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天:1月15日

“你還有吃的嗎?”

這聲音嚇了我一跳,差點讓我把正往上拉的裝雪的桶鬆手放掉了。我聽出了是誰的聲音。

那是理查德的妻子莎拉。我轉過身去,卻再次被嚇了一跳:聲音是莎拉的,但她的臉和身體卻……

在樓梯間昏暗的燈光下,絕望的眼睛從凹陷的眼眶中直直地看著我。她彎下腰去,在肩膀上拉上了一條襤褸不堪、髒兮兮的毯子。我可以看到她的頭發上沾著虱子蛋。她偷偷地瞥了身後一眼,然後轉過身來看著我,試圖用腫脹並開裂的嘴唇作出一個微笑。她的牙齒發黃,結著汙垢,她用一隻骷髏般的手撫摸著臉上一處感染了的紅色病斑。她的皮膚看上去像一張薄紙,以至於讓我感到她在撫摸那個紅斑時會把它給擦拭掉。

“幫我一把,邁克。”她低聲說道。

“呃,當然。”我嘀咕道,心裏害怕極了。我把繩子係好,讓雪桶不往下墜。在我的口袋裏藏著一塊奶酪,那是我為盧克攢下來的。我掏出那塊奶酪遞給了她,她把它塞進嘴裏,點著頭向我表示感謝。

“莎拉!”

她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畏縮了起來。理查德出現在了樓梯間的門口,而她蜷縮到了樓梯的扶欄上。

“來吧,莎拉,你身體不好。”理查德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向了莎拉,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

她舉起一隻傷痕累累皮包骨頭的手臂,推開了他伸出的那隻手。

“我不想進去。”

理查德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對著我微笑。他穿著舒適的羊毛套衫和北麵牌的褲子,臉上那粉紅色的、仔細剃須後的皮膚發散出健康的光彩。

“她生病了。”他聳聳肩,解釋道。

他向前走去,抓住了她圍在身上的毯子。當他俯下身來抱起她時,她輕輕地叫了起來。他把他的妻子抱在懷裏,轉向我指了指裝雪的桶說:“等你幹完以後,能在我們那一頭留下一些水嗎?”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走開了。

“那是怎麽回事?”查克走上了樓梯,手裏提著一個裝著四加侖柴油的油罐。

“莎拉向我要吃的。”

“我們不都想要點吃的嗎?”查克幽默地笑了起來。當他開始走上最後一段樓梯時,他搖晃著油罐,說道:“隻剩最後這一點了。”

我仍然看著敞開的門口,說道:“她看上去身體很弱。”

“我們的身體不也都很差嗎?”查克回答。他一邊沿著樓梯向上走去,一邊說道:“你見過其他人在走廊裏吃的什麽東西嗎?”

一些難民開始在樓下的大廳裏抓老鼠吃了,艾琳娜教會了他們如何抓老鼠。老鼠動作太快而且咄咄逼人,必須將安眠藥粉和其他毒藥撒在地上的垃圾堆上,把老鼠毒死。如果人們正在吃老鼠,那麽他們也在吃老鼠體內吸收的毒藥。我在一個廁所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大堆隻是簡單清理過的老鼠屍體。

我聽到另一扇門關上的聲音,那是理查德的公寓大門。

我問查克:“你最近去過他們那裏嗎?”

他停了下來,把油罐放下,說道:“你肯定她看上去身體不好嗎?”

我感覺身體不舒服,好像天地開始旋轉,我抓住欄杆穩住了自己。

“嗯,你還行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隻需要把這一桶積雪提到融化桶裏去就行了,然後我就會躺下來休息一下的。”

查克上下打量著我,說道:”你為什麽不現在就去躺下並吃點東西?”

