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重走EAR犯案之路

——我們坐在悶熱的車中,曆數他擅長的策略。調查員通過警犬、鞋印和車轍了解到,他選擇行動路線時十分謹慎精明。如果附近有工地,他就把車停在那裏,工地車輛流動性大,讓他能藏木於林。

在加利福尼亞州康科德市的曆史中,出現過撒旦和許許多多的誤解。傳說中,1805年,西班牙士兵在追一群不願信教的美洲原住民時,把他們逼到了一片現位於康科德市的柳樹林。原住民蔽身於茂密的樹林中,但士兵衝進去抓他們的時候,原住民全都不見了蹤影。受到驚嚇的西班牙人給這片區域取名迪亞夫洛林(MontedelDiablo)——惡魔的樹林。古時候“monte”一詞可粗略地譯為“樹林”,但如今,這個詞多譯作“山”或“峰”。後來的英語母語者就將這個名字安在了附近3848英尺高的一座山峰上,也就是在東灣隨處可見的迪亞夫洛山(MountDiablo),又名魔鬼山(DevilMountain)。2009年,當地人阿瑟·米哈雷斯(ArthurMijares)向聯邦政府遞交文書,想把這座山的名字改為裏根山(MountReagan),因為他覺得人們對“魔鬼”一詞的印象不好。

“我隻不過剛好是個崇拜上帝的普通人。”他告訴《洛杉磯時報》。米哈雷斯沒有成功,但他也不用擔心。康科德位於舊金山東側,兩地間有31英裏的距離,其中每一英裏都令人印象深刻。無論前段路途有多艱險多荒涼,都會歸於平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商業區,那裏的服務態度像所有商業區一樣熱情。我住的賓館對麵就是柳林購物中心,那裏有許多連鎖店和餐廳,比如老海軍服飾、一號碼頭進口餐廳、福德洛克快餐,但顧客之少令人擔憂。跟別人談到康科德,幾乎每個人都會提起東灣的地鐵係統BART[92]有多方便,他們會說:“20分鍾就能到伯克利。”

保羅·霍爾斯和我事先約好,早上9:00來賓館外接我,他會帶我轉一遍康特拉科斯塔的犯罪現場。一大早,氣溫就超過了26攝氏度,這又是東灣全年中最熱的月份中炎熱的一天。一輛銀色的福特金牛座準時停在我身旁,一個穿著得體的男人下車叫了我的名字,他梳著金色短發,皮膚曬得有些黑。我從沒當麵見過霍爾斯。我們上次通電話時,他還抱怨自己家的金毛獵犬幼崽鬧得他整夜難眠,聲音聽起來很開心,看起來他似乎從不惱於塵世。現在的他四十多歲,沉著冷靜,待人隨和,步態如運動員般矯健。他親切一笑,伸出手與我用力一握。接下來的八個小時,我們談論的都是強奸和謀殺案。

當然了,嚴格意義上講霍爾斯不是警察,他是一名犯罪學家,是縣警局取證實驗室的領導。但我跟警察相處過太多時間,從他身上能想到警察二字。我說警察,其實特指警探。跟警探相處久了,我注意到他們有一些特征。他們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我就沒見過蓬頭垢麵的警探。他們很善於與人對視,儀態好到令人羨慕,說話從不冷嘲熱諷,不喜歡玩文字遊戲。擅長問話的警探會在對話中留出大量空白,讓你條件反射式地填補這些空白,這種問詢策略非常有效,輕而易舉地就能套出許多話,我自己就還在後悔曾經喋喋不休地說了太多。警探的麵部肌肉都不太靈活,或者說,他們很會控製表情。我從沒見過警探做鬼臉,他們不會畏縮,也不會圓睜雙眼。我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丈夫是喜劇演員,許多朋友也都在演藝圈工作。我周圍一直都是些表情誇張的人,所以立刻就發現警探都缺乏麵部表情。我佩服他們能始終保持和善友好、精力充沛。我也試圖模仿過,但做不到。我逐漸看出了他們單一的表情裏那些細微但也依稀可見的變化——眯眼、收下巴,那通常意味著他們聽到了一個早就被淘汰的想法。但即使偽裝的麵具掉了下來,他們也從不亮出底牌,他們從來不說:“我們很多年前就從那個角度查過了。”相反,他們隻會接受你的想法,然後禮貌地說一句:“嗯。”

