣嗎?太太是讓他教她的朋友遊泳的,他卻與她的朋友上了床。

太太似乎很遲鈍,並沒有對晏蔚然的神情舉止產生什麽疑問,也沒有提起過柳琛學遊泳的事。晏蔚然也就開始放鬆起來。清晨,夫妻倆坐在一起用早餐,談到韓律師給蔚然公司草擬訴狀的事。談著談著,晏蔚然就扯遠了,他不經意地說了句,“這個韓律師,遊起自由泳來,簡直就象狗刨。”

羅雅麗聽了,目光定定地望著丈夫說,“柳琛怎麽樣?”

“她,還,行吧。”晏蔚然頓時覺得周身毛孔發紮,“蛙泳還象那個樣子,別的嘛——”

羅雅麗說,“不是說遊泳,我是說她這個人怎麽樣?”

“她這個人嘛,”晏蔚然把自己的目光移開,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這個人挺內向的,不太愛說話。”

羅雅麗笑著,“我是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朋友還挺可愛呀?”

聽了這一句,晏蔚然的臉發熱了,竟然有汗沁出來,卻又不好用手去擦。他覺得很狼狽,可是太太笑著,也隻能隨著笑了笑說,“嗯,是還挺有意思的。”

羅雅麗說,“那行,你們好好玩兒,隻要你覺得跟她在一起挺高興的,我就很高興。”

晏蔚然琢磨著太太的語氣和表情,她似乎很真誠,不象是在做假。一時間,晏蔚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便含糊地“哎哎”著,算是做了回答。

其實,羅雅麗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自己跟著另一個男人偷偷去了廣州。做了這樣的事情,畢竟在心理上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把這番話說出來,似乎也就將那些壓力卸了下來。

蘇沃野曾經向羅雅麗談到他們走後晏蔚然與柳琛的來往,雖然在細節上不得其詳,但是那意思透出來了,晏蔚然與柳琛已經很……。

行了,羅雅麗也隻是點到為止罷了,她不過是在向丈夫暗示大家彼此彼此,所以應該相安無事。羅雅麗還有許多重要事情要做,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在家裏和丈夫耍心眼兒。餘清和餘傑兩個小姐妹表現不俗,居然聯係上了濟南一家藥品采購大戶。那人已經由兩姐妹陪著吃過飯唱過歌跳過舞,隻等羅雅麗最後出麵,與他敲定合同了。

太太一走,就剩下晏蔚然自己坐在那兒靜靜地反思這些日子發生的那些事情。他不明白他和柳琛怎麽會走到了這一步?他最討厭輕浮的女人,(比如周茹,她有一種讓人暈乎乎的媚,她有一種讓人覺得甜膩膩的粘),可是柳琛輕浮嗎?不,不,柳琛的氣質裏似乎有一種憂鬱,一種深沉。那麽,是晏蔚然自己輕浮,是他自己粘上去的吧?不,不,天地良心,他開始時絕沒有一絲一毫向女人下手的意思!

那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來想去,晏蔚然不能不承認柳琛是討人喜歡的,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晏蔚然會覺得很愉快。這麽說是愛上了?也許吧,也許是愛,也許隻是喜歡。這樣很不好,應該及時刹車,應該下決心與她斷絕來往了。

晏蔚然拿定了主意,心裏也就安靜下來。他打算收拾一下房間,然後到公司去。雖然他的公司被法院查封了,但是晏蔚然委托同在一層寫字樓辦公的另一家公司代收著對外來往的信函,所以他時不時地還要去看看。

沒等晏蔚然離開,不速之客卻上了門。來的人是利民事務所的老李和小趙。老李腦袋上還纏著繃帶,小趙走動起來似乎有點兒瘸。乍一看到他們倆,晏蔚然有點兒吃驚。

“喲,你們倆不是被扣在深圳嗎?什麽時候回來了?”

老李說,“昨天晚上才到家。今天就來看你了。”

晏蔚然連聲說,“辛苦,辛苦。”

小趙說,“辛苦倒沒什麽,就是拘留所裏的臭蟲太厲害。”

晏蔚然歎口氣說,“唉,要款就要款嘛,怎麽能動起手來呢。”

老李嘿嘿地笑了兩聲,“晏老板,瞧你說得多輕巧。要是動動嘴就能把錢要回來,你自己動嘴就行了,還找我們幹什麽?”

