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潘文華建設中山路 01

(一)中山一路:從七星崗到觀音岩

按說中山一路,是民生路端頭與金湯街口銜接處的七星崗至觀音岩外科醫院,但從臨江門一路上來的大井巷口至民生路,這段很值得一敘。

大井巷、民生路口左側曾叫方家十字,20世紀30年代初建成的“勝利大廈”,是當時重慶母城設計新穎、裝修豪華、設施一流、菜品上乘、服務周到,以接待上層人士為主的豪華賓館。劉湘、潘文華、範紹曾、楊森等是這裏常客,抗戰時美軍援華招待所和墨西哥大使館曾租用後樓,蔣介石抗戰時在此多次宴請同盟國美英蘇大使,國共和談時在此專門宴請參與調停的美國總統杜魯門特使喬治·馬歇爾。新中國成立後,“勝利大廈”作為西南軍政委員會第一招待所,接待了無數知名的黨政軍領導和愛國人士,1951年4月19日,鄧小平在此宴請西藏地方政府以阿沛·阿旺晉美為首的赴北京談判的代表團。1956年5月,“勝利大廈”更名“重慶賓館”,這也是重慶首家涉外飯店,對內一直是重慶市政府第一招待所。

“重慶賓館”側邊的蓮花池,不僅有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還有一座“巴將軍蔓子墓”。重慶曾是巴國都城,公元前四世紀巴國內亂,忠州蔓子將軍求楚平亂,許三城作謝,內亂平蔓子將軍不忍國家分裂,自刎求楚君見頭留城,楚君感其忠信,敬之厚葬,放棄索城,最早見於晉《華陽國誌》。據考蔓子墓立於南宋紹興年間,民國十一年修葺一新,中國同盟會早期會員、民國陸軍上將、著名書法家但懋辛題碑“巴將軍蔓子墓”,充分體現了氣清質樸的晉韻唐法。

2018年3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重慶代表團討論時說,重慶要繼承和弘揚巴蔓子精神。從忠縣走出去,辛亥革命元勳,共和後巴縣首任知事吳恩洪嫡孫,被重慶主流媒體發掘出來的“逐夢他鄉重慶人”——全國著名書畫家、劇作家、山東聊城“海源閣”書畫院院長,與我相交甚篤的摯友巴山先生撰寫的電視電影劇本《巴國魂》,早已收錄在西南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巴山戲劇集》裏。

寫《背影》的著名學者朱自清(1898年11月22日—1948年8月12日),1944年從昆明來渝,感受了重慶的酷熱和穿著的時尚,他從觀音岩坐黃包車到“精神堡壘”,體味了放下坡的膽戰心驚、風馳電掣,以及過“勝利大廈”後,車夫汗流浹背拉車爬大井巷的步履蹣跚、艱難不易。《金粉世家》作者,《新民報》副刊主筆張恨水,報社就在中一路四德村,他又曾在七星崗和金山大廈住過,對這一帶非常熟悉,於是選“勝利大廈”街對麵的回民食府,請文壇摯友朱自清暢快淋漓大吃了一頓正宗清真牛羊肉佳肴。

陪同老友參觀了供職報社、通遠門、巴蔓子墓,民生路紮堆的商務印書館、開明書店、生活書店、新生書局、正中書局、世界書局、兒童書局、大東書局、《新華日報》營業部等文化一條街和建於1893年,典型精美用青磚砌成的哥特式天主教堂——“若瑟堂”,兩人耗時半天誌得意滿各自淘到心儀的書。在一豁口處,朱自清探頭往下一看,一條狹窄陡坡像一泓瀑布飛瀉溝底,頓時頭暈目眩腿發軟,背心冒汗一身雞皮疙瘩,張恨水說下麵是下安樂洞,這坡大約六十多度、一百多步的石梯坎,不是道地重慶人,沒幾個人敢走。朱自清在七星崗長途汽車站搭上開往成都的班車,張恨水萬萬沒想到這次見麵,竟是與老友的永訣。回到昆明後《朝報晚刊》發表了朱自清重慶行連載。

