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天:1月14日

“紐約電力管理局表示,曼哈頓的許多地方將在一周內恢複電力供應。”電台播音員報道著,然後加了一句,“但是,我們以前就聽他們這樣說過了,不是嗎?保持溫暖,保持安全……”

“你想再來一點茶嗎?”勞倫問道。

帕梅拉點了點頭。勞倫提著茶壺走了過去,裝滿了她的杯子。

“還有誰想要?”

我不想要茶了,但肯定非常喜歡再來一些餅幹。坐在走廊上的一張沙發上,我白日做夢般地看見了餅幹。那是上麵蓋著一層巧克力的餅幹,就像我祖母過去在節日裏會為我們帶來的格雷厄姆餅幹。

“好的,請再來一點茶。”大廳盡頭的年輕中國男子說道。

勞倫朝他那邊走了過去,一路上跨過了地上橫七豎八的腿、腳和毯子。即使有毛衣遮蔽著,勞倫肚子裏的嬰兒的形態也是很明顯的,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已經有十五周了。我的褲腰帶緊了四節,和我上大學時一樣瘦了。當我的肚子小下去的時候,勞倫的肚子正在大起來。

我的手機“叮”的一聲,收到了一個網狀網絡的警報,在第六大道和第三十四街的轉角處將舉行一個醫療用品的交換會。他們最好有辦法能確保他們不會遭到搶劫,因為有很多人想要那些在那裏被交換的東西。

招待中午茶是蘇茜的主意。煮開水意味著我們可以對飲用水進行消毒,勞倫和蘇茜還希望每天至少與每個人都能聯係一下。走廊就變成了缺少食物者的康複中心,一排排憔悴的臉從各色的毯子下麵向外觀望著。杯子裏隻片有漂浮的茶葉,但它給人們的身體補充了水和溫暖。蘇茜還希望,它也能給人們的靈魂注入些許熱量。

查克指出,讓溫暖的身體集中在一個房間裏將有助於保持室內的溫度。他解釋說,每個人的身體都會散發出與一百瓦燈泡一樣多的熱量。因此,二十七個人體的熱量相當於二千七百瓦,那將是我們的發電機所產生的電能的一半。

但我們沒有談論所有那些能量的來源。如果我們盡可能地減少移動,我們消耗的能量就會更少。但是查克低聲告訴我說,因為天氣很冷,我們實際上消耗了更多的能量。

三個星期已經過去了,盡管我們盡可能地節省,查克所有的煤油儲存還是用完了,而我們的柴油也所剩無幾了。在給兩台小型發電機以及加熱器和爐灶不斷加油三周之後,再加上一些拾荒者的偷盜,樓下那個兩百加侖的油箱幾乎空了。

我們不再使用發電機了。走廊上燃起了自製的燈具,使用的也是從地下室鍋爐取來的柴油。這幾乎是柴油唯一的用途了,因為它太黏稠所以並不能用於發電機。在煤油加熱器中單獨燃燒柴油會產生熱量,但也會產生難以忍受的煙霧,我們不得不打開窗戶通風,這樣也就失去了原先取暖的功效。

“幾分鍾後,我們將報道有關網絡攻擊調查的最新情況……”

蘇茜調低了電台的音量,說道:“我覺得我們已經聽夠了那些報道。”

“我還想再聽聽。”勞倫說。她放下了茶壺,坐到了我的旁邊。

我們拆除了一半的屏障,但仍保留了部分在那裏。一張豎起來的的咖啡桌和幾隻箱子,標識出走廊的那一端對其他人是關閉的。勞倫想盡力保持我們那一小塊地方的清潔,她使用漂白劑來清洗毯子和衣服,但這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催人淚下的氣味。

勞倫向前傾著身子,看著大家說:“他們為什麽不把互聯網搞得更安全些呢?”

這也是一個在網狀網絡上廣為討論的問題,人們憤怒的情緒越來越高漲,大部分人都把責任歸咎於那個應該保護我們,但卻十分無能的政府。

“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麽,”羅利在毯子底下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你可以進行指責,但互聯網不安全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們不想讓它安全。”

這讓查克激動了起來,他說道:“你說的‘我們’是什麽意思?我是完全支持實施互聯網安全防範措施的。”

羅利坐了起來,等了一會兒才說:“你可能認為你想要一個安全的互聯網,但實際上你並不想要,而這也是現實世界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部分原因。因為歸根到底,一個真正安全的互聯網不符合普通大眾或軟件供應商的利益。”

“為什麽消費者不想要一個安全的互聯網呢?”