晏蔚然怔住了。老李那幾聲笑猶如深夜裏怪鳥的啼號,聽上去有點兒森人。

小趙用拳頭在茶幾上砸了一下,恨恨地說,“要是聽老李的,臨時再換個地方和他們見麵就好了。”

老李摸摸腦袋上的繃帶,咬著牙說,“他們多兩個人也沒占到便宜,咱破了頭,他們破了相。”

晏蔚然聽了,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沒要到賬沒關係,隻要你們平安回來就算完了。”

老李說,“完了可不行,咱的業務還得再談談。”

晏蔚然一愣,“怎麽,你們還打算去呀?”

老李說,“我們的意思是賬還沒結呢,晏老板總得有個說法吧。”

晏蔚然皺了皺眉。“不是已經預付一半,給了你們五千嘛。說好了把款要回來,再付另一半。你們有沒有把握再做,你們自己看。你們如果不做了,我也不再說什麽,咱們這就算是兩清了。”

聽了這話,老李向小趙使了個眼色。小趙立刻從衣袋裏拿出一把條子說,“晏老板,這是我們治傷的兩千塊醫療費,你給結了咱們就算是兩清了。”

晏蔚然說,“咦,當初咱們可是沒有說過這個條件呐。”

老李當即沉下臉,“晏老板,你是不是想見識見識哥們兒催款的本事呀?”

就象他腦袋上的繃帶沁著血跡一樣,他的眼白裏也沁著紅絲。

晏蔚然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挺了挺身子說,“哈,我知道你們本事大。”

“嘿嘿,哥們兒的本事不大,要說也就三個字:立刻辦。你今天不辦,咱哥們兒今天就不走了。”

晏蔚然咬咬嘴唇說,“我要是叫人把你們弄走了呢?”

“咱還有三個字等著你哩:天天辦。嘿嘿,你家裏就天天熱鬧著吧。”

晏蔚然腦袋裏“轟”地響了一聲,那熱鬧先就在他的腦袋裏鋪排開來。糟了,真是讓鬼纏上了!這些人,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

晏蔚然靜了靜心,反複地估量了一番得失。和這種人硬碰硬不是辦法,還是破財免災,盡快打發掉他們才是上策。想到這兒,晏蔚然臉上掛出了笑,“瞧你們把話說到哪兒去了,你們是替我辦事才受的罪,我能看著不管嘛。這樣吧,我家裏沒現錢,等我取了錢,就給你們送去。”

老李呲呲牙直樂,“晏老板,你說去哪個銀行吧,哥們兒護著你,安全。”

晏蔚然聽了,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他隻好無奈地說,“行,那你們先坐著喝杯茶,我換換衣服,咱們一起走。”

晏蔚然手裏確實沒有現錢,他必須向太太求援。晏蔚然進了臥室掩上門,打電話給太太匯報這件事。羅雅麗聽完之後氣乎乎地說,“我告訴你不要和這種人打交道,你偏偏不聽,這回惹麻煩了吧。五千塊預付金已經白花了,這兩千塊錢,堅決不給!”

晏蔚然壓低了嗓子說,“不給不行啊,你還不知道他們討債公司的手段?今天不給,今天不走;天天不給,天天都來……”

那邊的火氣更旺了,“那好嘛,你自己想辦法!”

晏蔚然拿著話筒不說話,忍氣吞聲地聆聽著太太的教導。

過了好一會兒,太太才鬆了口,告訴他梳妝盒裏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她的牛皮衣箱,衣箱的箱蓋袋裏有一個牡丹卡,密碼是家裏的電話號碼,拿著那張卡到工商銀行取出兩千塊錢就行了。

拿著太太的牡丹卡到工商銀行去取錢,晏蔚然被老李和小趙一左一右地夾著走。老李黑壯小趙高大,晏蔚然夾在中間就象被劫持的人質。晏蔚然一邊走一邊想,大概他們去討債的時候,對事主就是這個架勢吧。

兩千塊錢打發掉這兩個家夥之後,晏蔚然渾身軟軟地靠在街旁的大樹上,一步也走不動了。狼狽,窩囊,屈辱……,這些感覺就象破布一樣塞在喉嚨裏,讓他透不出氣。他沒有辦法將它們抓出來,那麽就灌一灌吧,或許灌能夠將它們灌下去?

晏蔚然忽然想喝酒,喝得糊裏糊塗迷三倒四,喝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了他,也沒有了這個世界。於是,喝酒的動力驅使著他邁開了步子。他一邊走,一邊用目光搜尋著路邊那些店麵,隨時準備鑽進他看到的第一家飯館裏,喝他個一醉方休!

