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們比我們所有的人都勇敢 波蘭飛行員在英國戰場上的勝利是應該載入史冊的
到了1940年6月底,德國已經占領了絕大多數西歐國家,並已準備好將
像溫斯頓·丘吉爾所說的那樣,將其“全部的憤怒和威力”傾瀉到他的小小的島國身上。丘吉爾於6月18日在議會上說:“韋根將軍說法國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我預期英國的戰鬥即將開始。”
到7月初,德國人從被占領的法國西北部以及挪威、丹麥、比利時和荷蘭的基地轉移了2500多架戰鬥機和轟炸機。德國空軍司令赫爾曼·戈林(Hermann Gring)向希特勒保證,他那令人生畏的空軍將在秋季開始時消滅英國皇家空軍。他說,一旦完成了這項任務,德國就可以直接轟炸並製服英國,或者發動元首正在考慮的代號為“海獅”的行動,跨越海峽入侵英國。
為了準備對抗這個過於自信、看上去“無敵”的敵人,英國皇家空軍的戰鬥機司令部正在努力重建其在法國的戰鬥中受到重創的部隊。由於缺乏戰鬥經驗和嚴格按教程的飛行訓練,使得被派去打仗的英國飛行員不知道他們進入後會是什麽樣的狀況。而他們的上司對戰場的實際情況也是不清楚的。在三個星期的時間裏,300名英國戰鬥機飛行員或是戰死或是失蹤,這大約是戰鬥機司令部整體實力的1/3。另有100多人被俘。僅在敦刻爾克行動期間,皇家空軍就損失了80多名飛行員和100架飛機。共有近1000架飛機,大約是皇家空軍前線實力的一半已經被摧毀了。
7月中旬,德國空軍開始攻擊英吉利海峽中的英國艦隊和英格蘭南部海岸的目標。皇家空軍相當好地防範了這些有限的攻擊,但要對付德國人的全麵空襲還有相當的難度,能夠送上天空的也隻有總共大約700架颶風式或更快的噴火式戰鬥機。更糟糕的是,每架飛機隻配有不到兩名的飛行員。英國人需要更多的飛機和飛行員來保持他們的製空權。新的颶風和噴火式戰鬥機正以最快的速度被製造出來,戰鬥機司令部負責人休·道丁(Hugh Dowding)也在竭盡全力彌補飛行員的短缺。
除了其他事項以外,休·道丁正設法從皇家空軍轟炸機機隊和海岸警衛隊的機隊中招募飛行員,或者讓飛行學員直接準備上戰場。美國記者弗吉尼亞·考列斯(Virginia Cowles)寫道,那些青少年長著“金發和粉紅色的臉頰,看上去好像應該待在學校裏”。他們中的許多人飛“颶風”或“噴火”的時間不到十個小時。隻有10%的人經受過嚴格的機炮射擊練習。幾乎沒有人知道該如何瞄準他們的機炮。當進攻時,他們經常在500碼以外就開火了,而飛到離敵機足夠近該射擊的時候卻轉向飛走了。他們在戰鬥中很快就學到了很多的經驗,但是很多人在有機會使用那些經驗之前就戰死了。
即便是傾其所有,道丁仍然人手短缺,不得不轉而招募其他國家的飛行員來填補他嚴重缺員的隊伍。結果,參加不列顛之戰的皇家空軍飛行員中有20%不是英國人。他們中大約一半的人,總計有250人來自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英聯邦國家。然而,皇家空軍還需要更多的飛行員。皇家空軍雖然不願意,連道丁本人對他所謂的“外國飛行員滲透進入英國戰鬥機中隊”之舉是否明智也非常懷疑。事後表明,他對“外國人”的定義是非常有彈性的。盡管他顯然隻願意使用英國本土或英聯邦國家的飛行員,但他在7月初就派出了幾十名西歐國家的飛行員,其中包括30名比利時人和11名法國人,去補充缺乏飛行員的皇家空軍戰鬥機中隊。