警探與演藝圈芸芸眾生的不同之處,不止在性格含蓄上,幾乎可以說,這兩類人在任何方麵都大為不同。警探是傾聽者,他們會分析現狀。演藝人員則隻在估量自己的影響力時,才做分析。警探參與的是具體的任務,而我曾花一個小時時間,聽一名當女演員的朋友分析一段三行長的文字是如何傷害到她的。盡管我後來還是看到了警探麵具上的裂痕,但起初,他們的陪伴其實給了我一種意料之外的放鬆感,像逃離了一場充斥著情緒的慶功宴,宴會上的人說話聲一個比一個大,又像參加了意誌堅定的鷹級童子軍的聚會,他們都在等待下一個挑戰。我並不是一個單調直接的人,但我很享受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

東區強奸犯(EAR)在東灣犯下的第一起案件發生在康科德,從我住的賓館開車到案發地僅需10分鍾。霍爾斯和我沒有閑聊,直接聊起了案件。最先該解答的問題,顯然是——他為什麽來這裏?為什麽不再在薩克拉門托作案,而是從1978年10月開始,在東灣進行了一場為期近一年的殺人狂歡?我知道最常見的看法是什麽,霍爾斯也知道,但他並不買賬。

“我覺得他不是因為害怕才離開薩克拉門托的。”他說。

支持“嚇跑”理論的人都會提到一個事實。1978年4月14日,EAR在薩克拉門托侵犯了幫忙照看嬰兒的15歲被害人,兩天後,警方公布了可能犯下馬焦雷謀殺案的兩名嫌疑人的改良版合成素描。馬焦雷案是一起尚未解決的謀殺案,一對年輕夫婦在外出遛狗時遭遇神秘槍擊。素描公開後,EAR便停止了在薩克拉門托的犯罪活動。之後,他僅在薩克拉門托又犯下過一起強奸案,而那還是在一年以後。人們猜想,其中一幅馬焦雷案嫌犯素描極有可能與EAR非常相像,令其感到不悅。

霍爾斯不相信這種說法。他學習過犯罪空間情報分析,且精通於此。犯罪空間情報分析通過繪製犯罪地圖進行分析,嚐試確定犯罪分子最可能居住的區域。20世紀70年代末,警察可能會圍在一張紮了圖釘的地圖周圍,漫無目的地推斷案情。如今,有了專門研究犯罪空間情報分析的專業,警察也會用算法和軟件展開分析了。通常,犯罪時欺淩弱小的歹徒都在住處周圍有一個“緩衝區”,他們不太願意在這一區域犯罪,因為他們認為,在離家太近的地方,作案風險太高。針對連續犯罪,犯罪空間情報分析師會對案發地點進行分析,以此導出歹徒的緩衝區,找到歹徒居住的圓環靶心,因為歹徒和常人一樣,有常規且可預測的行動方式。

“我讀過許多關於連續作案的歹徒如何選擇被害人的研究報告,”他說,“他們就在日常生活中選擇。比方說,如果一個慣偷每天像普通人一樣開車上班,那他大腦裏就會出現家和單位兩個坐標,這種人會在路上多加留意,要是他們坐在我們現在的位置,”——霍爾斯指了指我們停駐的十字路口——“他們就會觀察,看,那邊那棟公寓樓就不錯。”

霍爾斯說,在薩克拉門托的作案地點分布與在東灣的模式完全不同,這點很重要。

“在薩克拉門托,他也來往於各處,但犯案地點都在東北區和東區。犯罪空間情報分析師稱他為‘流竄犯’。他會從某個定位點開啟分支,但一旦移動到某處,就會開始往返於兩地之間,很明顯,他在沿著680號州際公路上下移動。”

