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雅茲迪人相信,神在造人以前,創造了七個神聖的靈體。他們被稱為天使,是神的使者和象征。據說原初的混沌形如一顆珠子,神開天辟地時打碎了它,用它的碎片鑄成整個宇宙。之後他將自己的天使長塔烏西·梅列克(Tawusi Melek)派到人間來,要它變成一隻孔雀,把羽毛上的萬般華彩賜予塵世萬物。神話裏還說,塔烏西·梅列克來到人間,見到了神創造的原人亞當,發現他受神賜福,雖不食人間五穀,卻生得體貌絕美,並且青春永駐,長生不老。這天使長心生憂慮,於是向神進諫道,若是準許亞當在地上繁衍子嗣,實不能讓他這般完美無缺,必須要他躬事勞作,以米麥為食。神便將人類的命運交給塔烏西·梅列克掌管,由他來決定如何處置亞當。塔烏西·梅列克褫奪了亞當的神賜,將他趕出樂園,要他自力更生。之後亞當與人結合,生下了許多後代,那便是雅茲迪人的祖先。
塔烏西·梅列克被稱為“孔雀天使”,他取得了神的認可,成為神人兩界溝通的橋梁。雅茲迪人通常都是向他祈禱,而他被神創造出來的那一天,便成了我們的新年。雅茲迪人過年時,為了紀念他向神進諫,讓我們的祖先得以出世,家家戶戶都會張貼五彩繽紛的孔雀圖案作為裝飾。在雅茲迪人的心目中,他敬神愛人,讓我們的祈願能上達天聽,是每個人都頂禮膜拜的神使;可伊拉克的穆斯林並不了解我們的神話傳說,他們編了許多異想天開的借口,抹黑孔雀天使,並且對我們向他祈禱極盡詆毀。
許多伊拉克人聽說了孔雀天使的傳說之後,便把我們說成是“崇拜魔鬼的人”,這樣的汙蔑不知傷了我們多少族人的心。要知道,我們雅茲迪人即使是平日裏說話,都會對“魔鬼”這個詞敬而遠之。他們以為,我們神話裏的塔烏西·梅列克就像《古蘭經》裏的伊卜利斯(Iblis)一樣,一度侍奉神明,然後墮落深淵,成為邪惡的化身。在他們看來,孔雀天使的進諫是對神的造物亞當不敬,因而也是對神不敬。有些伊拉克人會引用他們的神學著作,宣稱塔烏西·梅列克因為拒絕向亞當行禮,被神打入了地獄——那些書通常是毫不了解雅茲迪人口述傳統的外族學者所作,因此裏麵的記述錯漏百出。可盡管如此,它們引起的誤解不但在外族人心裏生根發芽,而且造成了十分可怕的後果。同樣的一段宗教故事,我們雅茲迪人用來向後代解釋我們的信仰,教會他們明辨善惡;而外族人卻加以扭曲,用作對我們種族清洗的借口。
針對雅茲迪人的誹謗莫此為甚,但我們受到的抹黑絕非僅此而已。外人有時會說,雅茲迪人的信仰因為沒有像《聖經》或《古蘭經》一樣的典籍,因而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宗教;有時他們看到一些雅茲迪人習慣不在周三洗澡,便說所有的雅茲迪人肮髒成性——殊不知那是因為周三是我們紀念孔雀天使降臨人間的聖日,不洗澡隻是為了好好休息和祈禱;有時他們見我們朝著太陽的方向祈禱,就給我們扣上異教徒的帽子;我們相信轉世輪回,因為這種想法可以緩解我們麵對死亡的悲傷和恐懼,鞏固族人之間聯係,可因為亞伯拉罕諸教都反對輪回之說,穆斯林們也對我們的信仰相當排斥;一部分雅茲迪人僅僅是因為出於教義不吃生菜或者其他某些食物,就要被外人當作怪胎,遭他們的白眼;還有一些族人僅僅因為將藍色看作是孔雀天使的象征,出於謙卑和虔誠選擇不穿藍色的衣服,都會被人嘲笑。