張恨水1938年1月到重慶,1945年12月回到北平,他對重慶充滿感情,從他寫《霧之美》《去年今日別巴山》等可見端倪,他喜歡陽光穿透霧靄、陡峭的爬坡上坎、原野的茵蘊、南溫泉的鬆濤……在陪都的歲月,張恨水除了擔綱報紙副刊重任,他以敏銳的洞察力和文人特有的智慧,創作了有關重慶的六部長篇小說《偶像》《八十一夢》《傲霜花》《牛走馬》等。回北平後,他心潮難平,又創作了《紙醉金迷》和《巴山夜雨》。

陪都時的《新民報》,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值得一提,他就是著名劇作家、著名評劇表演藝術家新鳳霞的丈夫吳祖光。1939年抗戰輾轉西撤,吳祖光隨南京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此後的中央戲劇學院,來到四川江安縣文廟繼續教書,教師有應雲衛、陳白塵、曹禺、洪森等名家,日後成名成家的學生有謝晉、淩子風、劉厚生等。張恨水慧眼識人,從江安把課時少、薪水薄、輩分低、閑暇多的青年才俊吳祖光挖到《新民報》,擔綱副刊欄目“西方夜譚”主編。

吳祖光來到七星崗《新民報》如魚得水,住四德村“碧廬”小院,在“西方夜譚”上首發《風雪夜歸人》連載,作為加盟《新民報》見麵禮,此作見報讓陪都一時“洛陽紙貴”。1943年2月25日,《風》劇由中華劇藝社在重慶上演竟百場不衰、好評潮湧,被奉為戲劇經典,周恩來在一年時間裏曾七看《風雪夜歸人》,從而可見此劇的影響和魅力。

吳祖光在重慶還幹了一件驚世駭俗,讓陪都朝野振聾發聵的大事。1945年“雙十協定”簽署,毛澤東已經回到延安,吳祖光從柳亞子手中獲得一份毛澤東1936冬寫的《沁園春·雪》,但詞意不全,又費了不少周折找到兩份手抄稿,幾相比照按其意反複核對、步韻和詞,再找詞學大家柳亞子哂正,終於正本清源回歸原作。1945年11月14日,吳祖光在其主編的《新民報晚刊》副刊版“西方夜譚”專欄,發表了毛詞《沁園春·雪》,詞裏傳遞出毛澤東震古爍今的壯誌、自信與偉大抱負,朝野熱議,中外震驚,頓時全國數十家報刊轉載。

電影戲劇、書畫、出版熱心人、愛國華僑唐瑜,陪都時期見吳祖光、盛家倫、高集、方青、呂恩、高汾、張瑞芳、張正宇等一批文學、書畫、音樂、演藝界朋友從北京、上海、漢口等地轉移到重慶無落腳處。於是自己出資在四德村修建了一棟有四五個居室的木竹捆綁房,取名“碧廬”供大家暫時棲身、聚會,由於這裏位置好,除夏衍、丁聰、黃苗子、金山等時常來此雅集,還有中央青年劇社、中國製片廠劇團、中華劇社朋友來訪,大家談時政、談藝術、談寫作、談表演、談人生、談生活,無拘無束、天南地北、其樂融融。

一次郭沫若來“碧廬”探望大家,聽到大家七嘴八舌,半開玩笑半調侃說:我們這些人,常常居無定所,工作不固定,生活無規律,經濟拮據,有的吃了這頓還不知下頓在那,就像二流子一樣。郭沫若接過話頭說,今後這裏就叫“二流堂”吧!就是這個“二流堂”承載著文人雅士們非常歲月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幾多風流。這批藝術家解放後大多進了北京城,陪都時結下的患難友誼彼此非常珍惜,因此平常走得勤、往來多,年節常雅集,然而這個“二流堂”,卻讓這批藝術家,在1957年“反右”時,寫不完的交代,“文革”中遭到吃不盡的苦頭。

四德村還有一位奇士,他就是國民政府重慶市市長賀國光堂弟賀嘉寅,法名伽因,別稱密幢居士,他無意官場、潛心杏壇、懸壺濟世、濟人無數,列重慶近代名醫榜。他意在禪境、淡薄功利、拜師諾那、深研佛學,修持高妙、造詣精進而成為佛教界在家居士大成者,圓寂時獲居士最高禮遇,梁平雙桂堂荼毗(火化)現異象,十多顆五彩舍利突顯,佛門、親人在雙桂堂敬建舍利塔。