680號州際公路是一條70英裏長的南北向公路,正穿過康特拉科斯塔縣中央。EAR在東灣犯下的大部分案件都發生在680號州際公路附近,半數案發地距離公路出口僅有一英裏或不足一英裏。在一張由專業人士繪製的犯罪空間情報地圖上,東灣發生的案件用小紅圈標注了出來,我看到,幾乎所有案件都發生在680號公路的右側,也就是東側,這些紅點好似連綴出了一條壞死的葉脈。

“我們開車溜一圈680你就懂了,”霍爾斯說,“我認為,他開啟分支是因為生活環境有了變化。要是他現在仍然住在薩克拉門托,但不在案發範圍內上班,而且還利用這一點悠哉生活,我也一點不會驚訝。”

聽到“上班”一詞,我眼前一亮。從我們最近的往來郵件中,我覺察到霍爾斯非常了解EAR可能的工作軌跡,但他對細節總是含糊其辭。即便現在,他預見到我的問題,還會采取回避的態度。

“我們會聊到的。”

霍爾斯不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1978年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孩子,但他如今已經在康特拉科斯塔縣警長辦公室效力了23年,曾無數次到訪案發現場。他也曾深究這片區域當年的模樣,取得過許可證,研究過航拍照片,還與當地人進行過溝通。他腦內有一張1978年10月左右的區域地圖,還能在行駛中把腦內的地圖與現實中的場景重合起來。他放慢車速,指向一條死巷,那裏的一片房子就坐落在EAR在康科德第一次犯案的房子後。

“那會兒還沒有這些房子,”霍爾斯說,“那時是一片空地。”

我們把車停在了一片住宅區拐角處的房子邊,這裏非常安靜。第一起東灣案件的卷宗中,附有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是一對頗具魅力的夫婦和他們一歲的女兒,小女孩戴了一頂波點生日帽、身穿夏季連衣裙,父母兩人分別有一隻手放在他們拿著的球上,站在女孩麵前,看樣子那是給女孩的禮物。照片中,女孩朝攝影師笑著,父母則衝鏡頭歡笑。1978年10月7日,距離拍照一個半月後的一天深夜,丈夫因為某樣東西碰到他的雙腳而醒了過來。他睜開眼,驚訝地發現黑暗中赫然出現了一個戴著深色滑雪麵罩的人。

“我隻想要錢和吃的,就這樣,要是你不按我說的做,我就殺了你。”這名入侵者左手拿手電筒,右手則拿了一支轉輪手槍。

霍爾斯指了指餐廳的窗戶,35年前EAR就是從那裏溜進房子、走到了夫婦的床邊,他們的女兒全程沒有被打擾,一直在熟睡。

那棟房子建於1972年,是一棟單層住宅,成L形,和同一街區內的其他房子占地麵積相似。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這棟房子與我見過的其他案發現場非常相似,把它隨便放到任何一個居民區都不會有違和感。

“完全是同類的房子。”我說。霍爾斯點點頭。

“他作案的住宅區幾乎都沒有雙層住宅,”他說,“這也有道理,因為這樣你就能知道被害人是不是在睡覺。在雙層住宅裏,都有上下樓的唯一通道,那種情況下,你更可能被逼入絕境。而且,確認單層住宅裏人們的行動要更簡單,你能從一個房間看到另一個房間。要是你打算偷窺,還得躍過圍欄、穿過院子,那被害人更容易從二層觀察到你,而不是一層。”

照片中的丈夫在催眠狀態下,憶起案發當晚11:15左右,他和妻子停車時,看到緊鄰他們房子的小巷裏,有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一輛停在那裏的小貨車邊上。那是一輛廂式小貨車,上下漆成了白色和水綠色。這名年輕男子看上去二十多歲,白人,深色頭發,中等身高體重,他當時正站在貨車的右後角,彎著腰,像在檢查輪胎。這隻是一個片段,是日常生活中無意間瞥到的幾百張圖像之一。我腦海中出現了一位坐在椅子上的丈夫,他正努力回想並分析記憶中重要的瞬間,但這些瞬間也可能無關緊要。調查EAR案件時最令人發狂的問題正在於此:你無從判斷每條線索是否重要。