但那是他最初準備做的極限了。與其他皇家空軍和航空部的高級官員一樣,道丁不想與波蘭人和捷克人有任何關係,而波蘭人和捷克人在英國的歐洲飛行員中占了絕大多數。事實上,他仍堅持說如果讓東歐人加入,他就解散英國的戰鬥機中隊。盡管情況如此緊急,但在他看來,英國不需要那幾個沒有指望的國家的幫助。對大多數英國人來說,那些國家隻是在“地圖上有個名字”。
內維爾·張伯倫在1938年9月說出了真話。當時他曾經指出,包括他自己在內,對大多數英國人來說捷克斯洛伐克是“一個遙遠的國家”,那裏住著“我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們”。同樣地,對於大多數英國人而言,波蘭是“另外的歐洲”——遙遠、未知,有點野蠻。為波蘭飛行員教授英語的皇家空軍軍官傑弗裏·馬什(Geoffrey Marsh)曾說過,英國人普遍認為波蘭“比英國落後了大約100年”,而“那裏的居民還生活在極其無知的狀態之中”。皇家空軍的指揮官們把波蘭人和捷克人視為在“文明階梯上低了一到兩級”。
當德國在1939年9月擊敗波蘭時,英國隻是把德國人的勝利作為波蘭抵抗不力的偏見的一個證明。正如在美國和歐洲其他大部分地區一樣,英國接受了德國人的說法,即波蘭人在抵抗第三帝國時表現出了軍事上的無能並缺乏意誌力。這兩項指控都是不真實的。實際上,波蘭人的抵抗讓德國人遭受了相當大的損失,德軍死亡16000人,受傷約30000人。
皇家空軍的高層官員對波蘭飛行員的飛行技能非常懷疑,他們認為波蘭飛行員在與德國空軍作戰時失去了勇氣。飛行中尉約翰·肯特曾說道:“我所知道的波蘭空軍隻與德國空軍對抗了大約三天,我沒有理由相信他們能在英國表現得更為出色。”他是皇家空軍的最熱門的試飛員之一。後來盡管他很不願意,還是被任命為皇家空軍波蘭中隊的副指揮官。
波蘭人由於戰敗而不被信任,捷克人因為在德國入侵時根本就沒有起來捍衛自己的國家而更被另眼看待。英國官員似乎忘了捷克人之所以沒有奮起抗爭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英國和法國在1938年的慕尼黑會議上出賣了捷克。在慕尼黑會議之前,捷克總統愛德華·貝內什(Edvard Bene?)曾宣布,如果德國軍隊進入蘇台德地區,他的國家將奮起抵抗。總計100多萬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捷克陸軍和空軍全部被動員起來了;捷克強大的防禦工事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所有的主要道路和橋梁都被封鎖並布上了地雷。一位捷克政府官員回憶說:“整個國家鎮靜地麵對入侵,冷靜而有決心,為預期的血腥戰鬥做好了準備。”
但當貝內什被告知法國和英國不會支持捷克時,他崩潰了。讓捷克軍方領導人感到可怕的是喪失士氣的總統命令捷克的軍隊放下武器。一位惱怒的將軍大聲嚷道,“我們隻是把我們的名字加到我們懦弱的盟友中去!別人背叛了我們,但現在是我們背叛了我們自己。”貝內什並不理會將軍的抗議,將陸軍和空軍解散了,並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廣場上向哭泣的人群宣布了這個消息。
在蘇台德地區被交出去之後,數以千計的捷克士兵和飛行員離開了他們的國家。當德國在1939年3月占領捷克斯洛伐克的其他地區之後,更多的人跑了出來。其中的一些人加入波蘭的空軍和陸軍,參加了波蘭與德國的戰鬥。然而對英國人來說,這幾乎沒有任何意義。
