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賈內爾·克魯茲案

——賈內爾·克魯茲短暫的一生竟和她的死一樣令人悲哀。

【編者按:下麵一節由米歇爾的筆記整理而成。】

賈內爾·克魯茲短暫的一生竟和她的死一樣令人悲哀。她的親生父親從未出現過。她經曆了數任繼父及類似角色的人,其中絕大多數都用各種方式虐待她。比起撫養孩子,她母親更在乎聚會、吸毒——或者說至少賈內爾是這麽認為的。

賈內爾搬過很多次家:從新澤西(New Jersey)到塔斯廷(Tustin)到阿羅黑德湖(Lake Arrowhead)又到紐波特比奇(Newport Beach),最後到爾灣。

15歲那年,她在最好的朋友家過夜時,被朋友的父親下藥並強奸。賈內爾把這件事告訴了家裏人,家裏人去見了那個男人,他是附近海軍基地的一名軍人。他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賈內爾的家人對他施壓後,他便招來一幫軍人威脅他們,讓他們別再提這件事。這起案件沒有通報警方。

那之後,賈內爾變得叛逆起來。她穿黑色的衣服,不愛與人來往,還割傷自己。她吸食可卡因——相對於用可卡因消遣,她更多的是為了減肥。她母親把她送到過許多地方,從基督教青年會(YMCA)營地到猶他(Utah)的職業介紹團(Job Corps),又到短期治療的精神病院。

賈內爾在職業介紹團取得高中文憑後,回到了爾灣。她在爾灣一所地方學院入學,同時與數名性伴侶保持聯係,其中大多是比她年長幾歲的學長。她開始在波波鹿餐廳做服務員,這是一家查克芝士[55]風格的家庭餐廳,名字取自動畫片《飛鼠洛基與波波鹿與朋友們》(Rockyand Bullwinkleand Friends)中的波波鹿。

人們開玩笑地說,爾灣的名言是“16個郵政編碼,就有六種樓麵布置圖”“爾灣人描述米黃色能說出62個不同的單詞”。賈內爾迷失在了這樣的爾灣,她徘徊在自己黑白色的人生中,斷斷續續地追尋,而她追尋的那份強烈的情感——那份愛——從來沒有出現。

1986年5月3日,她母親和繼父到坎昆(Cancun)去度假。

第二天,賈內爾告訴她在波波鹿餐廳的男同事她父母都出城了,她很孤單,晚上同事就跟她回了家。他們坐在她臥室的地板上,她給他讀了一些自己寫的詩。男同事希望與賈內爾發展出一段戀情,於是坐在那兒聽了一張45分鍾的磁帶,磁帶的內容是一次心理谘詢,賈內爾在谘詢中抱怨了許多家裏的破事。突然外麵有什麽聲音,像是大門或者房間門關上的聲音,兩人怔住了。賈內爾向窗外瞄了一眼,拉上百葉窗。“我覺得是貓吧。”賈內爾邊說邊眯眼看向窗外。不久後,又傳來一個聲音,這次是從車庫的方向傳來的。

賈內爾仍然沒有起疑。“是洗衣機吧。”

那個十幾歲的同事想起第二天要早起上學,不久便離開了。離別時賈內爾給了他一個友好的擁抱。

5月5日下午,琳達·希恩(Linda Sheen)[56]離開她在塔貝爾地產的工位,為一位想買房的客戶去拜訪爾灣的一棟房子。這棟房子位於恩西納13號,是一棟有三間臥室、兩間衛生間的單層住房,在市場上售賣幾個月時間了。房主和她丈夫及四個孩子仍然住在這裏——包括兩個已經成年的女兒。這棟房子看起來和諾斯伍德社區中的許多房子都一樣,與一英尺之外的哥倫布35號也沒什麽本質區別。5年前,一名29歲的家庭主婦在哥倫布35號中自己的**遭重擊致死,這起至今沒有解決的案件很快就被人們遺忘了。

恩西納13號背對公園,是路盡頭的倒數第二棟房子。這條路的盡頭是一麵樹籬,中間有個缺口通向一片未開發的土地,那是一塊幾英裏長的橘園和空地,將諾斯伍德和臨近的塔斯廷、聖安娜分隔開來,這裏標誌著一代文明的終結。僅僅10年前,恩西納13號及其附近的街區還都是同樣的橘園。20年後,餘下的橘園也幾乎全都給城市化讓路,變成了一條規模巨大的商店街,這裏到其他城市之間的所有房屋都經過了整齊劃一的規劃。

