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基韋斯特島隻有四英裏長、一英裏寬,要想四下溜達,步行或騎車是最健康的方式。如果打定主意溜達途中要喝酒,更是必須這樣出行。每次離開橡果街那間我租住的平房,我都會走路前往綠鸚鵡酒吧。這一次去我停船的港口,我也打算步行過去。日光明媚,和風輕輕拂過棕櫚樹叢。這種天氣出海去看落霞,確實才真正值得上兩千美元。
我給傑克發了短信,要他給“緬因”號做個掃除。古巴人說不定想要仔細參觀一下我那條船。我還囑咐傑克:客人三個,要看日落,準備“自由古巴”,越快越好。
好吧,一切順利的話,今晚我就能賺到兩千美元。剩下那幾百萬巨款,八字還沒一撇,現在與我又有何幹呢?
我拐個彎,來到了杜瓦爾大街。這是基韋斯特的主幹道,整整一英裏,道路兩旁都是酒吧、變裝秀秀場、T恤店和精品酒店。和這裏相比,新奧爾良的“狂歡星期二”顯得太文雅文靜了。我特別喜歡在萬聖節之前那個星期,來這兒感受一下“奇幻狂歡周”。奇幻狂歡周期間,滿街都是美女,她們除了身上塗了點彩繪顏料,個個一絲不掛。不過,今年的狂歡周我也許趕不上了,那時候我或許在古巴。
傑克回短信了。他有一台翻蓋手機,不久之前剛剛學會在手機上打字。“你說的是你去‘綠鸚鵡’見到的那個古巴人?”
我在短信中回複:沒錯。其他事不要打聽了。
我突然覺得:客人沒來之前,自己就該守在船邊等候。於是,我招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我們的出租船隻集體停靠的那個碼頭。
不算遊客,基韋斯特的居民也足有兩萬五千。但感覺上,這裏的規模卻比實際來得要小,常住居民彼此都是熟人。比如,眼前這個出租車司機我就認識。他叫戴夫·卡茨,以前在紐約開過出租車。一見到我,他就問:“今晚要出海?”
“帶人看海上夕陽去。”
“不錯。最近生意怎樣?”
“有點起色。”
“但願如此。”卡茨說,“古巴的國門一開,這裏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
“何以見得?”
“遊客會直接飛去哈瓦那度假,遊輪也不會再來我們這兒靠岸了。”
我提醒說:“政府不是在宣傳‘一次旅行,暢遊兩國’麽?”
“去他媽的,我們死定了。”
我再次提醒戴夫:“哈瓦那沒有奇幻狂歡周啊。”
戴夫哈哈大笑,說道:“不出五年,古巴又會變回卡斯特羅上台之前的那個樣子,到處是色情表演、賭博、十來歲的妓女、便宜朗姆酒、廉價雪茄煙,這些玩意兒,我們怎麽競爭得過?”
“我不知道,戴夫,我完全沒想過這些事。”
“你也該好好想想了。古巴人多會賺錢啊!看看邁阿密,都成他們的地盤了。和美國關係一解凍,哈瓦那馬上就會變得跟邁阿密一個樣。而且,那邊能開賭場、物價還低,沒辦法,我們死定了。”
還好,泊船的碼頭並不遠,這一趟行程很短。下車的時候,我付了二十美元車錢,還向戴夫建議:“沒關係,到那個時候,你買一輛別克56,然後搬去哈瓦那發展唄。”
“這麽說就沒意思了,麥克。你看得到那一天的。遊客都會跑去哈瓦那釣魚,人家的收費隻有你的一半!你也隻能去那邊切切魚餌,給古巴人打工。”
“哎,我眼下不就在給古巴人打工嗎?”我回答。
“Adios Amigo!”(譯者注:西班牙語,意為“再見,朋友”或者“再見,哥們兒”。)
“去你的!”
