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倆帶著啤酒,在酒吧最裏麵的一張桌子旁落了座。

不能想象,過去一百二十五年來,“綠鸚鵡”到底見證過多少不可告人的交易。如果鸚鵡真能說話,肯定一開口就是那句話:“我要先看看錢!”

“你開價兩百萬?”我問。

“沒錯。”他回答。

“就為一次海釣比賽?”

“不。一次海釣比賽,隻要三萬就夠了。這個價格我查證過的。隻要這次古巴的任務完成了,兩百萬就會到賬,付現金。”

“任務聽上去有點艱險呢,”我問,“我總該知道,這樁生意是在和誰談吧?”

卡洛斯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推到了我的麵前。

我朝名片瞧了一眼,卡洛斯·馬西亞,律師,在南海岸有一處不錯的房子。不過,名片上卻沒有任何律師事務所的名字。

“我在邁阿密還算有點名氣。”卡洛斯說。

“因為什麽?”我問。

“因為我和那些反卡斯特羅的組織來往得特別密切。”

我沒有拿起那張名片,隻是看著卡洛斯·馬西亞。知道他是個律師,我感到很是慶幸。這麽說雖然有點怪,但也不難理解。好些和卡斯特羅為敵的人更像是牛仔,時不時就會大腦短路。他們經常遭遇危險,還會把其他人也拉進險境之中。

我看著這個律師,問:“是誰向你推薦我的?”

“幾個朋友。”

“說說你的要求吧,大律師。”

他環顧了一下擠滿了人的酒吧,“小心,隔牆有耳。”

“隔牆沒耳,隻有白蟻。這裏沒人在意我倆說了什麽。你看,馬西亞先生,你給我兩百萬美元,沒錯,這筆錢可能很有用,但……”

“你可以還清‘緬因’號的貸款。”

“但我不會為了錢去幹犯法的事。”

“我不會叫你去犯法,我是律師。”

“你那些朋友呢?也是律師?”

“不是。但我保證:即便這一次你要犯法,也隻會觸犯古巴的法律。犯古巴的法,總不會給你惹什麽麻煩吧?”

“隻要不被抓,當然就不會。”

“那就對了。隻要你不被抓住,你就可以掙兩百萬美元,而且不會觸犯美國法律。”卡洛斯微笑了,“當然,你如果不願繳納個人所得稅,那就另當別論了。”

可能事關生死、繳稅,甚至還有被抓住的風險,我不得不就此請教卡洛斯:“跑這一趟到底有多危險?”

“待會聽完任務內容,你自己可以作個判斷。”

“到底會有多大風險,卡洛斯?”

“古巴本來就是風險之地。”

“為了區區兩百萬,而且還是稅前收入,你不會指望我把命豁出去吧?”

他盯著我**的雙臂,那裏的燒傷和彈痕並未因為日光曝曬而褪色。“不用像在阿富汗那麽搏命。”

“那是替政府做事,有免費醫療。”

“你獲得過銀星勳章,還兩次榮膺紫心勳章,各種險境肯定都很適應。”

我沒理他。

“正因如此,我們才想到了你。”

我還是沒有回應。

“你的船也很棒。”他又笑了。“我特別喜歡船的名字。‘緬因’號,很有象征意義。這是我們兩個國家共同的曆史記憶。”

“我是在紀念我的家鄉,不是為了紀念那艘軍艦。”

“對,你是波特蘭來的。你在這裏沒有家人,一切都由你自己說了算。我們知道你是退役陸軍軍官,是那種我們信得過的人。”

“我有時候喝酒喝得很凶。”

“至少你說話說得不多。還有,你和那些反對卡斯特羅的組織沒有一點關係。不過,你對古巴沒什麽好印象吧,對不?”

