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洪武帝翦滅胡丞相 少年郎義救小劉春兒

大明洪武十二年(1379年)秋。

夜色如墨,匍匐於金陵城中東南角上的偌大紫禁城裏宮燈隱約,一派寂靜。

朱元璋仍在謹身殿西暖閣禦書房披閱奏章。

總管大太監方顯入報:“錦衣衛都指揮使蔣讞,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毛驤二將前來稟報。”

朱元璋放下禦筆:“宣。”

毛驤與蔣讞垂首進入,跪伏於禦案前。

朱元璋攤攤手:“二位將軍請起來說話。”

毛驤道:“啟奏皇上,仆臣已探明,胡惟庸造反的日子定在7月28日。胡賊已經策動京城內外二十幾位侯爺將軍同時舉事。”

朱元璋一臉肅然:“哦。”

蔣讞雙手呈上名冊:“已經查實清楚的,有二十五名文臣武將。這個名冊,是由打入謀反集團高層的毛驤將軍提供給我的。”

毛驤道:“胡賊已派兩名死士攜帶重金前往明州衛,與林權一起落實收買倭寇之事。胡惟庸的計劃是,由四百名倭寇死士假扮日本國僧侶,攜帶四支內藏兵器的巨型壽燭前來京城,以給皇上敬獻壽燭為名,侍機在朝堂上砍殺皇上。”

蔣讞道:“幸虧毛驤送來重要情報,方可供皇上從容應對,馬上調兵遣將,來它個快刀斬亂麻,將叛賊一網打盡。”

朱元璋冷冷一笑:“胡惟庸一幫亂臣賊子,我隻當他們是杯水風波,蚍蜉撼樹。俗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倒要看看這群虱子能否頂起一床被蓋。毛驤此番為朝廷立下首功,等把反賊一網打盡,朕再重重賞你!”

大明丞相胡惟庸可謂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從來做事謹慎的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給他帶來塌天之禍者,竟然是自己的有力臂膀、多年來精心培養的兒子胡天佑。

一年前,西域人送他一匹名貴的汗血寶馬,他給了天佑。

天佑喜之不盡,隻要在家,每天早上都要外出遛遛馬。

這一天同樣如此,胡天佑高踞在汗血寶馬上,帶著兩名身挎腰刀的家奴,剛走到城南寶元街上,豈料街邊一家新店開張,有朋友前來賀喜點響了鞭炮。那汗血寶馬一下驚了,在行人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狂奔起來。**乃舉世公認的名駿,力道自是非同一般,一旦狂奔起來,沿途行人被它撞飛,貨攤被它踢翻,傷者滿地亂爬,貨物狼藉一地。名駿過處,滿大街都是怒罵聲和呻吟聲。

胡天佑心裏也是萬分著急,可無論他怎麽吆喝怎麽緊勒韁繩,那馬猶似瘋魔,招呼不住,狂奔不止。兩名家奴也緊緊跟隨在主子身後一路飛跑,大叫“少爺小心”,卻也是愛莫能助。

就在十字街頭,一輛剛好路過的馬車避閃不及,讓那汗血寶馬一頭撞上,來了個車仰馬翻。汗血寶馬四蹄朝天亂蹬,胡天佑則更慘,身子淩空飛起,一頭紮向兩丈開外的青石阪街麵,頓時腦漿四濺,氣絕而亡!

家奴大駭,一人跳下馬來,抽出腰刀揪住車夫。一人掉轉馬首,飛踏踏奔回丞相府報信。

胡惟庸聞知噩耗,仰天悲嚎,隨即帶上一群家奴飛馬趕到出事現場,下得馬來,撲到胡天佑身上,用手探探鼻孔,已經沒氣了,遂回過身來,衝到馬車夫跟前怒罵:“大膽惡徒,當朝丞相之子你也敢殺,我讓你全家拿命來償!”

車夫一聽,趕緊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呼:“老爺冤枉,今日之事,實在怪不得小人,是你家公子驚了馬,一頭撞上來的呀!”

一家奴也道:“老爺,那馬遇到街邊放鞭炮,一下子受了驚,就在街上亂衝亂跑起來。”

車夫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自以為有理走遍天下,遂提高聲調說道:“丞相大人,我這馬和車,都是主家的,現在馬也傷了,車也毀了,你得賠我才行!”

胡惟庸一聽更是氣得慌,抽出家奴腰刀,猛地斜劈下去,驚得圍觀百姓惶惶大呼:“殺人嘍!丞相當街殺人嘍!”

街麵上猶似被大火點燃的蜂巢,大呼小叫亂糟糟一片。

稍頃,逃跑者看見丞相大人在家奴護衛下離開了殺人現場,這才敢返身回去,看事情如何收場。

一人登上馬車疾呼:“按照洪武皇帝親定的《大明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我們大家都看見了這樁血案的來龍去脈。走啊,大家都到刑部衙門去,為這個冤死的車夫鳴冤叫屈啊!”