希恩來到恩西納13號,按響了門鈴。雖然私人車道上停著一輛米色的謝韋特汽車,但房內無人響應,她又按了一遍門鈴。仍然無人響應,就和她下午早些時候打電話到這裏但無人接聽是一樣的情況。她看了看帶鎖信箱,找到鑰匙,自己開門進去了。

她四處張望,發現餐廳的燈是亮著的。廚房的早餐桌上,還留著一盒牛奶。一張攤開的報紙停在了招聘頁。她把自己的名片留在了餐桌上,往臥室走去。透過滑動玻璃門,她仔細朝後院看了看。她看到幾把草坪露天躺椅和一把鋪了毛巾的大躺椅。她走到主臥前,扭動門把手,但房門上了鎖。第二間臥室看上去是兒童房。當她走到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臥室時,她看到一具年輕的女性屍體一動不動地待在**,屍體頭部還裹著毛毯。

琳達·希恩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她覺得房子裏可能不止她一個人,她可能在錯的時間走到了錯的地點、看到了不該看的事。這個女人不像在睡覺,更像因吸毒過量而昏迷,或者死亡。希恩逃離了恩西納13號,回到辦公室,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的老板諾姆·普拉托[57]。諾姆讓她再給這家打個電話。她打了兩次,無人接聽。

琳達和諾姆把情況轉告給了21世紀不動產的同行阿瑟·霍格[58]和卡羅爾·諾斯勒[59],這家公司負責銷售這棟房屋。兩人半信半疑地來到恩西納13號,進去後確實發現了那具年輕女性的屍體,她毫無疑問已經死了。霍格報了警,他告訴警方他們發現了一個頭部凹陷的年輕女性。

爾灣警察局警官巴裏·阿尼那(BarryAninag)第一個到達現場。他剛進門,阿瑟·霍格就從廚房迎了過來,他急切地向警察報告:“屍體在臥室,屍體在臥室。”

霍格又重複了幾遍,阿尼那則已經向著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臥室走去。**是一名年輕女性的**,警方之後確認這名女性就是賈內爾·克魯茲。她摸起來十分冰冷,沒有脈搏。屍體麵朝上方,胸部和麵部則蓋著毯子,頭部上方的毯子上有大塊暗斑。毯子牢牢粘在被害人的臉上,阿尼那慢慢揭開毯子,發現被害人前額受重傷,鼻青臉腫,就像戴了一張血色麵罩。她有三顆牙被打掉了,其中兩顆是在她頭發裏找到的。

在她兩股之間有**變幹後留下的白點,之後實驗室將其認定為精液。她身上還有一些藍色纖維,意味著曾有人在她麵前撕破一塊織物。

警方在房子東側找到了網球鞋印。現場沒有繩索和武器。

事後警方還發現,後院一個很重的紅色管子鉗丟了。

警方在附近區域的尋訪中幾乎沒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案發前一晚,一個擦窗公司的推銷員曾挨家挨戶地發過黃色傳單。附近還有個男孩說,他聽到住在恩西納13號的女孩被打死了,還讓警方注意他在附近空地看到的一根折壞的棒球棒。警方跟他去找了棒球棒,看到一隻蝸牛在球棒表麵慢慢爬過,這根球棒基本完好,不過已經開始長草,顯然已經被遺棄在這一段時間了。

有個鄰居聽到了賈內爾的謝韋特汽車停下的聲音,因為這輛車的發動機消音器形同虛設,當時的時間大概是晚上11:15——她同事離開後約半小時。這個鄰居聽到引擎熄火,有人重重地關上了門。

淩晨4:00和5:30的時候,兩個鄰居分別看到這棟房子射出了“過分明亮的燈光”。

賈內爾的親姐妹米歇爾當時正在馬默斯(Mammoth)度假,她接到電話,電話那邊的人說:“賈內爾被殺了。”

電話信號不太好,米歇爾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她以為自己聽到的內容:“賈內爾結婚了?!”