皇家空軍最終改變了關於不使用東歐飛行員的想法,但那隻是因為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8月13日,德國空軍發動了對英國的全麵空襲,轟炸英國南部的機場、雷達裝置和飛機工廠。戈林宣稱,“我們在對英國的空戰中已經到達了決定性的節點,我們的首要目標必須是徹底摧毀敵方的戰機。”日複一日,幾百架德國轟炸機在戰鬥機的保護之下飛過海峽,目標是將英國的抵抗化為瓦礫。
為了幫助抵抗這場猛烈的進攻,幾十名波蘭和捷克的飛行員被接納加入現有的皇家空軍中隊。此外,皇家空軍同意組建兩個完全由波蘭人組成的戰鬥機中隊和兩個完全由捷克人組成的戰鬥機中隊。然而,這些新組建的戰鬥機中隊由英國人指揮,並接受英國人的管製;飛行員穿著深藍色的皇家空軍製服,夾克袖子上帶著“波蘭”或“捷克斯洛伐克”的標誌。一份皇家空軍的報告中說道,如果波蘭和捷克“在英國的空軍單位能有效率,那他們必須永遠服從英國人的指揮”。報告補充說,東歐人,尤其是波蘭人,需要克製他們“生來就有的個人主義和自大傾向”,表現出紀律性,並從英國同行的“榜樣中學習”。
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隻會使得波蘭人和捷克人對已有的英國和法國一直沒有援助他們國家的不滿更加高漲。他們對當時英國軍事行動的質量也印象不佳。一名波蘭飛行員回憶說:“我的腦海中仍不時浮現出絕望但英勇的波蘭的混亂和漫不經心的法國的混亂。因此我擔心看到第三種混亂——英國混亂的第一個症狀出現。”
大多數在英國的波蘭飛行員都是經過戰鬥考驗的人。他們在保衛自己國家時所麵臨的問題與他們的飛行技巧幾乎沒有任何關係。許多人在少年時就在波蘭的飛行俱樂部中飛行,大多數人是波蘭空軍學院的畢業生,那是世界上最艱苦並最苛刻的空軍訓練學院之一。幾乎所有的波蘭飛行員都有與德國空軍作戰的經驗,而這是大多數英國飛行員所不具備的,包括那些指揮他們的人在內。這種情況在一個全由波蘭人組成的皇家空軍303中隊中尤為真實。
303中隊也被稱為柯斯丘什科中隊,是以美國獨立戰爭中年輕的波蘭裔英雄塔德烏什·柯斯丘什科(Tadeusz Ko?ciuszko)命名的,這個中隊裏有一些波蘭最有經驗的飛行員。中隊被配置到了距離倫敦市中心隻有14英裏的諾索爾特,那是一個重要的皇家空軍基地,隸屬於十分重要的第11戰鬥機大隊。第11戰鬥機大隊的21個戰鬥機中隊將在不列顛之戰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負責保護倫敦以及英格蘭東南部地區。因此,這個集團中的戰鬥機中隊對於英國的防禦是極其重要的,而在皇家空軍中有很多人非常懷疑303戰鬥機中隊中的波蘭人能否應對德國人的攻擊。
盡管德國空軍在英吉利海峽和英國海岸上空的活動顯著增加,皇家空軍仍然堅持隻有在成員們學會了英國的戰術和基本的英語之後,戰鬥機中隊才能開始對敵作戰。諾索爾特航站的上尉指揮官斯坦利·文森特宣布說:“直到我們明白告訴他們要做的是什麽,我才會讓他們上天。”當波蘭人或捷克人到達英國時,沒有一個人知道基本的英語飛行術語。他們在語言學校學會了皇家空軍術語 ——“天使”是指高度,“煎餅” 是指著陸,“匪徒” 是指敵機,而“tally ho”是指發動攻擊。他們還學會了用英語數到12,從而使他們可以理解借助鍾麵係統來確定方位。例如,“土匪在12點鍾方向”等。
在進行颶風戰鬥機訓練的初期,303中隊的波蘭人對現代飛機眾多控製的複雜性感到陌生和困難。他們經過初級飛機的訓練,對駕駛艙內設置的無線電感到不習慣,因此經常會違反無線電通話操作程序或作出錯誤的響應。在波蘭的飛機上,加速就得把油門操縱杆往回拉,而在英國的飛機上就得把它向前推。一名303中隊的飛行員說:“我們不得不改變我們所有的反應動作。”由於大多數波蘭飛行員從未飛過可伸縮起落架的飛機,他們還發生過幾次起飛超出跑道的情況,所以有好幾次降落的時候輪子仍然收縮在機艙裏。