隊伍越往前走越發龐大,到了刑部大門前竟然浩浩****,吼聲如雷,匯成了數千人之巨。

刑部尚書唐鐸匆匆進宮,將寶元街血案向朱元璋與太子朱標稟報。

朱元璋大怒:“身為當朝丞相,竟敢目無法度,仗勢殺人,朕豈能饒他!”正欲下令抓捕胡惟庸,忽地又陰沉著臉,踱了幾個來回後對唐鐸道,“朕知道了,你暫且退下吧。”

唐鐸去後,朱元璋吩咐方顯:“立即傳朕旨意,密令錦衣衛和都察院,密切監視胡惟庸及其同黨動靜;密令禦林軍從今日起,馬不卸鞍,衣不卸甲;密令曹國公李景隆點兵馬十萬,在京郊待命,待朕令出即行。”

次日早朝,朱元璋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上演了一出“貓玩老鼠”的遊戲。他說朝中功臣大都跟隨他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的榮華富貴。而這榮華富貴,都是以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換來的,所以活著的人應當倍加珍惜。他批評有些功臣子弟恃強淩弱,逾越禮法,此風萬不可長。他還提醒大家,洪武五年,他令工部鑄造申誡公侯鐵榜,其中就有一條:凡功臣之家仗勢欺毆百姓者,處以斬刑。

眾臣都知道寶元街上發生的血案,所有目光都悄悄往站在左邊第一排突出位置的胡惟庸瞟去。

胡惟庸雙目微閉,惕然肅立,做出一副凝神貫注,聆聽聖訓的模樣。

朱元璋訓導了一番眾臣,直截了當問胡惟庸:“胡丞相,朕在深宮之中,兩耳難聞宮外事,也聽說你家攤上事了?”

胡惟庸出班躬拜,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地向朱元璋述說一通,隻不過他把責任全推到了車夫頭上。朱元璋早就知道胡天佑是胡惟庸最鍾愛的長子,而且近期通過錦衣衛,了解到在胡惟庸謀反過程中胡天佑四處串聯,是其父身邊最得力的助手,知他死於非命,心中自是高興。他假意關心,說什麽令郎遇難令人痛心,事已至此,還望胡丞相節哀順變,多多保重身體。

隨後又問:“此事後來又如何呢?”

胡惟庸說他率家奴趕到後,奴才們看到少爺慘死怒不可遏,抽刀砍死了車夫。當時情況緊急猝不及防,他未能製止家奴殺人,回到府中即嚴責了家奴,並將事情經過如實寫下,連同凶手一並交給了京師府尹按律審理。不料,馬車夫的家屬見他是朝廷高官,遂借機鬧事,歪曲事實,嘯聚不明真相之百姓堵在刑部大門前,妄想敲詐他一大筆錢財。

唐鐸出班奏道:“啟稟皇上,胡惟庸所說全係謊言,犯下欺君之罪!”

朱元璋故作驚詫:“謊在何處?”

唐鐸道:“並非惡徒以車攔路,而是胡天佑坐騎受驚,難以駕控,自己撞到馬車上去的,十字街頭,行人熙攘,有許多人親眼看見。事後,百姓不服,有上百人聯名證實了此事。再者,事發之後胡惟庸親率家奴趕到,當即拔出家奴腰刀,一刀砍掉了馬車夫的腦袋。胡惟庸拔刀殺人,也有上百人簽名證實。”

朱元璋厲聲嗬斥:“大膽胡惟庸,身為大明丞相,如此無視朝廷國法。直至現在你還顛倒是非,欺君枉法,豈能輕饒?”

胡惟庸狡辯:“皇上,確實是惡徒別有用心,殺了仆臣兒子!”

“住嘴!胡惟庸,照你所犯之罪,朕本應將你斬首,念你從朕多年,免你死罪。但令你五日之內交出一個兒子,送京師府尹斬首償命,以正國法,以平民憤。”

胡惟庸一聽猶似五雷轟頂,魂魄皆無,跪下哭求:“謝皇上不斬仆臣之恩,但是,皇上知道的,仆臣膝下雖有三個兒子,一個少時病逝,一個剛死,還剩下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如果把我這唯一的兒子也殺了,我胡家就絕後了呀!”

朱元璋不為所動:“你身為大明丞相,難道不明白是一己之利重要,還是一國之利重要?好,那朕就送你一首詩,讓你清醒清醒——來人呐,筆墨伺候。”

方顯托上筆墨。

朱元璋提起狼毫,伏身案前,揮毫寫下:

殺盡江南百萬兵, 腰間寶劍血猶腥, 山僧不識英雄漢, 隻憑嘵嘵問姓名。

寫罷,將筆重重一扔:“胡丞相,你念給眾臣工聽一聽。”

方顯雙手托起字幅步下金台,把字幅交到胡惟庸手裏:“胡丞相,請。”

胡惟庸接在手中,哆哆嗦嗦念了一遍。

朱元璋冷眼瞧著他,話語裏殺機畢現:“明天巳時以前,你若不把兒子送去京師府尹償命,對不起,朕就借你丞相大人這顆腦袋,為馬車夫抵命!”

胡惟庸當夜便派人將陳寧、塗節和毛驤召來丞相府中緊急商量,情緒激動地說:“朱和尚現在已經把鬼頭刀架在本相脖子上了,再不動手,我們就要任憑他宰割了。沒辦法,我明天巳時,不得不把唯一的兒子送往京師府尹,他們不會馬上殺了他的,即便是裝模作樣,也還得走走過場。”

毛驤道:“事不宜遲,馬上舉事。”

“我正是此意,三天後動手,你們敢不敢跟我幹?”胡惟庸瞪眼問道。

陳寧道:“我與恩相早已是一根藤上的螞蚱,卑職這條命,交給你了!”

塗節也道:“卑職願與恩相共進退!”

