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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下樓,哭喊聲漸強,呂棟循聲望去,院辦的門口圍了好多看熱鬧的老師和學生。他分開人群走進去,看見在院長辦公室門口的地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她一頭燙過的枯黃的亂發披散在肩上,滿臉的淚痕襯托著眼角縱橫交錯的魚尾紋,雙手握拳在胸前亂揮,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她的兒。兩個秘書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個勁地朝呂棟使眼色。

呂棟認出了中年婦女便是詹誌鵬的母親陳媛媛。他在大一新生的家長見麵會上見過陳媛媛一次,這個名字和她風風火火的做派留給呂棟深刻的印象。

“呂老師!”陳媛媛搶先認出了呂棟,她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抓住呂棟的褲腿,把呂棟生生地拽了個跟頭,摔得生疼。“呂老師,是誰給我兒子下了毒!”陳媛媛哭喊著,“你們得給我一個解釋。”

“陳女士你別這樣。”呂棟想把她扶起來。無奈陳媛媛的體型幾乎是他的兩倍,他無能為力。“警方已經在調查了。”呂棟隻好半蹲在地上安撫哭喊聲震耳欲聾的陳媛媛,“相信他們一定能抓住凶手的。”

“我就管你們要人!”陳媛媛扯開嗓子高喊,“我兒子好端端的,被人投了毒,你們是怎麽教育學生的?居然培養出殺人犯來了!”

“這……這是怎麽說的……”呂棟覺得頭皮發麻,“現在警方還在調查取證,您不好下這樣的結論啊。”

“我不管,你還我兒子!”陳媛媛說罷狠狠捶了呂棟兩拳,差點把他打得背過氣去。兩個男生看不下去了,衝過來推開陳媛媛,把驚魂未定的呂棟扶起來。

“你們老師和學生合夥欺負人!”陳媛媛放聲嚎哭。

“陳女士,別這樣。”呂棟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您看,您警方正在收集證據,您能不能提供一些線索,也好幫忙破案。”

“我兒子在你們學校中的毒,你管我要線索?”陳媛媛抹著眼淚,“你虧心不虧心!”

“我是說……您知不知道詹誌鵬平時欺負過一些同學……”

“喂,你什麽意思!”陳媛媛停止哭鬧,胡亂抹抹眼淚,骨碌一下爬起來,逼近呂棟,“你的意思是,我兒子是自找的,對吧?”

“這……怎麽會……”呂棟後退了兩步。

“別跟我耍官腔!你們就是想推卸責任。”陳媛媛咬牙切齒,“我兒子一向聽話懂事,跟別人都沒紅過臉。誰知道是哪個爛仔腦子壞掉了,給我兒子下毒。你反要說是我兒子有問題嗎?”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呂棟的後背已經貼在牆上了。

“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幾個保安被學生拉了過來。呂棟像是見到救星,三步兩步朝他們奔去。陳媛媛也停下來,瞪著眼打量著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們。

“哦,是詹誌鵬的家長嗎?”保衛處的副處長有楊洋氣喘籲籲跑進來,用難以理解的語氣問陳媛媛,“陳女士,這個時候你應該陪在你兒子身邊。我剛得到消息,醫院給詹誌鵬剛剛下了病危通知。”

“病危!”陳媛媛一聲哀嚎,左手捂著胸口,右手捂著額頭,似乎瞬間變成弱不禁風的林黛玉,轉眼就要昏倒似的。

“這樣吧,我派人送你去醫院。”楊洋對她的表演不為所動。他揮揮手,兩個保安連哄帶勸地把陳媛媛帶走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啊。”楊洋看著陳媛媛的背影對呂棟說,“呂老師,沒事吧。”

“啊,沒事,謝謝你們。”呂棟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襯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他問一旁的秘書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陳媛媛下了飛機就氣勢洶洶地衝到學院來興師問罪。這個時間院領導都在外麵開會,秘書很客氣地請她稍等一下,或者直接去醫院探望詹誌鵬。陳媛媛認為院領導們是在故意躲著她,是推卸責任,是居心叵測,便坐在地上開始哭鬧。秘書苦勸無果,隻好給呂棟打了電話。

“老師……”岑斌的聲音從樓道口傳來。男孩站在那裏,渾身忸怩。

“你怎麽沒去上課?”呂棟抹著臉上的汗。

“能和您聊兩句嗎?”岑斌滿臉躊蹴,“單獨……”

“哦,沒問題,走吧。”呂棟帶著他上樓去辦公室,“有什麽事,上午在宿舍不能說?”

