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拉郎配 01
羅雅麗正在她的主任室裏等電話,餘清進來說,“羅主任,你快去看看,外麵有人把咱們辦事處的牌子給敲下來了。”
羅雅麗聽了一愣,問道:“誰這麽厲害呀?”
餘清說,“還能有誰,鄰居那個老太太唄。”
羅雅麗一邊起身跟著餘清往外走,一邊交待餘潔說,“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省人民醫院藥房的王主任來電話,你就去叫我。”
餘潔應了聲“好”,就老老實實坐下來守著。餘清領著羅雅麗往樓下走,“砰砰砰”的敲打聲在樓下響個不停。出來一看,隻見樓洞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住在樓下的老太太,另一個是身條瘦高瘦高的的年輕人。老太太仰著頭,指指點點地嚷著,“敲,敲,把那些釘子也敲下來!”那情形仿佛是在指揮家人敲打樹上熟透的棗。年輕人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上身穿著無袖牛仔坎肩,下麵是兜屁股的仔褲,螳螂一樣的長胳膊揮著一個大鋃頭,一下一下地在牆上砸。
那個寫著“上海華新製藥廠駐吉州辦事處”“深圳粵海生物製藥廠駐吉州辦事處”的牌子已經躺在了地上。
羅雅麗和餘清趕忙上前,把牌子拿起來。“哎哎哎,怎麽回事?你們幹嘛砸我們的牌子?”
老太太說,“這樓一蓋好,我們家就住這兒了。怎麽就成了辦事處?”
羅雅麗說,“這牌子是掛在單元樓口嘛,並沒掛你們家門上呀。”
老太太說,“你們在二樓,掛二樓去。”
餘清在旁邊幫腔,“就掛這兒,就掛這兒!”
拿錘子的小夥子瞪著眼走過來,“告訴你們,掛這兒?就,不,行!”
瘦高瘦高的小夥子尖尖的下巴就懸在餘清的額頭上麵,餘清頓時噤了聲。
羅雅麗往邊上靠了靠,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喂,安迪?”“哎,羅阿姨。”“不是給你說過了,叫主任不要叫阿姨。”“哎,知道了,羅主任。”“你現在在哪兒?”“嘿嘿,辦完事兒,我來了一趟健身房。”羅雅麗用眼睛斜了斜掂錘子的瘦高個兒,“你趕快過來,這邊有人鬧事呢!”
電話掛通不一會兒,家屬樓前就象來了賽車隊,忽忽拉拉的十幾輛自行車湧到了樓前。騎在最前麵的是安迪,他上身俯在賽車把上,屁股撅得老高老高。身後的小夥子個個肌肉強健,身體壯得出奇,一看就是在練功房流過汗的人。
“羅主任,誰找咱們的事兒呢?”安迪偏偏長腿從賽車上下來,站在了羅雅麗麵前。
“喏,他們。”羅雅麗向那邊歪歪頭。
那瘦高條小夥子不由自主地躲到了老太太身後。
“走,咱回家,走,咱回家……”老太太扯起那小夥子,一溜煙兒地往樓洞裏走。
不戰而勝,安迪似乎有些不過癮,他朝著那瘦高條直嚷嚷,“哎,小子,別走。你把牌子給爺掛起來!”
羅雅麗息事寧人地吩咐安迪說,“好了好了,你把牌子再掛起來就行了。”
安迪和他的朋友們七手八腳地重新釘牌子,羅雅麗就帶著餘清一起往樓上走。進了房門,看到餘潔老老實實地守在電話機前,羅雅麗問道,“有省人民醫院的電話嗎?”
餘潔說,“沒有,隻有晏大哥的一個電話。”
“你晏大哥的電話?”羅雅麗皺了皺眉,“那你為什麽不叫我?”
餘潔看看羅雅麗的臉色,慌忙解釋說,“是晏大哥說,不要叫你了。他問了問到這兒來怎麽走,他讓轉告你,他一會兒就到。”
咦,他來這兒幹什麽?羅雅麗皺了皺眉。在此之前,丈夫隻知道她有一個辦事處,至於這個辦事處在什麽地方是個什麽樣子,羅雅麗從來沒有給丈夫講過。羅雅麗想給自己留一個空間,她並不想讓丈夫知道的太多。
嗨,來就來吧,羅雅麗揮了揮手,仿佛要把方才的念頭揮走。她應該操心如何打進省人民醫院的事,省人民醫院是一個必須攻克的堡壘。
羅雅麗在等藥房王主任的電話,那是約定好的事兒,說是那邊一有消息,王主任就把電話打過來。
等待的滋味太難受,羅雅麗耐不住,於是決定把電話打過去。
要通了手機,卻沒有人接。再接再厲不停地撥,對方終於回話了。
“喂,正開會,正談著呢。我在走廊裏給你打電話。……對,研究進藥的問題……意見不統一,大家都透得很,周院長那兒,你恐怕得做做工作……”
堡壘還沒有攻下來,羅雅麗有點兒憋氣。
就在這時候,晏蔚然來了,跟他來的還有兩個陌生男人。他們一進屋,就四下走動,這裏看看,那裏瞧瞧。等到坐穩了屁股,晏蔚然開口就說,“雅麗,你這個辦事處,怎麽瞧著象個住家戶啊?我看呐,你還是應該租寫字樓。”
羅雅麗不高興地說:“我覺得這樣方便。等下個月裝修一下,樣子就變了。”
說完,就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望著丈夫。那神情分明是在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晏蔚然懂得那意思,他指了指身邊的兩個男人說,“雅麗,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利民事務所的老李和小趙。”
“哦,哦。”羅雅麗向那兩個人點點頭。事務所——?事務所的人來這兒幹什麽?
