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文俠

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國有個寓言:國有二士而不衰,一為儒士,崇仁;一為俠士,尚義。儒字:人需為儒,儒為人而雨潤天下;以文明去對抗暴力,用一本《論語》去抵禦全世界,所以“儒”很迂,常死於諫。俠字:人夾為俠,“夾”字古通“鋏”字,就是一柄劍。一個人提著一柄劍,去用暴力捍衛文明。千百年來,這樣的俠很多,曹沫、專諸、聶政、荊軻,他們都是俠。司馬遷說:“俠之大者,謂之刺客。”梁啟超也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所以到頭來,故事的結局總是儒還活著,做了國士,而俠卻死了,是為國殤。儒生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的理想總被俠搶先實現了,儒與俠的界限模糊了——俠就是儒,不過放下了筆,提起了劍而已。

晚清精英階層之中,便有這樣一位文俠:

王懿榮死後,聞聽噩耗的光緒帝發上諭,讚其“敦品績學,持躬清正,臨難捐軀,從容就義”,不僅賜諡號“文敏”,追授侍郎銜,還對其事跡大加褒揚,王文敏公可謂生榮死哀。而其身後,他那些不惜重金收藏的甲骨被分散於三處:25片被捐贈至天津新書學院,100餘片由王氏子孫收藏,而絕大部分則盡數歸於一人。3年後的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這個人將這些甲骨拓本結集出版,發表了中國曆史上第一本甲骨文著錄《鐵雲藏龜》,此後,也正是從對這本書的研究開始,具有現代意義的甲骨學才由此發軔……

劉鶚,譜名劉震遠,原名劉孟鵬,字雲摶、公約,後更名劉鶚,字鐵雲,又字公約,號老殘,清鹹豐七年九月初一(1857年10月18日)生於江蘇六合(今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祖籍丹徒(今江蘇省鎮江市),寄籍山陽(今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

據傳,劉鶚與王懿榮交情莫逆(一說其是王的弟子)。由於王懿榮生前不惜重金收購甲骨文和其它古董,欠下大量外債,在其殉國後,其次子王崇烈不得已,於清光緒二十八年十月(1902年10月)變賣家藏文物償還債務。其中,王懿榮生前所藏甲骨,除百餘片由王氏子孫收藏,25片捐贈至天津新書學院外,其餘盡數歸於劉鶚。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這句耳熟能詳的名言出自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老殘遊記》,而這部百餘年來為文論家稱道的大作便出自劉鶚之手。書中那個搖著串鈴,浪跡於江湖,以行醫糊口,自甘淡泊,又不入宦途的老殘,誠然就是劉鶚青年時代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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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露“清官暴政”是《老殘遊記》的一大亮點。劉鶚筆下的“清官”是個急功近利想做大官的劊子手——因“才能功績卓著”補曹州知府的玉賢在署理曹州府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衙門前12個站籠便站死了2000多人,九分半是良民。於朝棟一家,因和強盜結怨被栽贓,玉賢不加調查,一口咬定是強盜,父子三人就斷送在站籠裏;董家口一個雜貨鋪的掌櫃的年輕兒子,由於酒後隨口批評了玉賢幾句,就被他抓進站籠站死。玉賢的邏輯是:“這人無論冤枉不冤枉,若放下他一定不能甘心,將來連我前程都保不住。”

劉鶚借以搖著串鈴、替人治病糊口,混跡於江湖近20年的遊醫老殘的雙手,治愈著小說中所虛構的患者的肉體病痛,也通過老殘的雙眼,直麵著晚清以來中國社會的精神頑疾。

劉鶚出身官宦,其父劉成忠,清鹹豐二年(1852)進士,改庶吉士,授職編修,曆任福建道監察禦史、順天鄉試監試官、汝寧府知府、開封府知府、河南南汝光道。清光緒元年(1875)被賜布政使銜。清光緒十年(1884)因病逝世於淮安,享年66歲。劉鶚幼受庭訓,5歲隨父至河南汝寧府任所,7歲師從丹徒名儒趙君舉。劉鶚亦深受其母影響,因其母六合人朱氏通曉音律、醫學,故劉鶚於清光緒二年(1876)和清光緒十二年(1886)兩度赴南京應鄉試不第後,便以唐代名士劉賁自比,至上海、揚州一帶掛牌行醫。《老殘遊記》中的主人公老殘就是劉鶚這時的人生寫照。