我雖然是科喬村土生土長的孩子,但我對雅茲迪人的信仰所知甚少。隻有很少一部分雅茲迪人生在教職者的家庭裏,足不出戶就能接受負責向其他族人布道的教長(sheikh)和上師(pir)們的教誨。到我十幾歲,家裏才拿得出足夠的錢送我去拉裏什受洗。至於定期去聽住在那裏的教長們講道,對我而言著實是不太現實。雅茲迪人的宗教故事曆來隻能依靠口頭傳述,可我們長年遭受攻擊迫害,人數本就不多,還散居各處,傳授起來難上加難。不過,有那些宗教領袖們盡力保存著雅茲迪信仰的火種,還是讓我們頗感欣慰——我們的信仰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成為吞噬我們的武器。
所有雅茲迪人都會在童年時了解到本族的一些傳統。我也是在小時候知道了雅茲迪人的節日——雖然比起它們的宗教意義,我更關心的是節日裏有什麽好吃的和好玩的;我也知道了,每到雅茲迪新年,我們都要給雞蛋上色,去祖墳上祭奠,在神廟裏點上蠟燭;我還知道,最適合去拉裏什山穀朝聖的時候是10月,那裏住著很多教長,我們最德高望重的宗教領袖巴巴·謝赫(Baba Sheikh)和司廟巴巴·查維什(Baba Chawish)就住在那裏,每當有朝聖者前來,他們都會予以迎接;每年的12月,我們都會齋戒三天,向神明懺悔贖罪。雅茲迪人嚴禁和教外的人通婚,也不能向外傳教。長輩們會給我們講雅茲迪人曾經經曆的73次“費爾曼”,這些曾經的苦難曆史與我們的傳統交織在一起,以至於在某種程度上,它們也成為雅茲迪人神話故事的一部分。我知道我們的信仰正是靠著世代保護並傳承它的族人們,才能生生不息,綿延至今;我也知道,它曾經需要我的祖祖輩輩們守護,如今也同樣需要我。
母親教會了我們如何祈禱——清晨的時候得朝著太陽,白天得朝著拉裏什山穀的方向,夜裏則是朝著月亮。雅茲迪人的祈禱有很多規矩,但大部分都可以稍做通融。祈禱對我們來說更多是一種個人的表達,並非某種空洞的儀式或者強加的義務:我們可以默念祈福,也可以大聲祝禱;可以獨自祈禱,也可以和其他雅茲迪人一塊祈禱。祈禱的時候,雅茲迪人都會做一些表達虔誠的動作,比如很多男女都會在腕子上戴一隻紅白相間的手鐲,祈禱時用來親吻;有些男人們則會選擇親吻傳統白色襯衫的衣領子。
我認識的雅茲迪人大多一天祈禱三次,祈禱的地點則並沒有限製。我自己雖然也去過神廟,但更常在地裏、屋頂、甚至是給母親幫廚時在廚房裏祈禱。祈禱的時候需要先背誦一段讚美神和塔烏西·梅列克的經文,然後就可以向他們禱告任何事情。母親一邊給我們示範著祈禱的動作,一邊告訴我們:“你們遇到什麽煩心事,就告訴塔烏西·梅列克。要是你們正為自己所愛的人擔心,或者你們對什麽事情感到恐懼,都可以對他說。他可以幫助你們。”我以前祈禱的時候,想的都是我自己的前程——我想完成學業,開一間理發店——還有我兄弟姐妹和母親的未來。如今的我,則隻希望我們的信仰不會滅亡,而我的族人們能平安無事。
雅茲迪人敬事神明,安守故土,情願遠離外族,癖居一隅,如此已曆千年。我們並不熱衷開土擴疆,爭權奪利,我們的教義也不曾要求我們征服所有的異信者,替他廣傳福音——畢竟按照教義,外人也沒辦法皈依我們的信仰。不過,從我還小的時候起,雅茲迪人的生活便一直發生著改變。