“這起案件尤讓人驚訝的,是他闖入房子的方式十分老練精密,”霍爾斯說,“看樣子他試過側門,門把手附近有割痕,但不知為何他放棄了這種方式,從正門進來了。餐廳有一扇窗戶,他在窗戶上打了一個小洞,就從那裏推動插銷,進入房內。”

“我完全不懂入室偷竊,他幹得漂亮嗎?”

“很漂亮。”霍爾斯說。

我們坐在悶熱的車中,曆數EAR擅長的策略。調查員通過警犬、鞋印和車轍了解到,他選擇行動路線時十分謹慎精明。如果附近有工地,他就把車停在那裏,工地車輛流動性大,讓他能藏木於林。人們可能還以為他是那裏的工作人員。他會從一條線路靠近房子,又從另一條線路逃跑,這樣人們不會看到他進進出出,也就不太會記住他。

經常吠叫的狗不會朝他吠叫,可能是因為他先給狗喂了食物。他有一個不尋常的習慣,就是在把女性被害人帶入客廳時,在燈上或靜音的電視上丟一塊毯子,這樣餘下的光亮足夠他看清,但不至於引起外界的注意。此外,他還會預先計劃。住在拐角處的那對夫婦就表示,他們回家時,發現丈夫的書房門關著,但他通常不關門,而且前門沒鎖,可他們確信自己鎖過門。他們猜想,他那時候是不是已經埋伏在了房子裏,也許藏在門廳壁櫥的外套中間,等待這對夫婦語聲漸弱,等待他腳下的一隙光熄滅。

我和霍爾斯談論案件時出現了一段停頓,就像拳擊手被擊倒的瞬間,而這在我的意料之中。這種語言上的停頓很像你在大談特談前男友或前女友時,突然意識到自己言辭之激烈,於是停下來強調你說的那個家夥無疑是個一文不值的混蛋。

“他非常擅長實施自己的犯罪,”霍爾斯說,“但他沒在哪棟房子外上演繞繩下降,他的所作所為從來不帶一點受過特訓的痕跡。”

霍爾斯的父母來自明尼蘇達州,他說話也帶著中西部人輕快的節奏感,但說到EAR犯案的技巧並沒什麽特別時,他的聲音失去了力量,聽上去不那麽讓人信服,而且他自己也不完全信服。可見,他進入了案件分析的下一個階段:自我辯論。

“EAR膽子很大,沒錯,”霍爾斯說著咬緊了牙關,而他極少如此,“EAR與其他罪犯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在房子裏作案。相比之下,黃道十二宮殺手的作案方式就顯得他比較膽小,因為他在情侶常去的地方作案,而且距離被害人有一定距離。而EAR在被害人家裏作案,則顯得他膽子比較大,而且他作案時家裏還有男性,可見他異常膽大。”

我們還談到了人們對男性被害人的忽視。霍爾斯告訴我,有一次,他要對斯托克頓一名女性被害人進行問詢,而那名女性和她丈夫都是被害人。霍爾斯以為,丈夫更能接受來自陌生人的電話,所以決定先聯係丈夫。那位丈夫禮貌地告訴霍爾斯,他認為妻子不想談案子的事,她已經把這件事埋在了記憶深處,不想回憶那段經曆了。但是,丈夫還是勉強同意把霍爾斯的問題轉達給妻子。霍爾斯沒得到答案,他以為這次問詢注定失敗。幾個月後,霍爾斯終於和妻子取得了聯係,她回答了霍爾斯的問題。她說她願意幫忙,願意回憶事件經過。但她丈夫不願意。