官宦子弟劉鶚不入仕,轉而從醫、從商,這在當時可謂驚世駭俗。他從20歲起,除了行醫外,還先後在淮安開設煙葉鋪、藥鋪,在上海開設石昌書局[1],但無一不以失敗告終。清光緒十三年(1887)夏秋之際,黃河開州段決口,但並未引起重視,九月三十日,鄭州十堡處決口,史載“(黃河鄭州段水位)初三十餘丈,越三日至三百餘丈,奪溜南趨灌入賈魯河,又東會渦河,南注周家口,入淮河。全河繼流,災情嚴重。”朝廷考慮黃流橫決,恐匪徒為患,初命曾國荃、裕祿各回兩江、湖廣總督本任,以資防範。至十月十五日,才發帑銀10萬兩賑災,直至十一月初九,方命禮部尚書李鴻藻往鄭州視察河工搶修情況。是年,又急調廣東巡撫吳大澄抵鄭州治河。劉鶚之父劉成忠曾曆任開封府知府、河南南汝光道,他專於治河,並將治河經驗匯編成書,名為《河防芻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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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鶚原籍丹徒,因家貧在丹徒無祖產。曾祖克嶷、祖文壽先後中進士,以官為業,全眷隨任。因居官清廉,亦無力置業。其母朱氏先後於清同治五年(1866)和清同治十年(1871)以積聚數十年的命婦“湯沐錢”,委托其女婿、淮安人高維之購得淮安高公橋西街廖姓住宅一處(原為明萬曆、天啟年間漕運總督、鳳陽巡撫朱大典宅)及田產數十畝,移居於此,並攜劉鶚至此讀書。其父告病辭官後,卜居並病逝於此。“劉鶚故居”在淮安城內勺湖東南的高公橋西街上,東臨金剛社巷,西界地藏寺巷,屋北原是荒地。由東邊的花園、當中的正宅以及西邊三個院落構成。

劉鶚因受父親影響,少時亦愛好水利,加之其父劉成忠與李鴻藻有“年誼”(同一年考中科舉入仕者之間的友誼)的關係,與吳大澄亦有故交,是年,31歲的劉鶚關閉了上海的石昌書局,北上入豫,出任河督局提調官,並親臨決口一線,以“束水攻沙”的方式治河成功。劉鶚因此被吳大澄聘為豫直魯三省黃河圖提調,以協調黃河下遊各省的統一治河。在此過程中,劉鶚負責測繪了河南、河北與山東三省的黃河水道。正是他對這一地區的風土人情了如指掌,才有了《老殘遊記》所再現的清末山東的社會風貌。而劉鶚在山東期間,還受到兩任山東巡撫張曜和福潤的賞識。也正是因此機緣,在福潤的推薦下,劉鶚後來才得以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入職清廷專辦洋務及處理外交事務的中央國家機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是年春,因甲午戰爭戰敗,清日《馬關條約》簽署的消息傳回國內,國內改革呼聲日隆。而劉鶚作為晚清以來最早一批著眼現代化和西方世界的激進改革者一直主張“扶衰振敝”,即大力吸引外資興辦實業、開礦築路。早在清光緒十三年(1887),外商組福公司籌辦開采山西礦產時,劉鶚就被聘為華方經理。他曾在給親家羅振玉的信中寫道:“晉礦開則民得養,而國可富也。國無素蓄,不如任歐人開之,我嚴定其製,令三十年而全礦路歸我。如是,則彼之利在一時,而我之利在百世矣。”自此後,劉鶚身體力行投身於實業救國的大潮中,先後參與籌辦或經營過自來水公司、電車公司、海運物流公司、精鹽廠、煉鋼廠、化肥廠、香煙廠、出版社和書店等多種現代實業。