碼頭外掛著的標語牌寫著:曆史悠久的港口,經驗豐富的船長。對,我認為後者說的就是我。
我走上指形船塢,從幾個船主和船員的身邊走過。這些人有的經驗豐富,有些則不怎麽樣。一見到我,他們一個個端起啤酒打招呼。看來,這些人今晚都不打算出海了。但是,我的生意還得做。生意,總是一直要做的。我買“緬因”號的貸款還要繼續還,維修引擎又要花一筆錢。沒準兒,真要能去哈瓦那給人打工切魚餌,日子說不定還過得快活些。又或者,我其實該回老家了。
今年9月,我本想回一趟波特蘭,想看看那邊有什麽事情可做。當時我打算駕著“緬因”號回去,但臨到最後,我還是放棄了。現在,我又想給父親打個電話說說近況。東北邊陲的人話都不太多,我爸也是個悶葫蘆。當年如果我捐軀海外,他頂多去《波特蘭媒體先驅報》發個訃告,通告大家“兒已死”(Daniel MacCormick died)。發訃告,每個字要花二十美元呢。緬因州人寡言少語,並且也和其他北方佬一樣節儉,我爸就這樣。如果一條訃告最少得有六個單詞,他會補充一句“車待售”(car for sale)。他就這麽現實。
好吧,我對他老人家的評價有點刻薄了。我參軍的時候,他還是很以我為榮的。第二次開赴阿富汗之前,他還叮囑我“要回來”。我最後也回去了,而他好像也挺高興。我身上的傷,他也還比較在意。至於“創傷後壓力應激綜合征”,他就漠不關心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病。他常說:去越南之前和回美國之後,他這人完全沒有變。這一點我媽可以證明,但這確實也不是什麽好事。
自17世紀早期來到這塊土地以來,麥克米克家族一直在為國而戰,先後和印第安人、法國人、英國人、南方人、德國人、日本人和北越人等等廝殺過。我的哥哥韋布參加了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所以上麵那個名單又多出了伊拉克人這一項。我呢,去阿富汗打過仗,所以,阿富汗人也出現在了那個名單上。但實際上,認識和了解我們這一家子的人,都會覺得我們一家都是謙和的好人。這一點,我可以打包票。我們確實就是那樣的人,但是,我們總要對上帝、對國家盡義務,所以,總需要參加各種各樣的戰爭。
我還記得,在自己幹掉第一個塔利班分子過後,連隊裏的同伴曾經送了我一件T恤衫,上麵寫著“我已經走上了通向天堂的道路”。傑克特別喜歡那件T恤,我就轉送給他了。他收藏了不少T恤,這些T恤還都挺有意思。每到周末,我的父親韋伯斯特·麥克米克都要出海。我父親幹著一份注冊財務規劃顧問的工作,他用起客戶的錢來那可真是謹慎小心,自己的錢也看得比螃蟹的鉗子還緊。不過,如果我有能力的話,我寧願帶著幾百萬美元開船回家,然後拿出五十萬請老頭子去投資。老媽瓊的娘家的姓叫比德爾。她在一家私立小學當三年級老師,但其實她並不是特別喜歡孩子。就連自家的孩子,她也並沒表現出特別的愛意。老爸老媽家的大部分親戚都上過大學。按照我爸的說法,我們這一家年輕人的學曆都比 智力要高。嗯,這一點他可能說對了。
我們一家子的政治傾向和新英格蘭地區的不少人差不多,既有點進步,也有那麽一點兒保守。舉例說吧,我們都覺得幫窮扶困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我們又不願意為此自掏腰包。我本人不關心政治,北方人那種小氣脾性,我也一點沒有沾染。打個比方,假如我有兩百萬美元,肯定會請“綠鸚鵡”裏所有的酒客開懷暢飲一頓,同時帶著安珀出海來一次遠航。傑克·科爾比,就是我的“財務顧問”,他經常說:“我大部分的身家都花在酒和女人身上了。剩下的那點也都浪費光了。”
嗯,我想:雖然兩個地方靠著同一片大海,又有同一條道路相連,但波特蘭和基韋斯特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這一點毫無疑問。而且,我和我爸也不相同——我已經不是那個奔赴戰場之前的我了,但是,我們又同屬人類的一家,都在為和平而“釣魚”。關於這次釣魚之旅,我還得聽聽卡洛斯和他那些客戶要說些什麽。聽人說話又不用花錢,而且,聽他們說上一番,我還能賺點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