胡惟庸連聲叫好:“咱們風雨同舟,事成之後有福同享。一切按原計劃進行,我馬上派管家前往明州衛,傳林權急率倭寇死士進京。得手後,毛將軍率你手下兵馬殺入皇宮,將朱和尚一家斬盡殺絕!”

毛驤道:“僅我這三千兵馬還不夠,丞相應當立即派人與各方將軍聯絡,命他們屆時率部前來攻打金陵。”

胡惟庸豁出去了:“諸位但請放心,我馬上命令他們各率本部兵馬,火速趕往京城舉事。”

不曾想,下決心背水一戰的胡惟庸卻遇上了一幫各懷心機的軍頭。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心態是造反成了樂得借河水洗船,盡享好處;若是敗了自己也可抽身事外,確保自己身家性命萬全無虞。接到命令後,絕大多數軍頭都按兵不動,待在一旁坐山觀虎鬥,讓胡惟庸先去衝鋒陷陣,與朱元璋鬥上幾個回合,誰贏,再出手幫誰。

駐守揚州的宜春侯黃彬最為狡詐,他接到胡惟庸密令後,絞盡腦汁居然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派兩個人分頭進京,等到三天後的清早,一個向皇上報告,說胡惟庸要造反,一個向胡惟庸報告,說他黃彬的軍隊馬上就趕到參加舉事。如果胡惟庸得手,就把向朱元璋報告的人殺掉;如果朱元璋贏了,就把向胡惟庸報告的人除掉。

結果,隻有平時驕橫無度,行事魯莽的兩位侯爺,駐守蘇州的吉安侯陸仲亨,與駐守杭州的平涼侯費聚等幾個手握兵權的軍頭,和明州衛指揮使林權兌現承諾,答應屆時率部前來攻打金陵。

雖說是同飲一江水,長江下遊的金陵城裏磨刀霍霍,腥風血雨,而長江上遊,地處重慶府下轄嘉陵江兩岸的磁器口與鳳居沱,卻另是一派寧靜迷人的世外桃源風光。

幾場秋雨過後,那江水便漸漸透出了青綠,不再有洶洶的波濤了,不再有轟轟的吼聲了,在重慶朝天門交匯的嘉陵江與長江兩條大河變得溫柔起來,又一個熱季算是過去了。這兩天江水退得快,連河心的礁石也倏地露出了脊背,“漲趕灘,退打沱”,漁戶們全上了水,都想抓住漁訊尾子,再撈它幾網。

清波粼粼的河麵上,不時可見柳葉漂兒和雙飛燕的身影,男人大都行船走水去了遠方,留在家裏駕船打魚的大都是女人。漁家女子不但壯實,而且還帶著幾分水嫩氣,俊俏的臉蛋上透映著鮮色。婆娘們劃船使篙躁熱了,臉頰上沁出了毛毛汗,索性脫了衣服抄起雙槳,**起圓滾滾的碩大**,“吱吱呀呀”往前緊搖。

江麵上,清波顫顫,舟兒款款……

一串清脆亮冽的漁歌子,倏然飛起。

唱起來,對起來, 大船推開小船來; 大船裝的梁山泊, 小船裝的祝英台。

一鋪網“唰”地撒開,落下,江麵上抖顫開圈圈漣漪。

一個聲音裏透著滄桑的男子接唱下去:

隔年牡丹隔年開, 牡丹花開上樓台; 蜂子看見忙忙采, 蝴蝶看見對對來。

千年古鎮磁器口每逢三、六、九乃趕場之日,今日逢九,太陽才一竿子高,青石板鋪就的小街上,已經是摩肩接踵,人頭湧動,鬧熱得很了。

與磁器口一江之隔的鳳居沱蹇氏宗祠的族長蹇源斌,帶著兒子蹇鎔和跟隨蹇昆過了江,登上了磁器口碼頭。

蹇源斌身著黑色府綢道袍,袖口翻起,露出一道細白葛布襯底,腳蹬一雙千層底黑色方頭布鞋,頭上戴了一頂深色忠靜冠,看上去約摸四十歲左右,略微顯得清瘦,臉膛線條清晰,麵皮白皙,朗目似星,帶有風塵色,下巴上疏疏朗朗的胡子,透溢出一股超凡脫俗的儒雅之氣。源斌出自書香門第,原係江西吉安之名門望族,祖上科名滿室。父親蹇繼不願與元朝為官,遭元軍追殺不得已攜全族數百口男女,翻山越嶺入川避難,定居於嘉陵江邊水秀山青之鳳居沱。族人半漁半農,源斌詩書俱佳,對岐黃之術有精深研究,行醫廣施仁義,對貧寒孝悌之家分文不取,是個口碑極佳的良醫。

蹇源斌悉心培養愛子蹇鎔,這小兒英敏好學,少年聰慧,過目不忘,三歲即能識字,不足十歲,一手瀟灑漂亮的毛筆字已經嵌在了不少大戶人家的門匾上,被時人譽為“巴渝神童”。而且小模樣兒也長得乖俊,高鼻梁,大眼睛,五官擺布得尤為精致。蹇鎔被父親送入巴蜀書院潛心求學。除了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寫字作畫,不消多久,對音律也有著過人理解能力的蹇鎔,還能將一管洞簫吹得來出神入化,動人心魂。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奇特的人,他們似乎不需要懸梁刺股、鑿壁偷光,就能學富五車、縱橫古今。