“因為一個真正安全的互聯網對於自由沒有任何好處。”

“這看上去很像現在的情況。”托尼說道。他坐在勞倫和我旁邊的沙發上,盧克躺在他的身上睡著了。

“互聯網正處在這樣的狀況,並將最終涉及我們之前所談論的話題,隱私是自由的基石。我們越來越多的生活正在進入網絡空間,而當我們進入網絡世界時,我們需要保護我們在物質世界中所擁有的一切。一個完全安全的互聯網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在互聯網的某個地方留下了信息的蹤跡,這樣一來,網絡始終在跟蹤著你正在做的事情。”

我從沒那樣想過。一個完全安全的互聯網將與每個角落和每個家庭都裝有攝像頭的世界一樣,記錄下我們的每一個動作,這樣它會更加具有侵入性。我們所進行的每次互動的完整記錄都會讓某些人能夠深入了解我們的想法,甚至比我們自己更了解我們自己的想法。

“我會願意放棄我的在線隱私,以避免出現現在這樣的混亂。”托尼說道。盧克在他身上的毯子裏翻動起來,托尼低聲對他說抱歉。

“等一下,這不是和你之前所說的需要讓互聯網更安全的話自相矛盾了嗎?”我問道。

“問題是我們正在社交活動和核電站運行方麵使用相同的技術——互聯網。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活動。我們需要盡可能地保證安全,同時不讓某種中央集權掌控全部”羅利用疲憊的聲音回答道。“我們所談論的是一種平衡,試圖在未來的網絡世界中防止濫用個人信息的權力。即便是現在,”羅利在燭光下揮動著手臂,“發生了這樣的問題,情況還是會很快得到修複的。”

羅利看上去幾乎都站不起來了,但他的聲音裏卻充滿了信心。

“更大的問題是軟件公司不希望消費者擁有安全保障。”文斯說道。他俯身看著他的筆記本電腦,熒光屏的柔和光線照亮了他的臉龐。他讓計算機在低功率模式下運行,並在夜間發電機運行的時候進行充電。

我說道:“你是說科技公司想要的就是一個不安全的互聯網嗎?”

“他們希望它能夠免受黑客攻擊,”文斯回答道,“但他們不希望消費者完全安全。他們通過硬件後門來遠程更新和修改軟件——這是他們有意設置的一個基層安全漏洞。那個“震網”病毒的網絡武器就利用了這一點。”

“他們當然不希望消費者得到安全保障,”羅利笑道,“他們特意免費向我們提供所有的軟件,這樣我們就無法因安全保護而將他們隔離,所以他們就可以監視我們,銷售有關我們的信息。”

文斯看著他的電腦屏幕,說道:“如果你不支付產品的費用,你就會成為一個產品。”

蘇茜困惑地問道:“那些追蹤我網上購物信息的人是怎樣來影響網絡安全的呢?”

文斯聳了聳肩,說:“那就全靠那些小漏洞了,使用各種方法來跟蹤你的活動,並進入你的計算機,這都是由軟件公司放進那裏的,那裏麵有很多黑客可以利用的東西。”

“所以你知道那些東西,是不是這樣?”理查德突然從大廳的另一端發出了抱怨。

我們沒有理他。

一天前,我們才發現此前是他把煤油加熱器給了二樓的人,以換取他們的發電機,然後他把發電機放在了他自己的臥室裏。他堅持說他告訴了他們要注意通風。作為可能對九個人的死亡負有責任的人來說,他並沒有表示出任何歉意。

“那麽政府呢?他們不是應該保護網絡安全的嗎?”勞倫問道,“現在發生的事情已遠遠超出了一個黑客入侵銀行賬戶的程度。”

“準確地說,要他們保護什麽?”羅利問道。

“首先要保護電力和供水。”

“政府不再擁有那些東西了。這已經不是他們的責任了。”

“保護我們不是軍隊的責任嗎?”

“在理論上,是的,一個國家的軍隊應該保護其公民生活和工業生產不受其他國家傷害——建立邊界,然後保護邊界——但這不再起作用了。在網絡空間中很難定義邊界。”羅利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政府和軍方曾經負責保護工廠免受外國政府和軍隊的攻擊,而現在,在網絡空間裏,他們要求私營企業接管這一責任。”他聳了聳肩,“但誰又將為此買單呢?一家私營公司真的可以保護我們免受敵對國家的侵害嗎?我們作為個體公民可以用武裝部隊的方式采取行動嗎?當公司像國家一樣強大時又會發生什麽呢?”

文斯點了點頭,說道:“我們首先使用了先進的網絡武器,比如“震網”病毒和“火焰”病毒去攻擊他們。當他們現在使用那些武器來攻擊我們時,難道我們應該感到驚訝嗎?”

這話聽起來很熟悉,讓我聯想到了一些東西。我說道:“如果你決定在戰鬥中使用火,你必須確保自己需要的所有東西都不會燒起來。”

“孫子兵法?”羅利問道。

我點了點頭,心裏想著,事情變化得越多,它們就越相近。

“好吧,那麽,”羅利笑道,“我們應該更加小心,因為我們的網絡是這個星球上最具可燃性的網絡。”

走廊裏,沒有人覺得那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