下麵正式敘述中一路,從金湯街口到通遠門這隻有兩百餘米長的公路兩邊,內貼古城牆,外臨十丈深溝,然而這段街道卻充分體現了先輩們的智慧、堅韌和勤勞,見縫插針、不畏坡坎。在隻能一麵采光、進身逼仄的古城牆邊鱗次櫛比建起穿逗房為主,下是門麵上是住家,把滄桑斑駁的古城牆遮擋得嚴絲合縫,這也是重慶名聞遐邇、最早的旗袍一條街。街對麵是在岩坎邊上建起的一溜同樣下為門麵上麵住家,家家緊鄰的穿逗房、吊腳樓,油蠟鋪、小食品店、中一路餐廳、渝香村食品廠,賣橡膠墊圈、工業漆包線的一家緊挨一家。

再接著說通遠門,為方便人們出行,使渝中區形成環線,抗戰勝利後次月動工,啟動從較場口連七星崗的公路,在通遠門城牆下掏出的雙向隧道於1947年春節貫通,市長賀國光將這條原名五福街、金魚堂街、走馬街,定名“和平路”。為頌揚通遠門抵禦外族入侵的曆史功績,現在老城門洞旁塑有攻防雕塑,先民以“固若金湯”之意,將順城街取名“金湯街”。沿著此街延伸,有鼓樓巷、至聖宮。重慶商埠督辦、渝簡公路總辦、民國陸軍上將唐式遵,四川省主席、民國陸軍上將王纘緒,他們的公館就在此後的重慶婦產科醫院裏,一側是當年中國民主同盟舊址。

秀才出身的西充人王纘緒,酷愛金石翰墨和丹青,熱衷辦學為國家培養英才。1932年,請齊白石入川繪製的山水12條屏,解放後捐公,現在是三峽博物館的鎮館之寶。白石老人,一生隻畫了兩套山水12條屏,另一套,係1925年為祝賀北京名醫陳子林50歲壽誕所繪,這套在民間顯貴中流轉的12條屏,2017年保利以9億元拍出。1929年初,王纘緒以10萬銀圓,買下嘉陵江畔張家花園,1933年私立巴蜀小學、巴蜀中學相繼建成開學,王纘緒親擬“公正誠樸”校訓並擔任董事長,教育家周勖成出任校長,重慶大學何魯、美豐銀行康心如、民生公司盧作孚等都曾是校董並兼署過校務。

再往前走,19世紀末,清重慶府批準美英德法等多國在此設領事館,老一代人約定成俗把領事巷叫出了名,解放後重慶市物資局就一直在曾經的英國領事館內辦公。與領事巷近在咫尺的五福宮旁,是潘文華八十多年前心係民生,親自督辦限期完成的大事之一,重慶市第一家自來水——“打槍壩水廠”水塔和製水車間,這座德式水塔圖案,曾經印刷在1938年“中國農民銀行”發行的5元鈔票上。為永遠銘記重慶自來水之父所作出的傑出貢獻,製水人破例將其骨灰安葬在水塔一側並敬立“稅西恒之墓”碑。

陪都時期,日本對重慶出動九千多架次飛機、218回轟炸,僅市中心大梁子、十八梯、較場口、鄒容路、民族路、七星崗等多次被炸成火海,毀房數萬間,民眾死傷逾萬,“精神堡壘”也數次被炸毀又不屈不撓重建。地勢高、目標清晰的“打槍壩水塔”,之所以在長達五年半日機狂轟濫炸中安然無恙,日本投降後解謎才知道,戰機在空中快速飛行,需要地麵具有明顯特征的物體對應,日本空軍在執行對重慶戰略轟炸時,一直把“打槍壩水塔”當地麵標誌物參考,因此得以完好保存。

七星崗、通遠門到觀音岩是一路陡坡,沿途商店、單位林立,有出售道地藥材的中藥堂、七星崗聯合診所、華山玉糖果糕點公司、大川銀行職員宿舍、中一路小學、“宴喜園”飯店、“聚珍閣”餐廳、宵香館、“三飛”車行、重慶自來水公司等。改革之初率先引進外資,與日本合資生產嘉陵——本田摩托車,廠長郝振堃主政時,摩托車是“俏貨”,賺得盆滿缽溢的嘉陵機器廠,90年代初,用三億資金,在七星崗拆除大片臨街老建築,大手筆建成“皇嘉大酒店”和裙樓。陪都時國民政府財政部曾租用金山大廈,改革開放後金山大廈在原址重建,陪都時國民政府僑務辦公室是此後渝中區糧食公司辦公地,紅玫咖啡館與中一路郵電局之間的巷子裏,有一間時刻打擁堂臭氣熏天,人們又不得不去的“官茅房”。

