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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終於快要過完了,該去給小優報名了,小優原來就上過一年幼兒園,這次可以報中班了,飛比也早過了人園的年齡,這次可以給他報個小班。既然莊奶奶還沒出現,既然我也不忍心把他丟在大街上,不如有個長遠打算。再說,他們上幼兒園去了,也可以給我留點個人空間。
對於飛比,我已下定決心,如果他真的無人前來認領,我就幹脆將他收為養子。就當我生了對雙胞胎好了。
到了幼兒園才知道,我們沒有耶市的戶口,要想人園,得交一筆不菲的讚助費。兩個孩子加起來,無疑是一筆巨款。
雖然我還有十萬塊,但那是救急資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來用於日常生活。
我向安旭求救,她說她去打聽打聽看,沒過多久就回了話,這事她真的幫不上忙,但她也給我出了個主意,她叫我別找正規的公辦幼兒園,有些私立的幼兒園是不需要戶口的,但私立幼兒園有兩種,一種是設施精良收費頗高的豪華型幼兒園,另一種則相反,設施差人員素質也不高,但收費便宜。我明白了,媒體上不止一次曝光過那些幼兒園,打人,食物中毒,失火,等等。
思來想去,那兩種我可以選擇的幼兒園,都不能成為我的選擇。我決定自己在家帶孩子,反正我又不用上班,我不信我這個教過初中英語的老師會比不上那些師範出來的幼師。為了不耽誤自己的工作,我決定改變自己堅持了三十多年的作息規律,做一個早睡早起的人,晚上八九點跟孩子們一起睡,淩晨三四點起床,那時孩子們都在甜睡,整個城市都在沉睡,萬籟俱寂,無一絲打擾,我的思路正好跟太陽一起,從混沌走向清晰,走向光明。
做了這個決定,我反而輕鬆了,既不擔心人不敷出,也不擔心孩子們占去了我的工作時間。我去書店買來一些幼教方麵的書和工具,擬定了一張課表。上午拚讀(童話故事兼識字,幼兒英語),音樂與體育(小優練琴,飛比在一旁打節奏,活動身體),午睡,下午塗鴉,遊戲,戶外玩耍。我這個幼兒園才是真正的雙語小班化教學呢。
安旭過來看過我們一次,對我的安排讚不絕口,甚至套用了一句廣告語:“原來撿了個孩子,生活可以更美的。”
她還給我帶來另一個消息,她要替我做媒,要我帶著孩子再披嫁衣,“你需要一個新丈夫,不管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我連連搖手,“謝了,我現在生活多簡單,嫁給別人,就要服侍別人的日常起居,又是飲食,又是衣著,還要打掃那麽多房間,還要處理跟公婆的關係,跟前妻孩子的關係,還要提防小三,哪天服侍不周,又被人家拿著新婚姻法的武器趕出來,這一次可比前一次還要糟糕呢,前一次,我隻是沒付首付而已,這一次我想付都沒得付了,到了這個年紀,人家多半已經有房子了,我何必去扮演這個費力不討好的角色”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你就完全不顧自己的感情需要了嗎?”
“我把自己的感情全部寄托在孩子和工作上,正好這兩樣都是我喜愛的。”
“但是孩子會長大,會離開你,到那時你不會覺得空虛嗎?”
“空虛本來就是老年人的專利,我這大半生,最大的不滿足就是沒時間看電視,等我老了,我要把自己釘在電視機麵前。我也不怕半夜咳嗽時沒有捶背,我會在睡前給自己準備一杯水,放在床頭。我還會準備一些安眠藥,發現自己臥病在床時,就毫不留戀地吃下去。”
“你倒是安排得挺周到啊。不過說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一回事,不管怎樣,見一麵吧,說不定見到真人,你的想法馬上就不一樣了。”
見麵是在我不曾察覺的情況下進行的。
那天我帶著孩子們在小公園裏上例行的戶外課,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起初我以為他是哪個孩子的家長,因為那裏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一塊出來玩。他問我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嗎?我望著他有些油膩的麵孔說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朋友的。難怪呢!他像鬆了口氣似的說,現在有兩個孩子的人不多,除非是家裏很有錢,需要有人來繼承家產。他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上下打量我,這讓我很不高興,就不客氣地反問他:“窮人就沒權利生孩子嗎?”