清光緒二十二年,劉鶚先應直隸總督王文韶、湖廣總督張之洞召籌辦盧漢鐵路[2],因與時任督辦大臣的天津關道盛宣懷意見相左而辭歸。同年,劉鶚又上書直隸總督王文韶,倡議修建津鎮鐵路(即今京滬鐵路天津至鎮江段)。鐵路毗鄰京杭運河,從鎮江起,經揚州、高郵、寶應、淮陰、濟南,直抵天津。為築津鎮鐵路,劉鶚攜銀五萬兩及古董字畫數十件賄賂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翁同龢,遭拒。又因津鎮鐵路的修建將削弱鎮江的區位優勢,使瓜州取代鎮江的交通樞紐地位,此舉招致在京鎮江籍官員抵製,最終不了了之。

劉鶚除了接受現代思想,主張“扶衰振敝”、發展洋務、實業救國之外,在思想上,他信奉太穀學派,是太穀學派創始人周太穀弟子李光炘的得意門生。他還博學廣智,在數學、幾何學、中醫、水利等自然科學領域皆有建樹,著有《勾股天元草》《孤三角術》《曆代黃河變遷圖考》《治河七說》《治河續說》以及《人命安和集》(未完成)等科學理論著作。他精於樂律,係廣陵琴派傳人,所藏唐琴“九霄環佩”,琴麵有黃庭堅題記,後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係故宮收藏近世四大名琴之一。他還擁有極其廣泛的興趣愛好,僅收藏的古董就涵蓋金石、碑帖、字畫、陶瓷、青銅器及古籍善本,號稱“上自殷契及隋碑,巨若鼎彝,纖如泉珍,旁羅當壁,廣及訣罌登”。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時,劉鶚居滬上,其所藏青銅器已有數十件之多。而庚子之變後,劉鶚至京師,一麵賑濟京城百姓,一麵借著亂世中收藏家紛紛出手藏品的契機大力收購青銅器、碑帖、字畫等藏品。據說劉鶚收購王懿榮生前收藏的1000餘片甲骨亦逢此時。是時,王懿榮生前因收藏欠下不少外債,其次子為還債,便將王懿榮甲骨藏品中的大宗1000餘片整體出讓給了劉鶚。此後,劉鶚先是通過好友方藥雨找到了曾經幫王懿榮收購甲骨的山東濰縣古董商範維卿,從範維卿手中又購得甲骨300餘片,又在古董商趙執齋處一次性購買甲骨3000餘片。後來,劉鶚專門遣其三子劉大紳親往安陽小屯村,購得1000餘片甲骨。至此,劉鶚總計收集了5000餘片甲骨。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劉鶚從所有甲骨藏品中精選了1058片,將其整理、拓印,並編輯成集,以其字“鐵雲”名之曰《鐵雲藏龜》,與他其餘的藏品圖錄《鐵雲藏印》《鐵雲藏陶》《鐵雲藏泉》和《鐵雲藏封泥》並成係列。《鐵雲藏龜》是世界第一本甲骨文書籍,劉鶚在這本書中明確提出了甲骨文係殷人刀筆文字,並釋讀了55個甲骨文所對應的現代漢字,其中至今被證實正確的有42個。也正是以這本書為研究對象,孫詒讓在翌年仲冬完成了第一本甲骨文研究著作《契文舉例》,總計5萬餘字。該書雖因故於民國六年(1917)才在羅振玉的資助下出版,是時,距離孫詒讓去世已9年,距離劉鶚去世也已8年。但是自孫詒讓進行針對《鐵雲藏龜》的專項研究,並完成《契文舉例》之日起,以研究甲骨文和通過甲骨文研究三代曆史為學術內容的甲骨學便由此發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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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藏龜》是第一部甲骨文書籍,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出版,共6冊。原刊本有羅振玉序、吳昌綬序和劉鶚自序,共收錄甲骨1058片。曆史上與劉鶚的《鐵雲藏龜》關係極為密切,且以“鐵雲藏龜”為名的甲骨文著錄還包括:

民國四年(1915),羅振玉從劉鶚贈送給他又未曾收錄在《鐵雲藏龜》內的甲骨中又精選數十板,影印並命名為《鐵雲藏龜之餘》;民國十四年(1925),劉鶚同鄉、鎮江名士葉玉森,得劉鶚遺藏甲骨1300餘板,精選240板,並附釋文,出版《鐵雲藏龜拾遺》;民國二十年(1931),上海蟫隱廬再版《鐵雲藏龜》,新增鮑鼎釋文於每片之側,並附羅振玉所輯《鐵雲藏龜之餘》;民國二十八年(1939),上海孔德圖書館得會稽吳振平舊藏甲骨龜片,由沈尹默、金祖同和李旦丘考證,係劉鶚舊物。其中僅少部分為《鐵雲藏龜》收錄,多數未錄,於是又從中選出93板,注釋文後,編成《鐵雲藏龜拾零》;1975年,台灣藝文印書館嚴一萍將《鐵雲藏龜》中收錄的1043片甲骨一一斷代並分類整理,編成《鐵雲藏龜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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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詒讓,晚清名儒、經學家、甲骨學創始人。其著作《周禮正義》澤惠學林,《墨子間詁》亦為注墨權威之作,《溫州經籍誌》被譽為“近世匯誌一郡藝文之祖”,而《契文舉例》更是考釋甲骨文的開山之作。清光緒三十年(1904),孫詒讓得到劉鶚的《鐵雲藏龜》後不久便以《鐵雲藏龜》所錄甲骨為研究對象,完成了《契文舉例》。全書總計5萬餘字,考釋卜文334個(正確者約185個)。孫詒讓著述後,並未將此書交付出版,而是原稿謄抄了5份,分寄劉鶚、羅振玉、端方等人。直到民國六年(1917),該書才由羅振玉出資出版發行。

此外,劉鶚的社會活動極其活躍,他用一生構建了一張高度發達的人際關係網。於朝廷內部,他憑借其父與王文韶、吳大澄、李鴻藻、李鴻章、張曜等人的關係,與王文韶之子王稚夔、王鈞叔,李鴻章之子李經方、李經邁等人均有交往,並通過他們走通了如肅王善耆、慶王奕勖等親貴宗室。此外,他與梁啟超等維新黨人也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在朝廷之外,他的社會活動更加活躍,不僅參與了入東文學社、農學會、保國會、救濟會等社會團體,還與英國、意大利商人、日本駐華公使交往頗深。他在天津創辦了報紙《日日新聞》,並與上海和南方多家報館關係莫逆,是當時能夠在一定範圍內左右社會輿論的新聞業先驅。不僅如此,劉鶚的社交甚至還涉及江湖人士,並與武林名俠王正誼(即“大刀王五”)感情深厚。庚子之變後,王正誼被八國聯軍槍殺並暴屍刑場,屍體就是由劉鶚收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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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誼,字子斌,河北滄州人,京師武林名俠,因刀法純熟,且拜李鳳崗為師後排行第五,人稱“大刀王五”。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王正誼參與義和團運動,濫殺洋人、攻打教堂、處決牧師,後被八國聯軍槍殺於北京前門,終年5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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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新倉是明清兩代儲藏皇糧、俸米的皇家官倉,始見於明永樂七年(1409),至今已有600餘年的曆史,是北京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皇家倉廒。劉鶚當年購米賑災的太倉原址大體位於今北京東城區新太倉胡同,在南新倉北、朝陽門內。明清兩代,朝陽門被稱為京師“糧門”,北京城內九倉之糧皆自京杭運河從南方運抵通縣,再從通縣上岸轉糧車經朝陽門運抵城內九倉。因此,據傳朝陽門門洞內曾刻有穀穗一束。而出於物流的區位優勢,京城九倉也都位於朝陽門內。時至今日,這些倉房雖然僅存南新倉一座,但它們作為一種文化坐標卻長存於城市的記憶當中,如海運倉、祿米倉、新太倉等等,這些老北京的地名依舊延續至今。

劉鶚之所以能夠編織起如此龐大的人際關係網,與其為人俠義的行為準則息息相關。

據傳,劉鶚所以創作《老殘遊記》,是為了資助友人錢塘人連夢青。連夢青因與叛黨湖南“自立軍”首領沈藎交情莫逆,受其株連,由北京逃至上海,以記者職業謀生,但入不敷出。劉鶚欲出錢資助,然而連夢青性格孤傲,不受錢財。於是,劉鶚創作小說《老殘遊記》,以書相贈,由連夢青將小說版權賣給商務印書館的雜誌《繡像小說》連載,所得稿費供連夢青贍養老母。[3]