早上我們煎了一些雞肉,現在想起那些雞肉的味道還會讓我痛苦地直流口水。我們試圖隱瞞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在查克和蘇茜臥室角落的一個小丁烷爐上做飯,但我確信氣味已經穿透了牆壁,這可能是驅使莎拉找我要吃的原因。

“說真的,你為什麽不去多吃一點東西?我會幹完這個的。”查克說道。

他放下油罐,透過欄杆看著我的雪桶。文斯和我正在盡我們所能,多提一點雪到樓上去,我們需要更多的水。

今天早上,當我從公寓出來的時候,走廊裏的惡臭幾乎讓我嘔吐。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情況不可能變得更糟了,但我錯了。睡在走廊裏的兩個人蓋著床單,形色枯槁,把大小便拉在他們自己的衣服上了。帕梅拉說那是因為脫水的關係,我也希望僅僅就是那個原因。她試圖幫他們清洗幹淨,但那簡直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為了獲得更多的水,我們征召了所有可以幫助我們的人。

一波惡心感戰勝了肚子了裏燃燒的饑餓感,讓自己變得像鋼鐵一樣,我等待著饑餓感過去。“你還在考慮抓住保羅嗎?”我問道。

查克點點頭,說道:“但讓托尼和我來處理這件事。我們必須把那台筆記本電腦拿回來,這是我們欠大家的。”

他談論過很多關於筆記本電腦的事情,那上麵儲存的各種事件的記錄和文件是十分重要的。但我們知道這裏麵是有個人情緒的,查克有他自己的理由。

隨著政府權威的崩潰,維持正義的責任就落到了我們自發組織的部落群體肩上了。控製你的戰鬥隊伍中頭腦發熱的人需要強大的中堅力量,但是如果那個中堅力量就是那個頭腦發熱的人,又該怎麽辦呢?

我們唯一擁有的最充裕的東西就是可以用於思考的時間,而保羅仍逍遙法外的想法在查克的頭腦中四處亂竄,對他來說,一種饑餓取代了另一種饑餓。我沒有力氣再與他爭論了。我們需要集中精力求得生存,而不是危險的“追逃遊戲”。但是我對查克什麽也沒有說。

我對查克微笑著說道:“讓我去躺一會兒。”然後轉過身走回到我們的地方去。

查克說道:“不,我沒有到過理查德的地方。他說我們在我們那頭設置了屏障,所以他不會讓蘇茜或任何人進到他那裏去。”

我沒有轉身,隻是點了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走廊。收音機的音量很小。

“當救援人員試圖全力挽救時,報告說至少有幾十人被淹死了……”

開什麽玩笑——試圖全力拯救我們?

原來計劃隻持續一兩天的隔離現在已進入了第四天,人們試圖越過河流逃離這座城市。曼哈頓島的四周有一層寬闊的冰層,因此人們不可能直接登上船隻,所以人們走到泥濘的浮冰上,推著或拖著各種各樣的浮動裝置。許多人掉入了開裂的冰層,淹沒在了冰凍的河水之中。

他們的絕望掙紮說明情況已經變得多麽糟糕!

隨著大型急救中心、救助中心的關閉,街頭無家可歸者的數量正爆炸式地增長著。雖然開放了一些新的急救中心,但是太少,也太晚了。更多的建築物被燒毀了,沒有供熱,沒有水,沒有食物,爭搶空投物資的爭鬥變得更激烈了。

我們完全不到街上去了。

上萬人死了,但官方的廣播電台什麽也沒說,有的隻是網狀網絡推文上的那些數字。一場致命的流行病正在肆虐。

當我回到查克的公寓時,我看見勞倫正在為大家準備中午茶。她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上帝,邁克,你還好嗎?”

我點了點頭。我很虛弱,幾乎快站不住了。

“我很好,隻是想躺一會兒。”

我的手機在口袋裏發出了“丁零”一聲,我把它掏了出來。這是威廉姆斯警長發來的一條短信:“我找到了讓你的家人離開曼哈頓島的辦法,但我必須到你那兒去。”

我無法集中注意力看手機的屏幕,所以就靠在門框上給他作出了回應,告訴他可以來。

離開這裏的辦法!我想告訴勞倫這個好消息,我向她邁出了一步,接下來我所知道的就隻是我的臉撞到了地上,我聽到蘇茜和勞倫大喊大叫起來。

我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