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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雁稍事梳妝,匆匆地走了。小唇伏在枕頭上哭得很傷心,我心裏也為她抱屈,想想冷雁你有什麽大不了的應酬推辭不了的?非得把孩子一個人撂在家裏!自然我不能那樣說,我撫著小唇的脊背說:“這麽大的姑娘還離不開媽媽,我真替你難為情哪。你媽比你大不了幾歲就到鄉下種田去了呢!”
小唇翻身坐起,嘟著嘴說:“誰離不開她呀?我本來就想去讀住宿的中學,是她不肯讓我去嘛。最好她今天晚上不要回來,明天晚上不要回來,後天晚上也不要回來……”
我笑道:“好了小唇,洗把臉,帶上書包,。到阿姨家去做功課吧。”
小唇說:“功課在外婆病房裏做好了,隻有一句英語句子做不出,阿姨,你先回去,我給金燦燦打個電話就下去。”
“怎麽又要跟金燦燦打電話?剛才不是打過了嗎?”我問。
“剛才電話是被媽媽掛斷的,我跟金燦燦話都沒說完,金燦燦一定生氣了,我要跟她解釋一下。”
我看她那副挺認真的樣子,便說:“好吧,阿姨等你,話說得簡要些,不要超過三分鍾,好嗎?”我這麽說著,心卻有點虛,她不要把我當成她媽媽的幫凶了。她偏著腦袋想了想,點了點頭,卻跑到裏屋去打電話了。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小姑娘還是挺會用心計的呀,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也許因為我在外麵等著的緣故,袁惜唇給金燦燦的這個電話十分短促,一會兒她就出來了,仍是那副溫順乖巧的模樣,她又用這種模樣將她倔強**的內心掩蓋起來了。
這個周末將女兒丈夫“驅趕”到公公婆婆家去,原是想偷懶一下不做飯了,不想卻比往常更忙活了一陣。既然請了袁惜唇來吃飯,總要做幾個像樣的菜,否則,誰知道這個精靈似的小姑娘心裏會生出什麽疙瘩呢?約摸半小時光景,三菜一湯做好了,茄汁蝦仁、魚香肉絲、菜心炒香菇,外加碗紫菜蛋花湯。
小姑娘像是餓狠了,臉埋在飯碗裏狼吞虎咽,哪像我女兒,端著飯碗像喝苦藥似的。我說:“阿姨手藝不好,燒的菜不好吃吧?”她拚命搖頭,等嘴巴裏飯咽下去了,才說:“阿姨的飯好吃。外婆生病以後,媽媽就煮了一大鍋蹄骼火腿黃豆湯,她說這種湯最有營養,天天叫我吃。可她自己怕發胖,一點都不吃,小姨更是連看都不看。這鍋湯我已經吃了一星期了,吃得我喉嚨都發麻了。”
我笑道:“你媽是想讓你一口吃成個胖子,小唇是太瘦弱了。”心裏卻怪冷雁,哪裏有這樣喂孩子的?現在超市裏都是半成品,每天做兩個新鮮菜給孩子換換胃口,也花不了你多大工夫呀。便又說:“小唇以後什麽時候想到阿姨家吃飯,盡管來就是了。”
“從前我們和爸爸住在一起的時候,爸爸下班早,總是爸爸做菜的,爸爸做起菜來又好看又好吃。有時候爸爸要趕稿子,沒時間做菜,媽媽回到家一看煤氣灶是冷的,就會說算了算了,到外麵去吃吧。那時候爸爸媽媽經常帶我上館子吃飯的,什麽肥牛火鍋、生猛海鮮我都吃過。媽媽說把精力花在做飯上太不值了。媽媽廣告公司總有做不完的工作,媽媽晚上回家常常還要開夜車……”小唇一連串地說媽媽,說得我心都酸了,這小姑娘太敏感了,她感覺到我有責怪她媽媽的意思,是在替媽媽辯解呀。我忙說:“阿姨知道你媽媽工作很出色,我們這幢樓裏上上下下都知道冷家大姑娘能寫能畫,是個女才子。”小唇竟衝我咧開嘴笑了笑―哦,真是很難得看到她的笑臉的呀,而她的笑臉其實是非常迷人的呢,這一點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甚至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為了讓小唇的笑臉不要馬上消失,我又說:“你不曉得,你們冷家在我們這個地區是很有名望的呢,聽說現任區長就是你外公的學生。你外公去世的時候,趕去參加追悼會的人裏三層外三層,花圈疊成小山了。”
“阿姨,我爸爸說,我的爺爺奶奶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他完全是靠自己的勤奮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學的。我爸爸說,爺爺奶奶幫不了我,外公外婆也幫不了我,爸爸媽媽頂多幫我百分之二十了,還有百分之八十要我自己努力了。”小唇說這番話時神色是很認真的,這使我掂量出她爸爸在她心目中的精神領袖地位。想當初冷家外婆就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而反對冷雁的婚事,這一點究竟是不是導致冷雁婚姻破碎的潛在因素呢?