怪了,看到了一家又一家,走過了一家又一家,那些飯館無一例外地全都關著門。它們好象猜到了他的心思,它們全都是好心,不忍看到他痛苦地買醉……

晏蔚然苦笑著看了看手表,可不是,才剛剛十點鍾,還沒有到午餐開門的時間。

晏蔚然就那樣茫然地走著,走著,直到一位穿著製服的年輕保安員迎上來,親熱地叫著他“晏經理”,他才明白他已經來到了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上了電梯,來到8樓66號房間的門前。“866”三個字碼非常搶眼,晏蔚然看著,心裏感歎了:唉,當初選房的時候,挑了一個“六六大順”,現在卻是大大地不順啊!

讓人不順心的大門緊緊地關著,象禮儀小姐穿著旗袍斜掛著金綬帶一樣,大門上也斜掛著一道醒目的白紙,那是法院的封條。晏蔚然立在門前,象個孩子似的把臉貼上去,眯著眼睛順著那封條的縫隙察看。封條與木門之間隻有少許的粘連,有那麽一刹那,晏蔚然變得恍惚起來,仿佛這隻是孩子們的遊戲,隻要伸手輕輕一揭,這所謂的禁令便不複在。

可是它並非遊戲,它雖然輕雖然薄,卻象一條粗硬的繩索,緊緊地縛著晏蔚然,讓他動彈不得。

薄薄的木門後麵就是晏蔚然的寫字間,就是他的公司,那是男人事業的競技場。雖然他不承認失敗,可是裁判卻已經將他罰下了。他是如此地渴盼再次上場的機會,他是如此地不甘心就這樣被淘汰出局!

想到這兒,晏蔚然狠狠地向門上擂了一拳。木門猶如鼙鼓一般訇然作響,整個樓道都被震動了。

隔壁房間有人聞聲而出,長長的披肩發,圓圓的杏眼,那是方圓公司的打字員小戴。

“哦,晏經理,嚇死我了!”小戴誇張地蹙眉撫胸,仿佛方才那訇然一擊是打在了她的胸口上。

“抱歉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晏蔚然連連陪笑。

小戴招招手說,“晏經理,你來得好。你們公司的郵件可不少,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

小戴與晏蔚然做鄰居久了,就成了老熟人。蔚然商貿公司被封門,外麵來的郵件就請小戴代收。晏蔚然跟著小戴進了打字室,從鐵皮櫃的擱架上拿到了一堆信函,於是就坐在那裏看。信的種類很雜,有公司之間的業務往來,有屬於個人的私信,也有那種莫名其妙就查到了你的地址然後源源不斷寄到的小商品廣告。

小戴很客氣地給晏蔚然倒了一杯茶,晏蔚然就坐在小桌前將那些信函翻看著。不知不覺地,仿佛又找回了坐在大班台後麵當公司老板的感覺。

忽然,晏蔚然把手揚起來,然後“啪”地拍在了桌子上。商機,商機呀!他陡地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望著小戴說,“你們孫老板在不在?”

小戴吃驚地望望他,“在。”

“謝謝。”晏蔚然微微一頷首,旋即躊躇滿誌地昂然而出。

方圓公司的總經理室在868房間,晏蔚然進去的時候,孫總客氣地從皮轉椅上站起身。“啊,晏老弟,好久不見。”

落座之後,就是不鹹不淡的寒喧。晏蔚然話題一轉,扯上了樓層裏的衛生間。

“要說嘛,咱們這寫字樓蓋得還可以,可就是衛生間裝修得太不夠檔次。”

“是嘛。”孫總欠欠身,等著聽他的下文。

“乍一看,坐便器和洗手池還挺白。其實呢,都是粗陶。”

“噢?——”

“粗陶不耐用,你沒發現,咱們這樓層衛生間的兩個坐便器都有裂紋了。”

孫老板咧咧嘴笑了,“喲,晏老弟看得真仔細。”

晏蔚然沒有笑,他認真地說,“好的坐便器和洗手池應該是細瓷的——”,晏蔚然說著,神經質地伸出手指在麵前的咖啡杯上彈了彈。那杯子發出幾聲悶響,猶如粗笨的竹筒。“這杯子就不行,這也是陶,而不是瓷。”

孫老板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還有那些水喉,老是滴水,芯是塑料片做的,而不是陶瓷。色澤也不好,是鍍銅鍍鉻,而不是真正的不鏽鋼……。”

孫老板把身子坐正了,緩緩地說:“晏老弟今天到我這兒來,不是專門談廁所的吧?”

“當然當然,我談的是衛生潔具。進口的、高檔的,市場很大很大呀。你想想,房地產開發火得很,樓盤精裝修成了新時尚,得多少進口高檔潔具啊?”

“嗯。”孫老板首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