對方說第二遍的時候,她聽清了。

首席調查員拉裏·蒙哥馬利(LarryMontgomery)和他的同事開始調查賈內爾的過去,發現她在遇害前的一段日子裏,與許多年輕男性都有聯係。比如基督教青年會營地的蘭迪·吉爾[60],和賈內爾有過性關係,在她遇害當晚還給她打了電話。據傳此人有酗酒的問題,賈內爾遇害兩周前剛跟他分手。再比如馬丁·戈梅斯[61],和賈內爾在她上一個工作地點相識,有前科,兩人很快就發生了性關係。還有救生員菲利普·邁克爾斯[62],最近才開始和賈內爾約會,在她遇害前一天兩人曾一同出行,他也和賈內爾睡過——雖然他一開始不承認。

此外,還有幾個叫戴維的人。戴維·德克爾[63],和賈內爾在基督教青年會營地相識,當時他是顧問,賈內爾是營員,德克爾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她死前兩天。戴維·湯普森[64],賈內爾在波波鹿餐廳的同事,注意別和羅恩·湯普森[65]搞混,羅恩·湯普森是最後一個見到賈內爾活著的人。戴夫·科瓦爾斯基[66],賈內爾的另一個男朋友,在賈內爾遇害當天還到過賈內爾家,向她表達愛意,他送給她一塊精工腕表以示愛意,這塊表在她的屍體旁被發現。

還有其他一些怪人。比如布魯斯·溫特,此人性情古怪,他在賈內爾遇害前剛剛到過她家。在賈內爾的通訊簿上,布魯斯·溫特的信息旁有幾個手寫的單詞:“混蛋,傻子,蠢貨,基佬。”

除了上麵這些人,還有一個自己坦白的人。

湯姆·希克爾[67]和朋友邁克·馬丁內斯[68]看完電影開車回家,希克爾坐在駕駛席,馬丁內斯坐在乘客席。開到半路,馬丁內斯突然轉頭對希克爾說:“我要坦白一件憋在心裏的事。”但希克爾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聽他接下來坦白的內容。

“我殺了她,”馬丁內斯說這話的時候好似如釋重負,“我殺了賈內爾。”

他看起來異常嚴肅。

“你知道我那個鋼做的東西吧?”馬丁內斯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鋼做的‘東西’。”希克爾答道。

“算了,”馬丁內斯繼續說道,“我就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勇氣殺人。一開始是在衛生間,我先打的她,用這個鋼做的東西。”

希克爾問他感覺如何。

馬丁內斯告訴他:“我什麽也沒感受到,感覺很普通。”希克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他試圖隱藏自己的情緒。

“我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殺珍妮弗[69]。”馬丁內斯解釋道,珍妮弗是他的女友。“我不在乎坐25年牢,這地方沒有死刑,我殺了賈內爾,就會接受懲罰。”

馬丁內斯告訴希克爾他曾在賈內爾死前一周到她家去,見了她的父母,了解到她父母要出城,賈內爾會獨自在家。

“我從大五體育用品店買了一把單發射擊的獵槍,”馬丁內斯坦白道,“我要開槍打死珍妮弗,因為她該死。”

希克爾還在盡最大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我殺人以後,就會向警察自首,”馬丁內斯承諾道,“我周六就去自首。”但他沒說是哪個周六。

兩人分開前,馬丁內斯又告訴希克爾,他說殺賈內爾都是開玩笑的。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應。”

希克爾的反應是去找了警察——對警察而言,邁克·馬丁內斯可不是陌生人。他曾因私藏大麻未遂、入公司行竊、入住家行竊、人身攻擊而遭到逮捕,他還有兩次自殺未遂——其中一次喝了通樂(Drano)通廁劑。他入住家行竊和其中一次人身攻擊的緣由都在於珍妮弗,也就是馬丁內斯想殺掉的女友。

結果警方發現,就在賈內爾遇害的前一晚,馬丁內斯又幹了一回這一連串的勾當。淩晨1:00,馬丁內斯喝醉了酒,從滑動玻璃門闖入珍妮弗的公寓,他碰上了珍妮弗。馬丁內斯問她為什麽一周前路過卡樂星餐廳的時候要無視他。馬丁內斯眼神呆滯、腳步淩亂,醉醺醺地向珍妮弗表達了愛意,但同時還指責了她的宗教信仰。珍妮弗求他離開,他沒理會。從他木訥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根本就沒聽見珍妮弗說話。