劉鶚不僅有義薄雲天之義,更有悲天憫人之仁。庚子之變後,由於聯軍攻陷京師致使糧道阻塞,京津淪陷區內百姓因無處買糧竟致饑荒,一時間餓殍滿野。於是,來京辦賬的劉鶚一方麵大力收購收藏家手中的古董文物,另一方麵更是將主要精力用於賑濟災民。是時,太倉在沙俄軍隊占據區內,劉鶚知歐洲人喜食穀物而不愛吃米,於是便與俄軍高層商議購買太倉貯米,將米賣給京城百姓以賑災。與此同時,劉鶚還投資設立瘞埋局,專門收葬無主屍體。然而,正是這次收購太倉貯米在日後徹底改變了劉鶚的命運。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劉鶚因“擅散太倉粟”和“浦口購地”二事獲罪,被流放新疆。所謂“擅散太倉粟”即此陳年舊事,而“浦口購地”是劉鶚獲罪的直接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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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化府,史稱烏魯木齊,即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乾隆平定準格爾叛亂後,改“烏魯木齊”為“迪化”,意為“開導教化”,取“新開辟之疆土”意,給西域維吾爾族聚集區定名“新疆”。清光緒十年(1884),清政府增設新疆行省,以迪化為省會。有清一代,烏魯木齊(迪化)和伊犁一直是與寧古塔並列的罪臣流放地。

自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起,清廷內部及英、德兩國外商一直有比照盧漢鐵路,修建自天津至南京浦口的津浦鐵路的討論。劉鶚早早預見了修築津浦鐵路的必然性,並預言南京浦口“來日必為商貨吐納地”,因此早在清廷出台最終決策之前,便與親戚集資大力購買南京浦口一帶的土地。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初,曆經10年的決策,外務部右侍郎梁敦彥與德華銀行、華中鐵路有限公司簽訂了《天津浦口鐵路借款合同》,津浦鐵路終於動工。一時間,南京浦口地價飛漲,手握大量浦口土地的劉鶚成了大贏家。然而,這引發了浦口當地豪紳陳瀏的嫉妒,他強買劉鶚手中的浦口地產不成,於是勾結剛剛調任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的袁世凱,羅織罪名,密電兩江總督端方於當年6月20日抓捕劉鶚進京,後流放新疆。事實上,劉鶚和袁世凱早有嫌隙。劉鶚任豫直魯三省黃河圖提調在山東供職時,曾與袁世凱同在山東巡府張曜麾下共事,袁世凱請劉鶚向張曜推薦自己,以期獲得提拔。但張曜卻認為袁世凱“才可愛而性未定,資可造而識未純”,所以並未重用袁世凱。這引發袁世凱對劉鶚的不滿,二人因此不睦,也為劉鶚日後被發配新疆埋下隱患。

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劉鶚被發配新疆迪化,因無處容身,寄居於迪化城西門裏城隍廟內。是時,城隍廟內的寄居者均為赤貧流民,多以沿街乞討為生,晝乞夜歸。劉鶚不甘乞討,便與廟內一位人稱“劉長腿”的劉姓道士,輪流上山采藥,又輪流在城隍廟內以應診為生。劉鶚醫術精到,且診資低廉,遇有赤貧者又分文不取,很快便譽滿迪化。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自在。閑來無事時,劉鶚還與當地文人唱和,給劉道士寫詩,詩雲:“道人居市不居山,治病救人豈等閑。憑得陽春兩隻腳,一生幾度玉門關。”

後來,劉道士應邀投奔山西五台山,劉鶚便獨自一人繼續以應診為生。他一麵應診,一麵與文人唱和,一麵撰寫醫書《人壽安和集》。清貧而富有情趣的流放路正如他筆下“流水小橋催釣影,春風深巷賣花聲”的迪化風情一般,恍若又回到了他殘生開始時的樣子,回到了《老殘遊記》開篇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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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又稱城隍爺,是古代中國民間文化和道教文化中普遍崇祀的重要神祇之一,大多由有功於地方的名臣、英雄充當,是城市的守護神。

據傳,迪化城隍廟建於清乾隆年間,磚木結構,坐北向南,有三個大圓門,廟內有前庭、東側院、大殿、後殿等建築,香火旺盛,香客不絕,是當年迪化城裏的一個重要宗教活動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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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時值劉鶚誕辰130周年,原淮安縣人民政府為紀念他,一麵重新翻修位於淮安區西長街312號的劉鶚故居,一麵組成考察組尋找劉鶚墓。考察組通過劉鶚之孫劉厚洛找到了位於今淮安市楚州區大後村七洞河畔的劉鶚墓,並在大後村一村民家中尋得墓碑半塊。是年,縣政府撥轉款重修劉鶚墓,並新立漢白玉墓碑,上書“清劉鐵雲先生之墓”。