有一次,波蘭人被命令駕駛超大的三輪摩托車,每輛車上都裝有一架收音機,一個指南針和一個速度指示器,在一個足球場上編隊“飛行”。當他們騎行時,他們必須聽從座位上方的頂部“飛行控製室”發出的“指揮”。這樣的羞辱激怒了波蘭人——他們是技術精湛的老飛行員,卻被迫駕駛三輪摩托車在球場裏繞行。
在不列顛之戰進入高峰將近一個月後,英國人和303中隊的波蘭人之間發生了緊張並激烈的精神衝突。德國占領波蘭已經差不多有一年時間了,在那段時間裏,波蘭飛行員們經曆了沮喪、失望和絕望。他們的無所作為使他們感到因沒能拯救波蘭有罪。他們還為逃離他們的國家,特別是留下他們的家人遭受德國和蘇聯的雙重占領而感到痛苦。根據1939年的裏賓特洛甫-莫洛托夫(Ribbentrop-Molotov)互不侵犯協定的秘密條約,蘇聯在那年的9月中旬出兵占領了波蘭的東部。渴望投入戰鬥的303中隊的波蘭人發現,用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話來說:“英國人不會鬆開牽著我們的皮帶。”更令人倍受折磨的是他們知道,至少有40名波蘭飛行員已經在英國人的飛行中隊中飛行了。
303中隊的飛行員們尤其反對被迫從英國軍官那裏接受命令,他們認為英國軍官過於傲慢自大。他們沒有心情去聽英國人評論他們的語言能力或戰鬥策略,而最不受歡迎的是他們的中隊指揮員羅納德·凱利特(Ronald Kellett)。凱利特原來是一名富有的倫敦股票經紀人,他從來沒有在實戰中飛過一分鍾。
情緒高漲的波蘭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表現出了他們的叛逆。他們不斷受 到責罵,不按規定著裝(敞懷的夾克製服,不戴皮帶,穿著非製服的襯衫和鞋子),晚上偷偷進入婦女輔助空軍(WAAF)的住房,或者將婦女輔助空軍的成員偷偷地帶到他們的宿舍。一名英國空勤人員回憶說:“他們完全不受管製,自己有自己的法規。”
然而,隨著訓練的繼續,波蘭飛行員的英國指揮官們逐漸開始表現出更多的理解和尊重了。盡管曾經有過“肚皮著陸”和其他訓練早期的問題,凱利特和肯特很快就明白在他們指揮下的飛行員確實是非常優秀的。肯特對他們的飛行能力和不尋常的快速反應印象深刻,凱利特甚至還替他們講話,對其他皇家空軍官員的任何貶低性言論迅速發起反擊——那是他自己在訓練開始時曾發表過的言論。當諾索爾特基地的官員向中隊提供了一輛破舊的卡車而不是通常的汽車將他們從軍官宿舍送到機場時,凱利特宣稱根本不應該使用這樣一輛破舊的卡車來運送飛行員。他將自己的勞斯萊斯開來了基地,那是一輛寬敞的1924年開放式旅遊車,可以一次裝載12名飛行員。
與此同時,英格蘭南部戰役的強度正在逐步增加。每天,第11戰鬥機大隊就有300多架颶風和噴火式戰鬥機起飛衝向敵人龐大的轟炸機和戰鬥機群。天空晴朗,空氣炎熱,皇家空軍飛行員們從黎明戰鬥到黃昏。英國在一年的那個時候,每天大約有15個小時天是亮的。他們的生活突然變成了一連串瘋狂的行動——激烈的戰鬥,隨之而來的就是瘋狂的加油,在已被德軍轟炸得坑坑窪窪的基地上重裝彈藥。每天幾次輪番起飛的壓力給飛行員造成了巨大的身體和心理傷害:一些飛行員在一次飛行後會疲憊不堪,一旦飛機降落,他們馬上就在駕駛艙裏睡著了。他們的神經經受著磨煉,士氣開始下落,發生了越來越多的錯誤,包括錯誤著陸的事故。