“我本來不想做壞人。”岑斌吭嘰,“可是吳翰龍太能裝了。”

“吳翰龍怎麽了?”呂棟不解。

“他非說有人要害他,詹誌鵬是被誤傷的。”岑斌說,“我覺得他根本是欲蓋彌彰。”

“為什麽這麽說?”

“他複製了詹誌鵬的鑰匙。”岑斌話一出口。呂棟好像挨了當頭一棒。

“那是上周二的事。”岑斌說,“那天傍晚,詹誌鵬去參加籃球隊的訓練。我吃過晚飯困了,就上床眯一覺。”他頓了頓,“您知道我們的宿舍。我們用的是一體家具,下麵是書桌和儲物櫃,上麵是床。我們一般都不疊被子,所以有時候進門察覺不到**睡著人。”

“嗯,我知道。”呂棟點頭。

“那天我正睡著,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了,而且沒開燈。”岑斌說,“然後是開櫃子的聲音。我覺得奇怪——當時天快黑了,屋子裏光線不好,誰開櫃子拿東西不開燈呢?我也沒吭聲,就從床欄杆縫兒裏瞄了一眼。”

“你看見什麽了?”呂棟頓感緊張。

“我看見吳翰龍從詹誌鵬的櫃子裏拿了什麽東西出來。”岑斌說,“詹誌鵬的床在我的對麵。我沒看清他拿的是什麽。”

“吳翰龍怎麽會有開詹誌鵬的櫃子鑰匙?”

“那還不簡單。”岑斌說,“他隻要趁詹誌龍去打球時,把鑰匙偷出來就行了。”

“你確定是吳翰龍?”呂棟問。

“雖說光線不好,我還不至於看錯。”岑斌說,“吳翰龍拿了詹誌鵬的什麽東西,又在自己櫃子那邊鼓搗了一會兒才離開的。”

“你發現吳翰龍拿了詹誌鵬的東西,有沒有問過他拿了什麽?”呂棟問岑斌。

“沒有,因為詹誌鵬自己也沒提丟了東西。”岑斌說,“我沒想到吳翰龍膽子那麽大會去偷毒蘑菇。直到剛才聽說他中的毒是毒傘肽,我才明白過來。”

“這麽重要的情況,你怎麽不早說。”

“我說了,我不想當壞人。”岑斌說,“但吳翰龍太過分了。今天一回宿舍就摔摔打打地收拾東西,說要搬出去。”

“搬出去?”呂棟趕忙問,“他要搬去哪裏?”

“不知道。”岑斌撇嘴,“好像是說要先去周圍找個短租酒店。他擺著一張臭臉給誰看啊,裝得好像他自己才是受害人。”他的手機響了,岑斌向呂棟說了句對不起,跑到外麵樓道接電話,半分鍾後緊張地跑回來。“隔壁宿舍的哥們來電話。”他結結巴巴,“吳翰龍和趙君在宿舍打起來了!”

呂棟連辦公室門都沒來得及鎖,跟著岑斌一路跑到宿舍樓。上氣不接下氣地爬上3層樓,他覺得自己的心髒要爆炸了。

吳翰龍和趙君的戰鬥還沒結束,但兩個男孩的體格決定了鬥毆的激烈程度遠低於呂棟的想象。他們兩個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臉上、胳膊上有一處處的抓傷。吳翰龍的一隻眼睛腫了。趙君的鼻子流血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滾,像是在免費擦地似的。周圍幾個宿舍的學生不但不幫忙拉架,反而在一旁呐喊助威。

呂棟和岑斌將他們拉開。圍觀者都灰溜溜地躲進了自己的宿舍。呂棟把兩個學生推進311,關上房門,氣喘籲籲地問他們到底想怎麽樣。

“是他先挑釁的。”趙君瞪著吳翰龍。

“是你做賊心虛。”吳翰龍反擊。

“你有種再說一遍!”

“做賊心虛!”

“夠了!”呂棟掀翻了手邊的椅子。宿舍裏安靜下來。

“同學之間有多大的仇啊。”白臉唱完就該換上紅臉,“已經倒了一個,你們就不能讓老師省點心嗎?”

“反正我不在這個破宿舍住了。”吳翰龍合上放在**的行李箱,“一群爛人!”

“我說,你什麽意思?”岑斌虎著臉,“我沒招惹過你吧。”

“你去找老師,不就是打小報告麽。”吳翰龍反唇相譏。

“你要是沒坐虧心事,怕什麽小報告。”趙君冷笑,“這回露餡了吧。”

“岑斌,你先帶趙君去校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呂棟抓起趙君**的一件襯衫搭在他肩上,“換上,這幅樣子想什麽話!”他轉向吳翰龍,“你別著急搬家。有事問你。”

趙君和岑斌離開後,呂棟問起偷翻詹誌鵬衣櫃的事。沒想到吳翰龍很痛快地承認了。

“我是拿了他櫃子裏的幾支毒蘑菇。”吳翰龍不屑地說,“詹誌鵬那個傻子壓根沒發現。是岑斌打的小報告?他怎麽會知道?”

