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靜等多日。
一個傍晚,那兩個賣飯團的女人終於出現了。
我騎上借來的電瓶車,飛比站在我前麵,小優坐在我後麵,一路走走停停地跟在她們後麵。
不知道要跟蹤多久,所以我裝備充足,水壺,食品,故事書,打發他們睡覺的小毯子。
八點多鍾,天完全黑下來時,她們不再出售飯團了,她們收拾好泡沫箱子,騎著自行車一直前行。我慢慢跟上去,跟她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在破舊老城區的一扇黑鐵門前,她們停了下來,她們掏出鑰匙,打開大門,然後,一個人小心地扶著大門,讓另一個人進去,那個人進去之後,換下那個扶著門的人,讓她出來推自己的自行車進去。
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總覺得她們的動作有種說不出來的警惕,比如她們開了門以後,並不是把門推得開開的,而是謹慎地保持著剛夠一人一車通過的空間。
她們進去了,我聽見了她們鎖門的聲音。我湊上去,借著手機的光,看清了地址:西門坡一號。
我把小優和飛比藏在大門左側一個廢棄的電話亭邊,叮囑小優,隻要有人靠近他們,她就大聲喊媽媽。
然後,我來到大門邊,深吸了一口氣,敲起了門。
一個女人過來開了門,她隻開了一條縫,她的腦袋在那條縫裏探了出來。
二什麽事?”
“我要買飯團。”
“買飯團?”她的腦袋縮了回去,我聽見她衝裏麵的人說,是個女的,她要買飯團:裏麵似乎有很多人在那裏七嘴八舌:‘’跟她說,飯團賣完了。”“先問問她怎麽知道這裏有飯團的。”
她果然探出頭來問我:“你怎麽知道這裏有飯團賣?”
“我看見賣飯團的車進了這個門。我以前常買西門坡飯團,這次路過這裏,剛好看見你們的車進了門,就想進來再買幾個帶回去。”
她似乎回頭征詢了一下裏麵人的意思,不一會兒,就伸出腦袋對我說:“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給你拿。”說完就砰地把門關上了。
可惜天太黑了,湊近門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我能聽出來,裏麵的人不少,而且多是女人的聲音。
如果這裏不過是製作飯團的基地,又何必戒備森嚴,何況現在並不是深夜,還不到大門緊閉的時刻。
那女人很快就給我拿了飯團出來,我說:“你把門打開一點,太黑了,我看不到錢。”
她聽話地把門打開了一點,我趁勢擠進半邊身子,借著找光亮,看了一眼裏麵。
是一棟破舊的三層小樓,窗戶側對著大門,幾乎每扇窗都亮著燈。隻是窗戶太小,玻璃又都關得嚴嚴實實,還拉著窗簾,所以並沒有透出多少光亮,但可以肯定的是,裏麵住的人不少。
我一邊遞給她錢,一邊問她:“你們這裏是專門製作飯團的地方嗎?”
她卻說:“找你二十四塊,你數數。”
我又問她:“你們這裏有廁所嗎?我想借用一下。”
她做出要關門的樣子:“出門向右,有個公廁。”
看她那樣子,是半步都不會讓我往前走了,而我心裏又惦記著還在大門外的兩個孩子,隻得出來。
飛比在哭。小優說:“他想跟你過去,是我拉住他的。我用了很大力才拉住他的哦。”
“做得好!”我叮囑過小優,要她幫媽媽看好飛比,別讓他走丟了。
我在手機上記下西門坡一號這個地址,然後騎上電瓶車,在周圍轉了一圈,這一帶人煙稀少,家家戶戶的牆上都寫著大大的“拆”字。
“大吊車,挖土機。”飛比指著不遠處的工地,興奮地叫著。這小子眼睛倒尖,在這種黑糊糊的地方,竟一眼就看見了那些高高聳立著大機械。
不過,我突然心裏一動,便問:“飛比,以前來過這裏嗎?”
他卻一味地模仿著大吊車開動時的聲音:“嗚嗚嗚―嘔當,嗚嗚嗚―嘔當。”
也許不過是男孩子愛好車輛機械的天性而已,小優就不喜歡這些,一個勁地催我回家。我隻好加速,朝市區駛去。
這天夜裏,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最後,我輕悄悄地起床,在手機上設了個淩晨五點的鬧鈴。那時天還未亮。如果我守候在西門坡一號門外,應該能看見賣飯團的女人從那扇門裏魚貫而出,也許我能發現點什麽。
盡量不出聲地把門反鎖了,七點鍾左右,兩個孩子才會醒來,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經回來了。
一路狂奔到西門坡一號,它對麵有個廢棄的小菜場,有個人在那裏賣餛飩,我去要了一碗,坐在那裏,一邊吃,一邊盯著那扇黑鐵門。
終於,門開了,兩個穿卡其色長衫長褲的女人推著自行車出來,自行車後架上放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泡沫箱。沒過多久,又出來兩個同樣裝備的卡其色女人。一共出去了五對,大門不再開了。果然就是一個製作飯團的地方。
我付了錢,穿過小馬路,來到黑鐵門前。
白天比晚上方便多了,透過一指寬的門縫,我看見小樓前的空地上支著晾衣架,上麵晾著很多剛洗過的衣服,清一色全是女人的衣服。這些女人夠勤勞的,天剛亮,就把衣服洗好晾出來了,飯團也製作好了。
隻是小樓依然寂靜,沒看見有人走動,就連玻璃窗,都像昨晚一樣關得嚴嚴實實。
驀地,我的目光停在晾衣繩上,那件套在衣架上的格子布連衣裙,正在晨風中輕輕搖擺,好麵熟啊,我肯定在哪裏見過。對了,莊老太,莊老太總穿格子布連衣裙,不過,不會這麽巧吧,難道失蹤多日的莊老太竟在這裏?