蹇瑢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被稱之為天才。

蹇鎔就是一個這樣的天才。他冰雪聰明,悟性極高,似乎做什麽事情都不必像別人那樣三更燈火五更雞鳴,便能獲得成功。

朱元璋規定,大明王朝管轄土地上的每一座城市都必須推選出一位德高望重、身體健康聲音洪亮的老人,手裏“叮叮當當”搖動一個銅鈴,每天清晨時分行走在古老的城牆上,拖著長長的聲調,如同歌詠般向著城池裏的官紳平民,朗誦大明皇帝的語錄“六諭”。

洪武四年夏秋之季,當湯和的大明征西軍受阻於重慶下遊天險銅鑼峽時,蹇源斌組織兩河船戶與漁民、腳夫,為征西軍征集船隻糧草,運送兵卒,協助明軍破峽,逼降重慶立下大功。大夏皇帝明升向湯和納降後,蹇源斌遂被大明新朝的首任重慶知府殷絳樹為道德楷模。唱誦聖諭,教化百姓這個至尊至榮的重任,便眾望所歸當仁不讓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每天五更時分,插在牆堞上的旌旗在晨風中嫋嫋飄動,持續不斷地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當譙樓上的樂工吹奏起第一聲畫角,蹇源斌便在城牆上繞城而行,走遍十七道城門和上下半城。每到一處城樓和十字街口,便向正從夢中醒來的城池和百姓高聲唱誦大明皇帝語錄。其聲高亢鏗鏘,忽頓忽揚,猶如軍旅戰曲,反複詠唱,久久回**在星辰寂寥的晨空裏。

小船一靠攏磁器口碼頭,隻見船頭岸上,到處都有人口稱“蹇先生”,紛紛向著蹇源斌打拱問安。

源斌上得岸來,一路拱手還禮,一路向場街行去。

蹇昆帶著蹇鎔緊隨其後。

蹇鎔唇紅齒白,陽光下一襲白衣,宛若玉郎。

從碼頭到城門洞子這一長段小街為魚市,兩側店鋪門口,鰱鯉鯽鱔堆筐盈盆,螃蟹甲魚蠢蠢欲動。鮮血淋淋的案板上擺放著已經被分成段兒的大魚。

人叢中的蹇鎔左顧右盼,目光倏地被一條大魚吸引住了。隻見街邊一健碩漁婦,正用斧頭將一條幾十斤重的大鯉魚剁成段兒。

“爹爹快看,這條魚好大呀!”蹇鎔正嚷,一隻花花綠綠的竹蜻蜓“嗡嗡”旋轉著落到了他腳下。

蹇鎔趕緊撿起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像條紅魚兒似的從湧**人群的縫隙中鑽過來,脆聲脆氣嚷:“小哥哥,還給我,竹蜻蜓是我的。”

小女孩明眸皓齒,粉妝玉琢,宛然如畫,一身翠色衫子雖然是粗布料做成,可是穿在身上卻絲毫不顯寒酸。

蹇鎔舍不得,耍賴說:“它從天上掉下來,就是老天爺送我的,憑什麽說是你的呀?”

蹇源斌回過頭去喝道:“你這小東西,幾時學會占人便宜了?還不趕緊還給小妹妹!”

爹爹之命蹇鎔不敢不遵,便將竹蜻蜓在手掌心裏重重搓了幾下,兩手一揚用力放飛出去。

那竹蜻蜓高高飛上空中,旋了一陣,飄落到了街邊房頂上。

小女孩大叫:“你把我的竹蜻蜓放到房頂上去了,你得賠我!”

正在案板上剁魚的母親衝出店門,怒衝衝大步趕向街心,不曾想一下子看見眼前是蹇源斌,趕忙換了副好臉色,身子一曲道了個萬福,和緩了聲調說道:“水妹子,這是鳳居沱的蹇少爺,小小一個竹蜻蜓,就算了吧。”

小女孩生氣叫喊:“我不嘛,竹蜻蜓是我的,憑什麽要算了呀?”

“對不起,白家大妹子。犬子無禮,多有得罪。”蹇源斌上前賠不是,扭頭衝蹇鎔喝道,“還不快給妹妹道歉!”

蹇鎔已知自己做了錯事,趕緊學著大人模樣,雙手抱拳打了一拱說:“小妹妹,對不起了。”

女孩仍不解氣:“不嘛,我要他賠我的竹蜻蜓嘛!”

“小娃娃不懂事,蹇先生休要生氣,對不起,對不起。”母親賠著笑說罷,將女兒拉走。

“別,大妹子,別這樣,”蹇源斌喝住女孩母親,趕緊在攤主那兒買了一個竹蜻蜓交給兒子,“快,拿去賠給小姑娘。”

蹇鎔把竹蜻蜓交給女孩:“對不起了,小妹妹。”

女孩瞪著蹇鎔:“小哥哥知錯就改,是個好哥哥,妹妹就不要你賠了。”

蹇鎔雙手奉上竹蜻蜓:“我錯了,應該賠你。”

“好,我收下了。”女孩接過竹蜻蜓說,“現在竹蜻蜓是我的了。不過,我願意把它送給你,小哥哥,請你收下吧。”又把竹蜻蜓塞在蹇鎔手裏,轉身往魚鋪跑去。

蹇鎔衝著女孩的背影鞠了一躬:“謝謝了!”