我強迫自己停止思考,今天晚上的任務是要使麵前這個優鬱的小姑娘快活起來。我說:“小唇,你爸爸的話說得很對,其實你媽媽也不是靠你外公的名聲取得事業成功的,你外公死的時候你媽媽還在安徽鄉下插隊呢,她也是靠自己的勤奮努力考上大學的呀。”
小唇便說:“媽媽告訴我,那年考大學,她在鄉下複習功課,每天晚上背書背到深更半夜,冷得要命,隻好一邊跳一邊背書。錄取通知書發下來的時候,她得了心肌炎,住在公社醫院裏。”
我笑道:“小唇原來都知道的呀,所以小唇也很努力,能考取重點中學也是很不容易的,我記得你外婆買了一大包喜糖,樓上樓下逢人就塞,阿姨也吃到你考上重點中學的喜糖呢。”
小唇的眼皮蝴蝶翅膀般地扇動了一陣,輕聲說:“阿姨,我外婆沒告訴你吧?我差一點考不取這所中學,分數少了三分,後來……爸爸托出版社社長跟校長打了招呼,才……”
這一刻我已經喜歡這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了,我喜歡她的誠實透明,我忙打斷她道:“爸爸在關鍵時刻幫了你百分之二十,那百分之八十還是靠你自己努力的呀!小唇知道了自己的差距,問題是要想辦法趕上去,對吧?”
她點點頭,又送給我一個甜美的笑,我想這是感激我對她的信任。我稍微猶豫了一下,生怕挑明真相會破壞此刻我與她之間和諧的氣氛,然而要真正走進她的內心恐怕沒有其他的捷徑了,我決定實話實說,做出隨隨便便的樣子,很輕淡地問道:“你為什麽不告訴陸老師外婆生病的事?所以影響了最近的成績,是吧?”
我的語氣已經夠溫柔了,她卻像被蜂蓄了一般顯示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憋了一會兒,眼淚就又湧了出來。要是我們氣象台的地震儀像女孩子的心那樣敏感就好了!
“小唇呀,阿姨絲毫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嘛,”我趕緊抓餐巾紙給她擦淚,愈發柔和地說,“阿姨是想幫你找找落後的原因,想想辦法追上去,你說呢?”
她捏著餐巾紙又揍鼻涕又抹眼淚,吸泣了半天,方才說:“我不喜歡住在外婆家,小姨跟外婆老是吵架,吵得人心都煩死了。外婆耳朵不好,老是把電視機開得很響很響,震得我頭都痛了,媽媽也不準我給外婆提意見。我也沒有自己的寫字台,做不出的題目也不好問爸爸……”
我暗暗地歎了口氣,袁惜唇麵臨的困境是一時很難改變的,我實在不忍心勸解她接受這份現實,以她十四歲的小樹苗般脆嫩的心靈。顧不得其他了,我說:“小唇,以後每天放學到阿姨家來做作業吧,小妹妹也要做作業,你們兩個一起做,不會有人爭吵,也不會有人開電視機,有弄不懂的功課,可以問阿姨,阿姨解答不了的,還可以問叔叔,好吧?”
袁惜唇抬起淚眼疑惑地看看我,我肯定地點點頭,於是她也木偶般地點點頭。我更加小心翼翼,像涉雷區一般,試探地問道:“小唇在學校裏有沒有要好的朋友啊?同學之間的互相幫助也是很重要的呀。”
她神情似乎開朗了些,說:“我和金燦燦最鐵了,我們起過誓,互相之間不隱瞞任何秘密。金燦燦英語成績很好,她爸爸是在一家美國公司當經理的,她說她中學畢業就要到美國去讀大學,她爸爸給她請了一個老外做家庭教師,專門幫她練英語對話。”
“可是……陸老師說……”我不知道如何表達陸老師的意思,拖延著。
“陸老師肯定說金燦燦不好對吧?”小唇顯得有些激動,淡淡的眉毛皺了起來,蒙隴的眼睛倏地睜大了,說道:“陸老師還是先進教師呢,氣量那麽小!”