抵達捍衛路,右手拐進去十多米,老虎灶旁便是“中蘇文化交流協會”大樓,抗戰時這裏熱鬧非凡,名人薈萃文化藝術活動不斷。1946年1月,中國成就卓越的畫家、美術教育家、51歲的徐悲鴻與23歲的廖靜文喜結連理,盛大婚禮就在“中蘇文化交流協會”舉行。婚禮由郭沫若主持,沈君儒證婚,當時在渝的文化藝術界名流悉數到場祝賀,二十餘桌喜宴開在當時條件最好的“勝利大廈”。

解放後“中蘇文化交流協會”,撥給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公安部隊使用,部隊肩負城市巡邏、首腦機關警衛、重要物資倉庫和監獄看守等任務,1962年7月,7835部隊機關入駐,部隊首長羅大遠、孫宗沛等就曾住在這棟樓房裏,現在這棟中蘇兼容的建築已經修舊如舊複原。街對麵是重慶安裝公司,順此路下去有校舍破爛的半工半讀捍衛路民辦中學、重慶鋼鐵研究所,重慶科技情報所“禮堂”二字,是1951年6月,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題寫。捍衛路口右拐,現在中國銀行和臨華大廈地段,陪都時重慶衛戍司令部為出警方便,租用重慶燭光電燈公司和夏記皮革行在此公幹,路名由此取名捍衛路。

捍衛路口左側是為四川和重慶爭得不少榮譽、經常代表國家出訪進行文化交流的重慶雜技團,順路前行四五十米左拐進純陽洞街,上坡往上爬裏麵有“菩提金剛塔”。有將紅岩村裏農場無償提供給八路軍辦事處辦公的饒國模、張瀾夫人劉惠微、胡子昂夫人李月華、盧作孚夫人蒙淑儀等牽頭的“中國婦女互助會”辦事處便設於此。她們通過聽報告、看演出、參加集會、社會調查等活動,團結了成百上千的誌願者參與社會生活,為抗戰和婦女解放奔走。

純陽洞街口,春光旅館一側,1948年4月,四川軍閥楊森,辭去貴州省主席就任重慶市市長。他重回渝都,把《貴州日報》編采印刷一鍋端,全部帶回重慶,選址純陽洞口,在有家叫“春光”的澡堂,創辦對開四版《重慶日報》,澡堂門廳大堂改為營業部,樓上為記者、編輯部,財務、社長室,大池便是排字房。報紙開局尚好,一年後隨著時局日非、社會動**、人心不穩、每況愈下,1949年11月底,楊森倉皇逃走,失去後援,報紙陷於癱瘓停刊。

國府遷都重慶,全國數十個影劇院團齊聚陪都,演出場地緊缺。1940年4月,擔任國府軍委會政治部三廳廳長的郭沫若,被推舉兼任中國萬歲劇團團長,分管文化藝術的他,不辭辛勞交涉奔走,促成在上純陽洞建一所兼容戲劇、播放電影的劇場。朝野一致建言取名“抗建堂”,“抗建堂”三字,是郭沫若登門叩請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題寫,這位受人尊敬的“青芝老人”,1943年5月12日,從林園官邸進城接受加拿大駐華大使國書,途中座駕與一輛卡車相撞而撒手人寰。“抗建堂”不孚眾望,陪都時先後上演了三十多出劇目,充分發揮了激勵人民、堅定信心、抗戰必勝的陣地作用。

解放後,“抗建堂”交重慶話劇團管理,重慶話劇團的前身是西南服務團文藝大隊,骨幹多出自原“國立藝專”和“中華劇藝社”,1950年更名為“重慶市委文工團”,首演“紅旗頌”轟動重慶,演出百場不衰,從此更名“紅旗劇場”。讓老重慶記憶猶新的劇目是《日出》《雷雨》《霧重慶》《膽劍篇》和由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文教部副部長任白戈執筆,描寫四川人民期盼成渝鐵路的劇目《四十年來的願望》等。重慶話劇團是全國排名前十的優秀話劇團,曆年來演技出色在全國擁有影響名望的演員有,田廣才、雷南、劉曦、曹纓、王建武、郝鵬壽、王海燕等。重慶話劇團抗戰時期陪都影劇史料權威石曼與我是忘年交,現在我案頭還擺放著他送我的《重慶抗戰劇壇紀事》《霧都劇壇風雲錄》和《周恩來與抗戰戲劇》等書籍。