蹇源斌和這位姓白的漁婦彼此隔著一條江,都算得當地名人,相互都是知根知底的。白氏原是劉萬邦的結發夫人,不過卻是個苦命之婦。那劉萬邦原本是大夏國重慶知府,也算個威風八麵的人物,不料後來犯了貪腐案,被明升皇帝下旨砍了腦袋。

這白氏有股子巾幗之氣,自己不但要撫養她和劉萬邦的女兒劉春兒,還要贍養劉萬邦的父母。老公公看到兒媳婦太辛苦,乘人不注意鑽進路邊柑子林,一根草繩上了吊。也算他陽壽未盡命不該絕,被一個在柑子林裏割牛草的老頭兒遇見救了下來。

聞訊趕攏的白氏不哭不鬧,咬著牙瞪著眼黑著臉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已經人事不省的公公,張開巴掌“劈劈吧吧”左右開弓,幾巴掌把公公從鬼門關救了回來,這才眼淚汪汪哭道:“爹爹呃,你可不能丟下我們圖清靜啊!你兒子沒了,我這做兒媳婦的來奉養你們老兩口。猴上樹,狗跳牆,豬往前拱,雞往後刨,住在這魚蝦滿河的嘉陵江邊,我不信還能把幾個大活人餓死!”

她把公公背進門,交給婆婆,自己提起一根鐵頭青竹篙竿,扛起一張柳葉漂兒,“噔噔噔噔”就下了河。去江麵撒了幾次網,飛了幾鋼叉,不消一個時辰,就提著一笆簍活蹦亂跳的魚蝦回了家門。

目睹耳聞了這事的人,都豎起大拇指,誇白氏有巾幗之氣。

這白氏不單有誌氣,而且還十分有遠見,硬是從牙齒縫裏省下銀兩,把女兒送到磁器口街上的私塾裏讀書求學,還送她去華岩寺隨惠清師太練習武功。

白氏的家離江邊很近,就在嘉陵江與鳳凰溪交匯的那一大塊平壩子上,站在水碼頭黃葛樹下,往上遊方向一眼便能看見,隻不過要繞幾根綴滿雜色野花的彎彎田坎。

蹇源斌帶著兒子來到場口洪家武館,拜館主洪水龍為師,讓兒子隨洪習武。

洪水龍師承僧門高手,前朝時曾在蒙元軍中當過武術教習,後來又在大夏軍中任過百夫長,夏國滅亡後,洪水龍回到磁器口,開設武館收徒傳藝。

洪館主拳腳器械無一不精,內功尤為深厚了得,曾在一個趕場天當街一拳打死一頭瘋水牛而名聲大震。

武館潔淨的小院裏,洪水龍端坐在上方太師椅上,12位師兄分列兩旁。

按照武行規矩,蹇鎔向洪水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仔細上下打量了一下蹇鎔,徐徐說道:“文以評心,武以觀德。打拳學功夫,第一要講武德。蹇鎔,懂麽?何謂武德?就是要尊師重道,敬長愛幼,除貪祛妄,戒**忌狠,而切戒恃強淩弱,見利忘義……”滔滔不絕說了一長串,遂轉過話題說,“蹇鎔,讓我先看看你的拳腳吧。”

蹇鎔自小隨父親發蒙,自以為已算個會家子了。當下不慌不忙走到院壩中間,凝神調息,猛然一跺腳步,“唰唰唰唰”打了一套南派“黑虎拳”,出拳中不時以氣摧力,“嗨、嗨”怒吼,收式後彎腰低頭,雙手垂立,心中暗暗得意,按照父親先前教好的話恭敬說道:“徒兒功夫淺薄,還請師父指教。”

洪師父侃侃言道:“你的拳雖然打得劈裏啪啦,虎虎生風,但不過像嶽飛所斥責的‘周旋左右,滿片花草’而已。為啥呢?因為你行拳走步,旁若無人,全無攻防意識,唯求顯技逞巧。這樣的花拳繡腿,如果拿到江湖上跑攤賣藝倒也罷了,但離上乘功夫,還差得太遠。”

而蹇鎔大哥的兒子蹇賢,六歲便被送進洪家武館習武。練的是真正的童子功,蹇鎔進館時,他已練了四年有餘。

每日五更即起的朱元璋剛來到謹身殿西暖閣禦書房披閱奉章,忽聽得午門外登聞鼓驟響。隨即禦侍官傅添金匆匆來報,說禦史中丞塗節自稱有天大要事,急需麵呈皇上,隻因午門尚未開啟,事情太急不敢耽誤,不得已擂響了登聞鼓。

這時,朱標聽得鼓聲急促,也匆匆來到了父親的禦書房。

朱元璋坐起身來,臉上掠過一絲輕蔑冷笑,衝傅添金揮揮手:“傳塗節進殿見駕。”

原來,作為胡惟庸武裝政變集團核心成員之一的塗節眼見著舉事日期臨近,過去積極答應參與造反的諸多將軍一改往日淩厲亢奮之態度,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時便知大事不好,一團亂局中也檢驗出胡惟庸到底是個文人丞相、一介隻會紙上談兵的迂腐儒生,對於鐵馬金戈血雨腥風的武裝政變,全無強有力的指揮運籌與排兵布陣。軍頭們自行其是,參加與否完全根據與自己的利害關係深淺輕重而定。他堅信以胡惟庸已經表現出的謀劃決斷與控製局勢的能力,和強大的朱元璋抗衡隻能是拿起雞蛋往石頭上碰,斷無成功之可能。他思忖與其等到事情敗露自己落得個誅滅三族,不如迷途知返,將胡惟庸的政變陰謀和盤向朱元璋托出,或許能死中求生轉危為安。思忖一番後,遂拿定主意前來密報。

他哪裏知道,朱元璋對胡惟庸所做的一切早已洞若觀火,胸有成竹,而且故意讓他暴露得更加充分,讓文武百官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他胡惟庸妄圖將大明江山攬入手中,取他朱元璋而代之的狼子野心,然後再給他雷霆一擊!