“你還沒聽我說陸老師批評金燦燦什麽缺點,怎麽就說老師氣量小了呢?”
“王阿姨你不說我也知道的,陸老師肯定講金燦燦打扮得妖形怪狀,不像中學生對吧?”
我驚訝地點點頭,並且突然注意到小唇今天改變了發型,長發披散著,軟軟地蓋住了她窄小的肩,隻在額前別了一枚柳葉型的水晶發夾。女孩子長大了,懂得修飾自己了。
“陸老師好幾次在班會上點金燦燦的名了。有一次金燦燦在美容院做了一個翻翹式的發型,漂亮得像戴安娜,可是陸老師硬逼著她把頭發拉平了,兩百多塊錢呢!”小唇頗有點憤憤不平。
我略假思索,說道:“陸老師的意思恐怕是要你們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像你們這樣年紀的女孩子,不打扮也是很美麗的,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嘛。”
我顯然沒有說服小唇,她可能是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反駁我,憋了一會兒才說:“陸老師的觀念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了,連金燦燦的媽媽都說她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少見多怪。金燦燦消息很靈通的,她說陸老師老早在江西當了整整十年的農民,骨子裏改不了鄉下人的脾氣。我們學校裏有的老師打扮得也太時髦了,像英語蘇老師,整個一個時裝模特兒,金燦燦說蘇老師不是名牌不沾身的。現在金燦燦從來不叫陸老師的,背地裏就叫她劉姥姥,班上有好多同學都跟著她這麽叫了。”
我說:“對一樁事物有不同的看法,這是正常的,可是給老師起綽號那就不應該了。”
小唇垂下眼皮輕聲說:“我沒有叫陸老師劉姥姥……”霍地又映起眼簾,“金燦燦說,陸老師是存心挑她的刺,報複她。陸老師還是先進教師呢!”
小唇再一次說這樣的話,我覺得其間必有蹊蹺,便追問道:“金燦燦這麽說有什麽根據嗎?”
小唇遲疑了一下,說:“這是金燦燦告訴我的秘密,王阿姨,你一定不要告訴別人呀!”
我說小唇跟我說的事我一定不告訴任何人。
“剛升初二的時候,陸老師叫大家做一篇作文,記難忘的一件事。金燦燦寫她的生日晚會,在希爾頓賓館,三層大蛋糕,邀請了許多外國小朋友參加。她爸爸媽媽都說她寫得好,可陸老師隻給她60分,剛剛及格,陸老師說她寫的事情沒有意義。金燦燦氣得哭了,她媽媽有老同學在報社工作,幫她把這篇作文登出來了。金燦燦特意拿了張報紙給陸老師看,她說陸老師當時很尷尬的,臉漲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陸老師一直記恨金燦燦,成立苗苗文學社也不讓她參加。但是金燦燦也不害怕,她爸爸現在是校董事會的董事,羅校長看到金燦燦都很親熱呢。”
事情確實有點複雜,對於小唇從金燦燦那個女孩子口中聽來的這個“秘密”,我不願意相信卻又不能全不信,關鍵在於像小唇般十幾歲的女孩,還很難了解人的複雜、社會關係的複雜,她們還處在僅僅用好和壞來判斷事物的心理年齡,與其讓她們過多地看到人性“醜”的一麵而產生心理陰影,不如讓她們更多地接受美好的事物,讓她們的心靈裏充滿明媚的陽光。於是我哈哈地笑了起來,我說:“金燦燦小小年紀怎麽會那樣多心啊?我想陸老師不可能為了這一點點小事就記恨金燦燦的。小唇不要受金燦燦的影響,對陸老師有什公成見了。王阿姨跟陸老師接觸以來,她確實是一位兢兢業業的好老師,對你們也很關心,所以她才會被評為先進教師呀!”
小唇咬咬嘴唇,嗦了我一眼:“金燦燦說陸老師當先進是因為我們班平均分數高,所以她現在故意考砸,把班級平均分數拉下來,出出陸老師的洋相。她要我也幫她……”
“小唇千萬別信金燦燦的話,說到底,學習成績好壞是你們自己的事,和陸老師有什麽相幹?陸老師這樣緊盯著你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啊?”我真為小唇著急起來,而且隱隱地不喜歡那位金燦燦,她的思想有時簡直不像是十幾歲的女孩子,或許是我對當今少女的心理了解得太膚淺了呢?!