在此期間,皇家空軍和德國空軍,都遭受了人員和飛機的嚴重損失。飛機是可以補充的——對皇家空軍來說,他們將不斷得到英國生產的飛機。但人員的補充就是另一回事了。8月8日至18日期間,154名皇家空軍飛行員在空戰中喪生、重傷或失蹤,人數超過了可被補充人員數的兩倍。到8月的第三個星期,戰鬥機司令部缺員超過了200名。
一名有幸在不列顛之戰中活下來的飛行員後來回憶說:“大多數進入第11戰鬥機大隊的人都沒能活下來,他們不可能活下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活下來。”戰後多年,另外一名前皇家空軍飛行員正翻閱一本列有他的中隊的飛行員名單的書。他說道:“有些人我不記得了。他們來了,在我認識他們之前就被擊落了。”
在溫斯頓·丘吉爾所說的那個“激烈戰鬥並不停焦慮”的時期,德國人是無情的。隨著8月份即將結束,他們對皇家空軍的機場和雷達站發動的攻
擊愈加頻繁,以至於第11戰鬥機大隊的航空管製員必須被迫選擇應該讓他們精疲力竭的戰鬥機中隊優先對付哪些攻擊。官方的不列顛之戰戰後皇家空軍評估報告說:“德國人幾乎在每次戰鬥中都占了上風,他們的飛機數量大大超過了英國戰鬥機的數量。”在大多數情況下,皇家空軍一次進入戰鬥的單位是一個中隊,有時發生戰鬥接觸的敵方戰鬥機和轟炸機數量會在十倍以上。然而盡管戰局是如此危急,303中隊的波蘭人仍然被置於所有行動之外。
8月30日,德國人發起了他們最為集中的攻擊,切斷了英國七個雷達站的電力供應,癱瘓了它們的空測能力。英國南部大多數主要空軍基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轟炸。那天晚上,羅納德·凱利特打電話給戰鬥機司令部總部,要求讓303中隊投入戰鬥。由於在前一周損失了近100名飛行員,皇家空軍高層指揮官終於放棄了以前的偏見,下令303中隊在第二天進入戰鬥。
事實上,8月31日的戰鬥比前一天更為激烈。在那個空戰白熱化的一天裏,德國空軍出動了1400架次的飛機,攻擊了倫敦四周的機場和雷達站。下午6時左右,303中隊終於得到命令起飛。差不多就在一年前的這一天,德國空軍摧毀了波蘭並羞辱了波蘭的空軍。現在,經過了12個月的痛苦、憤怒和沮喪,波蘭人到了開始複仇的時候了。
起飛後不久,波蘭人就帶著複仇的怒火衝向沒有準備的敵人。在不到15分鍾的時間裏,六名波蘭飛行員在倫敦南部的天空中擊落了德國梅塞施米特(Messerschmitt)戰鬥機。雖然303中隊將繼續在不列顛之戰中創造出輝煌的紀錄,但沒有人會懷疑它在第一天戰鬥中所做出的貢獻是更為迫切需要的。因為在8月31日那天,戰鬥機司令部遭受了整個戰役中最大的損失:39架戰鬥機被擊落,14名飛行員喪生。當然,德國人遭受了相同數目的損失,303中隊的飛行員造成了這些死亡中的15%,而他們自己沒有任何損失。
前一天還一直不願意讓303中隊參加戰鬥的皇家空軍高級指揮官趕著來祝賀中隊了。英國皇家空軍司令西裏爾·內維爾(Cyril Newall)先生打來電報說:“我很為303中隊極為壯觀的戰鬥感到高興。敵人承認波蘭飛行員絕對是頂級的。”那隻是一個開始。在9月5日,303中隊摧毀了8架敵機,是當天 RAF 皇家空軍擊落敵機總數的20%。
兩天之後,熟悉的德國轟炸機和戰鬥機的進攻浪潮不再飛向以往的目標——英格蘭南部的沿海防衛工事和皇家空軍基地,而是沿著泰晤士河的曲線直奔倫敦。希特勒已經下令對英國首都進行轟炸,以對皇家空軍在柏林進行的幾次小規模的轟炸襲擊進行報複。他和戈林相信德國空軍已經讓皇家空軍失去了戰鬥力,因此現在可以自由地集中攻擊倫敦和其他的英國城市了。這是一個驚人的計算錯誤,同時也幾乎是驚人的事實。在過去兩周中,皇家空軍損失了227架戰機,機場和地區指揮部遭受了重大的破壞,幾乎被完全摧毀了。戰鬥機司令部首先需要的是重新進行組合的時間,而希特勒提供了這一時間。德國空軍沒有對皇家空軍的設施和通信係統堅持進行重大的打擊,而是開始了八周的大規模轟炸倫敦。這是持續了八個月的恐怖時期中最為慘烈的被稱為倫敦大轟炸的一章。