朱元璋對朱標說:“這個塗節,臨陣反戈,雖係投機之舉,也可一用。”

塗節一進禦書房便跪下疾呼:“啟稟皇上,大事不好,胡惟庸謀反了!”

朱元璋端坐在龍案後麵,傲然道:“有朕在此,你慌什麽?說吧。”

塗節緊張得語不成句:“近來……仆臣發現……胡惟庸舉止異常……便假意和他……套近乎。胡惟庸遂將仆臣當作他心腹,讓我與他……一同謀反。”

朱元璋差點笑出聲,心裏罵道,你他娘的編,再給老子編!嘴上卻說:“嗬,有這樣的事,且說來聽聽。”

塗節道:“仆臣便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為皇上做個臥底,一旦這幫叛臣逆子膽敢輕舉妄動,仆臣就搶在他們動手之前來向皇上密報。”

朱元璋:“這就是說,他們已經決定動手了?”

塗節:“正是,正是。昨天仆臣在胡惟庸家中探知,他們馬上就要謀反了。”

朱元璋將臉扭向朱標,“標兒,這正是你難得的曆練機會,從現在起,胡惟庸謀反一事,由你全權機變處置。”

朱標起身道:“謝父皇苦心孤詣培養孩兒。”隨即落座,威嚴問道,“塗節我問你,胡惟庸決定什麽時候謀反?”

塗節道:“就是今日下午。”

“參與謀反的除了胡惟庸和你,還有哪些人?”

“這些日子裏,仆臣在胡惟庸家親眼看到延安侯唐勝宗、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申國公鄧鎮、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毛驤。文臣有禦史大夫陳寧、李伯升、丁玉,哦,還有死士頭目劉遇寶與魏文進,前來與胡惟庸密謀造反。”

朱元璋對太子道:“你看看,這麽多公侯都反了!前不久,你居然還說為父殺人太多。我若不在有生之年,把這幫心懷鬼胎的家夥替你掃除幹淨,一旦朕駕鶴西去,你怎麽對付得了這幫虎豹豺狼?”

朱標也感慨道:“申國公鄧鎮乃鄧愈之後,世受皇恩,居然也會謀反!”

朱元璋道:“這就叫作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難知心呐。這正說明一個道理,越有功勞的人,越不可靠!”

這時方顯腳下無聲地走到朱元璋身旁,俯耳說了句什麽,朱元璋喝道:“宣蔣讞見駕。把塗節押入死牢,待胡惟庸、陳寧等反賊到案後,再一並問斬。”

兩名禁軍入內,將塗節帶下。

塗節魂飛天外,惶懼大呼:“仆臣置生死於度外,深入虎穴做臥底,為皇上刺探情報,下官是有功之臣呐!”

蔣讞進來躬拜後稱:“仆臣已派錦衣衛偵知,胡惟庸與陳寧府中集中了大批武士。還有許多木箱運入,當是武器無疑。此外,宜春侯黃彬遣密使送來密函,要我轉呈皇上。”說罷,將一封信函掏出,呈與朱元璋。

朱元璋擺手道:“呈太子即可。此案由太子全權處置。”

朱標看罷信函對父皇道:“黃彬稱胡惟庸四處拉攏將領造反,他也收到胡的密令,令各路將軍今日發兵攻打京城。黃彬自稱對皇上忠心耿耿,對胡惟庸謀逆篡位義憤填膺,所以火速派人向皇上稟報。並稱已做好準備,隻要皇上一聲令下,他立即進京勤王。”

朱元璋從案頭上拿起兩份聖旨交與朱標:“惡虎群狼已經撲上來了,標兒,現在就看如何應對了。”

朱標馬上開始部署反擊:“著蔣讞立即派錦衣衛,火速將胡惟庸全家和參與謀反的所有成員,以及與此案有牽連人員全部拘捕。”

朱標又派方顯前去五軍都督府傳旨,命令曹國公李景隆立即對全城實行戒嚴,夜裏實行宵禁,沒有皇上和他的手諭,任何五品以上官員,均不得出城。

部署完這一切,朱標又對父親說道:“孩兒這就去挹江門,將林權與倭寇一網打盡。”

“好!”朱元璋虎地站起來,“有標兒從容冷靜的調度,為父足以放放心心在宮中靜候捷報了。”

朱標吩咐禦侍官:“傅添金,著你飛騎前去五城兵馬司衙門傳我口諭,命毛驤將軍即率本部,到挹江門侯命。”

四周圍有營柵的五城兵馬司大操場上,三千兵馬肅然列隊,整裝待發。

毛驤手撫寶劍,與兩名副將挺立在檢閱台上。

一名副將亢奮問道:“大人,該動手了吧?”