村裏人開始安起電視,最初他們隻能看伊拉克國營台的節目,之後他們又弄來了衛星天線,土耳其的肥皂劇和庫區的新聞便順著信號傳進了家家戶戶。我家買來第一台洗衣機的時候,家裏人看著它運轉,都像看魔術表演一樣驚得說不出話來,不過母親還是喜歡親手洗自己的傳統白色麵紗和羅裙。許多雅茲迪人移民到了美國、德國或者加拿大,在西方紮下了根。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變化是,我們有學上了——換作是我們的父母輩當年,能念書這件事,是想都不敢想的。
科喬的第一座學校是一間小學,建於薩達姆當權的70年代,隻教到五年級。學校裏的課程用的不是庫爾德語,而是阿拉伯語,課上宣揚的思想也都是忠誠愛國一類的東西。國家印發的教科書裏,伊拉克每一位要人和他們的宗教信仰都有非常詳盡的描述,庫爾德人被描繪成國家的心腹大患,至於雅茲迪人,則連一筆帶過的待遇都沒有。我在學校裏學到的伊拉克曆史,無非是一連串的戰爭——阿拉伯人戰士們挺身而出,英勇對抗陰謀侵害國家的邪惡勢力,或者意誌堅強的領袖保衛祖國,趕走了英國來的殖民者,打倒了王權統治,雲雲。曆史書裏的每一頁都充斥著流血和犧牲,本意是激發我們的愛國心,讓我們愛戴那些領袖,可我讀了之後卻產生了完全相反的想法。我後來想,我們鄰村的遜尼村民們之所以會加入“伊斯蘭國”,或者在恐怖分子血洗雅茲迪村子時坐視不理,也許正是曆史課本的影響使然。接受過伊拉克教育的人,都會認為我們這些少數民族異類不配擁有自己的宗教,甚至也都會認為戰爭本就是這個國家的常態,對戰火橫飛變得安之若素,乃至麻木不仁。仔細想來,從進學校的第一天起,我們就一直被灌輸著有關暴力和戰爭的一切。
我年紀還小的時候,總覺得我的國家是一個無比奇特的地方。它就像是一個微縮版的地球,各種勢力占據不同的地盤,年複一年地上演製裁與戰爭、混亂與侵略的戲碼,彼此之間雖雞犬相聞,卻幾乎老死不相往來。伊拉克的最北部住著長年尋求獨立的庫爾德人;南部則大都是什葉派穆斯林的聚居區,他們一直是國家的主體人口,如今也主宰著國內的政治;曾經在薩達姆掌權時一手遮天的遜尼派穆斯林則聚集在中部地區,不知疲倦地對抗著新政權。
將伊拉克地圖大致按水平線切成三塊,再塗上不同的顏色,基本上就是這個國家總體的格局。雅茲迪人在其中通常被忽略不計,或者被貼上“其他民族”的標簽了事。然而伊拉克的實際情況要比這複雜得多,即使是土生土長的伊拉克人,有時也會被錯綜複雜的形勢弄得暈頭轉向。小時候,科喬村的人很少會談及政治。我們隻關心地裏的莊稼長勢如何,誰家新近要辦喜事,或者哪隻羊下不下奶一類的事情——全世界任何一個小農村裏,都會談這樣的話題。伊拉克的中央政府除了來村子裏征兵打仗,或者為複興黨(Ba'ath Party)招募黨員之外,也沒什麽興趣插手村子裏的事。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也常常會思考,身為伊拉克的少數民族一員,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要知道,如果把伊拉克境內所有的“其他民族”都標上地圖的話,那就不會隻有簡單的三種顏色,而會變得如打翻顏料罐一般五彩繽紛。
科喬村的東南方向,沿著伊拉克庫區的南端,有一片狹長的土庫曼人聚居地,那裏的人都是穆斯林,既有什葉派,也有遜尼派;科喬村的北麵,包括辛賈爾在內的整個尼尼微平原,則聚居著基督徒——有亞述人,迦勒底人,還有亞美尼亞人。小一些的基督徒聚落則散布伊拉克各地。