“我認為,國家應該把多生孩子的使命交給富人,以及高智商高收人的知識分子和上層階級。”
我生氣地站了起來:“是嗎?我就很窮,但我卻有兩個孩子。”
“女人本身沒有窮和富,嫁給窮人她就是窮人,嫁給富人她就成了富人。”
“是嗎?我想知道你有孩子嗎?”
“我有一個兒子。”
“還好不是女兒。不過我看你應該也不算窮人,那你為什麽不多生幾個呢?”
“我是可以多生呀,大富大貴談不起,但多生幾個孩子還是養得活的,所以我正在找我的第二任妻子,我甚至不介意她帶著孩子嫁給我。”
難怪他那張臉油膩膩的讓人惡心,看來是內分泌不平衡。我冷笑一聲,“你不怕把家庭關係搞得很複雜嗎?”連自己的臉都弄不幹淨的人,不會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自然也不會把複雜的家庭關係料理得很順。我堅信這一點。
“可能會有一點複雜,但也不能因噎廢食,不再組建家庭了呀。”
“比起不和睦的夫妻,單親家庭隻會更溫馨。”
“我可不想為了孩子苦了自己,再說,家庭關係複雜一點,對孩子隻有好處,可以讓他更早更熟練地適應社會嘛,社會才殘酷才複雜呢。”
“不都說家是港灣的嗎?在你這裏怎麽變成A練營了。”
他大笑了一陣,說出了原委,原來是安旭讓他到這裏來找我的,“她說你需要幫助,我也一樣,我們都需要安慰。”
心裏一陣慌亂,一陣憤怒,但我盡量克製著,麵不改色地說:“需要幫助倒是真的,但安慰就不敢奢望了,那可不容易。”我知道這樣說很沒禮貌,但我的確不喜歡眼前這個人,他的模樣,他的談吐,他的觀點,沒一樣讓我喜歡。
“幫助不就是安慰嗎?”他正麵對著我,一雙眼鏡蛇信子般在我臉上嗅來嗅去,我猛地轉過臉去,為他說的話,也為他那雙眼睛。
“我得去看看孩子們了。”我朝兩個孩子走過去,小優和飛比正忙著往沙地上澆水,和著泥巴玩。
可他跟過來了。他怕髒似的看看兩雙沾滿泥巴的小手:“真夠淘氣的。”又說,“我從不讓我的孩子玩泥巴,不衛生。”
小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神態馬上有了變化。我得說話了。
“是我讓他們玩泥巴的。泥巴的不衛生看得見,而有些不衛生是看不見的。”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飛比將一團泥巴撒在他腳背上,他幾乎跳了起來,掏出紙巾狠狠地擦。我一邊讓飛比給他道歉,一邊卻在想,你不如拿這紙巾好好擦擦你的臉。
這次見麵以我的不告而別收場。我甚至有點生安旭的氣,在她眼裏,我就隻配跟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嗎?
沒過多久,安旭就打電話來了,“聽說你沒看上小公園裏那個男人?”看來他已經向這個媒人匯報過我們見麵的情況了。
“不是看上沒看上的問題,我們都不是對方的菜。”
“還是沒看上的原因吧。如果遇上個一見傾心的,相信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就算遇上那種人又怎樣?難道讓我拋開孩子,去追求所謂的愛情?”