毛驤輕鬆一笑:“別著急,待吉安侯與平涼侯的攻城隊伍炮聲一響,我們立即趁亂向紫禁城發起進攻。”說罷,毛驤轉過身來,麵對台下的金戈鐵馬振聲說道,“此番和我毛驤共襄盛舉的,有二十幾位公侯,上百萬兵馬,他們正從四麵八方向京城殺來,改朝換代,萬象更新就在今日。我毛驤占近水樓台之利,馬上組織一支由百夫長以上軍官組成的敢死隊,由我率領殺入宮中,斬了朱和尚!事成之後,凡參加敢死隊的軍官,人人皆可封侯晉爵,蔭妻福子。不怕死的,想參加敢死隊幹大事的,機會就在眼前,都給我站到台下來!”

台下頓時亂成一團,至少有二百名百夫長、校尉、同知挺身而出,在檢閱台下站成黑壓壓一大片。

毛驤突然變臉:“爾等反賊,可曾知罪?”

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毛驤喝道:“本將對當今皇上忠心耿耿,豈能做出忤逆謀反之事?剛才不過是本將略施小計,引蛇出洞罷了。爾等隻要放下武器,或可活命!”

眾軍官被這突然變故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解下武器扔到地上。

禦侍官傅添金飛騎趕到高呼:“太子口諭,著毛驤將軍速率本部兵馬,前往挹江門聽命。”

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跑步出軍營。

一隊隊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緹騎在大街上奔馳,馬蹄踏得青石板街麵上火星四濺。

一個個叛將逆臣的府門被砸開,高舉火把的禦林軍和錦衣衛一擁而入,見人便抓。

金陵城裏,殺氣衝天!

此時的丞相府屋裏屋外,遍布執刀甲士,已經成了一座龐大的兵營。

管家進屋向胡惟庸稟報:“相爺,事情不妙,塗大人說定今天一早要來的,可到了這節骨眼上他卻遲遲不露麵。剛才派人去請,他夫人說他得了急病,臥床不起……”

胡惟庸到牆上抽出寶劍走上庭院,硬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有多少將領率部前來攻打金陵,都得拚死一搏了。你馬上派人去通知毛驤,命令他即率本部攻進紫禁城,斬殺朱元璋全家老幼,一個活口也別留!”

話音剛落,幾個手提短刀的家奴屁滾尿流地逃進內院大呼:“相爺,外麵全是錦衣衛,相府已經被包圍了!

胡惟庸大驚,強作鎮定道:“爾等慌什麽?本府牆高且厚,他們打不進來的。大家拿起武器和他們幹,我們的援兵很快就會到來的!”

這時突然傳來幾聲震天動地的炮響。

胡惟庸高揚著寶劍興奮得在庭院上轉著圈,驚喜若狂地吼:“你們聽,毛驤將軍的神機營已經向皇宮開炮,朱元璋一家馬上就要人頭落地了!”

這炮聲不假,是毛驤的神機營發的炮也說對了。

隻不過,挨炮的不是紫禁城,更不是朱元璋,而是林權走水路帶來的幾艘大船,船上,裝著四百名倭寇化裝成的僧侶。

林權與劉遇寶、魏文進兩名死士率領的船隊剛到挹江門,朱標即派巡江紅船前去傳令,命他們馬上靠岸。林權不予理睬,徑自向挹江門衝來,欲強行登岸搶奪城門而入。

朱標一見來船氣勢凶猛,馬上下令發炮。

毛驤的神機營早已在城牆上布開十幾門大炮。令旗一揮,大炮驟響,幾艘大船頓時變成幾大團火球。滿載士兵的大小船隻飛速向著江心劃去,像撈餃子一般將落水倭寇撈上船來,一遇反抗,立即用長槍戳,以大刀砍。林權與劉遇寶、魏文進,以及眾倭寇大都死在江中,作了魚鱉之食。

丞相府這一廂,錦衣衛撞開大門洪水般湧了進去,見人就抓,一遇反抗立即亂刀剁翻在地。男人們四下亂躥,驚惶如喪家之犬。女人們哀聲悲嚎,或落入錦衣衛手中,或四處躲藏,或爭相投井投湖自殺。

胡惟庸登上花園中假山頂上的涼亭四下一望,不禁愴然悲呼:“非我不才,天不助我也!列祖列宗,惟庸為朱元璋所逼,不得已魚死網破,眼下生路已絕,惟庸前來伺候你們了!”

胡惟庸回頭一看,三名錦衣衛軍官站在他跟前。為首將軍,正是讓百官聞之色變的錦衣衛現任都指揮使蔣讞。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謀反案,人人相互攀扯,牽連出數不盡的官員,朱元璋心如鐵石,查出多少殺多少。在這場腥風血浪之中,大明王朝有三萬餘名大小官員被卷入胡惟庸謀反案坐罪掉了腦袋。

蹇鎔習武不過半年,便遇上了一件大事。

拂曉時分,專做殺人越貨勾當的袁朝棟帶著手下兄弟前來搶劫磁器口古鎮上的大戶馬員外。馬府院高牆厚,家丁眾多,土匪久攻不下。

洪水亮聞訊後,也帶著幾十個弟子提刀舞棍前來幫忙,弄得袁朝棟腹背受敵,難以招架。

正巧這天蹇鎔過江習武,夜裏睡在私棚,也隨師父趕來打土匪。

袁朝棟自幼頑劣,其父乃嘉陵江上一個小有名氣的水匪,後被劉萬邦抓獲,夫妻倆雙雙被押到河灘上背插斬標砍了腦袋,拋下孤兒袁朝棟自生自滅。等長大成人後,袁朝棟夥起一幫雜皮上老虎寨做土匪,他還當上了一寨之主。

袁朝棟登高一呼:“一不做二不休,把劉家滿門斬盡殺絕,一把火把這院子熛了!”