更小一些的民族,像卡卡伊人(Kaka'i),沙巴克人(Shabak),羅馬人(Roma)和曼底亞人(Mandaeans),還有黑人和沼澤阿拉伯人,星羅棋布地分布在國內各地,我聽說巴格達附近還住著一小群伊拉克猶太人。每個民族都以宗教作為自己的身份標簽,比如庫爾德人大都是遜尼派穆斯林,但對於他們來說,他們自己首先是庫爾德人,然後才是穆斯林。雅茲迪信仰對於我們來說,同樣不隻是一種宗教,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的象征。伊拉克的穆斯林絕大部分分屬什葉派和遜尼派兩個分支,長年以來因為教義的分歧齟齬極深。這一切在伊拉克的曆史課本裏,都無跡可尋。
我每天離家去上學,都得沿著繞村的泥濘小路,先經過巴沙爾的家——他的父親早先被基地組織殺害;然後經過我出生的那棟房子,如今我父親和薩拉住在那裏;最後會經過我朋友瓦拉亞的家。瓦拉亞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臉蛋圓潤白皙,和我這個有些吵鬧的人比起來,顯得非常安靜。每天早上,她都會一路小跑找到我,和我結伴去上學。上學的路一個人的話並不好走:科喬村裏家家戶戶都會把牧羊犬關在院子裏,這些高大威猛的畜生往往會站在院門後,朝著所有的過路人狺狺狂吠。若是主人沒有關好院門的話,它們還會朝我們猛撲過來,張牙舞爪。這些狗可不是什麽寵物,都是實打實看家護院的猛獸。瓦拉亞和我見了它們,隻有落荒而逃的份,一路奔到學校,才敢停下來喘息擦汗。隻有我父親的狗認識我,不會來騷擾我們倆。
我們學校的樓是用沙黃色的水泥蓋的,平淡無奇,牆上貼滿了早已褪色的宣傳畫,周圍用一道矮牆圈住,裏頭有一片小小的花園,枝葉枯黃,毫無生氣。
不過,即使學校再凋敝,能有一個可以念書,可以交朋友的地方,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奇跡一般。瓦拉亞、凱瑟琳、我還有學校裏其他幾個女孩子會玩一個叫作“本艾希”的尋寶遊戲,在庫爾德語裏,這個詞的意思是“在土裏”。遊戲開始時,我們每個人都會在土裏藏起某件小玩意兒——像是一顆彈珠,一枚銀幣,或者一個汽水瓶的瓶蓋,藏完之後,我們便到處瘋也似的在園子裏一邊亂跑,一邊在花園裏刨坑,尋找別人的“寶藏”並據為己有,直到指甲縫裏塞滿了泥,老師跑來喝止我們才作罷。我們這樣回了家見到母親,也不免被狠狠責備一通,被罵哭也是常有的事。這個遊戲由來已久,連我母親也說自己小時候就玩過。
學校的曆史課裏充滿了狹隘和偏見,但我學的最好的科目也正是曆史。我學得最吃力的則是英語。想到我在學校裏念書的時候,我的哥哥姐姐們還在地裏揮汗如雨,我就憋著一股子勁要好好學習。學校裏幾乎每個孩子都背著書包上學,我母親拮據,從來沒為我買過一隻,但我知道她的難處,也從未抱怨過。我不想向我母親伸手要東西。我小學畢業時,村裏的中學還沒蓋好,家裏出不起出租車費送我去幾裏遠的外村中學上課,我就放下了書本,重新回到地裏幹活,心裏隻希望村裏的中學能盡快蓋完。抱怨貧窮並沒有什麽用,錢不會說來就來,我也遠不是科喬村裏唯一一個因為家裏沒錢去不了村外上學的孩子。
薩達姆1991年入侵科威特,聯合國因此對伊拉克實施了製裁,希望借此手段削弱薩達姆對權力的控製。我小時候並不能理解為什麽我們國家會遭受製裁。我們家裏除了馬蘇德和赫茲尼之外,沒有人會談起薩達姆的話題。即使是他們倆,也不過是在我們抱怨電視裏的演說索然無味,或者對著電視裏的宣傳節目翻白眼時,才把薩達姆搬出來,告誡我們謹言慎行。