“你為什麽不跟我打招呼?”他又問。

他走出了房間。珍妮弗以為他走了,就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樓,卻發現馬丁內斯還在廚房。他正在廚房用刀把一條毛巾割成帶狀。珍妮弗預感他要把她綁起來,於是開始尖叫。他一把抓住她,捂住她的嘴,把她拽進臥室,扔到**。她拚命尖叫反抗,把他哄出了公寓。但隻哄出去了一瞬間。

馬丁內斯回去找自己鑰匙的時候,珍妮弗又開始尖叫,讓他離開。他把她打倒在沙發上,衝她的嘴來了兩拳,又給了她頭部一拳。最後,他再也沒回來。

6月21日,馬丁內斯在家附近的加登格羅夫(GardenGrove)遭到逮捕。

馬丁內斯在乘警車到警察局的途中,一直強調:“我本來要自首的,湯姆陷害我,我沒做,這不公平!為什麽抓我?”

他開始怒吼:“你們現在有足夠證據帶我走嗎?什麽證據?我覺得你們沒有,因為我沒……我有三年沒見過賈內爾了。”

“不管怎樣,你們很可能有足夠的證據,”馬丁內斯繼續道,“對,我是墨西哥裔,沒錢,請不起律師。你們會配給我一個公辯律師,他會告訴我要坐15年牢或者25年牢。你們很可能判我一級謀殺,說我有預謀,那就是25年。你們到底要怎麽判我?一級還是二級?這不公平,你們為什麽抓我?”

錄音機正在錄音,警察放任他瞎扯。他在自掘墳墓。

“好吧,我現在的情況好像是,完全像一級謀殺,對不對?有很多無辜的人替人頂罪,絕大多數是老黑和我這種墨西哥裔。你們至少該驗驗我的血,證明我是無辜的,再抓到真正的犯人。要是我是無辜的,我能起訴湯姆嗎?我覺得我也脫不了嫌疑了。我覺得蒙哥馬利會直接用他手頭有的證據,而且那些就夠了。”

到警察局後,一名戈爾德科斯特實驗室的技術人員采集了馬丁內斯的血液,一名犯罪現場調查員則協助采集了他的頭發樣本。

7月初,蒙哥馬利拿到了邁克·馬丁內斯血液樣本的實驗室結果:馬丁內斯不是嫌疑人。

警方還排除了賈內爾同事的嫌疑。雖然當時的法庭科學中還沒有出現DNA分型,但血清學——關於精液等體液的學科——的發展為調查員帶來了一些新的視角。

殺害賈內爾的犯人擁有很罕見的基因。他屬於非分泌型體質,也就是說從他的唾液、精液等血液之外的體液中檢測不出血型抗原。非分泌型體質人群約占人口總數的20%。此外,犯人的PGM(磷酸甘油酸變位酶)——一種蛋白酶——也屬於不常見的類型。奧蘭治縣取證實驗室的法庭科學家通知了一名克魯茲案的調查員,表示這名凶手既是非分泌型體質,又有特殊的PGM型,這種人約占人口總數的1%。

但這不會影響他的外貌,也不會影響他的身體狀況和行為方式。他僅僅是有一些罕見的標記而已。

調查員對法庭科學家得出的結論表示感謝,但他們需要的是一張臉和一個名字。他們確信凶手就在賈內爾直接認識的人之中,始終認為她的男友之一就是凶手。

十年後,馬丁內斯和賈內爾圈子裏的所有其他男友及男性朋友全都洗脫了嫌疑,因為警方掌握了凶手的DNA檔案,與他們之前懷疑的任何一個嫌疑人都不匹配。然而,這名凶手的DNA與製造了另外三起凶殺案的凶手相匹配,警方尚未查明這名凶手的身份。

瑪麗·洪作為一名科學家,為人冷靜,處事不驚。但哈林頓、維特亨、克魯茲三起案件的關聯性讓她無法再那麽鎮定。她盯著那張電子表,雙眼圓睜。

“不可思議。”她對著電腦屏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