在瘋狂的倫敦大轟炸的第一天,303中隊的波蘭人在不到15分鍾的時間內就擊落14架德國飛機。他們還成功地在德國轟炸機群到達倫敦之前先打散了他們的隊形。由於隊形中近1/4的飛機被摧毀,幸存的德國轟炸機被迫轉身飛回了法國。
在短短一個星期的戰鬥中,全波蘭人的中隊已經擊落了近40架敵機。這是迄今為止整個皇家空軍中的最佳紀錄,而他們已成為這方麵的非官方英雄。政府官員、皇家空軍的高層指揮官、普通市民、丘吉爾和國王都在不同的時間褒獎了303中隊飛行員。英國廣播公司的總經理寫道:“你們在天空中展示了你們的勇氣,我們將向全世界報道你們的勇敢!波蘭萬歲!”
在白金漢宮,喬治六世國王的秘書亞曆山大·哈丁(Alexander Hardinge)欽佩地稱波蘭的飛行員 “絕對是老虎”。哈丁在給漢密爾頓(Hamiltan)勳爵的信中寫道:“人們不禁會想到,如果我們所有的盟友都像波蘭人一樣,那到目前為止的戰爭進程將會大不一樣。”一位皇家空軍戰鬥機中隊的領導人在談到波蘭飛行員時曾說:“他們是無可挑剔的,比我們任何人都強。我們在所有的方麵都不如他們。”
人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這個問題:為什麽波蘭人這麽出色?答案並不簡單:大多數波蘭飛行員的年齡比英國的同行大,在各種飛機上飛過幾百個小時,在波蘭和法國有過戰鬥經驗,他們學過初級教練機和老式飛機的飛行,且沒有被訓練成為隻能依靠複雜的無線電係統和雷達網絡飛行的飛行員。因此,一位英國飛行教練曾說:“他們對飛機的理解和掌握是極為出色的。”盡管他們讚賞無線電和雷達的工具價值,但波蘭人從來沒有停止使用他們的眼睛來找到德國飛機。一位皇家空軍飛行員指出:“英國飛行員接受訓練以後,隻會準確地按照他們的訓練要求去做,而波蘭飛行員總是不停地轉換方向尋找遠處的敵人。”
隻有波蘭人的大膽才能和他們的注意力集中相匹配。英國飛行員被訓練成在飛行和戰鬥中小心謹慎。相比之下,波蘭人被訓練成帶有侵略性。他們集群以威逼敵人,讓敵人退縮,然後把敵人擊落。在距離150至200米時點射後,波蘭人將逼近到幾乎可以閉著眼射擊的距離。一名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說過: “當他們撕裂敵人的轟炸機群和戰鬥機群時,他們會逼得如此之近,以至於你以為他們將會碰撞。”曾有很多次,德軍轟炸機的飛行員看到303中隊的颶風戰鬥機即將發起攻擊,在飛機被打到之前立即轉向飛走了。
9月15日,303中隊的波蘭人得到了迄今為止炫耀他們出類拔萃戰鬥技能的最好的機會。不列顛之戰開打已有一個多月了。皇家空軍仍在飛行,倫敦經過一周的轟炸仍然沒有屈服。盡管希特勒對“海獅行動”產生了疑問,但他決定再給戈林一次機會,讓他的“世界末日”計劃得以實現。所以戈林下了命令:每一架可以起飛的德國空軍飛機都必須全力以赴投入戰鬥,以結束英國皇家空軍的抵抗。第11戰鬥機大隊的所有戰鬥機中隊,加上第12戰鬥機大隊的大部分戰鬥機中隊,其中包括一個波蘭人中隊和一個捷克人中隊,都投入了那一整天的一連串空戰。總共有100名波蘭和捷克的飛行員參加了9月15日的空中戰鬥,這占了皇家空軍部隊總數的20% 左右。