“你先別管人家是怎麽知道的。”呂棟氣得七竅生煙,“你拿毒蘑菇做什麽?”

“我想提取一點毒傘肽。”吳翰龍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緊張,“詹誌鵬吹牛說他提取了毒傘肽。哼,別扯了,就憑他?他根本什麽都沒提取出來。我倒是成功地提取出來一些毒素。”

“你提取毒素要幹什麽?”呂棟暗暗吃驚。

“老師,你別緊張。”吳翰龍認真地說,“我隻是想弄死樓下那條狗而已。”

“狗?”呂棟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樓下有條流浪狗,每天天不亮就亂叫。”吳翰龍牙咬得咯咯響,“晚上也不消停,一直叫啊叫,叫到半夜,吵得我睡不著覺。老師,你知道我得過腦震**,現在還有後遺症呢,容易失眠。那隻賴皮狗天天叫,明擺著跟我過不去。”

“所以……”

“所以我弄點毒藥想讓它閉嘴。”吳翰龍滿不在乎地說,“可惜,毒藥剛準備好,就被趙君偷走了。”

“你怎麽知道是趙君?”。

“因為實驗課上他看見我偷著提取毒素了。”吳翰龍說,“他問我在做什麽,我沒搭理他。回到宿舍,我把裝在一支針筒裏的毒素藏在衣櫃裏的衣服下麵,等到晚上,我買了一些肉,打算下樓喂狗,卻怎麽找都找不到我的針管了。”

“你認為是趙君拿走了毒素。”

“除了他沒別人。”吳翰龍說,“不過我沒想到他那麽卑鄙,居然想對我下手。”

“趙君怎麽能打開你的櫃子”呂棟問。

“老師你裝糊塗吧。”吳翰龍斜眼看著他,“大家住在一起,偷摸用下鑰匙有多難?”

“但你並沒有證據能證明是趙君偷了你的毒素。也可能是岑斌拿走的。”

“岑斌是個假道學。”吳翰龍說,“天天裝作清高無比,看的書都是人生哲理。他是一點都不願意和我們這些俗人沾邊。我和他沒交情也沒矛盾,他有工夫得研究心靈雞湯,沒閑心害我。”

“不是岑斌,也不能證明是趙君幹的。也許……毒素根本沒丟,吳翰龍,是你在說謊。”

“你這麽認為我也沒轍。”吳翰龍擺出破罐破摔的樣子,“我會下毒害自己?”

“也許你的目標就是詹誌鵬。你躲開下過毒的牛奶,然後等著不明情況的詹誌鵬上鉤。現在被發現了,就推說毒素丟了。”

“聽您這意思就是要抓我去頂罪了。”吳翰龍慢悠悠地說。

“沒人想抓你,警察更不會隨便抓人頂罪。”呂棟語重心長,“我隻是希望你說實話。”

“實話就是,趙君偷了我的毒素。”吳翰龍堅持,“他要毒死我,沒想到毒牛奶被都詹誌鵬和岑斌拿走了。”他居然露出興奮的表情,“想抓我,好啊。我進了公安局,趙君就沒法向我下手了。”

“等等……”呂棟對吳翰龍說,“你剛剛說,毒牛奶都被詹誌鵬和岑斌拿走了。你怎麽知道有毒的隻有他們拿走的那幾盒牛奶?”

“我……”吳翰龍抿著嘴不說話了。

“就算不是你下的毒,你早就發現牛奶被動過手腳。”呂棟說,“但你佯裝不知,把它們留給詹誌鵬。還特意拿給岑斌一盒,你……你要幹什麽!”

一陣沉睡般的寂靜。“我……”吳翰龍結結巴巴,“我怎麽會想到有毒……”

“一般人知道毒素丟了,看見牛奶上的針孔,肯定會想到下毒。”呂棟真想抽他一嘴巴,“你言辭鑿鑿說趙君要害你,其實是早有心理準備。”

“我不是……”

“你在辦公室給我們演的那場戲夠投入的。”呂棟怒從心起,“你早知道牛奶有毒,卻緘口不言等著詹誌鵬上套。還想拉岑斌下水,然後裝出受害人的嘴臉來控告趙君,你讓我們怎麽相信你!”

“我真的沒有下毒……”吳翰龍快哭了。

呂棟的手機響了。保衛處轉達了警方的最新發現。