小唇不再辯解,隻將臉埋進飯碗裏,我便將菜盤裏的蝦仁統統倒進她的碟子裏。她忽然將碗一推,說:“阿姨我吃飽了,實在吃不下了。”那小臉上又盛滿了心事。
我匆忙將碗筷探進水池,替自己泡了杯咖啡,替小唇削了兩隻梨。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話讓小唇增加了心理負擔,我力圖將氣氛調節得輕鬆起來,我笑道:“小唇頭上這枚發夾挺別致的,是媽媽給你買的嗎?”
她的眼波閃亮起來,羞怯地笑笑:“媽媽才不肯買這麽貴的發夾呢,是小姨送給我的。上個禮拜,小姨的男朋友從日本回來了,小姨一高興就把發夾送給我了。”說著抬手將長發撩到背後,又說,“這個發型是金燦燦幫我設計的,她講紮馬尾辮太孩子氣了,這樣顯得成熟些。阿姨你說呢?”
我笑了,說:“阿姨記得小唇是不願意長成大姑娘的,還說要是有一種藥,吃了能讓人永遠長不大才好呢。這會兒怎麽又要裝扮老成了呢?”
小唇眼皮一映一映地瞪著我,答不上來。
我仍笑道:“阿姨覺得小唇隨便梳什麽樣的頭發都很好看。阿姨隻是很奇怪,小唇怎麽那樣相信金燦燦的話?你們兩人的小秘密能不能讓阿姨知道一點呢?”
她朝我皺了皺小鼻子,說:“我知道,陸老師一定讓你勸我不要跟金燦燦好對吧?我可不能當叛徒,要被同學們罵死了!”
我說:“阿姨也不讚成你當叛徒,不過好朋友之間也不能沒有原則,沒有是非對吧?金燦燦不對的地方,小唇就應該對她提出批評,幫助她提高認識,你說呢?”
她困惑地搖搖頭:“我要是不聽金燦燦的話,她就要跟我絕交了。”
“朋友之間應該是平等的,金燦燦如果真是這樣對待朋友,阿姨覺得這樣的友誼是不值得小唇留戀的。”我的口氣不自覺地嚴肅起來。
她的眼圈倏地紅了,著急地說:“要是金燦燦不跟我好了,美美她們也會不跟我好的,裴小楓她們本來就不跟我要好的,我跟誰去要好呢?”說罷,眼淚斷線珠子般地滾落下來。
“小唇別哭,到底怎麽回事?阿姨都被你說糊塗了。”
於是小唇抽抽泣泣,點點滴滴,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瑣碎的事情,我方才知道,這些小小年紀的女孩子,心裏麵已經有了許多複雜的東西,至少比我們那個年紀的時候複雜多了。
金燦燦跟裴小楓誓不兩立是從競選班長開始的。裴小楓是上海電視台中學生節目的業餘主持人,在學校裏自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金燦燦的父親作為惟一的學生家長代表進人校董會,金燦燦在學校自然也非等閑之輩了。競選班長的時候,她們倆呼聲最高。表決下來,兩人的票數正好相等。金燦燦以為會重新投票的,正好她過生日,在希爾頓飯店開Party,她請了班裏半數以上的同學去參加,她確信她是穩操勝券的。可是陸老師突然宣布不重新表決了,陸老師說班主任應該也有投一票的權利。陸老師的一票投給了裴小楓,陸老師的理由很充分,裴小楓硬碰硬是憑自己的成績考進來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那就是說金燦燦是靠父親讚助鈔票硬塞進來的。陸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是金燦燦的父親從校董會上聽來告訴金燦燦的,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了。從此金燦燦就不跟裴小楓說話了,看見陸老師也是愛理不理的。
金燦燦雖然沒有當上班長,但擁護她的人還是很多。譬如像美美,美美長的又白又胖,大家都叫她“蠶寶寶”。“蠶寶寶”的爸爸就在金燦燦爸爸的公司裏當工程師,她和金燦燦老早就是好朋友了。譬如還有汪穎,汪穎是小熒星藝術團合唱團的演員,是學校裏有名的“歌星”。有一次上體育課,大家都到操場去活動了,就汪穎坐在位子上不動身。體育委員夏天雷對汪穎說:“體育課請假一定要有醫生開的病假條,你沒有病假條就算曠課的,你不能破壞我們全班的榮譽啊!”汪穎白了夏天雷一眼,不理他,隻顧自己做作業。夏天雷就去告訴裴小楓了。