中一路尾,老重慶們印象深刻的是質優價廉、天天打擁堂的黃家埡口西笑豆漿店、大上海湯包燒賣屋。最出名莫過1935年3月開業的“義林私立醫院”,創始人李義銘,畢業於華西大學醫學部首屆外科專業,這座中式飛簷、西式塔樓、歐式大鍾、弧形拱窗的醫院大樓是仿華西教學樓而建,建成後便成為當時重慶最時尚靚麗的都市建築景觀。抗戰爆發國府內遷房屋緊張,服從國家戰時統一調度,醫院收縮在一棟小樓,把主樓騰出供國民政府立法院、司法院、蒙藏委員會辦公。日本投降,醫院恢複,解放後先後更名“重慶市第二人民醫院”“重慶市外科醫院”“重慶市中山醫院”“重慶市人民醫院”……醫院領軍人物王安定、冉瑞圖曾是譽滿全國醫術醫德雙馨的胸科專家,所帶領的團隊屢創佳績。

(二)中山二路:從觀音岩到兩路口

中山二路從觀音岩到兩路口,這是人們習以成俗的說法,但是概念不清位置不準,準確的是,從棗子嵐埡口到南區公園路口這段,具體說,起至景德幼兒園,止於中二路郵局。

中山二路這一段,是中山路全程修築中最艱巨難啃的骨頭,尤其是棗子嵐埡口到兒科醫院這一段,石工們硬是輪起大錘用鋼纖鏨子從陡峭的山體,摳掘出一條並不寬闊的公路,至今這一段都是車行瓶頸。由於一麵是被垂直削平的山體,一邊是深溝,地勢逼窄,八九十年前這一段地皮沒人看好,富戶和單位確實不好建房,隻好半賣半送給貧苦人家,當時有這麽一首民謠是這麽說的,“中山二路路不寬、窮人住在路邊邊、有錢紳糧看不起、住在坎下和山顛”。這首經典民謠,描繪得分外準確、真切清晰,此情此景足足維係了半個多世紀,直到改革開放,特別是1997年7月,重慶再度成為中央直轄市後才有了根本性改觀。那麽八十多年前,當時這裏的境況到底是怎樣的呢?公路靠裏,智慧的先民們緊貼、依附在一溜大山剖切麵上,建成簡陋的,門挨門、戶重戶,七形八狀、特色各具的竹籬夾壁捆綁房,人們形象地稱這樣的房子叫“巴壁虎”。公路外側不寬處便是岩坎,聰明勤勞的重慶人,用木竹棒棒,橫拉豎扯、打楔支撐、穿縫鬥榫、篾條捆紮,建起上麵臨街下麵是坎,架空的吊腳樓和穿逗房。那時棲身於公路兩邊窮屋陋室的幾乎都是,挑水伕、洗衣婦、抬滑竿、拉黃包車、奶媽傭人、沿街叫賣、箍桶補鍋等草根貧民。

下麵我們先來說說住在山上那些有名人和機關。同是軍閥,王陵基先於劉湘、唐式遵、潘文華、楊森就讀四川陸軍速成學堂,畢業後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畢業後回國任母校教官,因此劉唐潘楊既尊其為學長還得叫一聲老師。嗣後曾任四川省主席、國民政府陸軍上將的王陵基,請懂易學的大師觀測風水、覓地建房,最後相中接天地靈氣,覽江山勝境的枇杷山,這一難得的“天人相應”置業之地。1933年初,王陵基盤下三十餘畝山地,用條石壘岩坎、修盤山公路、建亭台樓閣、砌假山水榭、造公館別墅,當時人們傳聞“王園”堪比天上人間。

“王園”八十餘年前修建的“紅樓”和“黃樓”等建築,造型別致、格調高雅、設施完善,觀前看後重慶盡收眼底,至今都獨具特色大器養眼。難怪1939年8月,印度最高政治領袖尼赫魯冒著戰火訪華,不住政府安排的賓館,指名下榻“王園”,恰逢日機轟炸重慶市區,領略了山城人民不屈不撓精神,對陪同的葉劍英說,在重慶我見證了偉大的國家、英雄的城市、不屈的人民,抗戰必勝。1949年底,“王園”被軍管會接管,1950年8月,中共重慶市委、市府機關入駐。