“他才是不想談案子的人。”妻子承認。

那名男性被害人生於20世紀40年代到50年代之間,這一代人多半沒聽過心理治療的概念。從卷宗可以看出,警方對不同性別的人扮演的角色有非常嚴格、明確的認知。警探會問女性在哪購物,對男性,則問門窗的上鎖機製。警察會在女性肩上搭毯子,送她們去醫院;對男性,則盤問他們看到了什麽,而不是他們的感受。許多男性被害人都有參軍經曆,有工具房,他們有能力抵抗,有能力保護妻子,卻被EAR剝奪了這些能力。案情細節就能暴露被害男性的憤怒,其中一位丈夫甚至咬斷了EAR綁在他妻子腳上的綁帶。

“時至今日,留下太多心理創傷了。”霍爾斯說著,發動了車子,離開路緣。位於拐角處的那棟房子消失在了視線中。在卷宗中,有一張女性被害人——一位年輕的漂亮媽媽,她有一個剛過完生日的小女兒——手寫給責任警探的便箋,日期是案發後五個月。

羅德(Rod):

隨函附上

1.丟失物品清單

2.7月到8月的支票清單

所有首飾都是從臥室的大抽屜和梳妝台上拿走的,其他物品也有相應提及。我衷心希望這些內容足夠全麵,並且派得上用場,因為我們都在拚命嚐試回歸正常生活。我相信我們都能理解彼此的狀況。

祝破案成功!

這張便箋邏輯通順、語言直接,看上去被害人很快就能恢複狀態,甚至有點樂觀積極。我曾以為這張便箋很特別。讀到的時候,我想是有些人能夠忍受造成了心理創傷的恐怖經曆,繼續自己的生活。這份卷宗之後的幾頁,還有一張副警長手寫的便箋。便箋上寫道,這家人不再住在康特拉科斯塔縣了,他們搬去了幾百英裏外的一座城市。

祝破案成功!

我曾以為這個感歎號代表樂觀向上,但其實它意味著再見。

我們向東開去。第一起案件發生一周後,康科德發生了第二起案件,案發地距離第一起案件不到半英裏。霍爾斯在停車標誌前放慢車速,指了指垂直於我們的那條街,又一次,他用上了腦子裏那張1978年10月的地圖。他示意讓我注意我們停車的這條路,說道:“就是這片區域,那時候正在施工。所以建築工人、運貨卡車等都會走這條路,或者那條路,這樣才能到工地。”

霍爾斯說,這兩條在1978年10月能通向工地的主幹道中,有一條穿過了第一起案件的案發地,另一條穿過了第二起案件的案發地。我記得霍爾斯還說過,他相信EAR是到這裏來工作的。

“EAR是做建築這行的?”我問道。

“這就是我的調查方向。”他說。我注意到他指的是唯一的調查方向,而不是他的其中一個調查方向。

“你知道那時候工地的開發商是誰嗎?”

他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知道。

我們驅車來到康科德第二起案件的案發地,這是另一棟單層L形的住宅,周圍有修剪整齊的綠植。小小的前院裏矗立著一棵巨大的橡樹。從附近可以看出,這一帶的居民在工作日都沒有大量的空閑時間。這裏沒有慢悠悠遛狗的居民,沒有帶著iPod疾走鍛煉的人,也幾乎沒有車輛經過。

在這起案件中,EAR的言行讓人想到一種可能性,在該係列案件中,這種可能性僅在意料之外閃現過幾次。那是個黑色星期五[93],淩晨4:30,EAR再次上演了強奸案的劇本,他用手電筒的光刺醒被害人,用咬牙切齒的聲音威脅被害人。那已經是他第39次作案了。劇本之成熟讓人在看這起案件的警方報告時,忽略線索也無妨,關鍵要注意到人稱詞從“我”變成了“我們”。

“我們隻想要吃的和錢,然後我們就滾出這地方,”他向那對迷惑的夫婦咆哮道,“我隻想給我女朋友和自己拿點吃的和錢。”

一旦控製住這對夫婦,讓他們順從起來,他就開始瘋狂洗劫這棟房子,猛然關上廚房壁櫥,又對抽屜一通亂翻。他把女性被害人帶入家庭娛樂室,讓她躺在地板上。

“想活命嗎?”他問道。

“想。”女性被害人答道。

他用浴室的毛巾蒙住她的雙眼。

“你最好是讓我幹得最爽的一個,不然我就殺了你。”