“天哪,你怎麽會這樣想?你這觀點可太過時了。”
“是很過時,但我真的就是這樣想的,至少現階段,我很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生活。”
“我是不忍心看你吃苦,多少離婚的女人,都迫不及待地重新結了婚,現在有句流行語你知道嗎?躺在男人築就的小巢裏吃香喝辣,才是最好的保養。”
“幸虧我從來沒有保養的習慣”
“好吧,不管怎樣,我都支持你。”
我順便向她提起要不要去報紙上登一個尋人啟事,都一個多月了,莊老太還不露麵,我懷疑她真的有什麽問題。可安旭說,如果她願意露麵,不登尋人啟事也會回來找我,如果她已決定不再露麵,登尋人啟事也沒用,她又不是迷了路才不來找我的。
“要不,我去派出所報一個失蹤吧?說不定他們能幫我找到她呢。”
說到這個,安旭突然生起氣來,“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大意了,你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住址電話也沒有,身份證更沒有,你怎麽報案?人家又憑什麽線索去找?你以為警察都是超人?”
這才是我羞愧難當的地方,當初把小優托給莊老太時,也不是完全沒想過要了解她的一些情況,隻是覺得自己並不想長期托她照顧小優,她的值班室又離我很近,我隻需推開窗戶,值班室內的情況就盡收眼底,相當於把小優放在隔壁托管半天,就這才放鬆了普惕。現在想來還覺得後怕,也僥幸不已,畢竟,她並沒有把小優拐走,隻是給我另送來一個孩子而已。
盡管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強迫自己不去從壞處想這件事,但潛意識裏還是有點提心吊膽,除了安旭跟我提醒過的各種可能,我甚至還想到了另一個更可怕的可能:莊老太是人販子,因為事情敗露,不得不把還沒來得及出手的飛比撂在我這裏。
也許我得去專門負責打擊拐賣兒童的地方看看,如果飛比正好在冊,我就可以放心地將飛比交給人家。但我不能親自去辦這件事,我擔心像我這樣一個無職業無固定居所的流民,去辦這樣的事情,不是被人家當場拘起來,就是引起嚴重的誤解。
隻好拜托安旭,她辦起這件事來應該容易得多。
沒想到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去他們那裏看,還不如直接上網,那個網站是被拐家庭的父母們自己辦的,那裏的信息比官方收集的豐富得多。”
這是個好辦法,馬上去上網,果然有安旭推薦的那個網站。太觸目驚心了,沒想到失蹤的孩子有那麽多,我一個一個打開,有些孩子十多年前就失蹤,還有幾個都快二十年了,我的天,如若那孩子還在世,恐怕已經適應了新的環境,親生父母找回去也無法相認了。我把整個網站搜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飛比的相關信息,不禁鬆了一口氣,這至少說明,飛比不是被拐賣的孩子。
可又一想,會不會是飛比的父母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網站,所以沒有把他的資料貼上去呢?如果我把飛比的照片貼上去,說不定有人看到了會轉告他的家長。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安旭,我想聽聽她的意見。
“千萬不要!你想想,那會引來多少瘋狂的家長,稍微沾點邊的都會跑到你這裏來看一看,到時候,你的門檻要被踏破,你的電話要被打爆,還有多少場麵是我們現在無法想象的,你要相信一點,失去理智的家長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我想象著不斷地聽到有人按響我的門鈴,飛比被接踵而至的陌生人打量,摩掌,還有小優,她將無法聽完一個故事,無法跟飛比玩一個完整的遊戲,她的眼前將盡是陌生人……我的想法的確太幼稚了。
“要想生活秩序不被打亂,眼下你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把他送去福利院,要麽把他養著。”安旭大聲衝我喊。
好吧,好吧,本來無需再來這一番波折的,我都已經做好收他為養子的準備了。難道我內心深處並不樂意這麽做?還是我在擔心自己沒有能力養大兩個孩子?
也許我該回到我的戶籍所在地,在那裏,至少小優是可以享受九年義務教育的,不比在這裏,兩個孩子都得當議價生。
但安旭勸我再等等,等孩子到了上學的年紀再做決定不遲。
“好吧,那就再等一年。”
小優明年就該上小學。如果這一年內莊老太還不出現,我就帶著兩個孩子回我的戶籍地。到那時,我再試著找找關係,爭取讓兩個孩子同上一所小學。那裏房價相對便宜,我們的日子應該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