丘吉爾後來將9月15日的空戰稱之為“決定戰爭勝負的戰鬥之一”。德國空軍幾乎將所有的一切都投入了英國戰場,但並未能實現其主要目標——消滅作為英國防禦力量的皇家空軍。雖然後來會有更多的德國空襲、更多的破壞和死亡降臨倫敦和其他英國城市,但是關於德國空軍不可戰勝的神話被徹底打破了。兩天後,希特勒認為他已經受夠了,下令取消了“海獅行動”,以待將來再作打算。
戰後多年,一位不列顛之戰的曆史學專家寫道:“盡管配備的是主流戰鬥機中績效最差的颶風戰鬥機,303中隊在絕大多數方麵都顯示出是戰鬥中最強大的戰鬥機中隊。”
在這六個星期的戰鬥中,在不列顛之戰最關鍵的時期,這個中隊擊落了126架敵機,這是同一時期中任何其他皇家空軍中隊擊落敵機數量的兩倍多。在303中隊的34名飛行員中有九人擊落了五架甚至更多的敵機。其中的一員——約瑟夫·弗朗齊歇克(Jozef Franti?ek),他在飛行時的複仇怒火是沒有其他飛行員能與之匹敵的。在他名下擊落的敵機多達19架,他成了皇家空軍在那場戰鬥中的首席槍手。
弗朗齊歇克是捷克人,他是在慕尼黑協議之後逃到波蘭的捷克飛行員之一。從他到達那一天起,他就和波蘭人結盟了。在德國入侵波蘭之後的幾天裏,他為波蘭空軍執行了偵察任務,並至少有兩次從他駕駛的沒有武器的飛機的開放式駕駛艙向德國步兵隊列投擲了手榴彈。在英國,每當被問到他的國籍時,弗朗齊歇克總是回答說:“我是一個波蘭人。”他為置身於303中隊感到自豪,並多次拒絕了加入捷克人中隊的邀請。
一些皇家空軍飛行員和指揮官認為,波蘭飛行員,特別是303中隊的貢獻,是不列顛之戰戰鬥勝負的關鍵。也許最有說服力的是源於最初不太願意讓波蘭人起飛的休·道丁的評論。在戰鬥結束之後不久,休·道丁——這位戰鬥機司令部的長官就宣稱:“如果沒有波蘭人中隊的傑出貢獻和他們無與倫比的勇氣,我很難確定戰鬥將會有同樣的結果。”許多年後,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表達了同樣的看法:“如果波蘭在那一刻沒有站在我們身旁……自由之燭可能已被撲滅了。”
到了1940年9月,皇家空軍早期對東歐人的懷疑已經不存在了,而波蘭人和捷克人對英國人的態度也改變了。不管是哪個國籍,皇家空軍的所有飛行員都融合在一起,為共同的自由事業而戰鬥。
當捷克人飛行中隊裏的資深飛行員亞曆山大·赫斯(Alexander Hess)在9月15日接到命令,和他的中隊與其他數十個中隊一起被派往空中時,他認識到了這種團結的力量。當捷克人以最高速度飛往倫敦時,42歲的赫斯感覺到了一種巨大的力量,“我們知道皇家空軍中的每個人都在為所有的人而戰,而皇家空軍中所有人都在為每一個人而戰”。當他透過陰霾向下凝視著倫敦的“街道條紋,矩形的小花園和數百萬看不見的人時”,他感到,“所有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我的房子、我的街道、我的孩子和我的未來。好像成千上萬的聲音在呼喚著我去保衛他們”。
幾分鍾後,赫斯的“颶風”就被德國人的“梅塞施來特”打中了。尾部冒著黑煙,“颶風”開始向地麵墜落。當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向倫敦東郊一個人口稠密的區域下墜時,赫斯拚命地操縱飛機飛離那個地區。當他看到一小塊空地時,他的飛機離屋頂隻有300英尺了。當他的飛機即將到達地麵時,他跳傘了,他的飛機隨即著地爆炸,成了一團火球。當他硬著陸後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英國家庭衛隊一名誌願者“嚴厲的臉和冰冷的眼睛”,一把狩獵步槍的槍口正對著他的胸膛。