薩達姆希望得到雅茲迪人的支持,好征發我們去替他打仗,對抗庫爾德人。然而他並不打算尊重我們,而是要求我們加入他的複興黨,並且要我們承認自己是阿拉伯人,放棄雅茲迪人的身份。
有的時候,所有的電視台都在放薩達姆。熒屏上的他坐在一張書桌後抽著煙,身後站著一位大胡子警衛員。他隔著屏幕侃侃而談,說些關於伊朗的舊聞,講講戰爭的故事,也不忘自誇偉業。我們這時總會麵麵相覷,互相問:“他到底在講些什麽?”每個人都聳聳肩。伊拉克的憲法裏根本沒有提到過雅茲迪人,我們隻要一露出點不滿政府的跡象,就會很快招來打壓。有時我在電視上看到薩達姆戴著他那頂滑稽的帽子,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我的哥哥們就會叫我忍住。馬蘇德說:“他們在監視著我們,小心為上。”薩達姆政府的情報機構在國內每一個角落都有耳目。
那段時間,我唯一能夠確信的是,製裁沒有傷害到那些當權者,更沒有傷害到薩達姆自己,唯一受到重創的,是伊拉克的無數平民百姓。因為製裁,伊拉克的醫院和市場全部無以為繼。藥品價格飛漲,而麵粉裏開始摻進原本用來做水泥的石膏。最受到製裁打擊的地方則是學校。伊拉克的教育曾經在中東首屈一指,各國都有學生慕名來這裏念書,但製裁一啟動,曾經的盛景便煙消雲散。教師崗位的薪水被扣得一幹二淨,因此即使伊拉克的失業率高達50%,學校依舊招不到老師。我念書的時候,隻有少數的幾個穆斯林老師來到科喬,在學校住下,支援原有的雅茲迪人老師。這些老師在我的眼裏與英雄無異,我也因此拚命地學習,想獲得他們的讚許。
薩達姆當權的時候,開設學校唯一的目的,便是通過給我們提供義務教育,讓我們自己舍棄掉雅茲迪人的身份認同。每一堂課上,每一本課本裏,對我們,我們的家庭,我們的信仰,我們曾遭受過的“費爾曼”,通通不著一墨。幾乎所有雅茲迪人的母語都是庫爾德語,但學校裏的課程隻有阿拉伯語。在政府看來,庫爾德語是叛亂者的語言,一群說庫爾德語的雅茲迪人,幾乎肯定會是政府眼中的心腹大患。即使他們如此對待我們,我卻仍然每天都努力學習,甚至很快就學會了阿拉伯語。我不覺得學阿拉伯語是在向薩達姆的**威低頭,背叛了雅茲迪人的傳統。學校裏講得非常片麵的伊拉克曆史,也無法蒙蔽我的思想。隻要我學習,我就能獲得智慧;如果我擁有智慧,那我就擁有了力量。我在家的時候,閑聊或者祈禱,都隻會用庫爾德語;給我兩個最好的朋友瓦拉亞和凱瑟琳寫信,也隻用庫爾德語;並且我永遠都以自己是個雅茲迪人而驕傲,誰也無法讓我改換自己的民族。我深知,不管學校裏教的是什麽,上學念書對一個人來說,總是至關重要的事。科喬村的孩子們上了學之後,我們村和國家以及外麵的大千世界,便開始擁有了全新的聯係。我們的社會逐漸開放了起來。年輕一代的雅茲迪人仍然熱愛自己的宗教傳統,但更想去外麵的世界闖**一番。等我們這代人長大之後,我相信,我們會有人成為老師,會有人將雅茲迪人的曆史寫進教科書,甚至也許會有人去巴格達競選議員,為雅茲迪人爭取權利。那時,我就有一種預感:薩達姆處心積慮地想讓雅茲迪人消失在曆史之中,但他的計劃隻會讓雅茲迪人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