此話一出,麻杆等便爭相擁進院子去殺人放火。

可憐劉萬邦的老父老母,養個兒子成了貪官,不單自己送了性命,父母家人還受不盡鄉鄰的白眼,如今又遭逆子牽連,慘死在土匪亂刀之下。

洪水龍趕上大聲喝止:“姓袁的住手,休要亂傷無辜!”

袁朝棟道:“姓洪的,咱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多管閑事!”

麻杆從劉家院子奔出來衝袁朝棟叫:“兩個老東西已經砍了,劉萬邦那婆娘和女兒不在屋裏,肯定是去水碼頭魚鋪了。”

袁朝棟鼓眼吼道:“麻杆你馬上帶人,去把那兩母女的腦殼提來見我!”

蹇鎔一聽,突然想起那個送他竹蜻蜓的小姑娘。

“蹇賢蹇昆快走!”他叫上侄兒和跟隨轉身便跑。

隔著老遠,蹇鎔便急赤白臉喊:“大嬸快跑,你們家已被袁朝棟燒了!”

白氏大驚:“我公公婆婆還在屋裏哩!”

“你公公婆婆已經被袁朝棟殺死啦,房子也被燒了!他還派人來殺你們,再不逃,你們母女倆沒命了!”

小姑娘一聽大哭起來。

這時,麻杆提著家夥帶著幾名土匪向著魚鋪趕來。

蹇賢一見打仗就來勁,撿起鵝卵石使勁擲去,砸得幾個土匪嗷嗷叫。蹇賢越戰越勇,衝進魚鋪從案板上抓起兩把剁魚斧頭,便要衝上前去砍殺土匪。

“蹇賢別打了,快送母女倆下河!”

蹇昆已經跑到江邊,將一隻柳葉漂兒解開。

土匪大呼小叫著向江邊追來。

“還不快上船!”蹇鎔急得大叫。

白氏這才清醒過來,一把抱起女兒大步上船,將女兒往艙板上一放,抓起鐵頭篙竿靈巧地撐了兩下,那小船兒已經去了碼頭兩三丈開外。

白氏眼淚汪汪衝蹇鎔大叫:“蹇少爺,我和水妹子謝你救命之恩!”

土匪跳上小舟,欲去追殺。

那白氏好生了得,把長長的鐵頭篙竿掄得猶似風車般旋轉,隻見柳葉漂兒載著母女二人如同利箭般順流直下,快如飛梭向著大河心去了,土匪哪裏追它得上……

此時的巴蜀大地迎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自從洪武四年朱元璋派湯和與傅友德兩路大軍東西並進,合力滅掉了夏國,從明升手中奪得偌大四川,戰爭在這片原本富足的土地上造成的破壞很快便成為過去。在朱元璋特頒的“三年不納糧,五年不上稅”政策的有力扶持下,經濟得以恢複,府庫漸趨充盈,官員們通過努力,使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土地很快恢複了勃勃生機,人民得已安居樂業。

在這般平和安寧的日子裏,蹇鎔在父親的嚴厲督促下整日裏除了讀書習字,便是武拳弄劍。他與其他習武之人不一樣,侄子蹇賢和師兄師弟們隻要進了武館,吃住都在一起。他呢?仍待在城裏巴蜀書院讀書學文,每周隻去武館住兩個夜晚,練兩個整天。

武館是“流水席”,不時有人來也不時地有人走,走的人有的是吃不了這份苦,有的則是學得了幾分樣子了,拿著師父的舉薦信到大戶人家當保鏢護院去了。當然,也有到外地去軍營裏當兵吃糧的 。

師父對徒弟們要求極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不懈怠。徒弟們每日淩晨四時許就被師父用竹鞭趕下床,或在河畔溪旁,或在竹下林中,專門練習內功。弓箭步、四馬平步、含機步……十趾抓地生根配合吐納呼吸,一站就是一炷香的光景,再換步練習。師父也時常前來指點。

早飯後,眾位弟子聽師父講解拳理,也間雜講些江湖趣聞、武壇掌故。至十時又練功。師父授徒,重在搏擊實用,所以擰筷子、扯釘子、提壇子、甩石鎖、滾鐵桶、插沙桶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課。下午的“散手”,師父要求真拳實腿,招招著肉,蹇鎔、蹇賢身上臉上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庭院中一株水桶粗的老槐樹,竟被這幫生龍活虎的弟兄活活打死。

師父在場子邊上架起一口煮牛肉的大鐵鍋,終日熱氣騰騰,徒弟們隨時可撈肉吃、舀湯喝。就這樣大家仍然經常覺得腹中饑餓,體力消耗之大,由此可知。師父有一門硬功絕技“鐵沙掌”,木桶裏裝滿河沙,然後左右手交替向沙子內插去,功夫越**得越深。師父一聲“嗨”,能一插到底,練習此功苦不堪言,不消數日,十指鮮血淋漓,皮翻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