晏蔚然接下來又說道,“前幾天法院老嚴不是開了一次庭嘛,還算不錯,又能讓我拖一拖。可是拖著總不是辦法,我打算委托他們事務所,到深圳那邊去催一催。”
羅雅麗明白了,丈夫這是要雇人去付債。羅雅麗眉頭一挑,不以為然地說,“這種事兒,和我的業務無關,沒有必要到我的辦事處來談吧?”
聽了這話,晏蔚然怔了怔。“朋友幫我聯係的這家事務所,他們就來找我。我想這事兒還得和你商量了才能辦,所以就帶他們一起來了。”
羅雅麗看了看丈夫的眼睛,無奈地說,“好吧,那就請這兩位先生在這兒坐一坐,咱們倆先商量商量去?”
羅雅麗吩咐餘清給客人上茶,然後起身和丈夫進了旁邊的書房。
關好門,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夫妻倆。
“蔚然,虧你想得出來,”羅雅麗搖著腦袋,“你這是病急亂投醫!”
晏蔚然苦笑著說,“死馬當做活馬醫,或許就治好了呢。”
“唉,各人的事兒,各人操心吧。你的那一攤兒,我實在管不了。”
“請事務所操辦這件事,他們要求預付五千塊錢。”晏蔚然說。
羅雅麗沒有接話。
“聽朋友介紹說,這個事務所的成功率很高,”晏蔚然說,“我想了,就是去深圳那邊立案打官司,請律師,也得這麽多錢,而且解決起來沒那麽快。”
晏蔚然說著,把一張便箋放在了羅雅麗麵前。五千塊錢,那借據上的落款和抬頭不是個人對個人,而是蔚然商貿公司對上海華新製藥廠駐吉州辦事處。
羅雅麗長長地歎口氣,她開了一張現金支票,交給丈夫。
晏蔚然把剛剛簽了章的現金支票拿到嘴邊吹了吹,然後說了句,“你放心,我會還你的。”
羅雅麗象是被人捏著鼻子灌了一嘴苦藥,很不高興地說,“過兩天,我得出趟遠門。”
“到哪兒去?”
“深圳,廣州。”
“唔。”
羅雅麗是經常出門的人,所以妻子說要南行,晏蔚然並未在意。然而羅雅麗此時說出這些,心裏卻暢意得很。
她是要和蘇沃野一起出行的。
心裏覺得舒暢了,羅雅麗又說,“我有一個朋友喜歡遊泳,想請你當教練。”
晏蔚然說,“你的朋友嘛,沒問題。”
羅雅麗又認真地交待說,“我已經把你的電話留給她了。人家要是打電話來,你可得熱情點兒。”
晏蔚然毫不猶豫地回答說,“那當然。”
星期天,蘇沃野和妻子一起到嶽母家吃晚飯。嶽父嶽母隻有柳琛這麽一個女兒,對於老人來說,這是合家團圓的好日子。
嶽父退下來之後,喜歡自己燒個菜。逢到這樣的時候,他總是在廚房裏忙。女兒心疼老爸,守在父親身邊洗洗擇擇地當下手。慧慧呢,在她的小房間裏寫作業。這樣就隻剩下蘇沃野和嶽母一起在客廳裏看電視了。
蘇沃野和嶽母邊看邊議論著正在播放的電視劇,嶽母忽然說,“沃野呀,你們小兩口最近過得怎麽樣?”
蘇沃野回答,“挺好的。”
嶽母不無擔心地說,“你知道,我們家柳琛呐,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內向,平時愛生個小悶氣兒。你可別跟她較真兒。”
蘇沃野不以為然地說,“誰還沒個脾氣呀,天陰一會兒,總會晴的。”
嶽母憂心忡忡,“上個星期二晚上,都快十二點了,柳琛一個人忽然回了家。我看她吊著個臉兒,神色難看得很,也沒敢問。唉,那麽晚了,讓她一個人回來,不安全呐!”