被害人告訴調查員,她腦內一直閃過《冷血》(InColdBlood)的畫麵,電影裏一家人在深夜慘遭狡猾凶手的滅門。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雖然也嚇壞了被害人,但似乎顯得有些幼稚,這個性侵犯看起來沒什麽興致。他迅速又敷衍地把手放到被害人大腿上,被害人能感覺到他戴了厚厚的皮手套。他讓被害人給他**了一分鍾,然後插入陰莖,隻用30秒就完事了。緊接著他一躍而起,又開始到處翻東西。看樣子,搶劫比性侵更能刺激他的神經。

門打開了,被害人感到一陣風吹入。他到附屬於房子的車庫去了。垃圾袋發出沙沙聲,他似乎在房子和車庫兩處來回走動。被害人聽到他說了些什麽,但不是對她說的。

“來,把這個放車裏。”他低聲說道。

沒人回應,被害人也沒聽到腳步聲。沒有車子啟動的聲音。被害人始終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何時離開的,隻知道他在某一時刻走了。

這不是EAR唯一一次暗示自己有共犯。第一次發現的被害人,自認為在客廳聽到了來自兩個聲音的威嚇,聲音疊在一起,聽起來十分激動。“閉嘴。”緊接著另一個聲音說:“我讓你閉嘴。”

另一個被害人聽到外麵有車鳴了四次笛,然後有人開始按門鈴,還敲了前窗玻璃。隔著門窗,她聽到了模糊的聲音,似乎是個女人。她判斷不出這些說話聲中有沒有EAR的。隨後EAR離開了,帶著那些聲音一並消失,但被害人還被綁著,麵朝下趴在客廳地板上,說不清這些事是不是同時發生的,也說不清它們到底有沒有關聯。

“我朋友在外麵的車裏等著呢。”有一次,他這樣說。

他說謊了嗎?還是因為他感覺需要支持,在給自己鼓勁?又或是為了誤導警察?大部分調查員認為,他在虛張聲勢。但霍爾斯不那麽確信。

“他時不時會帶個幫手?性侵方麵的幫手?不,也許是搶劫時候的幫手?誰知道呢?關於這一係列案件,有太多‘也許’了,也許我們必須考慮一下他有幫手的可能性。”

霍爾斯承認,EAR說的許多話都與事實有偏離,有誤導性。他曾怒氣衝衝地說自己住在小貨車裏,或是在河邊的營地裏,但他身上幾乎沒有那種過客的氣味。他還會捏造自己與被害人的聯係。“我在你們高中舞會上見過你,那時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對你下手。”他曾對一個蒙著眼的十幾歲女孩說道,但女孩還聽到了有人從臥室牆上揭下膠帶的聲音——她高中舞會的照片掉了下來。“我在湖邊見過你。”他曾對另一名被害人說道,而她的私人車道上就停著一艘滑水艇。

其中一些謊言——比如曾在貝克斯菲爾德殺過人、曾被軍隊除名——很可能是為了給自己建立硬漢形象才說的。捏造與被害人的聯係,可能是他幻想的一部分,也可能是想用模糊的熟悉感讓被害人感到不安。霍爾斯和我對他的其他行為也進行了推測,比如大口呼吸,據描述,他吸氣時就像在狼吞虎咽地吃空氣,近乎於過度通氣的症狀。一位在20世紀70年代研究此案的犯罪側寫員認為,這種呼吸方式是為了嚇唬被害人,讓被害人以為他瘋狂至極,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霍爾斯說,一名患有哮喘的調查員則懷疑EAR這種呼吸困難的表現不是假裝出來的,因為腎上腺素可以引發呼吸困難的症狀。

EAR就像桌上一張正麵朝下的卡片。我們的推理陷入了死胡同,一圈一圈又繞回了起點。

“去聖拉蒙?”霍爾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