“這裏反正就我們兩個人知道,卡洛斯,我實話告訴你,其實我根本不關心那些東西。”

“話是這麽說。但是,我可以打個賭——來之前,我還真為此下了賭注——我敢說你肯定希望古巴政府垮台。”他又笑了。“那樣的話,你就可以把租船的生意做到哈瓦那去。”

“不用那麽麻煩,隻要兩國關係改善了,我就能把生意做過去。”

“你等不到的。看看你的眼皮底下,桌上擺著整整兩百萬美元呢。”

我看了看,桌上隻有他那張名片,還有一個煙灰缸,也許還能嗅出一絲大麻煙的味道。“三萬美元,一次海釣比賽,聽上去還不錯。”我表示。

“船長,那個比賽我不在乎。你知道,參加比賽隻是個幌子。其實,這一趟不用你親自開著你的‘緬因’號去古巴,你的大副傑克·科爾比會負責掌舵。我們這邊會派一個船員協助他,還有三個狂熱的釣魚愛好者也會隨行。你會和我的一個客戶一道搭乘專機前往哈瓦那。待到任務完成之後,你再找到你的船,通過海路離開古巴。”

“船上會裝些什麽東西嗎?”

卡洛斯朝我傾了傾身子,說:“六千萬,都是美元。其中兩百萬歸你。”

“我要五百萬。”

卡洛斯看著我,“這個嘛,你得和我的客戶商量。”

“沒問題。那麽,我的大副能賺多少?”

“那要看你。”他告訴我,“科爾比先生不需要冒什麽生命危險。當然,任務的很多細節,他也不需要知道。”

“還有誰會冒這個生命危險?”

“還有那麽幾個。”

“有你嗎?”

“沒有,我已經被古巴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了。”

“好吧。”當年躺在醫院裏的時候,我曾經發誓: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這個誓言,看來要……

卡洛斯瞥了一眼自己的勞力士。“我覺得,我已經把足夠多的信息轉告給你了。現在你可以想一下,要不要和我的客戶見個麵?他們現在就有空。”

這一點,我已經想到了。不就是開戰前的布置會嗎!我曾經為了自己的國家而自願赴湯滔火,這一次,我赴湯蹈火卻是為了錢,好大的一筆錢。其實,整件事情可能不像卡洛斯說的那麽危險。入了夜,他這個邁阿密律師還要摸著黑開車回家,那才叫一路驚險呢。對我而言,“危險”這個概念的門檻實在有點高。哪怕離開阿富汗戰場已經四年,我還是覺得:生活中沒有什麽是我掌控不了的。當然,也可能正因為如此,我當年才會被炸進了醫院。

卡洛斯說:“我那個要和你一起飛往哈瓦那的客戶今晚可以跟你聊一聊。她會對你坦誠相待的。”

她?女客戶?

他說:“還有,實話告訴你吧,為了找到合適人選,我們也和其他的一些人見過麵。”

“然後你們就選了我這個出價最低的?”我站起身來,“今晚的酒錢,麻煩你結一下。”

卡洛斯也站了起來。“我的兩個客戶想去你的船上看一看,十五分鍾內就能趕到。他們有些話必須要說,你也應該聽一聽。”

“我聽得夠多了。”

卡洛斯的臉色很難看。“好吧,我會轉告他們的。要不……我看這樣吧,你可以接觸一下,讓他們了解一下你這個人。今晚,咱們出海夜遊一次如何?這種業務,你一般怎麽收費?”

卡洛斯很圓滑,或者說,他自以為很會隨機應變。我本該回他一句“再見”,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你打算出多少錢?”

“兩千。”“幾個人?”“三個,包括我。”

“半個鍾頭之內去船那邊找我。到時候你喝點什麽?”

“我要一杯‘自由古巴’。”卡洛斯笑道。

“回頭見!對了,給女招待小費的時候大方一點。”

穿過嘈雜的酒吧,我走了,還向安珀揮了揮手。走出酒吧,向著懷特海德而去。那附近立著美國一號公路的“零英裏”標誌,這條路那一邊的盡頭就是緬因州。沿著大路奔馳回家鄉的感覺會是怎樣?我曾經多次想過。通常而言,幾杯啤酒就能讓我想家。可是,今天我想的是另外的一條路:也許因為一念之差,我會踏上一條長達一千英裏的哈瓦那遠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