“王園”那裏安頓得下這麽大個機關,於是在“王園”一側空地上,由曾在梁思成麾下中國營造學社和在中央設計局擔任過研究員、陪都建設委員會高級建築設計師的陳明達擔綱。他借鑒西方現代主義手法,納入中國古建築精華,采用磚混結構、人字木屋架的建築主體思想,建成壯觀大器,三層總麵積六千平方米的辦公大樓。這棟樓修建時正值熱火朝天的抗美援朝,大竹林磚瓦廠工人師傅奇思妙想開出模具,所製造的板瓦上都鐫有“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印痕。此樓1951年奠基,1953年竣工交付中共重慶市委,1954年底,中共中央西南局撤銷,中共重慶市委遷中山四路,重慶市博物館入駐,現在這棟特色獨具的大樓被評定為“中國20世紀建築遺產”。市委遷出後,為給市民提供一個休閑娛樂、登高望遠的場所,市裏決定開放“王園”,增加景觀、添植苗木,整修道路,取名枇杷山公園,當時的“紅星亭”是山城唯一登高望遠的最佳觀景點。

枇杷山上有加拿大駐華大使館,原國民政府副總統、代總統李宗仁三層帶地下室的官邸“郭園”就在燕子岩附近,曾經是川軍名將、通遠門遷墳幹才郭勳祺當年所建公館。軍統情報頭子戴笠,除中樞元老見官大三級,國內政敵多、外敵日本人也欲置其於死地,他不得不狡兔三窟、行蹤難測,為此被稱為“中國最神秘的人”。枇杷山上戴笠的這座公館直麵長江、視野開闊,其死前兩年,紅顏知己胡蝶一直隱身於此,為防止日機轟炸,大功率軍統電訊機要室電台便設在“神仙洞”內。

戴笠之死有許多未解之謎及巧合,史料載戴笠又名戴雨農,生於一八九七年農曆四月十三,一生對十三特別忌諱,他在岱山也叫戴山,大雨滂沱中飛機撞山而亡,墜機地叫“困雨溝”,這天恰好是農曆二月十三,死時十三點十三分,同時死亡人數有十三人。戴笠遇難,著名政治家、教育家,章士釗就其地位、職責、為人,巧妙地寫了一副措辭委婉的挽聯: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譽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後人評。

解放後這座戴笠曾經的公館,很長時間都是重慶市圖書館藏書樓、閱覽室和辦公地,1951年,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劉伯承,曾以別名向重慶市圖書館捐贈《史記》《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及《蜀中先烈備征錄》等四千餘冊珍貴圖書。著名作家、延安時期“魯藝”戲劇文學係主任,解放後國家電影局局長、文化部部副部長,下派重慶任分管科教文衛副市長的陳荒煤,“**”遭批鬥,被誣蔑為製造“精神鴉片”的總後台,修正主義在中國的代理人,落難時發配在重慶市圖書館編書目、抄卡片、做分類索引和書籍搬運工作。

中山二路枇杷山巷,有三棟一樓一底並不起眼的磚木結構房屋,這就是負責重慶和大後方兵工生產的國民政府軍政部兵工署,曾國藩外曾孫、號稱中國“兵工之父”的署長俞大維官邸也在此。著名文史大師陳寅恪之祖父陳寶箴曾任湖南巡撫,是光緒皇帝倚重的“新政重臣”,陳寅恪1940年前後兩次來渝出席中央研究院和中央博物院籌備會皆住在俞府,因為俞大維母親是陳的姑媽。著名數學家華羅庚與俞大維是“數學算式”上的同道執友,1943年來渝請重慶大學校長、著名數學家何魯審定商討出版《堆壘素數論》,就借居在俞大維寓所。