發現這一點,我更加急迫地敲門,卻始終沒有回應,難道人都出去賣飯團了?
既然裏麵已是一座空城,我便想翻牆進去看看,不為別的,就為那件格子布連衣裙,如果它真的是莊老太的,我相信我一定能發現一點跟莊老太有關的蛛絲馬跡。
牆頭上居然栽滿了碎玻璃,鐵門又是光滑一片,沒有任何可以攀附的東西,如果我能一躍而起,抓住門頂,應該是很容易翻過去的,無奈我試了很多次,也夠不著並不太高的門頂。這才知道自己其實手無縛雞之力。
也許隻是一件同一顏色同一款式的衣服而已,也許是我太急於找到莊老太,才會產生這種聯想。
但直覺告訴我,那衣服上有我熟悉的某種東西,看到它,就像看到我自己的某件衣服。我沒法忽略這樣的感覺。
我決定今天到此為止,不要再打草驚蛇了,我應該多來幾次,多偵察幾次,如果情況真如我猜測的那樣,莊老太就藏身在這裏,我不信一次也發現不了。
回到家裏,兩個小家夥居然還沒醒,我坐下來,把手機上的鬧鈴改設成每日狀態。
就在這時,早起的困倦襲了上來,身子一歪,人就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兩個孩子在廚房那邊嘰嘰哦膿地說話,跑過去一看,沒來得及開口,人就遭到雷擊似的呆在了那裏。
莊老太正教兩個孩子折紙呢。
驚詫過後,我冷冷地看著她,“還以為你消失不見了呢。”多日來尋找與牽掛此時全變成了憤怒。
“辛苦你了!”她臉上竟沒有多少羞愧,就像她沒有一聲不響拋下屹比離開這麽久,而是昨天才離開一樣。
“我待會給你解釋。”她指了指麵前的折紙。
也罷,我且去收拾房間。
兩個孩子吃早點的時候。她才簡略地告訴我,那天剛從我這裏離開,警察就找到了她,原來,就因為飛比媽媽跟莊老太一直比較親近,男方家的人就指證她在殺夫這件事上暗中幫了飛比媽媽的忙,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費了不少勁,找了不少證人,好不容易才從這件是非中脫身,“我不脫身怎麽行?我不脫身飛比就沒人管,他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他媽媽的一個弟弟關係跟她也不好,她也不樂意把孩子托付給這個舅舅,婆家的人早已是冤家,因為一直以來跟這個媳婦關係不好,連帶著跟孫子都不親。”
“難怪人家要懷疑你,我看飛比媽媽跟你的感情比真正的母女也不差。”
“我們是鄰居嘛,平時都是你幫我一把,我幫你一把。飛比從生下來開始,就沒少跟我在一起。他們兩口子經常吵架,隻要一開吵,他媽媽就把他往我這裏一塞,回去專心一意跟他吵。”
我想到我在西門坡一號看到的那件連衣裙,還有那些女人,不知為什麽,我突然不想在她麵前提那件事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在找她,也不想讓她知道她失蹤這段時間裏我是如何煎熬,我想裝作我從沒疑心過她什麽的樣子。
“樓下值班室的工作是怎麽回事?物業公司的花名冊上根本沒有你的名字。”
“就知道你會去查的,我不是物業公司的人,我的工作是臨時的,我隻是替別人值班。”
跟我猜測的差不多。
她看到我為飛比新買的衣服玩具了,大大誇讚了我一番,卻沒有掏錢給我的意思,雖然就算她給錢我也不會要,但她壓根兒不提,我還是隱隱有點不快,便忍不住提醒她,因為飛比在這裏,我隻好連小優的幼兒園都停了,因為我不能讓一個孩子上一個孩子不上,如果都去上議價幼兒園,我承受不起那個壓力,廉價幼兒園我又瞧不上。
“其實,上不上幼兒園無所謂,到了年齡直接上小學就可以了,你又不是上班的媽媽,你在家裏隨便教教她,就比在幼兒園強。”
我有點生氣,她怎麽能說得如此輕巧,我做那個決定容易嗎?如果不是為飛比著想,我早就把小優送到幼兒園去了,可她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我的付出給輕描淡寫了。
我直通通地問她是不是來領飛比的,我要不要現在就開始收拾飛比的東西。
可她卻說希望我再幫她帶幾天,警察那邊,她的名字還沒有去除,飛比媽媽也還有些事情要她去做。
我還能說什麽,這麽長時間都挺過來了,還在乎這幾天?但不知為什麽,心裏就是有點怪怪的,說不出的不舒服,也許問題還是出在莊老太的態度上,我感到自己並沒收到特別隆重的謝意,我得到的承認與我的付出不成比例。
“既然飛比無人可以投靠,你會把她收作養子嗎?”我想把這不快慢慢發泄出去。
“什麽養子不養子的,我就是幫幫忙而已。孩子長得很快的,過不了幾天,人家就比我還高了,說不定到那時人家還不需要我幫忙了呢。”
“不如索性把他徹徹底底地交給我,這樣我也好對他有個長期打算。”
她想了想說:“這樣好不好?我們共同帶著他,我們一起來撫養他,這樣一來,你我的日子都會好過得多,畢竟人多力量大嘛。”
“那怎麽弄啊,我們又不住在一塊,孩子必須有固定的住所,規律的作息……”
“有辦法的,肯定有辦法的,等我回來時我們再商量,再商量。”
她說完,又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看來,西門坡一號那件連衣裙並不是她的。也是,那裏住著那麽多賣飯團的女人,那種便宜又結實的連衣裙,實在是她們的首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