赫斯被嚇了一跳,他意識到那個人以為他是一個德國空軍飛行員。他一再喊道,“我是英國人!”但他可以看出,他那濃重的外國口音隻會讓那個人更加懷疑。就在那時,一輛軍車咆哮著駛來,幾個皇家空軍的軍官跳了出來。
皇家空軍的軍官們和家庭衛隊誌願者交談了片刻後,就把赫斯輕輕地扶了起來,放進了汽車,然後帶到了那位誌願者的家中。在那裏,他被放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蓋上了一條毯子,並給了他一小杯威士忌,他們感謝他把墜落的飛機開進了空地,保護了附近的居民。赫斯回憶說:“最深切的感激之情傳遍了我的全身。我感激所有的熱情和照顧,溫暖的飲料,以及圍著我的人群。”
亞曆山大·赫斯因他在那天的英雄行為而將被授予“傑出飛行十字獎章”。對於保衛了英國的赫斯和其他飛行員,溫斯頓·丘吉爾宣稱:“在人類的衝突中,從來沒有那麽多的人對那麽多的人欠下了那麽多的情。”然而,在那個混亂的1940年的夏天和秋天,還出現了無數其他的英雄。其中最突出的是UXB(未爆炸炸彈)小組的成員,他們在整個倫敦大轟炸期間被派往倫敦的各個社區,因為那兒的地下有延遲引信的炸彈,而炸彈的計時器還在走動。在這場瘋狂的比賽中,誌願者的隊伍知道那些炸彈隨時可能爆炸,但他們仍會向下挖掘,以求最終能拆除炸彈的引信。
在完成了法國救援任務的兩個月後,薩福克伯爵又組織了一個小組,對各種德國炸彈的引信進行實驗,以期找出更安全,更有效的拆除方法。他和他的小組成員與供應部的科學研究部門合作,一起將一輛麵包車改裝成一個移動實驗室,從現場取出炸彈,然後將它們帶回倫敦郊外的裏士滿公園,那是炸彈研究實驗的主要場地。
具有“鋼鐵般的神經和科學的頭腦罕見組合在一起”的薩福克不斷激勵與他一起工作的科學家們。一名研究人員曾說:“他讓我們大家一起拍打我們周圍的炸彈,仿佛那些是鴕鳥蛋。如果沒有他,我們就不會有任何進展。”
這對一個熱切渴望冒險和危險的人來說是一項近乎完美的工作。薩福克把他的豪宅和房地產都轉交給了政府用作軍隊醫院,能脫離貴族生活方式的他感到十分高興,並住進了倫敦皇家汽車俱樂部的一個小房間裏。他花了大部分時間與他的隊友們一起工作,其中有許多人來自城市較為貧困的東區。經過一天緊張地拆除炸彈之後,他經常會在倫敦西部他最喜歡的一個名叫凱賓斯基的餐廳,請他的隊友們吃飯。作為回報,薩福克的隊友們送了他一個刻有他們名字的銀色煙盒。
在八個月的時間裏,薩福克和他的小組過著一種別人認為是神奇的生活。他每天都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但每天又毫發無損地從危險中脫身而出。在1941年5月12日,他們開車到倫敦東南部的一個沼澤地拆除一個名叫“老忠實”的炸彈,那顆炸彈已經在那裏待了幾個月而沒有爆炸。正當35歲的薩福克取出引信時,“老忠實”爆炸了,爆炸的聲浪震碎了方圓0.25英裏的車窗玻璃。薩福克伯爵與他的秘書、司機和其他六名成員一起被炸死了。在瓦礫中能發現的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就是他的銀色煙盒。
幾個星期之後,英國的各家報紙報道:喬治六世國王將喬治十字勳章——英國最高軍事榮譽勳章、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平民最高榮譽勳章,追授予“舉世公認的勇敢的薩福克和伯克郡伯爵——查爾斯·亨利·喬治·霍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