枇杷山半山上,現在的重慶市第三人民醫院、中俄友好醫院院部辦公樓,是自貢籍川軍中將師長兼鹽商曾子唯,1934年修建的造型典雅、仿巴洛克式拱形窗、羅馬柱、露台環廊、內有壁爐、地下室、衛生間,外有花園、假山、噴水池的全歐式五層洋房。抗戰爆發國府遷都重慶房舍十分緊張,宋子文向曾子唯借房安頓外國使團,他慷慨出讓,舉家搬到南泉“沂風別墅”,現在的重慶市總工會南泉療養院,於是蘇聯駐華大使館入駐。當年坊間曾有“北碚盧作孚、南泉曾子唯”一說,他是重慶大學校董、川鹽銀行董事、重慶燭光電燈公司總經理,為重慶市政建設和民生辦了不少實事。

這裏要澄清一個事實,坊間流傳毛主席曾登上枇杷山,寫了一首讚美重慶的詩,真實情況是這樣的。1958年3月,毛澤東視察三峽,湖北省委派出詩人、副秘書長梅白來重慶迎接。全國勞模、長航船長莫家瑞,沉著穩定駕駛著“江峽輪”乘風破浪過三峽,途中梅白拿出他寫的《夜登重慶枇杷山》:我來高處欲乘風,夜色輝煌一望中。幾萬銀燈流倒影,嘉陵江比水晶宮。請主席斧正,主席看詩後說:如果把“輝煌”改為“蒼茫”,能顯出夜色動態重慶的古老,為“水晶宮”做伏筆,寫“輝煌”就不那麽深雋高雅。“幾萬”改“百萬”好,以展現山城新貌、蓬勃發展,“流倒影”改“搖倒影”,方體現出夜景的動感,反映城市精神,避免了平鋪直敘,經主席這一點撥修改,這首詩頓增亮色。

說完山上,再說公路坎下的棗子嵐埡,曾因參加並領導抗日救亡

運動而被捕入獄、中國“七君子”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首任司法部部長、中國民主同盟兩屆中央主席史良先生,陪都時期就住在棗子嵐埡“猶莊”。住在這裏的還有鄒韜奮、徐盈、茅盾、王炳南、沙千裏等社會活動家,“七君子”就有四位毗鄰。“猶莊”與住在馬鞍山“厚廬”的沈君儒、住在張家花園“菁園”的黃炎培近在咫尺,他們的宅邸成了關注時局、崇尚民主、維護女權的愛國抗日之家。

這批讓人十分尊崇,擁有責任、擔當和抱負的精英學人,不是坐而論道,而是千方百計克服困難、身體力行,積極主動救助抗戰遺孤、撰文鼓舞提振抗戰精神、大力倡導發展民族資本、國難更要振興教育、募集寒衣支援前方、救護日機轟炸下的死傷同胞,旗幟鮮明聯名發檄文聲討以汪精衛為首的投降派、賣國賊,力主民主愛國、反對內戰等等。

下麵說說國民黨陸軍二級上將、解放前夕最後一任國民政府重慶市市長、坊間戲謔的花花太歲、綽號“妻妾多”的楊森,他龐大寬闊的宅邸“渝舍”,就是現在少年宮的位置。“渝舍”占地二十餘畝、房屋三棟五十餘間,由於楊森喜歡體育又喜歡玩“洋盤”,“渝舍”裏有遊泳池、網球場、自行車環道和健身房,對十餘妻妾他按行伍規製穿軍裝編成班,由軍事或武術教官帶領清晨出操和教習武藝,他自己花天酒地,卻在女眷樓內貼有嚴格的“行為規範”,誰越雷池處罰極重甚至危及性命。國府西遷重慶之初房舍緊張,楊森曾緊縮家眷,一度騰出房舍恭請陳誠、何應欽、毛人鳳等入住。解放前夕楊森逃台,曾任總統府上將國策顧問、中華民國體育協進會理事長,1977年5月去世,活了九十三歲。

現在兒科醫院內,那片叫棗子嵐埡的老職工宿舍,以前叫“漱廬”,是國民政府中央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軍統”的辦公地,軍統隸屬於軍隊編製,著軍裝有軍銜,職責是監視、控製軍事要害部門,抗戰開始兼有諜戰、反特、滲透和敵後武裝等工作。根據對內對日需要,1940年“軍統”已經發展到五萬餘人,機構五十餘個,僅機關人員就達千人,於是拓展地盤攆走重慶市警察局警士教練所、警察局遊民習藝所,買下周邊房舍重建,把大門由棗子嵐埡,挪到中山二路上。解放後,進城之初中共重慶市委、市政府曾一度短暫地在軍統占用原“漱廬”和楊森“渝舍”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