裴小楓就來做汪穎的思想工作,要德智體全麵發展啦,沒有強壯的身體怎麽成為祖國的棟梁之材啦,加強體育鍛煉能提高學習效率啦。裴小楓說破了嘴皮,汪穎反而撲在課桌上哭起來。裴小楓生氣了,說:“我告訴陸老師去。”裴小楓剛走,金燦燦就跑進教室,其實金燦燦早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有經驗。那天金燦燦是穿了件雪青色的風衣到學校裏來的,這件風衣是她爸爸到日本出差去的時候給她買回來的,上課的時候她就將風衣脫下,裝在一隻塑料口袋裏,掛在椅子背上。金燦燦跑進教室就把教室門關上了,她問汪穎:“你一定是來月經了,褲子弄髒了對吧?”汪穎哭得更厲害了。金燦燦毫不猶豫地從塑料袋裏取出她那美麗的風衣披在汪穎身上,說:“有什麽好哭的,她裴小楓以後也會有這一天的。穿上我的風衣,人家什麽都看不見了。到衛生室去,讓衛生老師開張病假條不就行啦!”那天汪穎就穿著金燦燦的風衣回家了。
袁惜唇考中學時成績差了三分,她爸爸托人求情才進了這所中學,所以她心理上有壓力,很自卑,從不主動跟同學交往。加上她長相普通,又沒什麽特長,所以幾乎被大家遺忘了。突然有一天,她收到金燦燦的請帖,邀請她參加生日晚會。她說當時她興奮得跑到廁所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直到現在,袁惜唇說起金燦燦的那個生日晚會,仍是眉飛色舞。
我終於明白袁惜唇為什麽對金燦燦那樣癡迷,再普通的女孩也需要被人認同,需要友情的關愛,需要快樂與笑聲。我突然想起陸老師那焦慮的眼神和疲憊的身影。老師們大都從成績報告單上了解學生,成績單上的分數能不能代表一個學生的全部了呢?
丈夫帶著女兒回來,打斷了我和小唇的談話。小唇十分見生,慌慌忙忙告辭回家了。
九點多鍾,冷雁來叫小唇,我告訴她小唇已回家去了,她匆忙要走,我攔住了她。仗著她喊我聲大姐,我便毫不客氣地說:“冷雁,你離婚的事已經給孩子心靈蒙上陰影,關鍵要多關心她,多給她一些溫暖。”
冷雁幽幽地嚓了我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聽小唇說,平常她要做功課,連個安靜的環境都沒有是吧?你去跟冷鴻說說,要吵要鬧,好歹等孩子不在家的時候嘛。”
冷雁歎了口氣:“我根本不敢跟冷鴻說什麽。本來我搬回家住,已經占了她的房間,她隻好跟媽媽擠一間了。明裏不說,臉色是常常很難看的。再說她自己的事也不順,心裏也不開心,媽媽一說她,她就要發脾氣,我有什麽辦法呢?”
我問道:“冷鴻本來在醫院做的好好的,聽說都要結婚了,怎麽突然又辭職了呢?”
冷雁說:“原先她的那個男朋友,是她醫院的醫生,談了好幾年了,說是要等出了國再結婚,一腳跨出去就杳無音信了。天下沒個男人是好的!”冷雁咬牙切齒地罵了聲,“冷鴻氣傷了心,不願再待在那個醫院。辭職後做過服裝生意,開過美容院,她哪裏是做生意的人呢?把我媽媽的錢都蝕進去了。她發誓非找一個外國人結婚,還不是為了氣氣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為了他出國,冷鴻把自己的積蓄都貼給他,還……還為他流產了兩次!”
我啼噓道:“真不知道冷鴻有這番遭遇,有時樓梯上跟她照麵,就覺得她的打扮有點過分。好像在虛張聲勢似的。”
冷雁忙說:“大姐,冷鴻的事這樓裏沒人知道,你曉得蜚短流長比刀子還厲害!”
我心裏沉甸甸的,說:“你放心,我的舌頭不長。我隻是擔心小唇,以後小唇放學,先讓她到我家來做作業吧。我們家人被我弄慣了。”
“不用不用,大姐,怎麽好意思給你添麻煩?”冷雁說走路說話都輕輕的,非常安靜。
“其實冷鴻也很忙,難得在家吃晚飯。小孩子講話不托下巴,冷鴻蠻喜歡小唇的。”
她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就不再堅持了。心裏是極想問問她自己的事的,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便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