清宣統元年七月初八(1909年8月23日)清晨醒來,劉鶚“忽患風痰,時醒時昏,醫治罔效”,因突發腦溢血病逝於迪化,時年52歲(一說為中風,當日病逝)。據傳,劉鶚遺願歸葬淮安劉氏墓地。其辭世後,劉家人遵其遺願,雇傭馬隊,並在馬車上安裝水平儀,以確保遺體頭高腳低。馬隊東行近萬裏,耗時半年,車舟轉運,才於翌年春將遺體運抵淮安,並歸葬於淮安七洞河畔劉家祖塋內。

劉鶚這一生,做了大半輩子生意,趁錢自不必說,做慈善、搞收藏,樣樣都是流水的銀子;有才也無需多講了,一本《老殘遊記》便足夠讓他的才華千古流芳。可作為晚清一大奇人,劉鶚最稱的怕還不是才,更不是錢,而是頭頂上頂著的數也數不清的帽子:半個官人、半個買辦、半個小說家、半個鑒定家、半個收藏家、半個古琴表演藝術家、半個實業家、半個出版人、半個媒體人、半個地產家、半個數學家、半個水利工程師,還有半個主治醫師,等等……值得一提的是,他頭頂上這無數的帽子無一不是隻有半頂,當然這不是因為他不夠內行,而是因為他這一生恐怕從來也沒有全神貫注地做過一件事情。不過,這也造就了一個令人尷尬的局麵:時至今日,我們光是認齊他頭頂上的這些帽子都已屬不易,更不必說看清他掩在無數帽簷下麵的那張臉了。

或許,最真實的麵孔莫過於最真誠的自白:

於《老殘遊記》自序之中,劉鶚曾雲:“棋局已殘,吾人將老,欲不哭泣也得乎?”他說自己是那位直麵殘局的老人。可自晚清而至20世紀之初,在日益顯露的以西方為主導的現代全球體係之外,古老的華夏文明、風雨飄搖的清廷和棲身於皇權庇護下的儒家社會中的精英士大夫階層,何嚐不更像是這位遲暮的老者。於字裏行間之內,《老殘遊記》的主人公、人稱老殘的江湖遊醫鐵英從來也沒有一把刀、一柄劍,卻能以苦口的古老草藥和冷峻的現代反思血洗社會的不公。而在字裏行間之外,《老殘遊記》的作者,麵向現代卻不麵向西方、絕望清廷卻又對革命說“不”的劉鶚也從來都沒有一把刀、一柄劍,卻能悵然於曆史的蒼穹之下,既我行我素、自然而然,又為國為民、肝膽相照。而當殉君的儒士倒下去,垂暮的文俠也走遠,藏在龜殼裏的古老世界終將在後繼的甲骨學學者如炬的目光中蘇醒。

3000年,恍若夢一場。每個癡迷於此的靈魂都夢想著做一位解夢的大師。從此,這冰冷的人世間也就再沒有什麽寓言可言了。

[1]書局是現代出版社的前身,劉鶚後來將畢生藏品輯錄成冊,出版《鐵雲藏龜》《鐵雲藏印》《鐵雲藏陶》《鐵雲藏泉》《鐵雲藏封泥》和《抱殘守缺齋藏器目》等書籍,很可能與其曾經開設石昌書局的經曆有關。

[2]盧漢鐵路係甲午戰爭後,清廷籌備自主修築的第一條鐵路,北起北京正陽門西站,南抵漢口玉帶門站,光緒二十四年(1898)動工,光緒三十二年(1906)全線竣工通車,後更名為京漢鐵路,民國時改稱平安鐵路。即今京廣鐵路北京至漢口段前身,全長1214公裏。

[3]光緒二十九年(1903),劉鶚的小說《老殘遊記》首發於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的半月刊《繡像小說》上,連載至第13回時因故中止,後重新刊載於《天津日日新聞》,原署鴻都百煉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