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怎麽也逛譚家橋來了?”
“沒見她拎著竹簍嗎?準是為食堂打油買鹽什麽的。管她的,快吃快走。”我想著中午的煮茄子,看著阿珍就生氣,三口兩口喝完了碗裏的一點湯,想起身走,這毛頭怎麽啦?忽然變得細巧起來,一隻餛飩還分作兩口吃,喝一口湯,眼睛就往門口膘一膘。
“咦咦咦,魂被丫頭勾跑啦?沒得出息,快吃快吃。”我壓低嗓門羞他。
“急……急什麽,再……坐會嘛。”這軟聾聾的聲音哪象平時的毛頭?
阿珍扭扭捏捏地穿過八仙桌走到灶膛邊上去看老爹下餛飩了,當她擦過毛頭背脊的時候,毛頭捏匙的手竟會抖起來。
“真要命,快別單相思了,人家哪看得上你?”
“嚕!你沒見她剛才走過的時候,那眼珠往我這兒一溜麽?”毛頭得意起來。
“算了吧,人家是看看你碗裏的餛飩。”
“你不信拉倒,平時打菜,她總多加我一勺的。看著吧,往後,我就討她做老婆。”隱―這個毛頭,大白天做夢了。我不耐煩跟他磨嘴皮,“快快快,快吃你的餛飩吧!還不知道哪輩子討老婆呢。”
“噓―輕點,別讓她聽見了……”沒等毛頭話聲落地,灶膛旁亮起了嘰喳聲:
“暖暖暖,你作啥啦?作啥啦?我不要,不要吃了……”阿珍尖聲地叫著。
“姑娘,我不賺你的,公平生意吹。”老爹呼嚕呼嚕地說,喉嚨裏象含了口痰。
“我不要,退錢嘛……”
“嘿嘿,嘿……不作興退的呀。”
“嗚嗚……你們欺侮人……”阿珍哭了。毛頭臉脹得通紅,胸膛一起一伏,咕隆站起來,碰翻了椅子。
“別去幫丫頭的腔,讓人笑掉牙了。”我樓住毛頭的腰。
“閃開!”毛頭力氣從來沒這麽大過,噢地竄到灶旁,我怕他莽撞,趕緊跟上去。
阿珍抬起紅紅的眼皮睽了我們(也許隻是毛頭)一眼,嘎纓地哭得更厲害了。
老爹一撅屁股蹲下了,稀呼稀呼地縮著鼻子。大娘又滿臉堆起了笑:“嘿嘿,嘿……你兩位,吃得蠻愜意吸?”
毛頭不搭理她,勇敢地伸出手,把阿珍蒙在臉上的巴掌扳下來,“怎麽回事?阿珍,哭幹什麽了你說呀!”儼然大丈夫氣概。
“嘿嘿,嘿……沒事沒事,小本生意,一毛五分錢一碗二十隻餛飩,老頭子眼花了,在這姑娘碗裏多盛了兩隻,又撈了出來。沒事的呀……”
“誰稀奇你兩隻餛飩啦?千嗎要把臉伸到碗邊上來撈?還埠鼻涕,惡心死了,我不要,退錢卜”阿珍往毛頭身邊靠了靠,聲音也響了。
“嘿嘿,嘿……老頭子眼不好使呀……”
“退不退?”毛頭攢石塊般吐出三個字。
“嘿嘿,嘿……不作興退喲。”大娘臉上笑著,語氣卻是硬崩崩的
毛頭眉頭一跳,抄起海碗往地上一潑,嘩地一聲,滿碗餛飩全倒光了。
“你……你你?!”大娘臉上的笑霎時間無影無蹤了,愣愣地盯著毛頭。
“重下一碗,我付錢。”毛頭伸手把袋裏的零錢統統摔在案板上,在阿珍敬佩的目光下,他神氣得象大獲全勝的將軍。
“這……”
“不賣啦!”猛然間,一直默默地蹲在灶旁的老爹蹦起身,吼叫著,蒙著雲翁的眼睛噴出兩團火來。
阿珍嚇得哇地叫了聲,躲到毛頭身後,毛頭雙手撐著腰,那英雄架子想放也放不下,尷尬地站著。我捅捅他的腰:“走吧走吧,山裏人強起來搬得一座嶺呢。”
“不吃了,什麽爛糊麵團。”毛頭撇了下嘴,嗓門卻比先前軟了許多,“哪比得上咱上海的小籠包子、肉絲春卷?以後再踏進這月店,我爛舌爛喉爛肚腸!”毛頭說完,拎起阿珍的簍筐往外走,阿珍朝大娘老爹一整眉,跟上了毛頭。我遲疑了片刻,往門口挪動了腳步,隻聽得大娘長歎了一口氣,埋怨著:“你呀,你呀,鬼脾氣三輩子也改不了。”
老爹沒有作聲,我忍不住回頭看看,他正謳著腰,一隻隻地撿著撤在地上的餛飩,稀呼―抬手又攝了下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