蘇沃野聽了,心裏一動。他和羅雅麗幽會,就是在星期二的晚上。那天他深夜趕回家,發現家裏的大床空著,心想妻子今宵不知棲在了何處的野枝。沒想到,妻子原來是在嶽母這兒過的夜啊。
蘇沃野心裏一高興,竟下意識地笑起來。
嶽母不解地說,“你這孩子,還笑。”
蘇沃野忙說,“媽,沒什麽。那天晚上,我出差了,沒在家。”
“是啊,你沒在家,柳琛怎麽深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回來了呢?”
蘇沃野無言以對,他隻能又“嘿嘿”地笑。
對於蘇沃野來說,柳琛那一夜的“忠誠”既讓他感到慶幸,又讓他感到不安。蘇沃野覺得自己仿佛虧待了她什麽,仿佛欠下了她什麽。
兩天之後,蘇沃野要出行了。他收拾完行裝,和柳琛一起坐在客廳裏。
“柳琛,我要走了。今天下午三點鍾的飛機,到廣州。”蘇沃野捉住妻子的手,輕輕地撫著。
“嗯。”柳琛的手在蘇沃野的手中**了一下。
“你知道,方峻不隻要賣本田,他還想做特約維修。”
“明白,”柳琛若有所思地望著丈夫,“是你一個人去嗎?”
“不,是和她一起。碰巧,她在那邊也有業務。”蘇沃野的目光沒有回避,他坦然地望著妻子。
“好啊,你會玩得很高興。”柳琛的手一滑,從蘇沃野的兩個手掌中脫出來。
“真的,我希望你,你在家裏也會很愉快。”蘇沃野將身體挪了挪,肩膀靠在了柳琛的肩膀上,手從背後繞過去,想攬住柳琛的腰。
柳琛腰一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你就別管了,我會安排好我自己。”柳琛傲然地笑了笑,然後背轉了臉。
蘇沃野望著妻子的背影,也從沙發上站起來。“我會掛牽你和慧慧的,等我住下來,就和你聯係。”
“何必呢,既然出去玩,還是無牽無掛的好。”
柳琛走到了窗前,一束陽光斜過她的鼻梁和顴骨,使她的側影顯得有些削瘦。蘇沃野靠過去,用手撫著妻子的肩膀說,“琛,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也能過得愉快。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去找那個女人的丈夫。那是一個很會遊泳的男人,他可以給你當教練。”
柳琛晃晃肩膀,把蘇沃野的手晃了下來。“謝謝,你們考慮得真周到。”
“這裏有他的電話,”蘇沃野把一張名片留在茶幾上,“你們不妨認識認識,喜歡不喜歡,當然在你自己嘍。”
黃昏來臨的時候,房間裏沒有開燈。柳琛在窗前獨坐,她想看星星,她想看月亮。月亮就是市中心國貿大廈樓頂的那個球燈,它發出的光芒不是那種凝重的皎潔的白色,而是變幻不定的躁狂的猩紅。星星很多,層層迭迭密密麻麻,它們在樓群的窗子裏閃著。那是些方形的星星,就象市場上周轉著流通著的鈔票……
哦,那清清純純的月亮,那自自然然的星星,它們在哪兒?
柳琛失望地離開窗子,坐回到茶幾前。她下意識地抱起琵琶,信手彈了起來。颯颯的陰風在叢林中穿行,斷枝在碎裂,落葉在疾走。驚鳥預兆不祥地怪叫著,久久地盤旋不去,山嵐暗暗地圍攏上來,帶著難以解讀的詭譎……
《十麵埋伏》!
彈著這首琵琶曲,她心緒茫然。是誰在圍困她?是誰在伏擊她?那是她自己,她的內心裏危機四伏,疑雲密布。
她要突圍。
“砰”的一聲,弦斷了。
柳琛開亮了燈,蘇沃野留下來的那張名片在燈下靜靜地等著她。那是困頓中的出路,那是丈夫給她打開的錦囊妙計。
柳琛看了看名片,“蔚然商貿公司”,晏蔚然。好的,好的,就是他了。柳琛拿起電話,撥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
“喂,哪一位?”電話裏傳出一個陌生男人的嗓音,聽上去圓潤而又渾厚,有點兒象風格含蓄的沙克司管。
片刻的膽怯,柳琛的嗓子裏竟然沒有發出聲音。
“誰呀,請說話。”
“有人告訴我,打這個電話,可以找到一個遊泳教練。”柳琛竭力穩住神。
“哦——,是的,是的。我們家雅麗交待了,如果有人找我做遊泳教練,我一定要熱情。”那沙克司管吹奏出來的音調挺動人。
果然是已經商量好了的,真是拉郎配呀,柳琛心裏暗暗地想。就去看看又怎麽樣?就去會一會他們給自己分配的這個郎。
何況,柳琛心裏也生出了一種好奇:有著沙克司管一樣嗓音的男人,長得是什麽模樣?
於是,柳琛對電話那邊的男人說,“請問教練,什麽時候能給我開課呢?”
“什麽時候都行,隻要你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